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下众人都有些心头发毛。最后还是大夫提起一枚银针,朝江素的人中扎了一下,然后用力一提。随着针尖飞出来一滴血的同时,江素也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众人都放松起来。
  茶馆老板更是长出了一口气,“醒了就好。这位……夫人,你方才在我家茶馆之中睡……咳,晕死过去,我们便送你来就医。若是无事,你看这茶钱和诊金?”
  众人都诧异的转脸看他,出了事不求脱身,竟然还想着将茶钱收回,果真是死要钱的生意人!
  茶馆老板笑眯眯的看着众人,“诸位,小本生意……一个铜子儿也是要计较的。大家见谅,见谅。”
  江素听说自己意识进入那地方时身体晕倒了,不由微微皱眉,“你说我突然晕倒了。”然后转向那位大夫,“您是大夫,检查过我的身体确实没有问题?”
  “哎!”茶馆老板这就不乐意了,“你莫不是还想讹些钱财不成?”
  他好心将人送来茶馆,虽然多半是为了证明事情跟自己没有关系,好脱身。但也算是仁至义尽,至少没有随便将人往僻静处一扔,听凭生死。原本只是昏睡,没有大碍,自然对大家都有好处。但这女子一开口就是质疑大夫诊断的结果,莫不是真是来讹钱的?
  江素没有理会他,紧盯着那位大夫。
  大夫被他一看,竟生出几分惶惑之意,脱口说出了真相,“看脉象的确只是睡着了,可人也叫不醒,确实有些蹊跷。”
  “你这人……”茶馆老板还要反驳,然江素已经掏出钱袋,将茶钱和诊费都付了。
  她现在可没有心思跟这些人掰扯。
  身体藏着这样一个隐患,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发作出来?对于这样的事,江素是决不能够允许的。也因此她才答允了原身,要夺得李长庚的宠爱。
  可在那之前呢?难道就任由这隐患存着不成?
  若下次再在别处昏睡过去,可未必还会有今日这样的好运气。
  况且原身所嘱托的事,也需要再计较一番。所以现实面前,江素不得不低头,打算回到上阳宫去。
  也罢,冷宫又如何?有她江素在,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了。——这世上的地方本无好坏,端看住在那里的人如何。总有让所有人都对上阳宫趋之若鹜的那一日。
  有了这样的想法,江素对着残垣断壁的上阳宫,也能心平气和了。她这一生沉浮起落,再糟糕的日子都过过,眼前这些,不过微末小事罢了。
  原身心思不在这里,所以就连自己的住处,也几乎没怎么打理。——当然,或许也是她根本不会打理。毕竟屋子里还算是齐整干净。
  只是从外面看,房屋摇摇欲坠,院子里的青石板间杂草丛生,树叶满地,不知情的人恐怕根本猜不到这里竟还有人住。
  但江素并不愿意忍受这些。再清苦的日子,她都觉得只要细细品味,总能发现趣味。况且,只当是上天对自己的磨练,乐观以对,总比愁眉苦脸更好。
  所以回到上阳宫之后,江素便开始着手清理自己的住处,先是将里里外外彻底清扫过一次,有限的几样东西都打理干净。然后才将院子里的落叶清扫,杂草拔除,院墙坍塌处也设法补上。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花费了好几日的功夫,这个小小院子总算齐整得像个住处了。
  江素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浑身酸痛,却觉得胸臆一畅。
  原身不在意周围环境,更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以至于熬了十年,终究熬不下去了。给江素留下的,便从里到外都是个烂摊子。江素这几日请自动手整理院子,劳累的同时,却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在慢慢恢复生机,一点一点的变好。
  原本蜡黄的肤色逐渐褪去,重新变成健康红润的色泽,偶尔照镜子,能够看得出整个人从内到外,皆焕发出勃勃生机,与初时不同。
  除此之外,原身再没有出现过,也让江素松了一口气。若是对方随便就能将自己的意识拉进去,岂不是相当于有个把柄握在了对方手中?
  房屋修整好之后,江素便开始全心全意的将养身体。
  既然要让李长庚爱上自己,自然是需要有资本的。江素一生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并不在意外表,但世上多俗人,不是人人都能看破这表象。以之前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即便有机会得见天颜,恐怕也只会被厌弃。既然如此,她多费一点儿心思也无妨。
  好在原身底子好,不用费太多功夫,只要将原本的模样养回来就行了。
  半月时光转瞬即逝,原本要来西山围场行猎的帝王銮舆已经抵达,住处自然不是上阳宫,而是围场中临时休憩之所。
  得到这个消息,江素便将自己收拾一番,然后提着篮子,从早就挑选好的道路进了西山。
  西山围场就在不远处,帝王行猎时,也会进入这片山林。原本这一带应该有人清场,不让普通人闯入。奈何这个地方与上阳宫相接,寻常百姓根本进不来。所有人又都快忘记了上阳宫还住着以为废妃,以至于巡守之人直接将之忽略了过去。
  于是江素施施然混进了猎场之中,还无人知晓。
  江素未曾附身到此处之时,也曾经随帝王行猎,所以她虽然未着意去寻找李长庚的所在,但多少也能猜到里头的布置,和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只管做出毫不知情的样子,在这些地方来回逡巡,时不时采些野菜野果和蘑菇之类,总有遇上的时候。
  大约是运气好,所以江素深入山林之后不久,便远远听得喧哗声响。
  正好前方就有一株野果树,于是江素不闪不避,反而将篮子放下,踮起脚抬手去摘野果。
  李长庚今次出猎,其实是因为跟徐妃闹了别扭。
  徐妃入宫多年,至今无所出。李长庚虽然有几个宫女所出的皇子,但都不受重视,眼看一个个都不成器,上不得台面,即便李长庚不着急,朝臣也要上书劝他广纳后宫,绵延皇嗣了。
  李长庚才有些心动,消息就被徐妃所知,大闹了一场。她性情从来都是如此,李长庚爱的就是这份不造作的张扬,这些年来越发纵得她骄横无比。再多人劝说,李长庚也只是笑笑。只是轮到自己来承受时,感觉便不那么好了。
  只是到底恩爱多年,他也习惯了容让徐妃,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心中有些憋闷的李长庚,便想着出宫松快一番了。
  到了围场,他也不要人跟着,一马当先的抢在前头,射得猎物无数,一时间胸怀大畅,将那些烦闷之事都抛诸脑后了。结果这一次他听见动静,弯弓搭箭时,却陡然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子。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但身姿窈窕,再加上通身说不出的气质,便如同这山间生出来的精灵一般,让李长庚心弦为之一动。
  及至她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见她容颜的一瞬间,李长庚浑身的血液忽然鼓噪起来,握着弓箭的手都不由微微发颤,那种瞄准猎物的感觉,令他兴奋得几乎忘乎所以。
  这是他最满意的一份猎物!
  李长庚收起弓箭,驱马上前,将对方看得更加清晰,鹅蛋脸面,杏眼桃腮,眉目灵动,下颌尖尖。虽然荆钗布裙,却难掩天姿国色。即便只是站在原处,也如同一株空谷幽兰,自带其香,令人无法忽视。
  当她抬眼看过来时,更是目光流转,含情生辉!
  只是……这张脸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这会儿李长庚已经走到近前,翻身下马。江素便在此时敛衽行礼,“罪妾见过陛下。”
  “你认识朕?”李长庚转过脸来,眼睛微微眯起。帝王多疑,狩猎的强烈冲动消失之后,他心中已经开始狐疑了。若这是个旁人专程为他准备的猎物呢?
  江素大胆的抬起头来,凝视着李长庚,目光在他脸上一寸寸的移动,而后低声一字一字道,“日日思量,不敢或忘。”
  这的确也是原身最真切的心情,为这个男人辗转反侧,至死不渝。可惜了,这人虽然生得龙章凤姿,面如冠玉,却实实在在,是一头披着狼皮的豺狼,哪里有心?
  李长庚听到这句话,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眼前之人是谁了!
  他带着几分试探和迟疑问,“你是,素素?”
  ☆、第3章 帝王恩宠
  江素见他认出了人,这才淡淡一笑,“不想陛下竟还记得罪妾,妾失礼了。”
  即便是怨愤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也带着几分淡然。李长庚明明是被责怪,心中却觉得她的态度理所当然,反倒是自己这些年,竟将这样一个人抛诸脑后,实在是不可思议。
  “朕记得你……”他开了口,却忽然顿住。他只记得江素被贬,但贬到了哪里,却是一概不知。
  江素阅人无数,只看他瞬间窘态,便大致明白他心中所想,她微微垂首,低声道,“罪妾就住在山下上阳宫。”
  “上阳宫……”李长庚都快忘了长安城西还有这样一座宫殿了。
  再看江素身上的荆钗布裙时,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即便是被他抛诸脑后,那也是他的女人,却被人苛待至此,穿着打扮这般寒素不说,甚至还要亲自上山采摘野果野菜?
  上位者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错的自然就是别人了。那些慢待了江素,在这些年中践踏过她的人,变成了李长庚发怒的对象,罪该万死。
  “未知陛下在此行猎,惊扰圣驾,实是万死难恕。”这时江素也正好垂着头跪了下来,“请陛下责罚。”
  李长庚听到万死难恕四个字,脸色越发难看。
  正巧这时被他甩在了后面的仪仗和护从都跟了上来,他连忙上前一步,将江素扶起,“你本住在此间,是朕打扰了你才是。何罪之有?”
  “多谢陛下恩典。”江素细声道。
  有没有罪,该不该出现在这里,还不都是李长庚一句话的事?说是恩典,也没有错。
  果然李长庚面上立刻放晴。
  护卫皇帝的禁卫军敢上前来,便将两人团团围住,落在江素身上的视线都带着防备。这皇家猎场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手无寸铁的民间女子,怎不令人生疑?
  李长庚不悦的将江素挡在自己身后,斥道,“放肆!”
  若真是陌生女子,他自然也满腹疑虑。但既是自己宠爱过,到如今都时时惦念着自己的女人,那又不同了。他将江素看做自己所有,怎能容忍旁人如此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江素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攥住了李长庚腰间的那一小片布料,手还在微微发抖,传递出害怕依赖的情绪,让李长庚心中越发熨帖,回神将人拢进怀里,“放心,这些都是朕的人。”
  “嗯。”江素轻声应了,乖乖靠在李长庚怀中,听他发号施令。
  不一时众人便各自散开,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李长庚这才含笑问道,“朕今日也是才进猎场,便遇上了素素,可见都是缘分。你是跟着朕,还是朕让人送你去行在?”
  “妾跟着陛下。”江素立刻抬起头道。
  李长庚见她面上飞满红霞,心中一时志得意满,揽着她飞身上马,“好!那就让爱妃见识一下朕的箭法!”
  江素被他圈在怀里,驭马奔驰,却一扫人前的惊慌害怕,而是一脸好奇的四处打量。李长庚越发满意,他自诩是一位难得的雄主,若是身边的女子只会一味的娇弱,反倒无趣。他之所以宠爱徐妃,也是因为她性情骄纵,敢跟李长庚顶嘴甚至吵架,反倒令李长庚刮目相看。
  这一路下来,江素兴致勃勃,李长庚要在佳人面前一展所长,也超常发挥猎到了不少猎物,越发意气风发。
  等两人都觉得累了,要下马时,江素才发觉自己两腿几乎不能行走。
  马也不是这么好骑的。
  李长庚原本打算半途休息一番,让人将猎物烤了,吃些野味,然后再继续。见状只好带着人回了行在。这一次不敢让江素骑在马上,只好将人打横,侧抱在怀中。
  左右的人见皇帝对她如此看重,心情都有些微妙。
  这么多年来,宫中只有一位徐妃得宠,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不知多少人暗中议论过,觉得陛下专情,实在难得。结果这才出来一次,就另结新欢了?
  按说皇家的事情不是他们应该议论的,只是……徐妃会做人,禁卫军中不少人都承她好意,这会儿自然替她打抱不平。
  有人暗暗留心,决定回头就找个机会给宫里传信。听说皇上是跟徐妃闹了矛盾才出来散心,若心真被这莫名出现的女子勾住,冷落了徐妃,可就不妙了。
  江素半张脸埋在李长庚怀中,将他面上的担忧和周围人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心中只觉得十分可笑。
  她在心中问原身: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君王宠爱,不过一点点小手段便能到手,根本算不得什么。原身在她所见的景象之中,是心性高洁,性情冷淡的女子,却痴慕这样一个男人,怎不可笑?
  像是被她的这个问题刺激到,江素只觉得心脏猛然抽痛起来,让她浑身僵硬,死死的扣住李长庚的腰。
  “怎么了?”李长庚柔声问,“难受吗?忍忍就到了。”
  江素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那种疼痛从心脏流窜到四肢百骸,似乎随时能够将这具身体摧垮。她眼前阵阵发黑,连意识都跟着沉浮起来。
  好在这一次没有晕迷,这种感觉只存在了一瞬,而后便渐渐消散了。
  江素的身子软下来,才发觉自己竟出了满身的汗。她无力的靠在李长庚怀里,连抬一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长庚一低头就瞧见了她惨白的脸色,心中越发怜惜。
  说来奇怪,这十年来,李长庚一次也没有想起过这个人,就像是从不曾存在过似的。然而这会儿见到了江素,仿佛那些埋藏起来的记忆又忽然苏醒,一点点出现在了脑海里。
  他忆起自己头一次见到她时的惊艳。那时他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初登大宝,踌躇满志,对她浑身仙姿玉骨倾慕非常,几乎一刻都舍不下忘不了,一头扎进去不愿出来。
  那样浓烈的迷恋,后来是怎么一点点消散的,李长庚竟半分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许多次自己焦头烂额之时,还要面对她冷淡的表情和言辞,满心的疲惫和焦躁,渐渐便不怎么往她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