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少年并没有回握,他微微一笑,左手食指拇指并拢,啪的打了一个响指——然后,一团细小的淡蓝火焰跳跃在了他的指尖!
  “问讯”!林简倒抽了口凉气——这清俊少年使的这一手乃是道士江湖相见的常用把戏:古时信息闭塞交流不畅,容易“大水冲了龙王庙”,所以会点法术的人行走江湖之时,常常会随身备点小幻术小戏法,用以彼此招呼、“显示身份”,称作“问讯”。问询时常见的法术,正是这“弹指火”!
  问讯礼节早已湮没无闻,一个未来时代的人如何懂得这一套?这少年是什么身份?
  未等林简反应过来,那少年指尖火焰跃动数次,跳在空中,自动的伸长蔓延,凌空拼出了数行大字:致羽林郎
  乙未一晤,久经暌违,念念。今恭请尊驾安。
  正一敬上。
  林简蒙了。
  当年林简在魔铁挖出月球表面时,总有几个小天使不离不弃,其中最为顽强坚定的就是道号正一真人真名萧振衣的某人——虽然他人又闷骚嘴又损,却是唯一一个陪着他换了三个笔名的铁杆读者。想他最后借羽林郎这个笔名封神时,也是正一真人为他开辟方向,威逼利诱着劝服他走上了皓首穷道经,写文一本道的路,从此别开生面不同凡响——当然,也算是间接把林简给送到了这个年代。
  穿越之后,每逢夜半无人,林公公都会想起当年正一真人的次次打赏,篇篇评论,由不得的唏嘘感伤,怀念往事……
  所以——“卧槽你是怎么穿过来的?”
  【第零卷:铺垫】
  第13章 奇疾
  “你是怎么穿过来的?”林简脱口而问。
  萧振衣悠悠扫他一眼,不徐不疾道:“熬夜等双更,一觉就穿过来了。”
  “那好巧啊我也是熬夜码双更穿过来的!”
  “喔?”萧振衣口气很平静,“可我记得当时你说自己上午就已经码完了只等半夜发布冲榜吧?”
  ……妈的铁粉果然不能惹啊
  林简咳嗽了一声,决心转移话题——所幸话题是现成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那个什么顾海的家属么?”
  萧振衣没接这个话茬,他依然用那种毛骨悚然的谴责式目光盯着林简,瞪到他蹭蹭后退几步才淡然开口:“这里不方便,到车上去说吧。”
  登上萧振衣那风格颇为奇葩的悬浮车,看着他手脚娴熟的打开自动驾驶模式(果然他也没学会怎么开车!),得出自己并不废材这一结论的林简颇为欣然的开口:“你穿到哪里去啦?日子过得不错嘛?”
  萧振衣从前排转过头,目光冷峻森严:“不错个鬼。”
  他回头看了看窗前的车水马龙,颇为沮丧的轻轻叹口气:“说实话看到你我是很高兴的,我在这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他半解释半抱怨的开了口:“其实我应该比你穿得早一些——我两个月前就到了,当时一头魂穿到一个富家公子头上,偏偏那个小白痴不自量力还在跟他哥哥搞豪门争产。本人初到宝地简直就是盲流一个(他阴郁的扫了一眼驾驶台上的自动驾驶标志),还要被极品亲戚蠢猪队友轮番折腾。反正等我搞清楚事态时,我的好哥哥已经是胜券在握了,我基本上只分到三瓜两枣。更惨的还在后头——那个白痴浪荡子花天酒地,欠了一屁股债,做梦都等着遗产还钱,现在他驾鹤而去,白白留下了老子顶缸。如果不是我还有点算命的小本事,只怕你就只能在债务监狱里看看我了。”
  一语未罢,萧振衣颇为惆怅的扫视车内,语气郁闷之极:“那个浪荡子的脑子里完全灌得是水——他特么非要住太空城摆酷,吃的用的无一不是烧钱货,搞得我连支付房租维持食宿都吃力,最后情急无奈只有求助我那个便宜哥哥。他算是商界里一等一的天才,精打细算真是毫不含糊——居然从本人那点算命的本事里闻出了商机,于是乎也不管他弟弟是怎么学会算命的,直接了当就让我签了卖身契——真特么是兄友弟恭。老子当时孤苦无依赤手空拳,真是不依也得依。”
  林简听得心有戚戚焉,瞬间感受到了自己的运气,他犹豫了一会,颇为好奇的问:“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你跟顾海和苏洛有关系?”
  这个问题倒似乎激起了萧振衣无限的感慨,他瞥了一眼林简,悠悠叹息,语气里不胜苍凉忧郁:“这话说起来就长啦。前天做房地产的顾家突然派人请我哥——其实是通过我哥把我给拎过去——说是顾家的长子顾海突发了急病。顾家和医界的苏家算是连襟,顾海的病肯定是被空前重视的,可惜越重视病情越古怪,最后搞到专家完全不知所措的地步。顾家一向消息灵通,当家的顾夫人又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我的事情,所以千方百计要让我给顾海算算病情。结果梅花易数折腾了半天,算出一个红颜祸水的卦象——按生辰八字算,恰恰就应在他的未婚妻薇薇安头上。顾夫人本来就是关心则乱,看到卦辞后简直勃然震怒,当场逼问了薇薇安。薇薇安招出来了窃听玛利亚偷学法术,顾家顺着玛利亚顺藤摸瓜,直接就捅到了你那张论坛帖子上。我在旁边听了半天,连蒙带猜算是基本确定了你的身份,才建议他们把你给找来——反正顾海那病算是奇怪的不能再奇怪了,就是来个半吊子估计也无所谓。他乡遇故知,确实是一大快事……”
  如果忽略后半句的“半吊子”,他这句话还是很诚恳动人的。
  也正是看在诚恳动人的份上,林简决定宽宏大度的不与他斗槽,他沉吟片刻,问出心头疑惑:“你和苏洛一个个都是神神秘秘,顾海到底得了什么病?撞鬼?离魂?”
  萧振衣没有作答,他径直翻出一叠照片,抬手扔给了林简。林简低头一看,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欣赏现代主义雕塑:照片上是一段晶莹透明、清晰剔透宛若水晶的手臂,手臂里纠结的血管与森森的白骨纤毫必见,洋溢着一股解构主义的艺术味儿。照片右下角标着这节手臂的所属者:顾海。
  “卧槽!”林简不可思议的惊呼,“这特么真是人的手臂?”
  “如假包换。”萧振衣低声道,“据顾家那边说是五天前发现的,当时人突然昏厥不醒,抬上病床一捞袖子险些把护士吓死。苏氏一群专家会诊了半天,连个病因都会诊不出来,甚至查出顾海只是劳累过度——简直就是开玩笑。顾夫人情急无措病急乱投医,才会叫出我来算命。现在病人还不算失去意识,不过精神极度不稳定,连镇定剂都不管用,看样子是魂魄不宁。我一个算命的对魂魄算是只知皮毛,只有请你来咯。”
  “问题是我也是业余好吧亲?而且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啊!”
  “你业余我不业余?”萧振衣面无表情,“可现在山中无老虎只有猴子充大王了……你再怎么业余,天宁咒总会吧?”
  “天宁咒最多只能用半个时辰!”林简怒道,“而且不知道病因怎么能乱用符咒?你不怕一符纸下去人直接挂了啊?”
  萧振衣面带苦笑:“病急乱投医咯。而且看顾海那个架势,如果不让他镇定下来真的是要心力衰竭而死——反应太大了!还不如拼死试试呢。”
  这句话真是无奈,林简算是噎着了。他只能转个方向:“你就一点端倪也没看出来?那我去了也未必顶用嘛。”
  萧振衣幽幽沉默,良久才蹙眉叹息:“也不是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我第一次见到顾海时是下午两点,阳光特别大,楼层里暖和得很,可一进病房,简直就像在初冬——直接降了五六度,又阴又冷。”
  什么病能把病人变成空调?
  林简沉默了。
  在白天都能搞出阴凉来,只怕那位顾先生的身上,已经是阴盛阳衰了吧?
  等到了苏氏那气派宽敞得好像总统套房的特级病房,林简才体会到萧振衣的言外之意——整间房子不只是冷而已,事实上连阳光都好像稀薄暗淡了。尽管开着灯,室内都是昏沉沉一片,林简一进门时几乎没有看见床上的病人和床头围坐的人影。
  他猛地眨了眨眼睛,好容易在一片黯淡中看清了病床上男子英俊凌厉的面容和旁边并排坐着的两个女人:一个徐娘半老神色疲惫,容貌与病床上的男子颇为相似,一个美貌温柔婉转可人,脸上却隐隐有泪痕——林简认得这张脸,她应该就是那位据说窃听了他电话偷了他法术的图兰二号女主角薇薇安了。
  林简还在盯着薇薇安感喟人不可貌相,病房角落里有个黑影突地站起,径直向他们迎过来。
  “林简?”
  正是苏洛。
  作者有话要说:  透明手臂的灵感来自《醒世姻缘传》,小天使们可以去看看,里面记载了古代各色各样的骂街姿势,简直是大开眼界。
  醒世姻缘传里说的是某人被采补过度,搞得下葬时浑身晶莹剔透——因为五脏六腑的精元血气已经涓滴不存了。当然,接下来不会直接上采补的,病人的真实病因也不是采补。
  第14章 采补
  听到了苏洛的这声招呼,病床边木然呆坐的两个女人好像都骤然反映了过来。那位年长的夫人腾地站起来,几大步跨到他们面前,一把攥住了萧振衣的袖子。
  “怎么办,萧二少!”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端庄美丽的脸上满是焦急惶恐的情态,“小海他——他的手好像又——”
  萧振衣很沉稳的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把袖子抽了出来。他反手将林简拖到那位夫人面前,语带安慰:“顾夫人您放心!这位就是苏氏的高级顾问,年轻有为!在这种怪病上很有研究,一定会有办法——是吧苏总?”
  苏洛点了点头(尽管听到年轻有为四个字时他脸色颇有些奇怪),顾夫人一把伸手牢牢攥住了林简的左手:“那就好那就好!请千万帮忙!需要什么请尽管提!顾家一定全力以赴!”
  顾夫人松开手,朝他深鞠一躬,直起身时抹了抹眼睛。
  看着这位贵妇人这般举动,林简心下又是怜悯恻然又是尴尬无措,一时竟是呆在了原地,直到腰后挨了萧振衣重重一捅。
  ——“林先生,去看看病人吧?”
  林简走近床头,俯下身细细一看,心里顿时一跳:方才相隔较远,再加上病房里光线昏暗,他只看了个浮皮潦草,还以为病人正在安睡。如今仔细看来,顾海额头上满是滚滚汗珠,眼眶乌黑皮肤暗黄,虽是双眼紧闭,眼皮犹自不断颤动——这哪里是在安睡,这分明是被魇住了!
  这样梦魇不休,比之清醒还要消耗体力。如果真的让人这么“睡”下去,只怕不到三日就可以收尸了!
  林简刚要抬头询问,萧振衣便凑到他耳边低声解释:“这是打了镇静剂。先前送来时整个人都像疯了一样,连着几天不吃不喝,时不时就要发狂。就是打了药后也不安静,已经接连梦魇了两天了。”
  “那怎么办?”林简低声问,“这样不吃不喝不眠,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我直接用天宁咒了?”
  萧振衣点了点头,缩了回去。林简从兜里摸出备好的朱砂,挤出一点抹到顾海头上——接触他额头时只觉得触手冰冷,满是凹凸不平的鸡皮疙瘩——开始叽里咕噜念起咒来。
  天宁咒对魂魄不宁确有奇效:他这篇咒语还未念完,顾海紧皱的双眉便缓缓平复,稍等片刻后,他呼吸渐转悠长缓慢,终于是睡过去了。
  林简刚念完咒,顾夫人就扑了过来,双手捧起了儿子的脸细看,看了半天后她反手紧紧握住了林简的手,语气激动之极:“林先生!您是真有本事!阿海就拜托您了!求求你一定救救他,顾家就只有这一根独苗了!”
  林简颇为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顾夫人,这个符咒最多管一个小时,只是治标不治本……”
  顾夫人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很殷切的说:“治标也好啊!这几天医生会诊,把什么药物都打过了,小海还是这个样子,专家说他‘大脑过度亢奋’,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是您有能耐啊!”
  这几句赞美下来,林简觉得自己耳根子都烧红了。幸好萧振衣钻出来解围了:“顾夫人,现在顾海好不容易才睡过去了,病人神思不宁不宜打扰,不如您先出去,留我和林先生讨论一下病情?”
  刚刚才见到“林大师”的本事,顾夫人自然无有异议,她和苏洛马上退出了病房,薇薇安姿势僵硬的起身跟上,路过林简时还绊了个趔趄。
  等薇薇安关上房门,萧振衣脸上的沉着冷静马上垮了,他愁眉苦脸的盯着林简,林简也愁眉苦脸的盯着他。
  “你看出什么头绪来没有?”萧振衣问。
  “看出来了,”林简叹了口气,“就算那种透明手臂的怪病不要他的命,这么一直梦魇下去也撑不了多久。”
  “最多只能撑五天。”萧振衣一脸沉肃,“据卦象上看,五天之内还算损益相间,五天之后就是渡河未济,狐濡其尾了。”
  “渡河未济,狐濡其尾”——易经未济卦的卜辞,意旨诸事不成事态艰危,预兆极为险恶。
  ——“这么严重?”
  为了证明他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萧振衣直接撩开了被子,从被窝里一把拖出病人右手,袖子一挽露出了那截晶莹剔透的手臂。
  这次不用细细感觉了——那截手臂刚离开被窝,房间里的光线就愈发昏暗了下去,甚至有冰冷寒风扑面而来——当然,并不是温度真的下降或是光线真的变暗了,这只是强烈的阴气所带来的幻象而已。但病房外犹自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阳气极盛,病房却能被搞得这么阴气森森,这截手臂简直相当于一个超大号的聚阴符!
  林简小心翼翼探手摸了摸那截剔透手臂,果不其然的冰冷刺骨,而且透明肌肤坚硬僵直,简直就像真正的水晶——连人体本身的性质都已经变异了,难怪专家们会诊不出个所以然。
  他用力下按,稍微感受了这截手臂的硬实程度,抬起手来一嗅,指头上虽然汗水淋漓,却一点汗气也闻不到。他心头一跳,突然有了一个相当之荒谬的假想。
  “这个顾海还有没有其余的症状?”
  “什么症状?”
  “比如……怕听响声?”林简试探道。
  萧振衣皱起了眉头:“这不大清楚,不过前天有人关门稍微重了一点,他就被惊醒了过来,歇斯底里一场大闹——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我也不敢肯定,”林简很犹豫,“你有没有看过醒世姻缘传?里面好像记载过类似的症状——有老者被母猿给采补了,下葬时‘通体晶莹’,就像水晶一样,和这个几乎是一模一样……”
  “什么?!”萧振衣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顾海被采补了?”
  “……有可能。”
  “你要想清楚,”萧振衣团团乱转,“这可不简单!采补——被谁采补?鬼?妖?顾海身上除了阴气外可没有什么邪气怨气,又是怎么采补的?小说家语,恐怕不足深信吧?”
  “这也难说!”林简越想越对,情不自禁的反驳,“他身上的阴气浓得都能当空调用了,你还看得出来有没有妖气?再说了你不是用梅花易数算出个红颜祸水吗?”
  “你是说红颜祸水是指的这个?”萧振衣大皱眉头,却有了一点相信的神情,“可根据生辰八字算这卜辞是落在薇薇安头上,难道薇薇安把顾海给采补了?她有那个本事?”
  林简琢磨道:“有没有本事不好说,跟她有关是肯定的。说不定是她把那个会采补的女鬼女妖招进来了?顾海身上阴气这么浓,恐怕不单单是因为采补吧?”
  “如果真是有灵体妖物采补,绝不可能浅尝辄止。”萧振衣自言自语,神情颇为迷惑,“总该露出些痕迹才对……可我完全没发现。”
  他豁然起身,眼睛灼灼发亮:“虽然我没看见,可不代表别的东西看不见——都说神目如电,林简,你会扶鸾么?”
  扶鸾,又名扶乩,乃是道家俗传的请仙降神的法门。扶乩时以白米或河沙铺地,两人合作以箕插笔,画字于地,借此探问消息,预卜吉凶——其简化版本就是传得沸沸扬扬的“笔仙”。
  然而真正的扶鸾,可不像笔仙那般大而化之,漫天撒网,甚至请出游魂野鬼贻害无穷。它自有它的一番布置奥妙,就是请不到神仙,也能请到神通广大的精灵鬼神,一窥究竟。扶乩之术玄妙微深,自不同于寻常请仙的“空手套白狼”,有所得则有所失,要想请下厉害角色,必要的供奉祭品可不能少如今要探问出采补的元凶,自然要请的是土地神一类“管户口”的神仙。而据《元苞命》所载,若要恭请地神,需以土性精华同气相求,遥为感应。
  这话说得很含蓄,所谓土性精华——玉乃土之精粹,说的就是美玉。而且需“土之精粹”,必须是品质极为上乘的玉石。
  所以——“你到哪里找美玉?”林简翻了个白眼。
  “这不用担心。”萧振衣微微一笑,转身出了病房。几分钟后,他慢悠悠踱回来了,手上吊着一个玲珑剔透温润生光的坠子——如果林简没看错,这坠子十五分钟前应该还挂在顾夫人的耳朵上…
  他刚向林简晃了晃这玉坠,病房门啪一声又开了,顾夫人两步冲了进来,抓起萧振衣的手一把塞进了一堆叮铃啷当的首饰,萧振衣愕然震惊,连忙推拒:“顾夫人,这实在用不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