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魔力就如同这里的货币,有魔力一切都好说。塔砂在合适的位置安置了不少瞭望塔,最大程度地构造一张地面监视网络。知道地上哪部分可以去,地精们挖起通道来也大胆了许多。现在塔砂一共有十只地精(不包括阿黄),不是它们挖矿效率不够,而是现在的地下城范围有点大,要把最东方的矿工调到最西方不太方便,不如四方都布置一些。
  稍早些时候,有地精挖出了铁矿。
  地下城在塔砂得到第一块铁矿石的同时宣告锻造室解锁,只是它暂时还没法用。锻造室的说明是这样的:锻造室,提供锻造器具的场所,目前无工匠人选,无法进行锻造。下有小字:你以为把铁矿石扔进去房间就能变出武器来吗?别傻了,这不魔法。
  ……凭空制造出食物的厨房就魔法了吗?!
  算了,不要跟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计较。
  话说回来,厨房其实也能进驻厨师,目前的基础厨房只能制造出白面包、烤肉和白瓜而已。客人们现在吃得感激涕零,天天吃下去总有吃腻味的那一天。
  不过,他们看上去不会住到吃腻的那一天了。
  塔砂看到狼人少女鬼鬼祟祟地回来,鬼鬼祟祟地在地下城各处乱跑,跟客人们接头,偷偷摸摸讲着如何逃离的事情。玛丽昂真的很小心,躲避耳目的技巧也不错,可惜她不知道整个地下城本身就是塔砂的肢体与耳目,你要如何瞒着建筑物本身?塔砂只是挑了挑眉毛,把注意力往那边多分几成而已。
  “瞧瞧,瞧瞧,”维克多拖长了声音说,“忘恩负义的小狗要把肉鸡们带走了。”
  他说话的调子特别欠揍,经常的事,这家伙一看到塔砂要吃亏便要手舞足蹈起来,企图以此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是什么让她态度大变?哦,一定是树精,他藏在地上某处,你甚至没想去找他。你当初就该消化掉他,树精都是些越老越顽固的家伙。”维克多啧啧摇头,亏他能以一本书的身体做出了摇头的动作。
  “不好意思,我长了眼睛,也长了脑子。”塔砂叹了口气,“安静,你吵到我了。”
  维克多哼哼唧唧地抱怨起来,塔砂只当没听到。
  玛丽昂做得不错,但她保下的这些人行动起来差强人意。他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听上去不少人都不乐意走,真看不出当初他们下来时有多不情愿。一些人很害怕地上的人类,宁可藏在地下,觉得这里很安全。一些人已经在光秃秃的房间里布置了花朵与树枝编制的小玩意,像一只只准备好造巢的鸟,听说要走的时候磨磨蹭蹭,耷拉着脸,企图把房间里所有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带上。另一些人蹑手蹑脚地去了食堂,连吃带拿,似乎觉得这里的食物是人间美味,今后吃不到会很可惜……
  “我们留得越久,就越危险!”玛丽昂努力说服道,“人类的军队只是暂时离开,等他们重新回来包围这里,我们就逃不掉了!”
  “我们能带上它吗?它好可爱!”有人说,拖着阿黄的腿把它拉了进来。这货被塔砂放养在地下,最近和客人们玩得挺开心,很受他们喜欢。
  玛丽昂看上去都要急哭了。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意大利人吗。”塔砂喃喃自语道,可惜此处没人听出这个笑话。
  “役达利?我没听说过这个种族。”维克多说,“从他们的个头来看,大概混血了侏儒,或者矮人,或者半身人。血统比小狗还稀薄,基本就是普通矮子。”
  侏儒,矮人,半身人?塔砂迷惑了一会儿,她还以为这三个称谓只是不同的翻译呢。维克多感觉到了她的询问之意,兴致勃勃地说:“你吃掉一个呗,吃一个就知道他们是哪个种族!”
  真是简单粗暴又没用的建议。
  那边厢,玛丽昂终于成功说动了众人。他们拖拖踏踏地放弃了大部分负重,带上一些食物,避开四处的地精,往地面上进发。当事人们很紧张,塔砂的视角看来却非常滑稽,她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这些人才撤离了地下城。
  “你就这么让他们出去?”维克多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不会没考虑过保密问题吧?让一群软弱的、一被拷问就会招供的傻瓜跑出去,而不是把他们变成资源?还有那只你订了契约的小狗,我告诉过你……”
  “我也告诉过你。”塔砂打断他,“我带了脑子。”
  不久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入口,是玛丽昂。
  她抿着嘴,板着脸,视死如归地回到了地下。狼人少女的脚步沉重却不缓慢,塔砂看着她一步步前行,就这样来到幽灵面前。
  地下城的目光注视着整个地下空间,幽灵的躯体却可以一动不动,望着墓园,仿佛与玛丽昂分别后就再没有动过。塔砂在原地站了很久,玛丽昂一声不吭地站在墓园外面,既没有开口也没有离去。十多分钟后,幽灵转过头,一言不发地飘到玛丽昂面前。
  玛丽昂的眼睛眨动得很快,她紧张时似乎总会这样。她率先开了口,说:“他们已经走了,感谢您的招待,您救了我们的命。”
  “是吗?”幽灵说,“你该事先跟我说一声。”
  “抱歉,那太兴师动众,我们已经打扰您够多。他们已经迁徙去了大城市,不会再回来,非常感谢您。”玛丽昂硬邦邦地说,如同背诵台词。她小小地吸了口气,一口气说道:“但我会留下的,永远留在这里。我已经是您的了。我会、我会很努力工作来回报您的恩情,把他们的份都还清,我会非常听话……非常听话。”
  她以一个用力的点头为结尾,像在加强语气。这段话说得磕磕巴巴颠三倒四,大概这才是她的真实水准。塔砂看了她一会儿,她昂首挺胸,看起来毫不退缩,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向后压平在头发上,仿佛准备好被揍似的。
  “没关系。”塔砂说,伸出手虚摸她的头,“你就是我最大的收获。”
  玛丽昂贴平的耳朵竖了起来,她呆呆地看着塔砂,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做。维克多在塔砂耳中发出一声牙痛似的呻吟,“你千万别是认真的!”他说,“她放跑了一大群肉鸡,你还管她叫最大收获?”
  塔砂就是认真的,与玛丽昂契约打开的一切让她受益匪浅,胜过无数资源。从解锁的技能当中,她甚至找到了未来的出路——鉴于这一条还不确定,姑且拿到今后再说。
  何况……
  谁说,那些人能走掉?
  第14章 誓言
  那东西抬起了头。
  它其实没有头,只有一个闪着红光的凸起物,据说是上头的人为了他们这群大头兵特意设计出来的,并没有实际用处。曾有一些蠢货把它当成魔鬼,违背命令企图摧毁它,最终自己被军法处置,还连累这些比一个营更昂贵的器械。这种蠢事屡见不鲜,军械部的人只好改变了它的外形,声称这是一种混血猎犬,是征服恶魔之力的象征。
  尽管上士认为这玩意看上去半点不像猎犬,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点子。毕竟,对于一辈子没听说过“机器”的普通兵卒来说,解说红色猎犬到底是什么,实在太过费力。
  红色猎犬抬起了它的头,它的脖子指向一个方向,“双眼”冒着鲜亮的红光。不久前它经历了一次改造,能侦查的范围变得更加精确,下限变得更低。
  换而言之,看上去更像人的杂种们也会出现在它的狩猎名单上。
  改造只是这两天的事情,上士对这不恰当的时机颇有微词。前些日子各地的驻军都收到了剿灭异种的任务,不知出了什么事,上士认为自己这样的底层军官也没必要多想,他很高兴能得到这个端掉安加索荒野上那个毒瘤的机会。那个收容逃犯、杂种和一切垃圾的营地已经困扰士官多时,他从来认为这种东西出现在任何一个军官的驻地上都是奇耻大辱。但有什么办法呢?征讨需要钱,上司认为穿越寒冷的荒野,与气候、地形、野兽和那些贫穷的亡命之徒作战非常不划算,他们没出来惹事,那便姑且睁一只眼闭只眼算数。上士无可奈何,直到新命令下达。
  他们得到了许可与足够的补给,完成剩下的事完全小菜一碟。他们杀了一些杂种,烧掉了营地,可惜大部分居民脚底抹油,逃得比兔子还快。士官让士兵将死者和俘虏的脑袋挂在旗杆上,那些毫无荣誉感的鼠辈全无报仇的心思,一个都没有露面。
  营地永远地从上士的驻地抹去了,这还远远不够。他知道这些杂种就像老鼠,捣毁一个窝不足以杜绝他们死灰复燃。唯有宰杀所有大鼠,溺死所有幼鼠,才能真正杜绝鼠患,让这些来自深渊的该死异族不再污染人类的空间、侵占人类的资源。他率领全军追击,但就在这要紧的关头,上头居然召回了红色猎犬,说要为之升级。
  真他妈是个好时候,他们本该带着漏网之鱼的脑袋凯旋而归,红色猎犬的缺席却让那群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比那更糟糕,有一支小队完全失去了踪迹,简直见了鬼。上士在收到烟花讯号的五分钟后到达了讯号释放地点,然而那里连一具尸体也没有。地面空空如也,某些地方有血迹,仅此而已。
  “我们在追捕食尸鬼,它们吃掉了一整个小队!”
  这谣言在军队中广为流传,军官们不得不用强硬的方式中止它。这位上士被迫承担了毫无缘由的责任,就因为他当时离那边最近,算第一目击者。同事们怀疑地看着他,仿佛他眼花到放跑了敌人还漏看了尸体。
  士官相当恼火,这就是为什么他在这里,带着他的直属部队,在凌晨三点的荒野中四处搜寻。这就是为什么胜利之光照耀着他,红色猎犬的眼睛在荒野中蓦然亮起,宣告着那些突然消失的敌人,此时突然出现。
  “全军听令!”他兴奋地说,“全速前行!”
  追踪用了不到一小时,遭遇战则结束得更快。前方成群的矮子一看到火把就吓坏了,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暴露行踪——他们之前不在红色猎犬的追寻范围,这会儿其中没有一个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人类的异种,他们多半以为自己高枕无忧了。
  硬骨头已经在第一次征讨中倒下,机灵鬼则知道别结伴而行,眼前这些成群迁徙的东西又弱又蠢,上士不敢相信他们居然逃脱了之前的追捕。他没有命令齐射弩箭,弩箭是为更严峻的情形准备的,不能浪费在这些人身上。他们只花费了一点功夫,没遇到多少像样的抵抗便轻松地包围了全员。
  士兵们将捕获的猎物赶进圈子里,士官对着这些瑟瑟发抖的流亡者喝问:“你们的同伙在哪里?”
  没有人说话。
  “不承认吗?你们的同伙杀死了英勇的士兵,将你们隐藏起来,没人会相信你们能独自做到这点!”士官厉声道,“快点招认,我会给你们一个仁慈的死法!”
  他听到了一声啜泣,有个孩子哭了起来。他的母亲慌慌张张地去捂他的嘴,上士下令让人拉开了那只手。他指望听见一些招供,但那个孩子只是大哭,哭到开始打嗝。看上去那个母亲的举动不是出于英勇或忠诚,只是害怕哭声招来他们的注意力而已。
  上士开始觉得厌烦,尽管现在还是夏季,安加索荒野的凌晨也相当冷。他需要带一些俘虏回去严刑拷问,这里的人够多了。
  他命令道:“留十个,其他杀掉。”
  士兵们抽出了武器。
  被围在当中的杂种们尖叫起来,他们又开始变得很吵。不少士兵眼中闪着残忍的光,这些大半夜加班的人一晚上都在等着这个,屠杀异种从来是广受欢迎的解压方式,让人愉快还能让人成为英雄。上士乏味地转身走向他的马,他对这吵闹的宴会毫无兴趣,只希望能快点回去,给自己倒一杯酒。
  这个转身保住了他的眼睛。
  上士听见惨叫声,来自他的士兵。他的后脑勺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切开军帽和头发,一路切割到了头皮。这是什么武器?“寻找掩体!”他吼道,听到狂风的声音和惨叫混在一起。
  马嘶鸣着跑走了,上士幸运地找到一颗树,隐蔽自己的身躯。他从自己后脑勺上拔下袭击他的东西,一片橡树叶?!
  他勉强向后看去,整齐的队伍已经七零八落,不少人捂着自己的脸哀嚎,像受惊的马一样乱跑。远方没有敌人,但是狂风带来了一大片树叶,它们的边缘像刀刃般尖锐。
  俘虏们没事,他们刚才被驱赶着蹲下,何况这群矮子站着也没成年男人的胸口高。被怪风裹挟的叶子来得非常巧妙,刚刚在足以攻击士兵又能避开矮个子的高度。开始有聪明些的矮子趁机拖家带口地逃跑,上士皱着眉头,大声命令让士兵们趴下。
  “趴下!立——盾!”他喊道,盾手们竖起盾牌,挡在了最前面。变成瞎子乱跑的士兵被打昏放地上,其他人则重整队伍。叶片的确造成了不小损失,但威力不如弓箭齐射,只要集中精神蹲下便可以躲避。他们很快纠结了队列,上士眯着眼睛望向叶片来的地方,心中再度激动起来。
  那里有一颗大树的虚影,又一个异种,这回看起来是个大家伙。这年头很少有这样异形的异种,它的尸骸会被送进国都展览,为上士的军旅生涯换取一枚重量级奖章。
  “看啊!前面是一个活生生的怪物!”他高声煽动道,“那只是一棵树,它就这么点能耐!风不可能永远这么大!”
  就像在呼应他的说法,叶片真的没刚才那么密集了。
  “士兵们,你们难道害怕吗?我们手中有火把和弩箭,我们是万物之灵,是埃瑞安唯一的主人!”上士说,满意地看到士兵的士气在提升,“来吧,让我们烧掉那棵怪物树,斩断枯枝,再砍掉所有侏儒的头颅!为了我们先祖和同僚流过的鲜血,为了埃瑞安!”
  “为了埃瑞安!”
  士兵们齐声高喊,他们手持利刃与火把,或是举盾,或是弯腰,缓缓靠近了橡树。
  ——————————
  玛丽昂跳了起来。
  她跳了起来,像要拔腿就跑——要是没在转身的同时撞见漂浮在身边的幽灵,她可能已经冲出地下城了。狼人少女的牙关咬得死紧,身躯绷紧,俨然已经进入了战斗模式。
  塔砂能通过瞭望塔直接看到地面,但要让其他人看到,就得用某种类似投影的魔法。魔力消耗不小,但绝对值得。
  投影画面当中,玛丽昂看到一场即将开始的屠杀。
  她根本待不住,她想冲过去帮忙,却在与幽灵打上照面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所有权已经归属他人。“请让我帮帮他们!”玛丽昂脱口而出,“求求您,请允许我……”
  “为什么?”塔砂问。
  “他们就快被杀死了!只是时间问题!”玛丽昂不停地回头看,“橡木爷爷的叶子快用完了,他现在没法离开!”
  “可是,这关我什么事?”塔砂说。
  玛丽昂的表情一片空白。
  “我救你们,招待你们,任由他们不告而别。前者因为契约,后者却只是善心,你该清楚仁慈不是无限的。”塔砂温和地说,“他们既然选择离去,那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而你,我的契约者,你打算以一人之力改变战局吗?你成功,对我毫无好处。你失败,我便失去了重要的财产,事实上为你疗伤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我为什么要为一些不相干的生灵让你置身险地呢?”
  “我可以给您我的灵魂……”
  “你已经把它给我了,你不知道吗?”塔砂看着她,目光近乎怜悯。
  玛丽昂可能不知道,也可能不记得,这可怜的孩子从没看懂过契约书。狼人少女无言以对,塔砂几乎能听见她的脑子飞快转动,竭力思考自己还有什么筹码,可她已经一无所有,正如塔砂所料。
  塔砂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子,但她对某些东西势在必得。
  最后一片叶子落了下来。
  玛丽昂抽了口气,她看起来像下了什么决心,又像已经破罐子破摔,再也不担忧。她又露出了那种绝望与希望参杂的神情,绿色的眸子里仿佛亮起一把火焰,能把一切烧尽。
  “只要您救他们……他们会留下,我会说服他们,或者看守住他们。”她说,“您将拥有我的灵魂和我至死不渝的忠诚,即使您要我把刀刃斩向狼神,我也不会犹豫一秒。”
  玛丽昂跪了下来,她的短刀刺穿了手背,完成了狼人中最高等级的誓言。她急促地喘着气,感到自己的肩膀垮了下来,心脏在狂跳,现在她真真正正地,将自己的一切都卖给了恶魔。
  她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我接受。”那个幽灵说,柔和的光在玛丽昂手心亮起,修补了刚产生的伤痕。这恶魔的低语像天使一样温柔,她说:“而我会妥善保管你们,直到我化作尘埃。”
  第15章 骷髅与幽灵
  “就是这个玩意?”副官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