第129节
  苏明雅便借此理所当然地靠近他一点:“还没有,但他已经和高鸣乾接洽上了。”
  这个久违的名字引起了顾小灯的不适,高鸣乾加上千机楼,简直踩到了他最深恶痛绝的两个点。
  他夸张地掐一掐自己的人中:“哦!”
  苏明雅觉得他可爱,又想到冬狩,垂首压住了一声闷咳。
  顾小灯戳戳青梅:“希望你主人的潜入能顺利无阻。”
  青梅学舌,左一句主人顺利,右一句主人棒棒,跳到他头上上蹿下跳。
  顾小灯由着它去,他诚心希望关云霁别死,掣肘住喜怒无常的高鸣乾,日前先短暂和顾瑾玉统一战线,想到这就问起苏明雅:“那瑾玉或平瀚哥那边有苏家的人吗?你知道一些他们的现状吗?”
  这些天来,顾瑾玉和张等晴那边没有消息传来,即便花烬暂时飞不来,他们也有其他的信鹰信鸽,一点讯息也没有,显然是有意为之,即便顾小灯知道他们是报喜不报忧,担心他知道一些不必要的事情生出不必要的忧愁,但让他长时间停留在一知半解的等待状态里本身就是一种隐性的折磨。
  楼船是一座小小的孤岛,将要去的神医谷或许只是一座大一点的美丽孤岛。
  苏明雅看出了他的低落和忧愁,很想抚一抚他的脑袋:“我是有留着一些人为他们所用,但接触不到他们核心的部署,他们的现状就是案牍劳形和奔走四方。”
  “那你知道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吗?”
  苏明雅以前在长洛中枢做惯的就是宏观统筹,除了兵部被顾家只手遮天,其他五部他都有调用部署的长时间经历,前阵子被顾平瀚抓去干各种纸面杂活,其中最繁琐的是查补西境的工粮对账,数字不会欺骗人,即便顾平瀚什么话都没和他说过,但他看着物资的调配,结合兵种的数量,大约能推算出他们设想中的西伐要耗时多久。
  他把猜测如实告诉顾小灯:“如果是铲除邪派的话,不会多快的,我估算着,至少要持续半年。”
  这时间也意味着顾小灯大致要在神医谷里待多久,一听这么长他就有些坐不住:“你估算得准吗?”
  苏明雅从善如流:“对,应当是我不准。”
  但倘若他估算的是准的,那他就能陪在他身边这么久,哪怕是在顾家暗卫的监视下,也是一件美事。
  他期待着顾小灯和他多说一些话,最好无关其他男人,哪怕只是一些淡如水的废话也很好。但顾小灯好像拿他当个问话机,问完了就风风火火地摊开西境的地图,看这一路而去途经的地方,便是自言自语也是和鹦鹉,苏明雅无言地发现抢话都抢不过一只关云霁的鸟。
  顾小灯眼力看着地图,记得之前张等晴和他说过,若是天气好,沿着阳川坐船全走水路,最快六天功夫就能从神医谷乘船顺流赶到西平河的码头,反过来应该也差不多。
  要是水上顺利,那大概会在三四天后就经过大名鼎鼎的梁邺城。
  不知道他小时候逃出来的那座城是什么样子的。
  *
  楼船启程的当夜,顾小灯夜里睡得不宁,夜半时忽然听到了轰隆作响的声音,趴在不远处的小窝里的小配直吠,笼子里的青梅也大叫不休:“天塌了!高个子在哪?”
  顾小灯忙披上外衣起来,提了盏灯出去了解情况,一出门就不需要问了,他一放眼就看到江河上有十来艘不小的船只紧跟着楼船,明晃晃地冲着这来,刚才的轰隆声音是船上的暗卫启用了破军炮,已经击沉了尾随的三艘船。
  暗卫们很淡定:“公子,您只管回舱里,我们来处理就好。”
  顾小灯抬头看了看远处明灭交加的阵仗,感到心慌又刺激,躲回舱里假装两耳不闻太难了,便摆摆手提灯跑去了三层的雀室,那里是楼船上最高的瞭望地方。
  雀室里的暗卫目力最强,正借着巨大的金属千里目看远处的船只,他们见顾小灯来,大抵是他的眼睛太亮,表情太明显,其中一个当即起身让顾小灯来:“公子晚上好!您来看一看吗?”
  “谢谢!要看的!”顾小灯蹬蹬蹬跑过去,眯着眼对准器械的琉璃镜片望过去,很快看到西北面急流上的船只,楼船上的人恰好对准那方向发射出一阵破军炮,船体顿时在顾小灯眼里四分五裂,分明没有声音传来,但他像是感觉到了一种被炸开的头皮发麻感。
  “小灯!”
  外面忽然传来苏明雅没有伪装的原本声音,声线之熟悉,震得顾小灯下意识想躲起来,但随后他忽然听到了另外一声对自己的呼唤,那声线像是顾瑾玉的。
  顾小灯这回本能地提灯跑出了雀室去,明明觉得是幻听,但还是抱着百分之一的侥幸想着,万一真是他那神出鬼没的森卿来了呢?
  他抹了把被夜风吹到遮挡眼睛的头发,在新一轮轰隆声里茫然地跑下三层,在混乱里坚定地大喊:“顾森卿!我在这儿,你在哪?”
  一阵带着水汽的寒风突然刮来,顾小灯背后的楼梯突然落下一道沉重又轻盈的黑影,仿佛从天而降一个水鬼。
  顾小灯手里的灯还没掉下,人就被捞住板过去,昏暗的灯光与月光交映下,看到了一张滴着水的脸。
  “在这儿。”姚云正朝他笑出酒窝,“原、来、你、长、这、样、啊。”
  顾小灯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像青梅一样的大嗓门:“……鬼啊!!”
  第135章
  顾小灯也许脑子不够聪明,但他的感觉总是异常敏感,像只小动物。
  水鬼身上没有杀意或恶意,至少现在抓着他的时候没有,他不是个历经险阻来杀人的刺客,而像是个脑子有病的乖觉大小孩跑来逗弄人。
  船上的暗卫正暴起冲过来,顾小灯惊魂未定地举灯往水鬼身上砸,水鬼能夜半穿过炮火和江水跳上来,想必武功甚好,但他竟然没有躲开这一砸,像是看他看楞了。
  灯没砸坏,顾小灯赶紧挣出来松鼠似地往楼梯下跳,没跳好骨碌碌地往下摔,被赶过来的苏明雅接了个正着。
  身后刀剑声顿时激越,打斗中,那人用着一把和顾瑾玉相似的声音狂妄地笑:“你才是鬼,胆小鬼!”
  顾小灯由惊转怒,这下想起来带酒窝的水鬼是谁了,不就是顾瑾玉的亲弟弟,他梦中养母生养的小孩吗?当初惊鸿一瞥他就发现这臭小子声音像他哥了,却没想过自己会被骗,顾瑾玉没有来,他很想念的顾森卿已经十天没摸着了。
  他又委屈又生气又沮丧,奋起从苏明雅怀里挣出来,在甲板上对着姚云正大骂:“你这个臭弟弟!你就是鬼!没见过你这样的捣蛋鬼!难缠鬼!”
  姚云正拖着一口暴戾亢奋的活气不眠不休地追过来,原本想杀了这小替身以泄怒火,方才看直了错过机会,又听到小替身大放厥词地骂他,人似花似雪不说,声音也如珠如玉,心里顿时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扭曲的其他,他一时不想砍了他的双手。
  他倒是想亲自把这个小替身生吞活吃了。
  楼船上高手如云,姚云正再狂也支撑不了多久,跑来看一面顾山卿的脸值得了一切,他不顾受伤的危险突破重围,直接溅着血花冲到了距离那小替身最近的地方,付出了被当面砍中一刀的代价,收获了再看清楚一眼这张脸,兴奋得喘息如兽。
  顾小灯面前已经有了闪过来护卫的暗卫,两层人形铜墙铁壁的遮蔽之下,他也还是感觉到了臭弟弟灼亮得疯狂的视线,简直像顾瑾玉发情时的盯视一样。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直觉,愈发像只被惹怒的炸毛小松鼠,大骂臭弟弟是二流子。
  姚云正目的达到就不再恋战,风一样跳到了船沿,高声回应了一句:“我是二流子,那我哥就是大流子!而你是供他骑的小婊子!”
  这混账弟弟神经兮兮地登场,又这么荒诞不经地跳进了江河激流中,暗卫们咬牙切齿地冲到船边或放箭或发射破军炮,顾小灯也想过去,但被苏明雅一把拉住了,现下船上乱了一些,他趁机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了他。
  苏明雅声音直抖:“你有没有事?”
  顾小灯一听他的原本声音就冒鸡皮疙瘩,踩了他一脚跳出来,趔趄着跑到楼梯上去:“不好意思,你的、你的声音还是有点吓人,我没事,谢谢你慷慨相助,今晚突发情况,你还好吗?”
  苏明雅在阶下看着他,手里还残留着余温,欲拾阶而上,但看到顾小灯揉杂了诸多情绪的明亮眼睛,便止步了。他清了清嗓子,艰涩地把声音伪装回苏小鸢的声线:“我也没事。”
  顾小灯这才下来,手里提着捡回来的结实灯,待在甲板上看看四处的动作,约莫两刻钟后,楼船恢复了平静,尾随的船只全部被击碎,暗卫们上上下下彻查一通,确定趁乱上了船的贼人就姚云正一个。
  这人武功高另外说,可怕的是有股不惜命的疯狂在身上,楼船周围并没有外物,他只能通过潜水游过不短的距离靠近过来,再用轻功攀上来。
  其间炮火暗箭齐飞,一个运气不好就是在水里被炸碎喂鱼的下场,他逃走之后更是面临了更多的危险,身上还挂了彩,没人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清肃完毕之后,领头的暗卫跑来和顾小灯跪下请罪,苏明雅亲自检查了楼船上的每一个人,确定没有敌人借着剥皮易容混进来才放下了悬着的心,等全部忙完,这有惊无险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天边鱼肚白,海鸟划过江面的翅膀沾了水,飞过楼船上空时水珠滴落在顾小灯脸上,他拭去脸上的水珠,抬头望向盘旋翻飞的飞鸟相与还忽然就听到有暗卫吹起哨声,苏明雅的人立即也吹哨,召回空中的信鸟飞下来。
  顾小灯不明所以地看着周遭,不一会,就见半空中的厮杀也开始了,一些外来的飞鸟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被顾家饲养的鹰撕咬碎了丢到江河里。
  可见天上飞的和地上游的活物他们都会清肃。
  鹦鹉青梅飞到了顾小灯肩膀上站着,大约也是被周遭的肃杀气氛吓到了,不住转动着脑袋,没有吱哇乱叫。
  顾小灯等了一会,主动走去问下暗卫中的首领:“昨晚的事,你们会传信给顾瑾玉吗?”
  暗卫弯腰和他说话,眼睛有神:“小公子,您看危机已经解除,这段插曲能否留到我等一起抵达神医谷之后,再一起修书递给主子?”
  顾小灯迟疑地点过头:“我也不想让他担心……那此行去神医谷,我们还需要多少天?”
  “楼船不停,约摸七天。”
  “要是经过那千机楼的大本营梁邺城,再遇到阻拦要怎么办?”
  “顾将军之前已经调配好了西境的水师,到时有百艘军船护卫着我们远离梁邺城的势力范围。”
  顾小灯唬了一跳:“要这么兴师动众啊?”
  暗卫认真点点头:“小公子的安全是最要紧的。您要是有点什么闪失,主子头一个坐不住。他走之前再三嘱咐过我们,一定要护好小公子你的。”
  “那他走之前,有没有说过我需要在神医谷里待多长时间?”
  暗卫摇头:“属下不知。”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暗卫们只会劝他回去补觉,顾小灯沮丧地望着初升的太阳,愈发觉得这孤岛一样的日子得挨好一阵子。
  如此怏怏不乐地照常度过一个白天,顾小灯晚上早早准备躺下,正摸着床边小配可爱乖巧的狗头,床前桌上的青梅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扑扇着翅膀飞到他头顶上站住,小声叽咕叫道:“危险,危险危险。”
  顾小灯不知道它怎么了,伸手刚把它抓下来,就听到同渡阁的窗户轻轻响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窗外敲击一样。
  “……”
  难道又见混账鬼了?!
  顾小灯赶忙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防身的武器,这时就听见窗外响起了海东青熟悉的咕咕声。
  他当即把被子一掀,赤脚下地小跑到了窗边,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会不会是花烬,青梅歪七八扭地用爪子勾着他的头发不放,还在叽咕“危险”,小配也围着他团团转,不时汪一声。
  顾小灯在窗前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小心打开了窗。
  窗户一开,就见一只肥硕的海东青风一样悄无声息地钻进来,模样和花烬十分相像,不仔细瞧的话辨认不出不同。
  海东青飞到桌面上,像跳舞一样踢踏着两只大爪子,像是在努力让顾小灯注意到他爪子上绑着的信笺。
  青梅一见又是只熟悉的危险大鸟,当即振翅飞到了小配背上,拱起它毛茸茸的黑白毛,想要遮住自己这只可怜弱小鸟的身形。
  顾小灯手里捏着瓶装毒粉的药瓶,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去,心里还留着点希望,希望这是顾家的鸟,他还和它打招呼:“嗨,你哪来的?”
  海东青朝他点头,鸡啄米似的。它看起来很乖,一双黑豆眼虽然也明亮有神,但不像花烬那样不时充满攻击性,它像是经过仔细调教,更像是一只乖巧的大鸡或者猫咪。
  不等顾小灯动作,它低头把爪子上绑着的细绳撕开,把信笺叼下来,往顾小灯做出个递的动作。
  顾小灯眼睛瞪圆,小心抽出信笺拉开距离,展信一看,期待粉碎了,不是顾家的。
  信上开头就是不正经的字句和口吻:【胆小鬼,你云正哥哥修书奉上,哥哥受伤了,没法去看你这个小婊子了】
  顾小灯无语凝噎:“……”
  什么臭弟弟。
  不远处桌面上的海东青乖巧地一动不动,顾小灯皱着眉狐疑地看信,信笺的前半部分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二流子话。
  姚云正一个距离长洛千里之外的外人,当然不知道他落水后跳过了七年光阴,他神经兮兮地以为他是个替身,言语之间传达着对“落水死去的义兄”的怪异追思,而后嘀嘀咕咕的在信上说他如何不配作为替身,如何不能占用“顾小灯”这个名字。
  顾小灯越看越觉得他有病。心里琢磨几番,感觉姚云正字里行间的执念、昨晚疯癫狂妄的举止,不止来源于他七岁前在千机楼待过,身体是个药人,更多的恐怕还是姚云正对亲哥顾瑾玉的情愫作祟。
  嫉恨厌恶,不甘不服,也许还有本人都不自知的羡慕憧憬作祟。
  光看信笺的前半部分,顾小灯在心里把梦中面目模糊的襁褓婴儿,和长大后洋溢着酒窝的神经青年对照上,印象谈不上十足坏。
  但看到信笺的后半部分,他紧皱的眉心结松泛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迷茫。
  【我知道我亲哥要把你送到临阳城去,可我告诉你,你迟早要落到我手中,被我折断手骨,拖回我的巢穴去】
  【前天我把顾平瀚杀了哦,再过不久,我哥也会废,到时你以为神医谷能撑到几何,你现在尽管躲到那里去,我很期待和你玩捉迷藏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