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有没有可能张春久他们最初的据点就在……
  “停车!”骆闻舟突然说,“我有话要问张春久!”
  骆闻舟不等车停稳就冲了下去,一把将张春久从押送的警车里拽了出来:“你们当年谋杀了恒安福利院的院长郝振华,跟踪和分赃的据点就在滨海,对不对?在什么地方?”
  张春久一时没弄明白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然而他阴谋破产,此时实在恨透了骆闻舟,因此只是冷笑以对,一言不发。
  如果可以,骆闻舟简直想把张春久头冲下地倒过来,把他肚子里藏的话一口气折出来,他狠狠地揪住张春久的领子,张春久被他踉踉跄跄地提起来,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憋得脸涨得紫红,他的视线对上骆闻舟充血的眼睛,露出了一个冷笑。
  “你说不说!”
  这时,耳机里传来陆有良的声音:“闻舟,你让我跟他说句话。”
  骆闻舟勉强压着自己胸口里不断爆裂的岩浆,拔下耳机线,把手机贴在不住呛咳的张春久耳边。
  “老张,是我。”
  张春久目光微微一闪——陆局和他毕竟是二十多年的交情。
  然而陆有良并没有煽情叙旧:“你听我说一句话,你大哥张春龄和朗诵者——也就是范思远他们那伙人,现在应该都在那边,范思远用你侄子的命把他引过去的,他想干什么应该不用我说。”
  张春久的脸色终于变了。
  “我们逮住张春龄,肯定是按程序审完再上交检察院,就算最高法给他核一个死刑立即执行,那也能死得舒坦有尊严,你也还有机会再见他,可是落在范思远手上……你自己看着办——”
  费渡根本站不起来,完全是被人拖着走,听着外面枪声不断逼近,一时觉得啼笑皆非。
  张春龄,一个丧心病狂、罪大恶极,能在春节期间霸占各大社交网站头条的跨时代大坏蛋,此时正在一边咬牙切齿地恨不能把自己大卸八块,一边掐着钟点、捏着鼻子,拼死拼活地要在天亮之前把他活着救出去。
  费渡苦中作乐,感觉自己像是召唤了地狱恶魔的人类法师,张东来同志就是那一纸不可忤逆的契约书——酒糟味,人形的。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我现在相信你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了。”范思远在他耳边低低地叹了口气,“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亲眼看着费承宇把你从柜橱里拽出来,虐打你母亲,把那个二选一的金属环套在你和她脖子上,她当场崩溃,你却始终一声不吭,一滴眼泪也没有……当时我就觉得很好奇,这么漂亮可爱的小男孩身体里,究竟住了个什么东西?”
  费渡嗤笑一声:“超级英雄范老师,孤儿寡母在你面前受这种折磨,你怎么不来拯救我们?”
  “你母亲为了费承宇,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而你是他肮脏血脉的延续,你们母子两个都是费承宇的一部分,装什么可怜?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等你羽翼丰满,一定会反噬费承宇,父子相残,我巴不得见识他的下场,为什么要阻止?可惜时不我待,我没等到看好戏,先等来了肿瘤,只好自己先动手。”
  说话间,外面的枪战已经越发不像话,张春龄手下的亡命徒们显然更胜一筹,很快冲了进来,范思远坐在轮椅上的画风实在和周遭格格不入,扎眼得要命,对方一冲进来就看见了他们,二话不说,一梭子子弹朝范思远打了过来。
  范思远丝毫不慌张,他面前的水泥地板突然凭空竖了起来,挡住呼啸而来的子弹的同时,露出一个地下通道来,女人推着他飞快地钻了进去,费渡被人拽起来,整个扛在了肩上,胸口被对方硬邦邦的肩头一卡,他眼前险些一黑——
  肖海洋和郎乔将美术生送回家以后,带着那张余斌用命留下的素描画,循着美术生的描述,去寻访当时的案发地,刚大致摸到地点,正好接到一个调度电话。
  “注意——东海岸石头山后往西二十公里附近,有个废弃的机动车租赁中心,定位已经发给诸位了,有一伙歹徒挟持人质,对方手里有武器,注意安全,再重复一遍,对方手里有武器……”
  肖海洋和郎乔对视一眼。
  “废弃的机动车租赁中心?”肖海洋沉吟片刻,“余斌的学生是不是说过,当年他们从住的地方到景区是租车过来的?”
  郎乔迅速瞄了一眼地图:“不远,走!”
  第176章 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七)
  “我们抓到了嫌疑人张春久,据他供述,张春龄早年曾在滨海一个私人作坊式的小木材厂里打黑工,供他们几个年纪小一点的读书。不过木材厂经营不善,没多长时间就倒闭了,老板捐款逃走后,他们就把荒凉的木材厂当成了据点,通过种种非法手段——包括抢劫、谋杀,攒了一部分财产。”
  “因为当时这地方远离人群,背靠山林,相对比较隐蔽,所以发展成了第一个犯罪分子的藏匿窝点,老大就是张春龄,应该算是‘春来集团’这个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的前身。”
  “后来旅游业兴起,滨海地区眼看着不像以前那么荒凉了,他们就把这个窝点改造扩容,同时对外做一点汽车租赁生意,一来是为了隐藏自己,二来这样消息会比较灵通。”
  “不过好景不长,滨海这块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尸体埋多了,邪得很,什么生意都做不起来,旅游业最后也是半死不活,人气没聚集起来。随着春来集团做大,他们就慢慢转移了,租车行现在已经完全废弃。”
  “我天,”郎乔听得叹为观止,“你们居然挖了这么深!”
  陶然叹了口气:“被逼无奈,因为现在情况不太好,朗诵者把潜逃的张春龄引到了那边……”
  郎乔和肖海洋异口同声:“什么!”
  话音没落,距离他们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串枪响。
  郎乔激灵一下,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转头把眼睛瞪大了两圈:“真枪?还是有人放炮玩?”
  肖海洋无论是放枪还是放炮的经验都很有限,只好跟她大眼瞪小眼。
  郎乔把手按进腰间:“眼镜,告诉我你的持枪证不是买的。”
  “擦边过的,但是别问我怎么过的,”肖海洋回答,“他们都说是因为我考前丢了五百块钱的缘故。”
  “怎么回事?”陶然从免提电话里听见了背景音,“等等,你俩现在具体在什么位置?”
  “陶副队,”肖海洋沉声说,“十几年前,在这种地方做汽车租赁生意不会很多,你想……美术老师余斌和他学生们当年租的车,会不会正好就是那些人的?”
  陶然此时无心与他讨论旧案,难得语气强硬地打断他:“先不管那个,你们俩靠太近了,立刻停下原地待命,骆队他们马上就到!”
  郎乔:“哎,可是……”
  肖海洋一脚踩下刹车,同时伸手挂断了郎乔的电话。
  郎乔:“你干嘛?”
  肖海洋摸了一把腰间的配枪,这还是张春龄他们派人追杀周怀瑾的时候,队里统一申请的,肖海洋到现在还没能跟它混熟,总觉得插在腰间有点硌得慌,他突然把车门一松,对郎乔说:“你下车,在这等骆队。”
  郎乔:“不是……你要干什么?”
  肖海洋把嘴唇抿成一条缝,不远处的枪声一嗓子吼破夜空之后,仗着这里荒无人烟,越发嚣张地密集起来,他突然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直接冲了出去。
  郎乔:“我靠!”
  她连忙追出去,一把扣住肖海洋肩头,摁住了他:“你出过外勤吗?开过枪吗?你是能打还是能跑啊少爷,我真服了!”
  肖海洋的脸色发青,因为郎乔说得对,连她这么一个看起来有些纤细的女孩都能轻而易举地按住他,可是,可是……
  “最早接到的通知里说,歹徒手里控制了人质。如果现在是春来集团和朗诵者在交火,人质怎么办?”
  尽管这时陶然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所谓“人质”是谁,郎乔还是皱了皱眉。
  “当然,这是我的借口。”肖海洋叹了口气,随即也不管郎乔听得懂听不懂,兀自低声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卢国盛他们那样的人,为什么还会有人把他们当成宝贝一样收藏,带着更大的恶意,利用他们干更多的坏事,我做梦都想亲手抓住他……”
  肖海洋说着,用力一挣……依然没能挣开郎乔扣住他的擒拿手,倒是挣扎的时候把她外衣兜里没放好的手机震了下来,也不知怎么那么寸,手机屏幕向下拍在了地上,又被尖锐的石子弹起来,顿时碎成了蜘蛛网。
  “放开我,放开我!”肖海洋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低声下气地央求她,“十几年了,我这十几年没有一天不想了结这件事,我活到这么大,文不成武不就,没有别的愿望……就算跟他们同归于尽地死在这,我也心甘情愿,你不明白,放开!”
  肖海洋理解的喜怒哀乐,永远和别人的喜怒哀乐有点偏差,这导致他跟人沟通的时候总好像隔着一层,像个不通人情的怪人,郎乔从未在他身上见过有这样质感深沉的悲恸和孤注一掷,她下意识地松了手。
  肖海洋惯性所致,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定定地和郎乔对视片刻,随后,他好像无师自通地突然学会了说人话,撂下一句“你自己注意安全”,然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郎乔弯腰捡起自己摔得稀碎的手机,心疼得嘬了一下牙花子——这不是市局发的那个破玩意,是她自己的手机,几乎是一个月的工资,没来得及贴膜就殉了职,她把碎屏的手机贴身放好,“你知道吗,我高考之前也摔过一部新手机,结果那次数学居然过百了,是不是跟你考持枪证的原理有点像?”
  肖海洋:“……”
  “你相信玄学么?”郎乔一把拉开车门,“上来!”
  两人飞快靠近了废弃的车场――做为曾经的木材厂,这里十分空旷,背后是一片坡度平缓的小山,山上有成片的树林,草木虽然已经凋零大半,但枯枝败叶和长青树木勉强能够藏身。
  郎乔麻利地把车藏好,简单视察了一下周边环境,冲肖海洋招手:“跟上。”
  肖海洋表情有些复杂:“你其实没必要……”
  “别废话——嘶……陶副队可没说这地方这么大!”郎乔敏捷地顺着树林蹿上旧厂房后山的小树林,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先抽了口凉气。
  木材厂也好、租车行也好,现在都已经破败不堪,周遭长满了杂草。占地面积却叫人叹为观止,足有一个学校那么大,外面围了一圈车,密集的枪声在里面响起,郎乔一眼看见一串刺眼的血迹。
  “明面上是租车停车的地方,实际藏匿着通缉犯,里面构造可能更复杂,我想想,我们从哪开始……”郎乔话没说完,肖海洋突然一把按下她的头。
  郎乔骤然被打断,先是一愣,随即,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两人大气也不敢出地躲在几棵并排而生的大树后面,听着那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乎跟他们擦肩而过后,又往另一个方向跑了。好一会,郎乔才小心地往她藏车的地方看了一眼,又压下肖海洋哆哆嗦嗦的枪口――幸亏这小子一紧张忘了开保险栓,不然当场走火就好玩了。
  她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望远镜,见那伙人大概有十几个,个个拎着武器,步履飞快,往厂房背山的那一边跑去。
  “这些人干嘛的?”
  “我觉得是张春龄的手下,”肖海洋几不可闻地说,“你看,他们好像特别熟悉地形。”
  “等等,我记得陶副好像是说……是那个朗诵者把张春龄引过来的?可是这里不是春来集团的老巢吗?在别人的地盘上动手,那个什么朗诵者的头头脑子没毛病吧?”
  “张家兄弟一直藏在幕后,应该是很谨慎很怕死的人,陌生地方,他们不见得敢来这么快。可能朗诵者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无所顾忌。”肖海洋顿了顿,说,“小乔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满心疑虑的郎乔被他叫得一愣,心口毫无预兆地“咯噔”一下,不合时宜的记忆好像一根小针,不轻不重地刺了她一下。
  小乔姐……
  只有小武刚来市局的时候,才这样叫过她。
  “走,”她的眼神锋利起来,“跟着他们。”
  郎乔猜得没错,废弃的车场地下构造确实比外面看起来的还要复杂,堪比蚁穴。
  仓库、细窄的通道互相交叠,到处都是假墙和密道,完美地把对外做生意的伪装和藏污纳垢的地方分开了。
  费渡大致扫了一眼,已经隐约猜出来了——这里很可能是“罗浮宫”和“蜂巢”的前身。
  范思远不知事先来调查过多少次,十分轻车熟路,在张春龄猛烈的火力围攻下,他带着一帮人飞快地撤到地下。
  地下有一个四面都是厚重水泥墙的空间,仿造防空洞建的,入口处是一道厚重的保险门,可以严丝合缝地关上,保险门刷着与周围墙壁一模一样的灰色,不凑近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这里还别有洞天。
  门上留着观察镜和留给子弹飞的小孔,可以架十多条枪,简直像个堡垒。
  费渡被人粗暴地扔在水泥地面上,偏头一看,这么混乱的情况下,范思远他们那一伙人居然还把费承宇这累赘也带过来了。不知是不是失血的缘故,费渡的视野有一点发黯,他用力闭了一会眼睛,喃喃自语似的低声说:“我猜这里应该离苏慧抛尸的地方不远,对不对,范老师?”
  封闭空间里说话有回音,他一出声,周围几个范思远的信徒立刻很不友好地用枪口对准了他。
  费渡浑不在意:“你是跟着许文超和苏落盏找到这里的吗?怪不得……”
  范思远:“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苏落盏会知道二十多年前苏筱岚作案的细节。”费渡说,“苏落盏是个嫉妒成性的小变态,折磨人是她的乐趣,如果她‘机缘巧合’知道了苏筱岚当年发明的骚扰电话,一定会忍不住模仿——真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明手法。”
  “你闭嘴!”一直给范思远推轮椅的女人突然出了声。
  费渡在光线晦暗的地方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这个过程中,你们一定多次目睹过小女孩们的尸体被运送到这里吧?真是可怜,那么多、那么小的女孩,花骨朵都还没打开,就被人凌辱至死,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女人忍无可忍,大步向他走过去,一把揪起了费渡的领子。
  费渡:“范老师,重要道具爱惜一点好不好?”
  范思远叹了口气,喝止了自己手下的人:“若冰。”
  女人双手颤抖,抬起来的巴掌停在半空。
  费渡惊讶地发现,她眼睛里居然有眼泪。
  范思远沉声说:“我们或许可以阻止一两起案子,救下几个女孩,但那又怎么样?抓一个许文超和一个苏落盏并不能改变什么,许文超只是个变态的傀儡,什么都不知道,苏家第三代的小怪物根本连承担刑事责任的年纪都还没到。他们背后的春来集团才是罪魁祸首,剁它一根触须根本不痛不痒,因小失大,只会让更多的人遭受痛苦——若冰,一些牺牲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