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过年自然是要换新衣裳的,春福穿了身款式新颖的浅绿色新棉服,新暖靴,肚子鼓起来。本就不甚高的人看起来更像个可爱的圆球,季成摸了摸她的头发,去隔间装好压岁钱又放了几块麻糖花生,细致地叠好,他不说却也看得出他很喜欢孩子。春福想了想说:“你记得给张桐也包个,总归是个孩子,如今改了很多,变得懂礼了,再包一个给张岩存起来,等他回来一并给他就是。想来也是能存不少的。”说着自嘲一笑。
  季成手脚麻利,她说话的功夫已经动手包起来了,他等她说完才接话:“张桐忙着读书,该是给他备个纸墨笔砚的,实在没想到,等下回再补上吧。你也别想的太坏了,指不定张岩也找到了适合他的去处,只是忙没功夫来看你罢了。”
  春福冲他露齿一笑,娇娇柔柔,温婉动人:“知道了。”
  外面院子里季成给驴棚,驴子,鸡脚上都绑了红色的带子,她不解的问:“你这是做什么?”
  季成憨厚一笑:“没什么讲究,我只是觉得红色喜气,难得过个年让它们也跟着沾沾喜气,没病痛,来年好好给咱们家干活。我自己胡乱想的,你不许笑话我。”
  春福哪舍得笑话他,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年纪不算小,看着又是沉稳的,但是在她面前经常表现出来的孩子让她觉得分外可爱,人生一辈子,以前没能得到的,现在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得到了满足,她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连生嫂在屋子里炸油糕,闻着很是香,见春福和季成进来,拿了干净的碗筷给他们两口子盛出来让他们尝。春福虽然已经不吐了,季成还是不让她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她馋的眼里冒光,季成才无奈地准许她吃了两个,多的却是不许了。
  连生嫂看着脸颊鼓鼓的春福掩唇笑道:“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别馋了,等你生了孩子出了月子我给你送一碗,让你吃个够。”
  春福这才眯眼笑起来,看着季成将包好的红包交给大丫和二宝,这才说:“嫂子我们先回了,改天再来找你唠嗑。”
  春福家长的习俗是正月初一在自己家里过,等初二初三了开始走亲戚,这边倒是没什么讲究,一切只看愿不愿意。春福和季成两边的亲戚也就季二叔和春木家,来回串门也累,索性让季成送点东西去看望表了意思便是了。虽说是亲戚也架不住以前别有用心的闹,感情早淡了,能把表面太平维持下来也是不易了。
  做了决定倒是让季成忙的脚不着地,去山里费了好大的功夫钓了两条新鲜的鱼,又将家里存的干货给带了些,两边送过去。春福怀着身子倒没人能和她计较。家里剩下她一个人显得冷清了些,灶上的蒸笼里热着前些日子做好的吃食,远远的就能闻到香味。她出来往树下倒水,碰见绣花从院子前走过去:“春福,没去你哥家过年?该是备了好菜的。”
  春福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回去了,自己家里就有可口的饭菜还用到别人家去吃?不过村里人家的日子不是谁家都过得好,只有过年能吃顿饺子吃顿肉的大有人在。她也不和人比,也不劳烦别人惦记着。
  绣花去买了块豆腐,想着时间还早在村子随便转转,想看看别人家做什么好的,刚巧走到季成家门口,心里更是好奇却不好去问。他们家如今不缺银子,想来吃的肯定是她这种穷人没见过的。路上遇着了季成,本想说两句话,可看他那油盐不进的样子随即打消了念头,看着是从李秀娥家出来的,扶了扶手上的篮子,扭着腰肢往李秀娥家去了。
  李秀娥这个年并不好过,春木的病喝了药也不见好,弄得她没有一点过年的心思。刚才季成送了些东西来,她不过是陪在春木身边跟着说了两句话,看着春木越发苍白消瘦的脸,她的眼眶就忍不住热了。
  锅里的五花肉快要好了,春木近来喜欢吃甜的东西,她便做了些,用锅铲翻了翻正往出盛,绣花从外面进来,砸吧砸吧嘴笑着说:“看来我运气好,才来就碰到你做好的,真香,给我吃一块。”
  李秀娥连看都没看她,盛出来往屋里端:“给春木做的,你要吃回你家吃。我没闲工夫和你唠嗑,忙着呢。”
  绣花看着她进了里屋,撇撇嘴:“不就一块肉,看把你急得,可当我稀罕的不行。”说着扭头走了,心里暗自说,这会儿得意还不是个要守寡的。全村的人都说春木病得下不了地了,已经没几天日子好过了,她就看李秀娥能得意到什么时候。总是在她面前摆出一副比她强的架势,风水轮流转,过完年就要她的好看。
  春木这两天吃的少了很多,躺在炕上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见李秀娥端着吃的进来,摆摆手说:“我不想吃,咳嗽太难受,我咽不下去。你和张桐吃吧,因为我你们两这几天过得也不好,看这脸色差了好多,吃点补补。”
  李秀娥夹了筷子红肉喂到她嘴边说:“你好了我和张桐才能放心,我们才能吃得下去。春木,我前些天去接张桐放学,夫子夸咱孩子很聪明,你要快点好起来,他等着你看他中状元呢。”
  春木本来想笑,却是忍不住又一阵咳,掩着嘴的帕子用力擦了才拿开,殊不知嘴角留下一抹刺眼的猩红,他虚弱地说:“我就知道张桐是个争气的,也不枉费我和他那么亲。你千万记得,不管以后有多难也不能让他断了念书的机会,我没能成的事,还指望着他帮我完成。你以后也别和春福置气了,毕竟咱们对不住她。我睡在这里这么久也算是想明白了,大概是我前头那几年没做什么好事才得了这种病,后悔也晚了。”
  李秀娥瞪了他一眼:“我就不爱听你说这话,多吃药就能好了。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看春福,我心里也挺愧疚对不住她的。当初就是给猪油蒙了心,什么也不顾了,总觉得人家发达了该有咱们的一份。你别说了,现在不想吃,我放在灶头给你热着,等想吃了告诉我。”
  家里像是被阴云给笼罩起来,一家三口全都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苦着脸,哪里有半点过年的劲。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春木知道自己怕是没多久好活了。病来如山倒,他想来只能这么躺着了,这辈子就这么走完了真是不甘心,秀娥和张桐他放心不下,还有张岩,怕是难再见他一面了。一想起张岩,他的胸口就泛起一阵疼,很多事情和道理总是在生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才知晓,想要挽回却没有那个机会了。
  蒸笼里的吃的已经熟了,春福想要端起来却被烫了手,在自己耳朵上抓了抓,转眼找到了布子正想端,季成从外面进来赶忙拦下来,就着端起来,叹口气说:“我瞧着你哥不大好,整个人没精神,苍老了很多。我也不好说什么,得空儿还是瞧瞧去吧。”
  春福低着头,看着季成将蒸笼里得吃的端出来放在小桌上,看着很馋人却没有胃口:“他……这病……我现在很乱,以前得事和他的病在我脑子里乱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季成你说呢,药石无医,那不是……”
  季成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先别想的太坏,万一再吃两天药能有起色呢?都怪我,我不该和你说这种话,新年新气象,该是要有所变化的。”
  春福叹了口气,去外面往小碗里倒了些干辣椒粉,又添了些醋,拌起来放在季成跟前说:“就算先前收拾过,肥肉还是会腻,你蘸着吃试试,多少能提味解腻。”
  季成夹了块肉片放在小碗里滚了滚,肉片上沾满了辣椒,红艳艳的看着很是讨人喜欢,送进口里果然要好吃很多。春福却没什么胃口,连她自己最爱吃的瘦肉都没两块,心里装了事,没法做到将之抛在脑后,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过了初三的时候让季成送了些银子过去,不管怎样,大哥一家子肯定被这病拖的疲惫不堪。她实在没办法心狠,在可能到来的死亡面前,她不得不将以前的事情放下。
  跟着压抑了几天的气氛,终于在周敬上门来拜年的时候缓解了些。周敬是个聪敏的人,许是感觉到了,所以说些好玩的东西逗两口子乐。笑闹过后还是回到正题上,两人商定在初六动身去苍梧山,临走时周敬再三和春福保证会将人原封不动的送回来,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将春福心头的最后一点阴霾都赶走了。
  周敬借着酒劲还是去找安玉宁了,他虽然对一切事情都心中有数,可是在听到她真的和裴公子定亲时,心里还是刺骨的难受。只要没有成亲,一切都有变更的可能,那天安掌柜特地找到他说,只要他将石头带回来,事情就还有转机。这种连三岁小孩子都不会信的话季成自然也不会信,可他就是想倔脾气的赌一次,他在所有人面前没有失信,所以他可以挺直腰杆来娶安玉宁。
  玉宁在屋里挣扎许久才披了斗篷去见他,眼前这个男人脸上染了几许绯红,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厚衣袍,上面还有歪歪扭扭像蚯蚓再爬一样的补丁,真的很寒酸,可她偏偏就看进了眼里,他那么伤她的心,毁了她的心血,她还是没骨气的没办法怨他,反而是担心他会不会怎样。这段情,他所投入的一切比她多的多。
  “你还来做什么?我想我那天已经说清楚了。以后不要再来了,我和裴公子已经定亲,你这样缠着让别人看了说我的闲话。你要是真喜欢我就替我留着这张脸面,不要让我太难堪。”
  周敬盯着她,她水亮的眼睛错开了,不敢看他,他却笑得无比欢畅:“我等不及了,所以打算在初六动身,实在放不下还是决定来看看你。玉宁,我从没想让你为难,我打心底里希望我能给你最好的日子,可惜看来我们之间缺那点缘分。等我回来,你若还是不愿意,我绝不会再纠缠你。”
  玉宁再听到他那句“绝不会再纠缠你”时失了神,如果她的生活里彻底失去了周敬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她不敢想,即便不想也能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撕心裂肺与疼痛。千言万语也只说得出一句:“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平安,你若有什么我于心难安。到时候你要记住你说的话。”
  周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一辈子怎么看都看不够,轻笑一声:“嗯,我知道了,所以等我回来,我做给你看。”再回来,他会光明正大的拼一把,直到他没有了那个力气。
  这一次换玉宁看着他走,他很瘦却很健壮,像是全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突然想起那次同他一起去东坡村,马车颠簸,他不停地说好笑的话逗她,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她很嫌弃。可是在季大哥家里的时候,他却像变了个人,口若悬河,让她无法移开眼,后来回去的路上他羞涩的说,和她在一起嘴巴都变笨了,除了紧张和忐忑没有别的情绪,因为太过在乎她所以想在她眼前留个好印象,谁知道却弄巧成拙。
  这一次分别,再见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了。
  ☆、第94章
  季成和周敬动身走的那天所有人都未从过年的喜悦中抽身出来,炮竹声到初五了还隆隆响。
  季成将家里的事都安排的差不多,更是提前和连生嫂说了声让帮忙照顾着春福些,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人家。出门他也不喜欢拖泥带水,尽早将事情办完早点回来就是了。
  春福站在门前将他们送走,季成带了不少可能用到的东西,装了一筐子,让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那可是个搏命的地方,不是人却是畜生,她看过那块卷皮地图,那玉石在一处靠近断崖深谷的地方,险不说怕的是有凶物刁难。
  分别还是相聚向来是眨眼的功夫,就像她前一刻还在叮嘱他路上小心,如今已是连影子都看不到了,担忧也只能吞到肚子里不再说什么。大冬天的她也不便外出,屋里水缸已经满了,粮食都够,她除了喂鸡和狗吃的,平日里都将门栓落下来,一个人无非是吃了睡睡了吃,半点不操心外面的事,浑浑噩噩的倒是将时间耗去了大半。
  这一天外面瞧着天色不好,像是要下雪,不知道季成他们到哪里了,但愿老天能善待他们不要在路上刁难他们才好。困意来袭,她的眼皮又开始上下打架,刚准备躺下睡,只听有人拍打着门喊她,她强撑着下地开门,疑惑地问:“张桐怎么了?这么急。”
  张桐眼睛里含着两泡泪,因为跑得急脸色通红,喘着粗气带着哭腔说:“姑姑,你快去看看吧,我爹怕是不成了!”
  春福一时愣在那里,眼眶里的泪刷的就落下来,她抬起袖子抹了披上外衣,麻利地将门给锁了,手放在肚子上,脚下的步子迈得大:“怎么好端端的……请过大夫了吗?”什么仇什么怨现在通通都没了,只有难过,老天让她代替旧主活下去,让她承担了所有得感情,所以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她只觉得胸腔里一阵闷疼,让她难以接受。
  张桐两只眼睛通红,小跑着还不忘扶着她:“请过了,韩大夫说我爹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方才又吐了血。我爹不让我告诉你,说他这辈子最没脸见的人就是你,这是他的报应。可我知道姑姑和我们亲,是以前我们太过分才让变成这样。我想让我爹能闭上眼,安心的走。”
  他自从春木的病厉害起来就突然间长大,俨然像个小大人般。春福摸着他的头说:“你做得对,我们先到家再说。”
  春福进院子的时候听到李秀娥嚎啕大哭的声音,心里一顿,匆忙往屋里跑,却见春木费力地睁大眼睛在看到她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哽咽着说:“这个儿子我没白疼,数他最懂我得心思。春福,你坐下来,哥有话想和你说。”他瘦的连手都变了样,像个老翁的手没一点生气。
  春福在他旁边坐下来,眼眶酸胀却还是扯出笑来,温声说:“哥,对不住我现在才来看你,我心里……”
  春木摆摆手:“没事,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把咱们兄妹两之间的路走好。你生病那会儿是我小心眼重,一直怨了你这么多年,反过来说你恨我也是应该的。我从没想过让自己做个坏人,可是不觉间就已经成了坏人,以前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是我对不住你。你病好了本该是件好事情,可我却害得你连说都不敢说。”
  春福咬着下唇,感觉到那只无力的手抓用力地拉着自己,抬头对上春木泪水横流的眼:“我知道我现在求你是不要脸,可我走了你嫂子和张桐怎么办?最后一次了,你让让哥,让哥再厚颜无耻地占回你的便宜,往后能帮多帮他们些,别让他们孤儿寡母的受了欺负。我到了下头会和爹娘赔罪,这辈子亏欠你的,下辈子再当牛做马的还你。”
  “你嫂子她是个没心眼的,她总是跟在别人后面听别人的话走,她没什么胆子,也做不出什么恶事来,她就是有什么错,看在哥的面子上不要同她计较成吗?你和季成的日子过得好,我只求你能帮我将张桐照顾到能赚钱养家就成。”
  春木强忍着喉头的血腥味,曾经俊俏的脸只剩一片青黑,没有一点光泽,他使了全身的力气握得春福手都疼了,朦胧的眼睛里满是期盼,期盼着春福能点头答应。
  春福突然崩溃,哭着说:“哥,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难?你太自私了,什么事都为你自己做打算,那我呢?我没法心甘情愿的答应你。”
  春木的眼睛里黯然无神,费力地扯出一道笑容:“春福,最后一次了,真的最后一次了……”
  他的咳嗽再也忍不住,一场撕心裂肺的咳嗽耗尽了大半的力气,刺眼的红从嘴角涌出来,看着吓人的很,春福闭了闭眼,点头说:“我知道了,我答应你,只是但凡嫂子有半点不规矩的心思别怪我不讲情面。”
  春木悬着的心终于得以放松,呼吸也舒缓了很多,脸上的笑虚弱却也平静:“我也安心了。”
  那场雪终归还是纷纷扬扬的下起来,很快就遮住了地面,春福看着趴在大哥身上哭得凄厉的嫂子,心上也是感叹良多。嫂子虽然有诸多错处,待大哥的心却是最真不过,就像以前大嫂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大哥,眉眼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张桐站在一边哭得惨,可他没有过去,春福摸摸他的头:“怎么不靠近看看,最后一面了。可惜了,张岩没来得及……大哥到最后了都不提张岩一句,你的心还是那么狠,他总归也是你的儿子,他又没犯什么错。”
  张桐抹去泪水,仰起头定定地说:“我不会让姑姑为难,我要自己养活我和我娘。”
  家里没了主事的男人,春福挺着个大肚子操持,村里很多人来帮忙,都劝他们节哀。麻木了,哪还有什么哀痛呢?就像她那时离开也不过是个凄凄惨惨,又有谁知道呢?忙了几天将春木送走。他葬在了爹娘身边,这样也就不孤单了。
  这个冬着实让人没法高兴,一个接一个人的离开。季成一个多月后才回来,人憔悴沧桑了不少,听到春木去了的事,他先是沉默一阵,然后才看着春福说:“周敬,他没能回来。如你所说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是处断崖,石头并不大,只是因为地险所以没人愿意去。我们将石头搬上车正要离开,周敬说他落了东西在上面,我该和他一起上去的,不然就不会只剩一只沾了血的袖子……我托周边村子的村民帮着找,三天都没找到,有老农说怕是被凶物给拖回窝里去了。地上也没见拖拽的痕迹,人却平白无故的没了踪影。”
  春福捂着嘴不可置信地说:“周敬被……不可能,他不是也懂打猎吗?这……”
  这世间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有人千防万防防着死,却没想到在自己家里丢了命,看季成的脸色不好看,春福没在说什么,只是担心地问:“安小姐那里……”
  季成脱去衣服,光着膀子自己倒了热水,叹口气说:“送石头过去的时候,她和安掌柜一块在外面等着,没见周敬问了我一句,我只能如实相告。也不过是个嘴倔的人,当即就像变了个人,说她不该和周敬说那么过分的话,哭成了泪人。我想着周敬最舍不下的就是她,便把果园子交给她了,这样周敬也能安心了。”
  这一冬送走了两个如此熟悉的人,寒风烈烈,白雪茫茫,将他们都遮挡的严严实实,两口子脸上很久没再有笑容。直到春福肚子里的孩子开始踹着她的肚皮和他们打招呼,这才有所缓和,自此两人的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
  八月份春福在连生嫂和村里稳婆的照顾下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儿,那个时候她的肚子大而尖,很多人都说是个男娃,没想到会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春福没指望季成能取什么好名字,自己喂奶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临睡觉前还在想,三天后拉着季成笑盈盈地说:“就叫季念罢,好听又好记。”
  季成看着为自己受过这么大痛苦的女人,他一直觉得春福小,没想到转眼间她已经是孩子的娘了,整个人身上散发出舒服又温柔的味道,他这一辈子已经知足了,家里的事他自发揽了过去,就连铺子里要用的果酱他都能应付的来。
  这一辈子他看着她和孩子长大,三人过着简单无烦恼的日子就好了。孩子满月那天他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两家爹娘,又和春木说了两句话,他在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会将些简单的活交给她做,有些地方能帮就帮,但是再不会像先前那样送钱了,人都容易生出依赖心,他生怕连张桐娘俩最后的一点骨气也给磨光了。
  这些日子穆家那边时不时也会派人来,听说孩子出生了,穆宏这个大伯也不管别人的目光兴冲冲地过来看孩子,家里这么多年也没添个人,沉沉闷闷地没什么生气,如今母亲该是高兴了,脱口道:“可起了名字?母亲在家里就已经起好了名字,直等生出来选定了要入家谱。既然是个女孩,该是叫穆连雅。”
  作者有话要说:  哎,配角太命苦,一个一个的挂了。脖子疼,今天少写了,还有点低气压。不管怎样,我要振作,好多有趣的梗等着我开呢,加油,明天满血复活!!!!一定!!!!
  ☆、第95章
  季成觉得给孩子取名字的事儿是他们两口子间增进感情又能开心快乐得事,他不愿意孩子的名字也落入这般的规矩中,扶着春福得肩膀道:“我们已经起好了大名季念,小名念念。”
  穆宏让人带了不少好东西过来,看着下人摆放好才皱眉说:“孩子要入家谱怎么还能用别人的姓?而且母亲听了也不会高兴,还是换个罢。”
  季成正色道:“孩子大多时候还是随我们生活在东坡村的,我觉得这名字秀气,挺衬孩子。穆家那边要是实在不行就按照大哥的意思来吧,本子上得一笔,谁没事翻那个去。”
  穆宏如今算是听明白了,二弟便是等到孩子出生了也不愿意回京城,失笑道:“你该知道娘盼着你们一家子回去,从过年等到现在了还没动静,再过些日子怕是要自己来了。”
  孩子睡得正香,举着两只小手动了动,季成看了眼,满脸的温柔与疼爱:“春福还没出月子呢,我这边走不开。而且山上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全都赶在一块了,真不成。”
  山上能采摘得东西多了去,不赶着些落在地上浪费了多可惜。连生哥本来在镇上找活干,奈何没个长久的,倒不如帮着他收拾这座山天天还有进项,月月的工钱也不少,再加上媳妇做绣活的钱,家里现在攒了不少的银子。村里求着想来帮忙的人不少,他没应,季成两口子的事他们心里自己有底,他掺和着做什么?也有些人亲自找到季成,说尽好话都没将人说动。
  再过些日子正是晒制腌鱼的好天气,春福前些日子就提醒过他让他多捞些鱼,他得空也上去看过,顺着小河走上去前面是个不小的湖,倒是不愁今年不卖个好价钱。到了十一月木耳银耳也能摘了,特别是银耳更是稀罕物,带哪儿去都不愁卖。山上的东西晒了一院子,满满实实的,春福和他说光看着就很高兴了。
  穆宏坐在一旁说:“我对穆家的生意向来没什么兴趣,倒觉得在外做官自由自在无人管束的好,穆家的家业全都得靠你了。正如母亲所说,我将来若是想升职调职还得从你这里拿银子,你可得给我咬牙挺着,大哥往后的前途都挂在你身上了。”
  虽说是玩笑话,季成还是听出里面的郑重,倒是不觉中加重了身上的担子,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季成听明白了,春福哪能不明白?当初不过是想让孩子们能好些,却不想把自己给算进去了。
  穆宏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春福看着季成无奈的样子:“不妨事,家里的这些事情并不算多,平日里托人打理着,横竖都是信得过的。你若是放不下那边,我们娘俩随时能和你走。”
  季成坐下来将她拥在怀里看着孩子说:“我知道,只是这里的一切才有起色,你一手拼起来的应当比我更舍不得。我现在总觉得对不住你,当初一时心软,却远离了这般清净自在得日子真是不值当。”
  春福白皙有点胖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骂:“哪有你这样说话得?感情深不深她总归是你娘,我们又不会怪你。”春福自从怀了孩子便长得圆润起来,如今脸上都胖了一圈,她曾在季成跟前念过一次,他却说肉多些显得富态,春福便在再也不同他说了,暗想着等孩子大一点,断了奶她再瘦下来。男人嘴上说什么样子都好看,眼睛却盯着胸挺屁股翘的,她可不想季成去看别的女人。
  往后的日子里两人都没有在提起过京城的事,围着哭闹脾气大的孩子忙来忙去,倒也过得很充实。张桐放了学帮家里干完活也会过来逗着季念玩,说一些傻里傻气却又可爱得很的话,春福靠在一边看着不禁想起张岩,那孩子又大了一岁了,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季念是个聪明的孩子,四个月大的时候睁着圆溜溜得大眼乱看,看见张桐尤其笑得欢快,挥舞着小拳头咧嘴笑。
  家里的活她都是趁着孩子睡着的时候做,腌鱼和银耳是今年收入的主要来源,糕点铺子虽然有金柳儿在管着,却也有些力不从心了,金掌柜身子不舒服她还要忙另一个铺子的事,倒真是难为她了。
  看着明明越来越好的日子,却有很多意外的事情冒出来,让人得心也跟着一紧。她虽然和季成说的轻松,心里却是捏得紧,好不容易打开的路子就这样丢掉很可惜。生意上的事需要的不是决心而是能细水流长的经营维持下去,不管何时屹立不倒的都是上了年代的老字号,这件事她很为难,却又不想干预了季成得决定。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与季成来说她所珍视的一切东西都是他心头放不下的巨石,她无所谓,他却不能坐视不管。
  这个冬天冷的厉害,春福早早的就穿了厚衣裳,季成更是将炕烧得暖暖的,进来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安玉宁不再是大家小姐的贵气装扮,平常不过的衣衫挡不住她身上的风华,只是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想来是在外面摔打得缘故,脸上带着客气地笑,嗓音娇脆:“大哥,嫂子,我来看看你们。周敬不是和你们借了银子买果园了嘛,今年收成不错,进项也多,不好拖着不给。我换成了银票,路上也安全些。”
  春福却有些心疼这个女人,周敬走了,想来是遭了不少罪,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竟也变得这般世俗了。让季成倒了杯水过来,看她逗着季念,忍不住说出来:“你也别倔了,既然裴家人诚意十足的要你当过门媳妇,你就应了,你还这么年轻,这一辈子不是好熬的。裴公子看着也不是坏人。”
  安玉宁捂嘴笑:“嫂子是不是觉得我市侩了?没有谁是不变的,当花瓶摆好看一样的小姐谁不会?可真遇到事了,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再过被人拿捏的日子了。裴家或许是个好归宿,可裴潜不是周敬,只会一门心思的照顾我。我总是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如果当初没想那么多,不管不顾的和他在一起,哪怕是穷日子也好过连人面都见不着。我差人又去找了,方圆几里都没见着人骨,兴许他只是掉到别的地方了,我总觉得他没死,他还活着。我会等他,一直等到他回来。”
  女人大多都是深情的,骨子里的执着任凭是谁都拉不回来,再多说无意,春福便于她说起季念的事来,屋子里倒也欢声震震。两口子留着玉宁吃过午饭,看着她上车走了,春福才说:“是我糊涂了,她遇上这种事心里只觉得对不住周敬,换做我估计比她还死心眼。可正是因为是个局外人才看的通透,她一个女人就打算这么熬下去?她爹和后娘不是还一直找她的麻烦吗?总得找个靠这日子才能好过些。”
  季成叹了口气:“当初没觉得她竟是和周敬一样的倔脾气。周敬缠了她三年终于得到了她的心,可惜了。”
  玉宁在路上颠得浑身都快散架了,待到了果园心才踏实了下来,她打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觉得过日子是这般难。她将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请了位手艺娴熟的老师傅帮忙看护果树,又托相熟的友人找了两个靠谱的护院,与果木为伴的日子倒是清净好过很多。若是母亲和弟弟还活着与她在这里安家,日子该是过得美的。
  可惜这世上的事总是想的多,真正成真的却没几件。就像她心里总有道声音再劝她妥协,她熬不下去的时候,真的就想屈服了,这么久都没有希望没有半点踪迹,靠着心里的期盼要走多久?可是她就是不想这么认输,心里有一道坚定的微弱的力量再告诉她那个人还活着,只要她多点耐心,肯定能等到他回来。
  近一年的功夫多亏她身边有喜鹊伺候着,做饭洗衣,从没喊过累,只是偶尔会喋喋不休地数落她,说她傻,数落完了又开始哭,凄凄惨惨地威胁着那人:“你要是敢让我家小姐等的久了,我就是上天入地也不会放过你。”
  玉宁听的好笑不已,这样已经足够了,最起码还有一个胜似亲人的人在旁边陪伴着她,日子并不觉得难熬。闲下来她除了记账,更多的时候会写一封封未寄出去的书信,不管好的坏的全都写下来,明知那人就算看到了也不认得,她还是希望着他能明白她的想念,委屈和害怕。她一遍一遍写着他的名字,犹如一道沉长的呼唤,只希望远处的他能够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