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埃莉诺缓缓饮下杏仁乳,其中更高挑的侍女边递上亚麻巾,边轻声细语:“夫人,有客人向您求见。”
  埃莉诺一怔:“客人?”
  对方低眉垂目:“是位女士,在西画廊听候您发落。如果您不愿意见……”
  “无妨。”埃莉诺扶了扶发网上的珍珠,下巴微抬。
  棕发的矮个侍女立即为她打开房门。
  如无意外,那位客人就是阿默斯口中的惊喜。
  西画廊曾经被用作画廊,狭窄幽深。男仆走在埃莉诺三人前面,举灯的动作小心翼翼,唯恐燃着两壁的祖传织毯。灯光滑过织物表面,驯服独角兽的少女模糊地微笑,灰尘是时光为她织就的面纱。
  埃莉诺昂首挺胸,唇边也挂着淡淡的微笑。
  哪怕在厅尽头等待的是一头暴怒的独角兽,她都不会惊惧。这是个疯狂的世界,镜子中能寄宿魔物,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面对猛兽,她会微笑、会说最动听的话,温柔地折断尖锐的兽角,再转身将它卖个好价钱。更可怕的是人,但人也更易被笑容和言语迷惑。
  “尊贵的女士。”一声呼唤。
  男仆立即驻足,举灯照了照两旁。
  身材窈窕的女人从阴影中踱出,华美的百合纹衣裙几乎与挂毯装饰边融为一体,让人险些以为她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她的确美貌惊人,却从头到脚充满侵略性。这女人没带发巾,满头漆黑的卷发乱蓬蓬,反而衬得她浅棕色的眼睛生气勃勃。
  这样的女人在发怒时也摄人心魄。
  来者不善,埃莉诺却不为所动,只仗着身高从容地俯视对方。
  黑发女子的耐心率先耗尽,不情不愿地欠身行礼,头却高傲而倔强地抬着,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我是阿曼达。”
  “阿曼达小姐,很高兴见到你。”埃莉诺微笑。
  “我来自山下的村庄,父亲为侯爵大人效力,而我……”阿曼达的笑容加深,“是艾德文大人独生子的母亲。”
  埃莉诺不由一愣。
  阿曼达从身后牵出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来。他抬起和艾德文一模一样的淡绿眼睛打量埃莉诺,咬着大拇指,缩回母亲裙摆后。
  片刻的寂静。
  埃莉诺神色如常,沉默地示意阿曼达说下去。
  阿曼达自得的笑容瞬间敛去:“您不感到震惊?”
  埃莉诺迷惑地微笑:“我也不是无知的少女了,以艾德文大人的年纪,即便有私生子也很正常。”
  “艾德文不是私生子!”阿曼达瞬间拔高了嗓音,“艾德文以女神之名许下了与我共度一生的誓言,这八年……这八年我们一直在等待侯爵大人认可。卡斯蒂利亚女主人的位置本该属于我,你这个无耻的小偷!”
  埃莉诺向高个侍女肃容道:“这关乎艾德文大人的名声,请他从神殿回来立即来我这里。”吩咐完,她才转向阿曼达,态度温和而怜悯:“我会听艾德文解释后再作出判断。小姐,稍安勿躁。”
  阿曼达浑身发颤,还没开口,远处骤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立即提起裙摆、一手拉着孩子循声冲去。
  艾德文险些被撞倒,定定神看向抱住他的女人,低声呵斥:“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你也不愿意见我,我实在忍不下去了!”阿曼达毫不畏惧,直接扯了嗓子就质问起来,“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妻子到底是谁?”
  “阿曼达!”艾德文克制地低喝。
  “还有小艾德文,你忍心让他成为私生子吗?!”阿曼达将儿子向艾德文怀里一推,眼里有了泪意,哽咽着难以成句。
  和艾德文一样满头棕色卷发的男孩想逃,却迫于母亲注视的威压,缩着脖子怯生生地呼唤:“父亲?”
  城堡男主人挣扎地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竟然不敢去看就站在几步外的埃莉诺。
  面对这出闹剧,埃莉诺表现得异常镇定。她坦然注视着丈夫,仿佛在等待时机抛出问句,又好像早已确知这问题的答案。
  艾德文迟迟没有抬头,她终于感到不耐烦起来。
  侍从来得急,手里的火把颤动不止,照得近旁光摇影动。埃莉诺往丈夫身后随意一瞥,眼睫颤了颤,视线却没逗留。不过片刻后,她便再次看过去,黑眼睛的骑士依然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她,眸中网住了熠熠的一团火,烧得人心底发烫。
  --“恕我直言,听说艾德文大人成婚时,我真的非常惊讶。”
  无怪乎乔治·马歇尔会这么说,他早就知道阿曼达的事。
  埃莉诺拢了拢发网,慢悠悠向丈夫踱近。
  艾德文飞快抬头,眼神却随即垂下。但埃莉诺的逼视仿佛有魔力,他到底还是与妻子四目相对。
  “我亲爱的大人,这位阿曼达小姐声称您与她早就结下秘密婚姻,并生下了合法的子嗣。在您向我求婚时,对此我毫不知情。”埃莉诺转动左手无名指的婚戒,声调依旧轻柔,“重婚是冒犯神灵的重罪,请您给我一个解释。”
  第4章 两位新娘
  艾德文张了张口。
  埃莉诺静静凝视他,泛黄的火光在她眼中狂舞,底色是一重更比一重浓郁的深蓝。
  “我……合法的妻子只有你,埃莉诺。”
  阿曼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死死扒住艾德文的手臂,颤声质问:“你……”
  艾德文一把甩开她,目不斜视地低喝:“够了!”
  埃莉诺的声音轻而淡:“大人,我还要去确认厨房的准备工作,失陪。”
  着深蓝色长裙的女主人昂首挺胸地走来,堵在厅口的人群不觉让出一条道。艾德文沉着脸站了片刻,疾步追上去,没有多看阿曼达一眼。
  主角离场,看好戏的旁观者交换着眼神,逗留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