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传说
  令澹台梵音感慨的是,何老爷子这次居然任何话都没说,非但对大中午的打扰自己午睡没有一丝意见,脾气也相对顺畅,表情却跟泥塑了的一样,邦硬邦硬的,开门后也只淡淡的看了眼门口站的人,便侧身让对方进来。就算如此,也足以让早时体验过他狂暴本性的人受宠若惊,又有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别扭感。
  当然,今天就她一个前来拜访。
  原本想跟着一起来的郭仁义被陌生男子上岛的事弄得分身乏术,只得暂缓审问何老爷子的计划。穆恒和韩清征,俩二货打着暗中查访的幌子结伴出海钓鱼去了,这大冷天的,也不怕冻死。而沈兆墨,他十分有眼力见的选择回避,只要不是见危险的对象,他一般不会紧跟着不放。
  然而,当澹台梵音坐在家中,老爷子盘着腿、彻底打开话匣子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感动得太早了。
  “老教授呢?”何老爷子板着脸,操着他特有的、底气十足却十分不悦的语调。
  “教授昨晚累着了,在休息呢。”澹台梵音答道。
  “你说你们,研究就研究吧,非把陈芝麻烂谷子的前尘往事翻出来,有意思吗?没想过给我添麻烦啊!”
  澹台梵音立马意识到何老爷子找她来的目的。
  “是坟墓的事?”
  何老爷子伸手拿起一个苹果,在衣服上蹭蹭,张口啃下一块嚼了两下,“老糊涂东西,让我交代清楚坟墓里的僧人究竟怎么死的,几百年前的事了,我交代得着吗!吃饱了撑得。”
  “您不清楚?”
  何老爷子给了她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清楚又怎么样,政府给奖励吗?还不是白浪费我吐沫星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和尚,又不是唐僧,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历史上死的和尚多了去了,哪个不是背后带着一串故事,个个都较真的话,那甭活了,早晚得心梗活活累死。”
  房间的一角有一张长方形的餐桌,厚厚的桌布足足又抬高了四公分,桌上摆满了一盘水果、一个暖瓶,以及一瓶放在热水里烫着的酒。右手边墙上挂了一幅中国水墨画挂抽,画中是瀑布溪水、浮云绕山,一眼就能看出是个不得了的老物件。
  何老爷子拎起烫热的酒倒了一小杯,同时倒了杯热水推给澹台梵音。
  澹台梵音接过杯子,漫不经心的抬眼看着老人,随后,笑眯眯的说:“老爷子,您叫我来,不是找我来训话的吧,咱有话直说行吗?绕弯子累心。”
  “小丫头,你还嫌累,我还没喊累呢!”何老爷子仿佛是从高往下俯瞰弱小人类的玉皇大帝,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口气,“你们都查到了什么?”
  “我和教授都怀疑是村民谋杀了僧人……是吗?”
  “是。”何老爷子回答干脆。
  “是不是有谁不满僧人或是神明,才会下毒手?”
  何老爷子双手插入头发间,狂抓了几下鸡冠子似的头发,“要不是担心你们胡说八道,造谣生事,毁了村庄的名声,我才懒得张这口……”他自言自语的嘟囔了几句,“你们这些外来的啊,说是什么教授研究者,哼!结果都是些俗人!怎么跟我们这些没见识的村里人似的。”
  何老爷子的言外之意是……他们所想的动机太肤浅?
  “请您赐教。”澹台梵音一听他这话,更加客气道。
  “赐什么?你这丫头,不知道我没文化嘛!说大白话不行,显摆你读书多怎么样!”
  这都哪个哪啊。
  澹台梵音被他指责的郁闷得不行,就听下一刻,何老爷子话锋一转,语调变得一本正经,甚至有些严肃起来。
  “恶人杀死的僧人……是这么回事,又不是这么回事……怎么说呢,其实还挺复杂的……要怎么开始说呢……解释起来……唉……”
  澹台梵音:“……”
  这老头估计是想看自己急死。
  “是不是经过考证的我不清楚,也没留下什么史料,全凭何家代代相传下来……那僧人,传说是在杀人的时候被对方杀死的。”
  “……什么……”笑意从澹台梵音嘴角骤然隐去,表情变得僵硬难看起来。
  “相传自寺庙建起后,村中天灾便彻底消失,瘟疫、海啸、泥石流这类的自然灾害再也没有侵扰过村子,人们开垦土地,种植庄家作物,可问题也就出在越来越平静幸福的生活上,都说吃饱了撑得,放在这就是真理。”
  当村民们不再为了吃饱肚子犯愁,不再因为生病请不起大夫而伤心时,恶心便取而代之的生长出来,一些平时就好吃懒做、肆意妄为的人逐渐暴露本性——偷盗、打架滋事、欺凌,这类虽然小但足以扰得生活不得安宁的行为越来越多。天高皇帝远,小岛地处偏僻,而且惹出的事又不值一提,所以地方官员全都懒得管。
  “温饱思**,人心可不会因为生活幸福就消停。”
  “天灾没有了,人祸却渐渐横行,受害的村民们便每天跑到大威德明王的庙中烧香祈福。”
  “然后,行脚僧就决定替天行道,亲手惩治恶人?”
  何老爷子顿了顿,“没人看见过僧人行凶,村民们看到的是岛上的混蛋们一一惨死,据说是被某种巨大的东西撞击的四分五裂,成为一块块鲜血淋林的肉块,而每次,僧人都在不远处念经诵读。于是,村民们便相信僧人请求大威德明王显灵处死的那些恶人。”
  澹台梵音了然的点点头,“僧人杀人就是这样来的……”
  何老爷子将酒瓶再次灌满冷酒,随后放进热水里烫烫,“其实,僧人压根什么也没做,那些人为什么会死也是未知,不过村民们宁愿相信是大威德明王听见了他们的祈求。后来,村子里就安生多了,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要么就因为害怕离开了小岛,要么就改过自新,从此好好生活。可就在这时候,僧人却被害了,在僧人尸体的不远处,人们另找到了一具七零八落、仿佛被剁碎了一样的村民的尸体。”
  “为什么判定是村民?”
  “碎肉之间有一件衣服,后来,有人认出这件衣服属于一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作的混蛋的,那人父母都死了,只留下了个破房屋,勉强能遮风挡雨,他又好吃懒做,平常就在家呆着,由于惧怕大威德明王,这人每隔几天便会乘船去镇里,至于去干什么,我就不用说了吧,铁定不是光耀门楣的好事。”何老爷子摸了摸酒瓶,感到水温不够,就又往里灌了些热水,“恶棍死就死了,那是因果报应,可他临死之前竟然杀害了僧人,这让村民们气的不轻,他们把恶棍的碎尸体切成了更小的碎末扔进海里喂了鱼,随后修建了坟墓,把僧人的遗体葬入其中,也就是你们看到的那座,而我们何家就是那时候选出来守陵的家族,由村子供养,生生世世都得遵守。”
  生生世世……
  澹台梵音瞬间觉得这个词有千金重。
  不料,何老爷子倒是突然笑了起来,“哪有可能真的生生世世,胡扯呢,好比战乱的时候,连命都保不住了更别说还守什么坟,也就那个年代,我们何家没有尽到先祖的定下的责任,有的家人上了战场,死在了那里,大部分逃难去了,这座岛也基本荒废。奇怪的是,只有那座庙和坟墓安然无恙,都说那里真有神明守护。战争结束后,我们何家是第一批回岛的人家,一边务农,一边继续守陵。”
  讲完故事后,何老爷子还不忘补一个“怎样,讲的好吧”的得意的眼神。
  澹台梵音琢磨着这个故事,玄是玄了点,倒是古代喜闻乐见的风格,故事本身没什么问题,然而她总是觉得哪不太对劲,就跟袁老教授最初那样,虽然老教授早把那点不对劲就着睡眠送给周公了。
  郭仁义他们的围岛大搜索一点收获都没有,即便带上沈兆墨助阵,老天爷也没赏脸,于是当澹台梵音回去时,郭仁义还有跟来的几个同事都灰头土脸的举着矿泉水猛地往肚里灌。
  这些人排解的方式绝对有问题。
  一阵温热的呼吸从背后贴近耳旁,澹台梵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沈兆墨的眼眸中似乎蒙上了一层雾,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朦胧的映照出怀中人的身影。
  “回来了……”
  怕冷的澹台梵音还微微打着哆嗦,沈兆墨下意识搂的紧了些,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怜惜。
  “看郭队的模样,人没找到?”澹台梵音挣开缠着自己的双手,脱下外套,一个没注意,又被沈兆墨搂进怀里。
  她不由自主的抬头看。
  沈兆墨用自己那种轻柔舒缓、夹杂着浓浓亲昵的声音说:“冷冰冰的,嘴唇都青了,我给你的围巾呢?今天风这么大也不知道围上。”
  “还行,不觉得冷。”澹台梵音揽着他的腰,头靠在他胸口蹭了蹭。
  沈兆墨的神情柔软的不能再弱软,由着她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轻轻地、不易察觉的在她头上亲了一下。
  “找到人了吗?”澹台梵音抬头问。
  “没有,他们准备回局里排查,幸好带的人美术学的好,找了麻将屋的老板画了份人物画像,比着画像找的。”
  看来,当警察,一定要好好学美术。
  “等我把今天的事告诉教授后,就会劝他回去,再这样下去,师娘非得杀过来不可,我可不愿意陪葬。”
  听她这样说,沈兆墨低头看下去,“怎么?对案子不好奇了?”
  澹台梵音竖起一根手指在沈兆墨眼前晃晃,“非也,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可不打算抢郭队的风头,而且他也不待见我,何必留这儿碍眼呢。”
  捧着一肚子凉水晃荡的郭仁义显然没听见他们的谈话,他脑子里,无数的谋杀动机正跟幻灯片似的一一闪过。而更让他心烦意乱的,则是那个上岛后没影的王八蛋,郭仁义心想,那混蛋该不会钻地底或是上天了吧?就算上天,也该雁过留声,怎么就跟蒸发了似的,连个影都没有。
  假如老天爷能传声,一定会特别耐心的对郭仁义说:郭大队长啊,其实大可不必操心,要找的人马上就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