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左衽、窄袖、收腰的短襦与突厥人的胡服多少有些相似,但又漂亮了不止一个层次,而玄色的衣服更衬出女孩们皮肤的白皙,手中偃月型的马球杆和跨下玄色金绣的鞍鞯都是统一的,更为女孩们平添了飒爽英姿。
  这时陪着这些女孩们来的男子们已经开始拍手叫好,就连枇杷心中也升起了一种豪情,原来京城中的女孩们也能如此英武动人。
  这时另一队由静娴长公主带领的女子们也出场了,她们穿着红色的衣服,马匹也全部用红色的锦缎装饰,特别是马尾,用大红的丝带打成结非常地引人注目,早已经超过原本打结为了防止马尾散开的目的,而更成为一种装饰。
  双方列队站好,向对方致意,然后拈出各自的场地就开始了比赛。枇杷见球场两边完全是相同的,分别用三丈高的竹竿搭起球门,凌空而立,门后有丝网兜住,皮球打入不会再弹出,方便判定结果。
  又有几个穿着浅褐色衣饰的人分列在球场四周,帮忙记分,处理杂事。
  马球比赛很快开始了,刚刚还温文尔雅地相互行礼的两队人纵马球场,拦截抢夺,气氛之激烈,让枇杷也跟着将心提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她慢慢就懂了,其实一队人就是要配合着将皮球抢到,然后打入对方的门中。
  而且,枇杷也看出了大家打球的一些技巧和方法,马术必须是好的,这是基础;身手必须是敏捷的,这样才能抢到球;全队还必须擅长配合,大心同心一力,经过抢球、传球、击球等多个环节才能将球击入对方球门中。
  旁观者清,枇杷越看越发现了一些问题,如果这个球曲小姐能够提前纵马到右边,就正好能从静娴长公主手中抢下来,再传给青河;而这个球呢?王十五娘只要将身子多探出去一点,就能打得到了,如果力道足够还能进球门呢……唉!枇杷一急,竟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真恨不得下去替她们打。
  然后自己发现了,也知道有失风度,又赶紧坐下,自我劝慰,看人做事容易,其实真的自己去做,也未必有多好。但是道理是这个道理,枇杷却还是有信心,自己能打好马球,而且也跃跃欲试地等着机会了。
  她正看得有趣,不防有人在她耳边问:“你是左千牛卫中郎将玉家的小姐?”
  枇杷侧过头来一看,原来是曲瑞华的哥哥,刚刚他们一起进来时曾看到的,又听曲瑞华叫他七哥的,于是笑着说:“曲七哥,我正是玉家的。”
  “我刚见瑞华和你说话,”曲七哥笑着坐到了枇杷身边,“怪不得先前没见过你,原来你是从营州才到京城的。”
  “嗯,到京城还不到两个月。”枇杷笑着答道,又向后挪了挪。曲七哥坐的离自己太近了。
  可是曲七哥见枇杷向后挪,却又上前一点,身上熏香的气息已经冲到枇杷的鼻中,而且他还探着身子离枇杷的脸更近了,“没事到曲家去玩,我和瑞华都是曲家长房的。”
  枇杷心里不快,正想拒绝,就听三哥在叫她,“小妹,哥哥有事要问你,过这边来坐。”
  三哥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枇杷当然明白,也知道在公主府上闹出来并不好看,且又有青河的面子,于是答应一声就站起来跑过去,在哥哥身边坐了下来。
  哥哥便在她耳边低声告诉她:“淳弟说曲七郎是个浪荡子弟,让我叫你回来。”
  枇杷当然感觉到,亦低声回道:“我知道了。”
  其实刚刚枇杷从场中上来时,就应该坐在哥哥身边的,可是因为王淳也那里,所以她才特别坐得远些,但见到王淳正与哥哥分坐在两端,无形中将王十六娘和史小姐挡在中间,便也知道自己不该赌气不在这边坐的。
  就像三哥曾教导自己的,王淳再可恨,也是王大人的孙子,玉家的世交子弟,关键时候总能信任的人,在外人面前,自己不应该显出与他的矛盾。于是便向王淳生硬地笑了笑,但是总不甘心主动同他说话。想了想客气地问王十六娘道:“这些日子在闺学里还好吧?”
  “当然好了,”王十六娘得意地道:“我从小就在王家长大,以前就在闺学里,只不过随着祖父才出京一年多又回来而已,就是落下些功课也很快就能补上。根本与你从营州来什么也不懂不一样。”
  好吧,枇杷现在就后悔自己怎么就同十六娘说话了呢
  可是十六娘打开匣子就关不上了,忍不住继续炫耀,“我这次回来,大家都对更好了呢。特别是太夫人,她老人家一向喜欢我,前先在京城时就总说我长得要比十五娘漂亮,性子也温和。我随祖父去了江州,她老人家一向惦记得很,这次回来了,对我更亲切,什么都和十五娘一样呢。”
  说着轻轻扭了扭身子,似乎是让枇杷更能看清她身上织金的锦缎华服一般。
  其实枇杷早就注意到了,她第一次与王十六娘相见时,十六娘姐弟与史小姐的衣着都是很普通的,完全不同于王家的公子小姐,这也是把她们误认为是梅家人的原因之一。
  但是现在,王十六娘身上的衣饰不但较入京时好多了,就是比起王十五娘、枇杷都要再胜一分,就连坐在她身边的史小姐也是一样,换了锦衣华服。只有王淳并没有改变,恰好今天他又穿着第一天见面时那件灰袍。
  “就是,就是,”史小姐也急切地说:“太夫人不但喜欢姐姐,也喜欢我呢,对我们就跟嫡亲的曾孙女儿一样,你看姐姐和我穿的锦缎就都是太夫人赏的。”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嗤嗤!”地笑了起来。
  ☆、第86章 温暖笑容
  枇杷寻声去看,笑的人正是临安王,他正处于高台之中最前方的位置,离史小姐坐的地方不远,加上史小姐声音尖细,听到后捂着嘴正偷笑,枇杷从后面看得出他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无怪刚刚青河县主说原先与王十六娘不在一起玩的,今天王十六娘只说了几句话,句句都与青河这些人精差得太远了,尤其是史小姐的补充,更是丢人极了。
  太夫人是王家的老祖宗,就是在京城世家勋贵中辈份也是极高的,她老人家如此身份,对晚辈们自然都是极慈祥爱护,枇杷在王家时她也极力夸赞过,说她比王家所有的小姐们都漂亮可爱,又要将她留在身边不放等等。
  但是那都是客气!
  这最简单的道理谁能不懂得?
  自家人或者极好的亲朋间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但是关系远一些的人,谈话间就要客气!
  客气背后还要礼尚往来,太夫人赏了枇杷宫缎和首饰,又让枇杷在王家闺学附学,这些情义是都要还的。
  是以玉家离开时,杨夫人带着枇杷给太夫人和诸位先生行礼,还要送上等同的礼物。只说送给太夫人的那件狐裘,不敢说价值千金,但也是营州最好的皮子,母亲亲手做的,就连抹额,也是母亲将大部分做好了,剩下的亲自盯着枇杷一点点地缝上,为的就是感谢太夫人送他们的人情。
  史小姐如此大言不惭地说太夫人喜欢她,就与自己嫡亲的后辈一样,还真是笑死人了!
  只从太夫人的经历就能知道,哪怕她真不计前嫌喜欢十六娘,也是因为她是王家的女儿,怎么也不可能与十五娘一样!更何况梅家的姻亲史小姐,太夫人有涵养地说一句喜欢她,她竟然能当真!还能拿到外面对别人说!
  刚刚静娴长公主向王十六娘出手时被青河县主压住了,现在临安王在笑,带得一些人听到了只言片语的人也笑了起来,又有没听到的人悄悄打听怎么一回事。
  枇杷立即从坐位上跳了起来,到了临安王前面问:“为什么事这样开心?”话虽然是问话,但是眼睛却瞪了起来。
  临安王第一次看到枇杷姐姐生气,马上胆怯了,早停住了笑声,小声说:“刚刚听你们说话,觉得有点好笑。”
  枇杷又问:“我们说话哪里好笑了?”
  “嗯,嗯,”临安王躇踌着,又见到王泽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自己,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王家十六娘和史小姐虽然很丢人,可毕竟是王家女和王家的亲戚,自己笑她们,王大哥也跟着丢人。再有枇杷姐姐,因为与求仁堂王家关系特别好,也出来维护她们了。于是他马上改口道:“我是突然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才笑的。”
  “是这样。”枇杷讨回了面子,见大家已经不再笑了,就又与临安王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回了三哥旁边,看到王淳正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自己,理也不理他,只坐下与十六娘和史小姐说:“你们看,十五娘马骑得真不错!”
  十六娘其实还没明白刚刚临川王为什么发笑,所以不觉得枇杷为了她出头,便说:“十五姐的马术其实……”正说着,被王淳拦住了,“确实好,比十六娘强多了。”
  “我现在也学会了骑马,”十六娘怎么甘心,正要再解释,却被弟弟在下面踢了一脚,一抬头就见弟弟正瞪着自己,“还需要再好好练。”
  史小姐赶紧说:“姐姐要是再练习些时日,一定比大家骑得都好!”
  可是却没人有理她。
  很快一场马球比赛结束了,青河县主带的玄衣队胜了红衣队,神采飞扬地在马上挥手向大家示意,然后跑回高台上向枇杷笑问:“怎么样?”眼睛却瞟向王淳。
  青河县主一张俏脸红朴朴的,额角挂着汗,大眼睛越发明亮了,整个人洋溢着无限的热情,仿佛能感染所有的人。
  枇杷早被她感染到了,笑站起来道:“打得真好!”
  王十六娘也笑着站起来,“青河县主,你的马球术是最高明的!”
  “是啊!是啊!”史小姐不甘落后,也跟着赞道:“真高明极了!”
  唯有王淳似乎是个冰做的人,一点也没有被青河县主的热情感染到,而且他像突然发现空下来的球场里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用比刚刚还认真的态度看着球场里,似乎根本没有注意青河县主到了看台上。
  可是青河县主一点也没有生气,反倒凑到了十六娘跟前,与她挤在同一张椅子上,脸对着王淳娇笑着问:“你会打马球吗?”
  王淳被问到了跟前,只得收回了放在球场上的目光,向后闪了闪冷冰冰地说:“不会。”
  其实这时候的大家公子就没有不会打马球的,而读书人也是一样。时下读书人考进士及第后有三大盛会,第一是即慈恩塔题名,第二是曲江游乐宴会,第三就是月灯阁下打球,不会打球的人根本没法参加。
  听说有一年及第后的进士们在月灯阁下打球,热闹非凡,有一队禁军以为文弱书生不堪一击,就提出与他们比试一番,结果被进士们打得落花流水,传为一时之美谈。
  王淳明显要走科举之路,练过马球是一定的,所以青河县主才这样问,但却得了这样一个回答,立时就不知道下句话该怎么说了。
  这时曲瑞华在看台下向枇杷招手道:“我带你去试试!”
  “好,你等我。”枇杷说飞快地跑了下去,她确实很想试试打马球,可是她跑得这样快也是因为实在不想看到青河县主和王淳两个人了。那种违和的画面让她根本受不了。
  刚刚打球的女子们大都回到看台上休息说话,曲小姐带着枇杷教她发球,场上也还有几个新来练球的,青河县主在上一次大败后决心要扩大公主府的马球队,重新夺回荣耀,是以这一次广开门路招收新人。
  没一会儿功夫,枇杷就已经有模有样地打起球来,比起另外几个人学得快多了。曲小姐心里很有成就感,击过一球,向枇杷喊道:“接着!”
  枇杷飞马上前,挥起球杆,将球向球门内击去,大喝一声“进!”皮球果然应声落入网兜。
  “好!”曲小姐放马跑了过来,兴奋地说:“再练练你就能与我们一起比赛了!”
  枇杷亦有信心,“我再练一会儿。”说着在球场里练了起来,球杆越来越能按她的心意打向应该去的方向,而她也一点点地摸索到打球儿应该用的力量和角度,慢慢体会到打马球并不难,但是打好也很不容易,什么时候能随心所欲让球儿飞向目的地也就是绝顶高手了。
  枇杷越练越觉得有趣,又见王十五娘带着十六娘策马上来笑道:“我们一起练吧。”
  十五娘刚刚打球时枇杷曾特别关注,她的球技比起青河县主和曲小姐虽然差得多了,但是与静娴公主及大多数的小姐们相比,总算在伯仲之间,而且她骑的一匹五花马,不但非常神骏,而且异常漂亮。现在她身着玄色男装,完全与在闺学中的感觉不同。
  变化最大的还是她的态度,从邀请自己赏花起,王十五娘对自己的态度越发的热情,枇杷知道一定是王泽的主意,但也不好冷脸面对笑脸人,就点头笑着说:“好呀!”
  曲小姐打了一场球,又陪了枇杷半晌已经累了,就下去歇了,这边三人重新开始。
  只打了几下,王十五娘就向十六娘皱眉道:“你的骑术还不行,不如先到场外跑跑马再练球吧。”
  十六娘骑马的姿势特别紧张,现在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球杆,动作缰硬得像木偶一般,枇杷看着她雪白的脸,绷起来的下颚,也觉得自己如果向十六娘击一个球,她就立即能从马上掉下来,便也道:“十五娘说得对,要想打马球,马术必须娴熟,否则掉下去可就糟了。”
  王十六娘犹豫了一下,只得扔下球杆到场边去了,她离开京城后才学的骑马,真正练起来还不到一年时间,平时只跑跑马还可以,但是若要打球就很难了,根本无法骑马打球兼顾。
  看着十六娘走了,王十五娘凑近了向枇杷说:“在家里没练好就不要上来,硬是上场就是给大家丢人。”
  枇杷也有同感,可是又反感十五娘再次背后说会坏话。只是淡淡地道:“我们俩个打吧。”
  又打了一会儿,十五娘停下马道:“我们歇一会儿吧。”
  枇杷其实还不累,但也停下笑道:“你刚比了一场,一定很累了,我送你到看台上歇着吧。”
  “不用了,”十五娘笑道:“不瞒你说,是我哥哥让我多陪你的。”
  枇杷早就知道,但是看着十五娘笑容中还带了一抹奇特的意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又不好说什么,抬眼向台上望去,就见王泽正看向她,还那样温暖地笑着,让她的心里马上热乎乎的。
  好在,接着她就看到了临川王正拼命地向自己挥着他的胖手,“枇杷姐姐,你真厉害!”便笑了起来,也向他挥了挥手。
  再看哥哥,独坐在一处也瞧着自己,见枇杷望过来向她竖了竖大拇指,而离他不远的王淳、史小姐和青河县主几乎凑成了一团,还有另一面的曲七郎,正也向自己挥手笑着。
  枇杷不想理曲七郎,但回马跃至场中,拿起一个马球细看,原来马球是用八块皮料缝起来的,里面不知怎么充了气,才这样轻盈有弹性。而且她手中这个马球的每块皮料上都画了很漂亮的图案。
  ☆、第87章 看台风波
  枇杷学起马球很快,待在公主府上吃过午饭,下午时她已经能打得很好了。只是原本说好要教她练球的青河县主完全没有时间管她,好在曲小姐和王十五娘两个轮流陪她练球。
  而王十六娘的状态也比上午好一些,于是也拿着球杆在场地一边练习击打放在地上球,她怎么也不可能像枇杷一样自如地纵马。
  大家都能枇杷的进境感到吃惊,但枇杷却没觉得怎么样,她的马术是不必说了,就是打马球的动作其实也与平日在营州与小伙伴们打猎玩闹时也相差无多,一通则百通,对她而言根本没有多少难度,只是在熟练度上还需要提高而已。
  而且,只有亲自打过才知道,马球实在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活动,比起枯燥的练习马术是完全不同的,枇杷虽然也累了,但是却乐在其中,心里又盘算着,等回到营州,一定带着小伙伴们打马球玩。
  那样就还要买些马球杆和马球回去,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很贵。不过看起来如此精巧,应该也不会便宜的吧。但是其实马球不过是皮子做的,而球杆是藤编的,是不是回营州后让大家自己照着做呢?
  枇杷一面想着,一面奋力将球击入球门,再回首,就见曲小姐和王十五娘都正在驻马望向看台,然后两人向自己道:“出事了,我们过去看看。”
  枇杷也见看台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又隐隐听到尖细的哭声,便随着她们俩打马奔了过去。
  哭的是史小姐,她年纪小,还带着些童音,特别尖细,现在正扯着嗓子哭叫,“表哥,表哥,她打我!”
  枇杷急忙从马背上直接跳上了看台,只见王淳正气冲冲地将史小姐拦在身后,向着青河县主道:“县主打了我们,我们也不敢还手,既然如此,就先告辞了。”说着让人去叫十六娘,又带史小姐向外走。
  青河又反身上前拦住了王淳,“王公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这个表妹实在,实在……”见王淳的脸沉得可怕,又赶紧改口道:“是我错了,我向她赔礼不行吗?”
  说着将头上那只明珠步摇拨了下来,走到史小姐面前塞给她,“这只步摇给你了,你快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