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王妃婶婶今天让我来府上,给我看了好多世家子弟的画像和庚帖……她看中了琅琊王家的那个人,要我嫁过去……”钟灵郡主倔强坚强的模样陡然间化成一滩水,她潸然泪下,嘤嘤哭泣,“我不要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嘤嘤嘤……王妃婶婶为什么要看上那个姓王的?她喜欢,她自己怎么不嫁……呜呜呜呜……哇哇哇……”
  “钟灵!”南行止厉声呵斥,“再哭的话,我立刻安排人为你准备嫁妆,明天就把你送上花轿!”
  钟灵郡主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抽噎着,哽咽地望着南行止。那双清亮明澈的双眼含着泪水,软软地看着他。任是谁见了她这副模样,恐怕都会心软。
  可南行止并没有,他将钟灵郡主的鞭子交给秦慕铮,并吩咐道:“钟灵郡主无故用鞭子伤人,将她的鞭子没收了,等自知悔过之后再交还。”
  “是,”秦慕铮应答如流,恭敬妥帖地将钟灵郡主的鞭子收好。
  钟灵郡主不可置信又挑衅地看着南行止,似根本就不信他真的会没收她的鞭子。待亲眼看着秦慕铮将鞭子收好之后,又是一阵嘤嘤哭泣。
  第234章 无心之言
  南行止吩咐侍女将钟灵郡主送回房冷静冷静。
  钟灵郡主一路愤怒,被侍女请走。南行止这才听王妃的侍女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
  原来,南行止曾无意之中向皇帝透露过钟灵郡主对成青岚的心意。当时皇帝也只当钟灵郡主年纪小,心性未定,便不以为意。
  却不想,这几年过去,钟灵郡主对成青岚依旧痴心一片,任谁劝说也听不进去。南行止便暗示过皇帝,可以为钟灵郡主选一个门当户对且对钟灵郡主用情深厚的世家子弟为夫。
  皇帝日理万机,又牵挂钟灵郡主的终身大事,便将钟灵郡主的婚事交托给了王妃。王妃看着钟灵郡主长大,与钟灵郡主情同母女,定会将钟灵郡主的婚事安排得妥当得体。
  出人意料的,钟灵郡主听闻了王妃对她的婚事安排,绝望愤怒之下,与王妃发生了争执。出言相向之下,将王妃气倒了。
  南行止当即去看望王妃,王妃正半倚在软榻之上,脸色沉沉,担忧隐虑。
  甫一见到南行止进门,王妃立即起身,开口便问:“钟灵呢?她如何了?”
  “她没事,不过是任性发发脾气,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回房了。”南行止见一旁的侍女端着药膳,接过来要伺候王妃服下。
  王妃蹙眉,摇摇头,喟然轻叹,“放下吧,我先去看看钟灵。”
  “母妃,”南行止蹙眉,“钟灵如今还在气头上,现在去看她,说不定她又将脾气发在别人头上。不如等她冷静下来。”
  王妃是关心则乱。她轻叹一声,看了看南行止,又宽慰地笑了笑,“这个药膳味道也不是特别好,你去帮我换一个。就是上次你从成郎中那里带回来的蜜汁炖梨。”
  南行止舒展眉头,抿唇而笑,“正好,她随我来王府了,我可以让她马上给你炖。”
  “这怎么好?”王妃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无妨的,”南行止理所当然地让人去吩咐成青云去厨房为王妃做蜜汁炖梨。
  “我看灵儿并不是很喜欢那位琅琊王家的公子,不如再选选?”王妃起身,敛衽端然而坐。微微沉了沉目光,眼底似有隐隐的伤感。
  “母妃中意谁呢?”南行止问。
  王妃蹙眉,斟酌片刻,淡淡地说道:“钟灵不是说,她有喜欢的人吗?”
  “成侍郎?成青岚?”南行止嘴角依旧噙着微笑,只是眼底的笑意略微浅淡了些。
  王妃到底是南行止的生母,他一举一动,哪怕是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她的眼睛。王妃迟疑地看着南行止,“怎么?你如何看?”
  南行止不容反对的,便冷硬地说道:“若是钟灵执意要嫁给他,我也不会同意。”
  “为何?”王妃探究地看着他,“我也让人去打探过这位成侍郎,倒是人品端重,模样俊朗,钟灵喜欢他,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
  “母妃,”南行止恭敬地劝说,“钟灵心思简单,所以才会一门心思地认为成青岚好,可是据我所知,此人居心叵测、心机深沉,且为人行事也不如世人所见那般亮洁风光,这样心思阴沉隐秘的人,不适合钟灵。”
  王妃喟然轻叹,“或许你说得对,这托付终身的大事,若是任由钟灵一个人做主,恐怕不妥。但是……”她收紧十指,轻轻垂眸,说道:“我是害怕,害怕她重蹈你姐姐的覆辙。若是只听他人安排,不顾自身心意,到头来,所托非人,成为终身的遗憾。”
  “姐姐嫁给皇上,也并非见得是所托非人。”南行止不以为然,“母妃或许只看到了姐姐入宫前或许犹豫迟疑,却没见过入宫之后,皇上对表姐的一片用心。姐姐如今贵妃贵妃,已是皇上能给她的所有的恩宠。”
  “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光有恩宠是不够的。”王妃淡然轻笑,又觉得自己与南行止聊这些儿女私情有些不妥,便摇摇手,说道:“罢了,罢了,我再好好想想。”
  “成先生……”忽而门外传来恭敬而意外的声音。
  南行止一愣,起身向外走去,见成青云端着蜜汁炖梨,静静地站在殿宇门口。
  殿宇之外树木横斜掩映,遒劲雅致的木叶在微风中摇曳,疏漏过淡淡日光,将成青云疏淡的眉眼映得淡弱云霭,似极淡的淡墨般,轻轻一抹,便会消弭。
  “青云,快进来。”南行止上前,伸手便要去扶她。
  成青云愣了愣,将手中的蜜汁炖梨交到他手中,“世子,炖梨好了,我给王妃送过来。”
  “好,”南行止眼底的笑意清浅温和,举止从容淡雅,“进来吧。”
  成青云退后几步,行礼恭敬地说道:“在下进去颇为不妥,还是……先告辞了。”她抬眼,仓促地看了南行止一眼,漠然转身离去。
  南行止脸色一冷,冰冷地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时难掩从心头涌出的愠怒。
  他从容清雅举止,坦然温和的笑意,在面对她时,却被视而不见,甚至让她避之不及。他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托盘,盘内刚刚炖好的炖梨冒着热气,氤氲着他冰冷的眉眼。
  他冷笑一声,忽而觉得自己的温柔和坦然,在她的眼中,似乎都是可笑的。
  “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他冷冷地问一旁忐忑的侍女。
  侍女连忙谨慎地回答道:“回世子,有好一会儿了。奴婢本来是想让她进去的,可是成先生却没有立刻进去。说是王妃和世子在说话,贸然打扰很是不妥,奴婢就……”
  “知道了!”南行止冷声打断她的话,又立刻说道:“你让人去留住她,让她今晚住在王府。若是留不住……”他凌厉的眼尾狠狠地扫过去,那侍女陡然变色,立刻欠身说道:“奴婢这就去将成先生留住!”
  蜜汁炖梨的清香,与飘繆的热气悠然而上,似将他的神色与眉眼拢得阴沉不定。
  他伫立在门口,好一会儿之后,才转身进去,将蜜汁炖梨交给王妃。
  王府内,草木浸染,苍翠与秋意齐生。
  成青云疾步上了游廊,满脑子都是南行止的话语。身旁的景色缓缓地后退,他低沉冷漠的声音却似梦魇一样纠缠了上来。她觉得沉闷又窒息,抬手扶住胸口,呼吸也有些酸涩,最终脚步如飞,却是慢慢地变缓,步履沉重地再走一步都要痉挛似的。
  自从与南行止相遇,她的人生轨迹就完全改变。京城真是一个深如瀚海的地方,任何人一旦涉入这繁华,便会被城中的骇浪卷席,随之沉浮。若是不改变,恐怕会淹没在这瀚海之中。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随波逐流的人?若是不抓住南行止这方枕木,她是否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故而她有什么资格去质问青岚的改变和立场?这几日,她无时无刻不牵挂着青岚。幼时光景,曾经的时光,点点滴滴,已经深深地镌刻在她脑海之中。
  在暴风雪中来找她的青岚。
  陪她一起偷青梅的青岚。
  在窗棂之下,伴细雨灯火读书的青岚。
  每一年,都会为她准备生辰礼物的青岚。
  每一天,都会为她准备美食的青岚。
  和她一起成长,见证了她过往一切的青岚。
  还有三年前,踏着晨曦,迎着薄雾,一路向北再也不回头的青岚……
  过往的熟悉的,才是她所认识的青岚。可如今的青岚……萧妃口中虚伪奸诈的青岚,南行止口中居心叵测心机深沉的青岚,还有步步筹谋,为除清阻碍刀不血刃的青岚——也是青岚!他始终都是她的兄长!
  她跌跌撞撞地停下脚步,伸手扶着游廊之上的栏杆,深深地呼吸着,似要强迫的将胸口涌上的那些灼热而沉闷的酸楚压下去。她迷蒙的双眼定定地睁着,看着游廊之下的池水,水中游鱼浮萍摇曳漂浮,粼粼涟涟的倒影模糊依稀。她好像什么都看清了,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清。
  眨眨眼,似有滚烫的水滴落在池水之上,激开平静如画的水面,水中她的倒影扭曲荡漾,似置身于幻境之中。她想看清楚,可又有水滴落下,将平静的水面砸得一片狼藉混乱。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后便有潇潇沥沥的雨滴,冰冰凉凉,淅淅而下,天地一瞬间,席卷在一片秋凉雨幕之中。
  水榭游廊之上秋风乍起,迎面而来,吹得成青云微微打颤。她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混沌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她正欲慢慢地走下游廊,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呼喊。
  一回头,见是绿黛。她一身青绿衣衫,在雨中款款而来,别有一番风致。
  “成先生,”绿黛一看见她,紧张的神色立即放松了不少。她上了游廊,将伞收好,快步走到成青云身前。
  “绿黛姑娘。”成青云怔怔的。
  “先生,下雨了,天色也晚了,先生不如在王府住一晚再走?”绿黛说道,“何况,先生这样不辞而别,世子恐怕会责怪奴婢。”
  成青云懵懂迟钝地看着她。
  绿黛以为她在犹豫,便又立即说道:“方才先生转身就走,世子以为是王府院中的婢女热得先生不快,正要责备那婢女呢。不瞒先生说,那婢女是奴婢的好姐妹,还请先生为她说说情,不要让世子责备她。”
  南行止心情不虞,恐怕与那无辜的侍女无关,只怕是气自己愤然离开吧?
  她咬唇,稍稍迟疑片刻。若是方才,她会觉得无法面对南行止,可这秋雨瑟瑟,淅淅沥沥,打得院中木叶潇潇作响,难道也有留人之意?
  她轻笑,淡淡地点头,“如此,我便留下吧。”
  绿黛抿唇而笑,将伞撑开,说道:“那好,奴婢这便送先生回房。”
  第235章 斜风细雨
  成青云入了房,绿黛收了伞,入房来为她找了一件干净的衣裳。
  “方才淋了些雨,先生换一件干净的衣裳吧。”
  成青云抖了抖衣角,不过被雨水浸湿了一点点,但也不好推辞让绿黛为难,便欣然答应了。
  绿黛将暖香熏上,房间内的秋冷之意褪去不少。绿黛出门,将门合上之后,成青云便换下了被水浸湿的衣裳。
  天色暗得很快,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许久,黑夜随着雨声笼罩而来。王府之内,灯火次第升起,连绵朦胧,蜿蜒而去。
  成青云正准备独自用晚膳,忽而听见庭院之内有脚步声响起。
  雨中的脚步声悱恻而轻柔,声音柔软湿润。沉稳的脚步声中,还有雨打伞面之声。
  她放下筷子,正欲起身,见门口一道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青竹伞,灯下烟雨,水光浸透,灯影阑珊。伞下之人一席锦衣,素然若兰。天地寂静,独留雨声,秋窗之下,风拂过,伞下君子如竹。
  成青云移开目光,快速思索着如何解释先前自己的失态,可临到他身前,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是枉然。
  南行止收了伞,将伞交给秦慕铮,吩咐了几句,秦慕铮便离去了。他的身影伫立于门外风雨倾斜之中,目光幽远却沉重地看过来,似沸腾了一般,焦灼在她身上。
  风雨声似掩盖了成青云有一瞬凝滞的呼吸声,她轻轻抿唇,便慢慢地迎出去。
  南行止未动,定定地看着她。
  “世子,”成青云试探地看着他,忽而明白,要在彼此面前假装坦然从容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她面上的镇静险些撑持不住,只能死死地将拢在口中的手紧紧地拽着。“世子用过晚膳了吗?”
  寂静无声,唯有凌乱的雨声,点点滴滴,乱箭一样打在人的心头。
  成青云局促又窘迫,在南行止面前装沉着,还是很有难度的。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似洞若观火,能看穿人心。
  风雨冷清,连檐下昏黄的灯光也显得冷硬。南行止俊俏的轮廓被晦涩的光线勾勒得冷峭疏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