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温玉闻言也不恼怒,只挑眉笑了一下。只是他笑起来倒比不笑更令浴火不满。
  被袒护的青衣心底一暖,连带着鼻子都忍不住酸了起来。她来回的摸着浴火的脸,只觉他的模样,眉眼口鼻八分像黑三郎,剩下的两分倒是有点自己的影子。
  青衣越看越爱,一时忍不住,就低头在他的腮帮子上大大的亲了一口。
  浴火虽然拔苗助长似的长大了些,但内在仍是个小娃娃。娘娘亲他一口,他便又开心起来,然后马上抬头踮脚,却是有样学样的用力回亲了青衣的腮帮子一口。
  青衣轻笑出声,又摸了摸浴火的顺滑的头发夸道:“好孩子。”
  浴火亲了一口后,又觉得这样不足以表达自己对娘娘的喜欢,于是他想了想,就又踮起脚连续多亲了几口,力气之大,直把青衣撞得站不稳脚。
  青衣朗笑出声,一时又想起黑三郎来。说来以前的黑三郎也是怪脾气,不让他靠近时他偏要挤过来,待到她妥协了由他靠时,他偏偏又像只燎了尾巴的野猫一样别别扭扭的跑了。
  “娘娘你闻起来真香!”嘴馋的浴火赖在青衣的怀里,只一个劲儿的撒娇道,“娘娘你抱起来好软!”
  他一笑,左脸颊便显出一个深深的梨涡来,又是一处像黑三郎的。
  到底是一日一夜未见了,青衣有点想念黑三郎,当下便点着浴火仅有的那个梨涡叹息道:“你长得可真像你爹爹,不过他笑起来有两个梨涡,你只得了一个。”
  浴火最喜爹爹,这会儿听青衣说他比爹爹少一个梨涡,他便马上伸手戳着自己的右脸颊道:“这样呢?这样我也有两个梨涡了!”
  “傻孩子!”青衣失笑,复又搂紧了浴火安慰道,“一个梨涡更好看!”
  浴火得了夸赞,越发开心的用脸去蹭青衣。
  温玉由着他们亲昵够了,这才偏头轻声道:“小书,外衣。”
  侍立在边上的小书忙不迭取出一件流云银纹的白衣,又恭恭敬敬的送到青衣和浴火面前道:“小娘子,还请给小郎君穿这件。”
  青衣被小书一提醒,这才注意到浴火身无寸缕,竟是光了好半天的小屁股了。
  “妖怪化形不都是自带衣服的么?”她忍笑用白衣将浴火包裹起来,口中不免奇怪道,“怎的你没变出一件来?”
  浴火没穿过衣服,只能乖乖的张开双臂由着青衣系衣带。
  然而这白衣原是温玉的衣服,对少年郎来说,还是大了些。浴火就像小儿穿大人衣裳一般,拖着长长的衣摆和袖子在那里摇来晃去的甩。
  “妖怪的衣衫无非是两种来处。”温玉见浴火顽皮,在那儿乐此不疲地甩衣袖,很不像样,便朝着浴火招了招手。
  浴火初时不愿过去,但青衣在后头轻轻推了他两下,他便只能气鼓鼓的挪过去了。
  温玉探身亲自给他挽袖子,同时对青衣解释道:“寻常妖怪多是用自身的皮毛鳞甲幻化成蔽体的衣物,但也有妖怪能弄来比自己的毛皮鳞甲更厉害的宝衣。如今浴火并非是靠自己修炼化的形,更兼他年幼,身上的鳞甲还未长全,所以才变不出衣服来的。”
  浴火被温玉欺负多了,就有些躲着他,是以温玉给他挽袖子,他便全程鼓着一张圆脸,一看就是在生闷气。
  青衣又怜又爱,便上前用手摸他的脸道:“今天便这样将就穿罢!回头我请蛛娘帮忙缝制几件好看的衣裳给你。”
  “蛛娘是那边屋子里的花蜘蛛吗?”浴火歪头好奇道,“原来她会做衣服啊!”
  “自然,娘娘的衣服都是她做的。”青衣点了点浴火的鼻子教导道,“所以回头见了人家记得要恭谦有礼。另外她胆子小,你不可以随便吓唬她!”
  浴火皱着鼻子哦了一声,待到温玉走开,他立马转身又赖在了青衣怀里。
  “不急着做衣裳。”温玉姿态优雅的靠在软枕上,方舟早已端了药等在边上,他接过来一边慢饮,一边问青衣道,“你给他喝了多少血?”
  青衣认真回想了一下,半响才犹豫道:“大概几滴?”
  “几滴是多少?”温玉面无表情的看着浴火道,“你自己说说,你喝了你娘娘几滴血!”
  浴火皱了皱鼻子,然后不情不愿地答道:“三滴!我没有多喝。”
  温玉眯了下眼睛,又拉着青衣的手来回看了几眼,末了冷笑道:“哼,要不是她的伤口自己止了血,只怕你还要多喝几滴呢!回头等黑三郎回来,便叫他自个儿教训你!看你还敢大逆不道的喝你娘的血不!”
  说着他又冷声唤了小砚一声。
  侍奉温玉多年的双子书童知道温玉这是动了怒,便小心的拣出最好的伤药来给青衣涂抹手指上的那个小伤口。
  “阿兄!”青衣看浴火被训斥的耷拉了脑袋,便轻轻扯了扯温玉的衣袖求情道,“不全是他的错,也是我自个儿不小心,这才扎破了手指——”
  “这上头的牙印不是他的?”温玉不为所动的蹙眉道,“若是没这些个牙印,你的血白流了可惜,也就由着他舔干净了。如今既有这些牙印,就说明他那会儿贪血咬了你。你休要惯着他!回头黑三郎若是不教训他,我便直接带你回重阴山去!”
  这话已是有些重了,饶是青衣也有些羞愧起来。
  浴火见娘娘也被坏舅舅骂得垂头不语了,又看他用那凶巴巴恶狠狠的眼神看自己,他便有些慌张起来。
  他转头扫视一圈,但方舟、小书、小砚,乃至那个总是帮忙守门的东桥皆都是温玉的仆从,这会儿见温玉动怒,他们便默契一致的垂头干活,竟没一个帮他的。
  孤立无援的浴火委屈的紧,再想起温玉说的,叫爹爹回来教训自己,他这才真的有些害怕起来。
  悔意一生,他便忍不住掉起金豆子来。
  温玉瞧着浴火性子甚是倔强,虽然又怕又悔的哭了,但他也只不停的抬袖胡乱擦脸,硬是没哭出声音来。
  这般硬脾气,若不好好管教,只怕日后还得闹出事儿来。然而青衣心肠太软,如今他只是知错掉几滴眼泪,她看见了便要露出那般心疼的表情来,可见必是下不了狠心严加管教的。
  一思及此,他不由得又是一阵忧心。
  等浴火哭的差不多了,温玉这才低声道:“过来。”
  浴火赌气,硬是不肯抬头。
  青衣瞧不过去,也跟着道:“乖孩子,过来。”
  听见青衣叫了,浴火这才低着头一步步的蹭过来了。
  温玉轻咳两声,接着伸手牵了浴火的右手来回的捏了几回,末了微笑道:“既然你知道错了,那我这次便放过你了。不过犯错不可无罚,现在我便罚你将那些未吃完的药一气吃完了。”
  浴火闻言立马抬起头来,颇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
  青衣见他虽然眼睛有点红,但眉宇间却没有难过之色,顿时心下稍安。
  方舟极为不舍的将仅剩的小半罐药粉取出来,又看浴火一脸不情愿的硬塞下去,显然是不懂那药粉的好处,心中更是扼腕痛惜起来。
  等浴火仰脖子硬生生吞完了药粉之后,青衣便马上给他喂了一颗蜜饯。
  浴火含着酸甜的蜜饯舔了舔,又想起刚才温玉喝苦药的时候,青衣并没有给他蜜饯吃,两厢一比较,他顿时又高兴起来。
  小孩子果然是天真单纯些,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是一颗蜜饯,便又叫他开开心心的腻在青衣怀里叫娘娘了。
  胡嵇冷眼看着账房先生将损坏的东西都一应记在了青衣的名下,待到他舔着手指翻页之时,胡嵇这才蹙眉道:“为何我觉得客栈的位置有点偏移了?”
  “有吗?”账房先生诧异的抬头道,“朔月将至,客栈位置偏移也是有可能的。”
  “我来千百多年了,也不曾见过客栈提前移动的。”胡嵇肃容道,“再者,那家伙也从不会离开主人的身边,如今他既在这里,想必是主人也来了。”
  “主人来了?”后知后觉的账房先生这才惊讶道,“你说的那家伙又在哪里?”
  胡嵇抬腕朝账房先生的脚边一指,然后低声道:“那不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284章 暗涌7
  账房先生下意识低头一看,果不其然的看见自己脚边突兀的鼓起了一个土包。
  “……你为什么要一直这样出现?”账房先生竟没有吃惊,他一边将账本揣进怀里,一边平淡无奇的说道,“没的吓我一跳。”
  凸起的土包上下起伏了一下,胡嵇以为他又要悄无声息的遁走,不料那土包徒然一涨,那藏在地下的家伙霎时便显出了形体来。
  身披黑色斗篷的驼背人的身形仿佛又扭曲了些,咋一眼看去,竟有点像凡间街头耍杂技的人刻意曲背献艺的模样。
  原本缠着他身上的黑纱也跟着变了模样,歪歪扭扭的结成一条粗糙的麻绳,若非还有几根拖长的粘丝挂着,只怕这会儿已经断成几截了。
  胡嵇鼻尖一动,马上就退后了一步。
  那是一股血肉焦糊的气味。
  账房先生也有点惊讶,他来回的看着来人,半响才道:“虽然我暗地里时常称呼你为烧火棍子,但是今儿一看,这名字竟是再形象不过了!”
  斗篷下的人猛的晃了下脑袋,然后从斗篷里探出一只缠满了布条的手。
  那只手也一如他的身体,粗细不均扭曲的不成样子了。那些缠绕在其上的布条皆都带着或黑或黄的斑驳痕迹,仿佛是重伤之人迟迟不愈的伤口上的布条一般结块发硬了。
  眼看着对方抬手要掀开自己的斗篷,边上的胡嵇吓得顿时又退后了一步。
  想胡嵇乃是爱美之人,平生也是广集美物,日日得阅美人,任何污秽之物和形貌丑陋的人物他皆都不会正眼去瞧。如今这家伙一来便要露出真面目来,还不得吓坏胡嵇。
  曾见识过对方真面目的胡嵇心有余悸,便急忙阻止道:“停下!你有话便说吧!用不着露脸!”
  账房先生不及胡嵇那般嫌丑爱美,倒是坦然道:“我倒是十分好奇你又丑成什么模样了!瞧着你的身形——嗯,再闻闻这焦糊味——是不是你要镇不住地底下的烛龙了?”
  “烛龙醒了?”胡嵇惊回头道,“那么说,厨房那火真是烛龙弄出来的?”
  账房先生的眼睛猛然一亮,但不等胡嵇注意,他便趁着摸鼻子的时候调整了表情。
  “主——人——马……马——上——就就——来了——”斗篷下的变形人艰难又磕跘的出声了,“我——我需要——更——更——”
  “知道了知道了!”对方说话实在是太过艰涩难听,且拖长了声音半天结巴不出一句话来,听得胡嵇连忙摆手道,“这一年客栈也收来了不少宝物,我回头就让账房先生都给你送去!”
  “为什么是我?”账房先生不快道,“我只是账房先生,只负责算账,什么时候送货也归我管了?”
  胡嵇闻言冷笑一声,却是借机反驳道:“前儿你不是自己说的么,我负责待客收钱,你负责记账管财。既然钱财宝物皆都归你管,那运送自然也是你的分内之事。”
  说罢他拍了拍手,一口怨气出完了,顿时浑身都舒畅了。
  账房先生摸了摸怀里的账本,他很是舍不得那些宝贝,若要他亲自送,就跟抢他的钱袋一般叫他肉疼。
  暗自心疼片刻之后,他又转头看那个斗篷人道:“烧火棍子你是不是快撑不住了?胡嵇不愿瞧你的长相,我倒是好奇的很!不若你现在就掀开那斗篷叫我瞧一瞧?”
  斗篷人在斗篷下颤巍巍的晃了下,在胡嵇看了,那许就是他在点头了。
  “等等!”顿觉不妙的胡嵇慌忙捂眼转身道,“容我避避!”
  说罢不等他们回答,他便显出八条雪白的狐尾来,霎时就如一道翻涌白光的龙卷风一般呼啸着冲出了客栈。
  大堂里的客人早已尽数退散了,因先前青衣见血,蠢蠢欲动的妖怪们不是被季厘国人和费家人驱赶了出去,就是夹紧尾巴躲回了房里,一时间客栈竟有点萧条清冷起来。
  也亏得四下无人,否则斗篷人也不会轻易现身了。
  这会儿胡嵇一躲,斗篷人仿佛有点在意,便许久不曾动手揭开帽檐。
  “你说话慢也就算了,怎的动作也慢的要命!”账房先生心痒难耐的催促道,“快些吧!也就我喜欢瞧你一脸焦糊的模样!不然你再拖拉些时候,楼上那些人就该出来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二楼的过道尽头出现了几道人影。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生怕烧火棍子拔腿就跑,账房先生连忙伸手抓住他的帽檐道:“还是我自个儿动手吧!快让我瞧一瞧——”
  说话间他手下一个用力,一下子就将斗篷人宽大厚重的帽檐掀开了。
  一张裹满斑驳布条的脸霎时显露在了账房先生的面前。或者,这已经算不得一张脸了。
  他已然没了鼻子,本该有所起伏的鼻梁的位置,此刻也跟两侧的脸颊一样平坦。带有黑色污迹的布条歪斜杂乱的堆在那一马平川的脸上,透过交错的缝隙,依稀可见里头黑红发硬的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