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刺头哼哼冷笑:“燕王府欺人太甚,把我们全都骗到这里来,却拿这种废纸糊弄我们,今天要看不到真金白银,我们就不干了!回家种地去!”
  丁勇盯着他仔细看了一眼,面露怒容:“若回家种地能吃饱肚子,你们又何至于落魄到背井离乡、乞讨度日的地步?你们如今吃得饱穿得暖,燕王对你们仁厚,你们却以怨报德,这像话么!”
  下面不少人瑟缩着脖子低下头,但心里仍有些不服气。
  丁勇冷笑:“你们如今在这里闹,可是忘记之前过的什么日子了?燕王府答应你们会兑换青州券,你们还没到青州就迫不及待地闹开了,难道你们一闹,燕王府就要提前兑现承诺吗?”
  那刺头昂着脖子冷哼:“不兑换也可以,那就让我们看一眼!看看燕王府是不是真的有银子!要拿不出来,那就是在骗我们!”
  丁勇怒极反笑:“堂堂燕王府,竟要受你威胁听凭你胡闹,这样的燕王府又岂能令人信服?燕王答应你们能兑现,就一定能兑现,你们只需好好将路铺到青州,倒是燕王府绝不会亏待你们!”
  人群中有人喊:“说来说去还不是在掩饰你们没钱!”
  丁勇目光锐利地朝人群中看过去,他是练武之人,对安抚民心其实不太擅长,但寻找神色有异之人却十分拿手,当下就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盯着那人。”
  “是。”
  丁勇抬起头,扬声道:“你们扪心自问,这大半年来,燕王府可曾苛待过你们?这日子比之从前如何?你们安安稳稳把路修到青州,修多久就过多久衣食无忧的日子,即便拿不到工钱,也好过你们现在离开,继续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更何况,燕王守诺,答应你们的工钱分文不少,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开始动摇,甚至有些人面露羞愧之色。
  他们之前过的什么日子,现在又过的什么日子,就算没有工钱,他们也算赚到了,许多百姓去服劳役,可是吃都不饱的,甚至还要挨打,说不定连命都会搭上。
  他们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74章 骚乱
  许多人在心中算了笔帐,燕王府早就说过等把路修好才能兑换青州券,自然不可能凭他们一闹就即刻把银子拿出来,那他们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老老实实继续干活儿,二是现在就走人。
  老实干活儿,最好的结果就是到了青州之后拿到属于自己的工钱并安顿下来,最坏的结果就是继续之前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日子。
  若现在就走的话,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万一惹怒了燕王,说不定还要大祸临头,毕竟燕王是否守诺他们不知道,但燕王名声不好他们却是早有耳闻的,即便他们这半年没有受到任何苛待,可对于权贵的畏惧早已深入骨髓,对燕王就难免有些忌惮。
  这么一权衡,那些被煽动得要罢工的流民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鲁莽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得涌起的气势如被戳破的皮囊,瞬间泄气,转而又陆续拾起扔在地上的家伙什,蔫蔫地四散开来,该干嘛干嘛去了,原地剩下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十来个刺头。
  丁勇暗自松了口气,虽然他觉得以燕王府的势力,这些闹事的百姓不足为惧,可担子交到他肩头,他总归不希望事情闹大,免得王爷觉得他无能。
  他朝滞留在原地且脸上毫无惧色的那些刺头轻瞥一眼,心中冷哼:这些人突然商量好似地冒出来,必定是受到有心人的指示,只是不知背后的人究竟是谁,竟让他们如此有恃无恐。
  正思量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喧哗声,他扭头望去,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一名随从很快去打探了一番,回来时脸色非常不好:“丁大人,那边来了两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是这里两个流民的媳妇,她们哭哭啼啼地说是从青州城逃出来的,这会儿那些流民又闹起来了!”
  “从青州城?逃出来?”丁勇一听就大感不妙,忙疾步朝纷乱处走去,口中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随从也快步跟上,解释道:“属下听他们闹哄哄的,大致是说燕王府将他们囚禁在青州城内,不让她们出城,目的就是为了挟持她们,用她们来控制这里修路的流民。”
  丁勇大怒:“荒唐!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暗中作梗!你快安排人马前去稳定形势,我这就给王爷去信!”
  “是!属下这就去办!丁大人放心,他们闹不起来的!”
  丁勇皱眉点头,闹不起来,但也着实要让燕王府头疼,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传言并没有错,燕王府现在的确缺银子,没有银子拿出来,这些人即便能被镇压下去,燕王府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王爷才刚回青州,这头开不好,后面的事就难办了。
  飞鸽传书很快送到贺渊的手中,贺渊面沉如水,整个燕王府噤若寒蝉,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只有薛云舟和两个精力旺盛的孩子了。
  正当贺渊怒上心头时,宋全来到书房,低声禀道:“王爷,城内那些流民的家人已经全部悄悄出城,属下并未阻拦,只派人分头跟踪,眼下那些人虽然路线不同,但各自绕了几个圈子后,都朝着修路的营地赶去了。”
  贺渊眉梢微动,平静道:“背后之人好大手笔!”
  宋全虽然见不到他面露异色,可直觉知道他动怒了,当下不敢多说,只沉默着等待他的吩咐。
  贺渊却忽然转了话头:“王妃呢?”
  宋全一愣,茫然道:“属下不知。”
  守在外间的何良才急忙探身,小心回道:“王爷,王妃方才急匆匆赶去无尘道长那里了。”
  贺渊有些诧异:“这么晚了,他去做什么?”
  何良才心里苦哈哈的,暗道王妃做什么怎么会跟我这个奴才多说,脸上却笑眯眯的:“王妃没说,天黑着,老奴瞧不真切,似乎见到王妃面带笑容,想必是有什么高兴事吧。”
  贺渊精神一振,眼底迅速流转出一丝笑意。
  何良才是个人精,没有把握的事绝对不会乱说,他既然说王妃有高兴事,那就一定是真有什么高兴事了,这会儿还要急匆匆赶去炼丹房,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贺渊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对宋全吩咐道:“继续跟着那些家人,不要打草惊蛇。”
  宋全垂首:“是!”
  不久后,青州城门大开,一路大军悄无声息地迤逦出城,之后快马加鞭赶去修路的营地。
  营地那边,丁勇已经迅速组织人马将闹事者抓起来堵住了嘴,剩下的人但凡有不安分的也已被没收工具控制住,余下一些胆小的或是忌惮有家人尚在青州城内的,则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黑夜中只有火把发出微弱的声响,火光照耀在那些流民不再瘦骨嶙峋的脸上,有人愤然,有人不安,也有人心虚。
  丁勇则暗自捏了把冷汗,流民人数远远超过他手下的人马,而且背后之人隐藏在暗处尚未出手,他若是一个控制不住,随时都有可能再出乱子。
  正担心时,远处隐约传来隆隆马蹄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气势磅礴,如同鼓点敲打在人耳膜上,振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丁勇眼前一亮。
  与此同时,那些被绑住手脚、塞住嘴巴的刺头也同样眼前一亮。
  丁勇眼尖地瞥到他们的神情,心头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念一动,急忙下令:“快把带头闹事者押到林间隐密处!别让人发现!”
  旁边的随从一脸不解:“援军不是来了吗?”
  丁勇面色凝重:“恐怕没那么简单。”
  随从不敢多问,急忙去执行他的命令。
  没多久,浓浓夜雾中闯出数百铁骑,迅速将以丁勇为首的一群兵丁包围起来,同时包围他们的还有一圈闪着幽幽寒光的箭矢。
  这不大的一片开阔地此时挤满人影,最中间挨肩擦踵地聚着手无寸铁的流民,外围两圈人互相对峙着,剑拔弩张。
  丁勇眯起眼看向这些闯入者,心中迅速估量形势,自己这边虽然有八百兵丁,但多数都是步兵,而对方约摸有三百铁骑,战斗力远在己方之上,八百步兵对三百骑兵实在难有成算,勉力一搏或许可以突围,但还有这么多流民,实在不可轻举妄动。
  就在他寻思的当口,对方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扬鞭一指,甚是傲气凌人地开口:“把这些流民放开,本将饶你们不死!”
  丁勇气笑:“不去打突利贼,却举箭对着本族同袍,好大的本事,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阁下是哪位将领?”
  那人被他一激,脸色顿时难看无比,恼怒地哼了一声:“少废话!快把人放了!”说完突然缓和神色,目光投向中间的流民,“诸位不必担心,你们被燕王挟制的家人已经被我们救出来了,这里的步兵不足为惧,你们很快就能与家人团聚,重获自由。”
  那些流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疑不定的神色很快被惊喜替代,他们显然不清楚这些骑兵的来头,但却觉得对方是来帮他们的,也有些人脑袋清醒些,觉得天下没有白吃的食,这些人说不定是来者不善,毕竟他们目前的处境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跟着这些人走还不知要面临些什么呢。
  丁勇借着火光将一些流民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冷声道:“想跟他们走的现在就站出来,我绝不拦着你们!”
  话落,人群中有些人犹疑了片刻,最终又归于沉寂,谁都不敢挪步。
  对面的首领面色微变,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搜寻,心里暗自嘀咕:不是说好了有人带头应和的吗?人呢?
  流民们普遍缺乏主见与胆识,没个牵头的,顶多也就在心里蠢蠢欲动一番,谁都不想做那根出头椽子,只站在原地观望。
  此时,那些牵头挑事的人已经被带到山腰密林间捆绑着吊在树上了,自然无法再兴风作浪。
  丁勇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目光紧盯着对面的首领,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此时远处再次响起马蹄声,这次的声音却十分凌乱,其中还夹杂着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竟是数量不少的马车。
  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帘掀开,每辆车中都坐着十来个人,皆是老弱妇孺,那些人纷纷探头,杂乱地开口喊着自家男丁的名字。
  流民间立刻起了一阵骚动,丁勇迅速命人将包围圈缩小,可这样的压力在家人骤然出现的刺激下收效甚微,有些流民已经开始突围,想要跑出去向家人问个究竟,又很快被丁勇这边的人镇压住,但流民人数众多,再继续下去怕是就控制不住了。
  对面骑兵首领适时开口:“你们的家人已经被救出来了,想要团聚的不妨就此离开青州,本将必会相助。”
  丁勇大怒,忿恨地看着对面的首领:“今日就与你们拼了!”
  话落,八百步兵分出大半将兵器对准外围的骑兵,双方再次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又一阵马蹄声隆隆传来,迅疾非常。
  对面的首领大惊,急忙下令:“放箭!”
  丁勇这边同样迅速下令,所有人再顾不得流民,全力躲避外面射来的箭矢,同时往前冲去,拿长矛刺向马上的骑兵。
  双方迅速混战到一处。
  片刻后,破空之声呼啸而来,数支利箭“咄咄咄”射向外围骑兵的后心。
  惨叫声连绵不绝地响起。
  确定是燕王府派来的援军,丁勇精神振奋,立刻下令与他们里应外合,又暗示不必赶尽杀绝,己方顿时士气大增。
  援军越靠越近,马上的骑兵收起弓箭,抽出刀与敌军近身厮杀,在两面夹击下,敌军迅速溃败,很快有胆小的慌不择路地开始逃跑,浑然未觉是对方刻意留了口子将自己放跑的。
  逃兵越来越多,在丁勇的暗示下,有一拨人迅速退出战斗,悄然跟上那些逃兵。
  不到半个时辰,这场突然而来的战斗就结束了,对方首领被生擒,其余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溃不成军,燕王府这边倒是因祸得福,缴获了两百多匹战马。
  ☆、第75章 后续
  一场纷乱很快平息,丁勇将那几个绑在林中的闹事者带回燕王府交给宋全,由宋全安排人去审问,原本以为是些硬骨头,没想到刚准备上刑,他们就鬼哭狼嚎地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出来了。
  此外,那两名赶到营地哭诉说被燕王府挟持的妇人也被扣押,同样交代出一份口供。
  倒是那位被生擒的将领表现有些出人意表,竟硬是咬紧牙关半个有用的字都不往外吐。
  贺渊得了消息,沉默片刻,只淡淡吩咐一句:“把人都关好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两天后,丁勇过来禀报:“那些逃兵一路往南去了,他们中途并未停留,直接在嘉陵渡口过了江,江对岸有大批人马接应,我们的兵马不好再跟过去,只有一两人扮作行商乘船渡江,在暗中继续跟了一段路,后来差点被发现才作罢。”
  贺渊问:“能看出接应的是什么来路么?”
  “属下不敢确定,不过看他们的衣着特色有些像宁州晋王的兵,那些马是南方的马,没有咱们青州的高大,但养得膘肥体壮,显然是军资充裕的。”
  丁勇话虽说得不肯定,但这番推测极有可能与事实吻合,从嘉陵渡口过江,除非刻意绕远路,不然必定要经过晋王封地,再加上晋王位居江南富庶鱼米之乡,用薛云舟的话说就是“不差钱”,所以晋王底下的将士应该穿得不差,马也应该养得不错。
  另外,据丁勇平乱当晚的汇报,突然冒出来的三百骑兵虽然装备精良,但箭术与临阵对决的应变能力并不如何出色,而且将领颇有些心高气傲,似乎对己方的战斗力抱有极大的信心,这样的一支骑军是绝不可能在战火中生存下来的,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没有经历过战争,对胜负的预料完全是自己想当然的判断。
  恰恰,晋王位于江南,的确没什么机会打仗,平时训练时表现再出色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他底下的将士究竟水准如何,恐怕自己也有些信心过度。
  贺渊转头看向墙上的地图,目光落在宁州所在的晋王封地,沉吟道:“晋王……看来这位晋王也并不是传言中那种鱼肉乡里、贪享富贵的安逸王爷。”
  听说事情可能牵扯到晋王,薛云舟第一时间想起了严冠玉,严冠玉手底下还有两万私兵,当初自己想拉他投诚,奈何拿不出十足的诚意,如今突然被晋王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有种预感,两位各自为据、原本相安无事的藩王怕是在不久的将来要撕破脸皮了,如果燕王府有了不得不对付晋王的理由,那就与严冠玉立场一致,完全可以将他那两万人纳入羽翼之下。
  不过,晋王为什么要像个见不得光的偷鸡贼似地暗中在流民营横插一脚?难道他与二哥这身子的原主有过节?
  想不通就不再多想,一次小小的捣乱还不至于影响他们在燕州的根基,他最近正与无尘道长打得一片火热,跟晋王这种外在变数相比,显然财政才是摆在眼前的头等大事,晋王那里有二哥顶着,他就将主要精力放在金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