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六名年轻子弟憋着一肚子话,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顿饭,等了片刻,不见涿玉君他们下来。
  干坐着,嘴巴闲下来,就又想说点什么。
  原在酒楼里等着的四位中有一位名唤“杭朴”,年纪看起来和其他人一般大,辈分却高。这位杭朴,就是方才第一个想到绝后问题最先“唔”一声的那位。
  杭家子弟的姓名严格按着字辈起,近五代的字辈是“文日木水人”,杭朴的“朴”字是木字旁,排在水的前面,论辈份,其余几位子弟包括楼上的杭澈的名皆是水旁,按家规都该叫杭朴一声“小叔叔”。
  机灵点的那个杭渊问道:“小叔叔,涿玉君是打算住店还是启程?”
  杭朴无奈:“我也不知道啊。”
  另外四位一脸期待地也望着他。
  被叫小叔叔的悟了:“你们的意思是……我去问?”
  五位一齐点头。
  小叔叔无语凝噎:“可是我也很怕涿玉君啊!”
  五位众口一词:“因为你是小叔叔啊,杭家长幼有序,你应当爱护我们这些小辈对不对。而且冲着你的辈分,涿玉君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小叔叔做最后的挣扎:“可是涿玉君也不会真对你们怎么样啊,他何曾亲自动手过。”
  五位无声地低头:“涿玉君管教我们,何需他亲自动手。而且我们是真的很怕涿玉君啊——小叔叔!”
  六子还在惨叫,蓦地皆是一愣,他们耳边一并响起简短的两个字:“住店。”
  六子立刻噤声,点头,恭敬地答:“明白,涿玉君。”
  他们眼神交流,最后又汇到杭朴身上。
  小叔叔在五子又期待又逼迫的目光下,懂了,鼓起勇气问出了最难的问题:“涿玉君,定几间上房?”
  杭澈的声音传来:“两间。”
  两间房,三个人住,一定有一个房间要住两个人。
  哎哟喂,这可怎么分,谁和谁住一间!
  第12章 十二 必同宿
  十二必同宿
  一不缺钱,二不缺房,以贺公子和解公子的派头断不是从小挤一张床将就长大的。
  所以,难道是?不会是?真的是那样吗?
  涿玉君从小到大生人勿近,在杭家,涿玉君的院子尚且不容旁人出入,涿玉君真的要和那位贺公子共宿一室吗?
  六子震惊地张开口,知道涿玉君在楼上能听见,不敢大声说话,彼此交换着热切、兴奋、难以启齿的目光,按捺着难以抑制想大叫的冲动,用眼神心领会对口型交流:六位一致的眼神:‘这真是我们的涿玉君?’
  一位艰难地咽了把口水,对口型:‘这还没拜堂呢,就先同房?’
  另一位眨眼:‘这有违家礼!’
  小叔叔认为有必要以正视听:‘家礼只管男女之间,未管男子与男子……而且,涿玉君修身自持,若是同房,定是有了婚契的。’
  杭渊点头表示支持:‘想不到啊想不到,冷冰冰的涿玉君竟是性情中人……’
  杭潭也点头:‘我们应该感谢那位贺公子,否则以涿玉君的性子,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碰谁一根手指头,涿玉君如此辛苦,身边也该有个人的。’
  杭渊跟着点头:‘无论男女,有个人陪也是好的,涿玉君常年独来独往,看着都让人心疼……’
  六子一致唏嘘。
  有人无声地张口型:‘我并不认为涿玉君和……贺公子住一间会做出什么,咳咳,事来。’
  立刻有人点头赞同:‘涿玉君素来矜束,从无失礼,或许有其他安排。’
  杭渊脑袋一转:‘实在无法想象涿玉君……有没有可能是贺公子盛情……咳咳……那个难却……’
  其余五人:‘……也犹未可知。’
  躺枪的贺嫣吃饱喝足后,溜一眼杭澈苍白的脸,提溜起小师弟:“走,歇午觉去。”
  跟着小二的指引走到后院客房,竟只留了两间上房,贺嫣狐疑:“三个人住两间?没房了么?”
  小二接道:“这会没了,都订出去了。”
  解惊雁也不知突然哪来的敏感,他对上了杭澈的目光,机智地秒懂了杭澈的安排,两相权衡,立刻意识到夹在中间当灯泡绝对不是好的体验,果断决定放弃小师兄,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就近夺门而入,啪的关上门,抵住。
  动作一气呵成,没给贺嫣丝毫反应的时间。
  贺嫣差点被门拍到鼻子:“小兔崽子,一惊一乍做什……么!!!”
  “解惊雁,你给我开门!”
  “吃里爬外,信不信我揍你!”
  里面的解惊雁顶着门,外面的贺嫣用劲——可怜的门濒临四分五裂。
  解惊雁重在修轻功,而贺嫣重在修灵力念力,灵力比拼,解惊雁根本不是贺嫣的对手。
  眼看房门要失守,解惊雁在门里疾声呼救:“小师哥!”
  被叫小师哥的那位面上风轻云淡,微微上抬的下巴显示他应该挺受用。杭澈郑重陈述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野,以后我们都将共宿一室。”
  贺嫣木然僵硬地回头,狠瞪杭澈:“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杭澈:“你我之间,难分高下,你确定要打?”
  贺嫣在“人面不知何处去”阵中已试出杭澈的修为不在他之下,不过他的招魂术精奥难破,两人真动手,要么两败俱伤,要么握手言和,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真要分出胜负势必极其惨烈。
  贺嫣不想打。
  因为懒得动手,也因为无法对杭澈那张苍白的脸下手。
  更重要的是,他并不认为住一间会发生什么。
  这不仅是出于之前杭澈“我会等你”的承诺的相信,也出于他身为男人的敏感。
  他前世见过很多喜欢玩男人的男子,那种欲望的眼神,杭澈眼里干净到不见分毫。
  何必折磨一个醉鬼呢?
  他再一次“大人大量”进了对面上房。
  贺嫣并不困,但一进屋子便歪在了床上,大手大脚张开,占了整面床。
  听到有灵力波动,仰头见杭澈在正门上画墨色的符咒。
  困仙阵的符咒。
  “至于么,真是……”
  下符的那位显然认为至于,不仅门,整面墙都画满符咒,贺嫣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符咒上强悍的灵力。
  “我说,涿玉君,你担心我逃婚?”
  涿玉君置若罔闻,挥手落墨,窗户上也画上了符咒。
  整间屋子被画满墨迹,笔法间有山水画的意蕴。
  画个符咒还要讲究审美,他是处女座么?
  贺嫣悠哉道:“都说杭家家教好,你们杭家家教有说可以在别人墙上乱写乱画么?我要向店家举报你。”
  这回终于有回应,杭澈手一挥,所有墨色符咒听令隐去。
  被打脸的贺嫣:“……”
  杭澈的脸仍是白,同处一室,贺嫣闻到了一点点杭澈身上混着酒香的梅墨冷香,嘴一闭,决定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杭澈也不说话。
  贺嫣假寐,屋子里还有一张贵妃榻,各睡各的,互不相干。
  他不是那种会为难自己的人,眼睛闭的稍久竟真的睡着了。
  沉沉地进入梦乡,潜意识总觉得不对,感到自己被什么罩着。警惕地想醒,身体的判断又是“周围安全”,两相挣扎,睡得沉沉浮浮,最终那点令他感到不对的视线终于消失,他身体的警戒彻底解除,沉沉入梦。
  睡来,已过晌午。
  睁眼,入目之处,是靠着床那头笔直端坐而睡的人。
  那人呼吸沉静悠长,应是深睡了。
  贺嫣明白了之前为何会警觉不对,他完全可以想象杭澈当时就是以这个姿势这么坐着直直地望着他。
  对习武之人来说,被旁人的视线笼罩是很危险的事情,以他的修为,就算杭澈当时把气息压得毫无存在感,他还是会有警觉。大约潜意识知道屋子里除了他只有杭澈,才会觉得“安全”。
  贺嫣一动不动地躺着,呼吸小心地放缓,收敛气息,尽量不惊动杭澈。
  即便如此,杭澈还是很快醒了,睫毛抖了抖。
  脸色较之前好些,酒气也更淡了。同样的体质,换成是前世的他,起码得睡一天才能缓过来。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陡然睁开的眸子。
  眉目沉静,瞳色如墨。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彼此都是直视的姿势,目光正面交锋,碰撞,同时一拧,错开。
  躺着的那个起身,坐着的那个站起。
  相安无事的收拾妥当,安静得无话可说。
  杭澈是沉默寡言贯了的,不觉不妥,贺嫣却受不了,开口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你真的是断袖?”
  杭澈正站在窗边,闻言回头:“是。”
  贺嫣:“可我觉得你不像。”
  正常人会反问‘为什么不像’,而杭澈的回答是:“我是。”
  这个话题至此,进行不下去了。
  换个话题,“为何非娶我不可?”
  杭澈沉静地注视他,并不回答。
  贺嫣:“我被你强娶出谷,不该要一个答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