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程季安一路在前,又时不时又感受着身后的人。他一直跟着, 隐隐约约保持着距离, 除了脚步声, 再没有其他声响。她又感觉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 疏离的,看不透的, 又无法触及的。
  就像刚才,她急得不行,他却只是毫不在意。
  可是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他又是否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门已经打开, 程季安推门进去, 开了灯, 又转过身, “进来吧。”不敢抬头, 双眸也只是垂下。
  纪崇均没有回应,只是跟着走进。
  不过三四十平方的居室, 空间狭小,家具一切从简, 所有的东西都能一眼扫尽。程季安将人领至沙发前, 有些局促, “先在这坐一下吧。”说完,又转身到柜子旁去取医药箱。
  纪崇均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是张二人位的沙发,他靠在了一边。
  身旁没有其他的位置,程季安回来时,便只能在他边上坐下。
  医药箱放在了茶几上,从中取出碘伏和棉签,又伸手拿起他的手。他穿着西服和衬衫,衬衫手腕处的扣子却扣着,满手的血快要与之连上。
  想要让他把西服脱掉,又觉不妥,便只是一句,“我帮你袖子卷起来。”
  西服的袖子翻了几折,又将他的扣子解开,等到衬衫的袖子翻上去时,一条白净有力的胳膊便渐渐露了出来。
  程季安没敢一直往上,至中腕便又停下。复又拿起他的手掌,取出沾有碘伏的棉签给他清洗起伤口来。
  纪崇均没有说话,细微处,却一直配合。
  灯光下,伤口更加明显。的确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却依然触目惊心。好在因为刚才一直压着的缘故,血势渐渐变弱。
  程季安擦拭的很小心,生怕弄疼了他,只是到底紧张,于是便看到他的手掌动了一动。
  “对不起。”她察觉到了,连忙道歉。
  “没事。”他却只是简短回应。
  然而再之后,却再也没有看到他的手掌动过。
  程季安的双眸更加垂下,她并不认为是自己更加小心的缘故,只是他在一直忍着,忍着痛,忍着不让她更加紧张。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距离。在纪家两年,除了偶有的几次身体接触外,他们又何时坐得这么近过?就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都是相隔甚远。
  而她又何时握过他的手?他的手温热、修长、完美如琢。
  手指有了些微的僵硬,却还是克制着,继续涂抹他的伤口。
  有一瞬间她很想跟他解释刚刚发生的事,可是最后还是作罢。她想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或许也听见了什么,可是她该解释什么呢?解释一个男的为什么会纠缠她?解释他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解释呢?怕被误会?还是怕自己会被看轻?终究都是多余而难堪的。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证明,她在纪家时身份高贵,一朝离婚,便立即被打回原型,身边接触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些人。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是偶然?还是其他?
  伤口已经被清理好,手上却还满是血迹。
  “我去拿毛巾给你擦一下。”程季安站起,又往洗手间走去。
  水流哗哗淌下,她靠着台面,心却似堵住。
  怎么会是偶然呢?他的生活工作区域都离这隔了那么长的距离。
  程季安想起了聚会上那几次眼神接触,当时她以为是偶然,是不经意的,可是现在呢,一次尚且是无意,两次三次呢?他确实是一直在看着她啊。
  等到舞会的时候,当她在和别的人跳舞的时候,他确实没再看她,可却是背对着她,开始喝起了酒。
  整个聚会,他们确实没有交集,如同陌路,可是将所有的行迹连起来,却又那么可疑。
  程季安不经意的就又想起乔薇薇说的那些话,甚至想到最后,还有顾幼珊跟她说的那句话。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别人想得都得不到的一切。
  ——你以为,你们不离婚他就会爱你吗?
  她从来不敢奢望,有些念头纵使冒起她也只是立即将她压下、挥散,可是现在……
  就在刚才,他一路跟至,并不管不顾的救下了她。
  可是如果他真的对她存有情谊,他又怎么会在两年间不闻不问?甚至就是她提出离婚的时候他也一口答应?现在已经证明是幼珊在说谎,他和乔薇薇的事根本就不存在。
  程季安的心愈发的堵,她转过头望了一眼客厅里的纪崇均,真的很想问问他,当初你为什么要答应离婚……
  水快放满,赶紧关掉。将水盆端至茶几,又拧干毛巾给他擦拭起手。
  白净的毛巾很快被染红,染了又洗,洗了又染,几次三番,终于将他的右手洗干净,又细细的给他缠好纱布。
  然而当她拧好毛巾想要给他擦左手的时候,却见他已自己站起把手伸了进去。
  “我帮你把袖子卷起来!”水放了大半盆,他的手伸下,袖子险些打湿。
  纪崇均停下了动作,她赶紧将毛巾放下又上前给他解起了袖扣。
  这次却没先前细致。
  纪崇均站着,她也站着,沙发与茶几间也不过一道拥挤的距离。先前各自坐着还能维持着平衡,可是现在相对而立,她便又感觉到了那种压迫,又觉得自己置身于他的阴影里。纪崇均太高了,她穿着高跟鞋,也不过及他耳尖。
  袖子卷好,纪崇均又把手伸进了盆里自己洗了起来。程季安便站在一旁,却只静静看着。
  她亦拿来了香皂,纪崇均洗了一会便又将香皂拿了起来。只是一只手到底不便,血早已顺着指缝蔓延,便又自然而然的伸出了缠着纱布的右手准备帮忙。
  程季安见着,又赶紧上前。
  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他手中的香皂。纪崇均也没有阻止,只是任她拿去。
  给他的手心手背都抹好香皂,又将他的手放进了水里。
  仔细的清洗干净,包括掌心,包括指头,包括掌心。
  手指嵌入的时候,却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手指一动,搭在了她的指尖,很快却又伸直。
  那是一个想要将她的手握住的动作。
  程季安却无法证明,这到底是他的条件反射,还是只是她的错觉。
  换了一遍水洗完,擦干,又将水端去倒掉。
  程季安思绪万千,却不知如何解开。而接下来又要做什么呢,伤口已经清理完了,手也已经洗好了……
  迟疑了片刻走出来,纪崇均却已经离开了沙发走到了门口,这是准备无声离开的样子。
  “你要走了吗?”程季安见状,上前两步问道。
  纪崇均站定,侧身,“嗯。”目光却没有转过来。
  在刚才的那段时间里,他也始终垂着眸,两人不曾再有过目光的交流。
  “可是你手上的伤怎么办?”程季安回道。她刚才已看到,对面停着的那辆车里并没有其他人。
  “没关系。”纪崇均却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又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程季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可是你也喝了酒。”
  刚才站在他身边,他身上的酒味虽淡,可还是清楚的闻到了。她不知道他喝得是多是少,但总归是有一些。
  手受了伤,又喝了酒,那么长的一段路,如果出什么事怎么办。
  纪崇均终于转过了头。他看了过来,目光深远又透彻。
  程季安触及,却又垂眸道:“先休息一会儿,等酒性过了再走吧。”
  她怕自己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纪崇均犹疑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往前。
  程季安侧了侧身,让他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随后又转身去给他倒了杯水。
  在他面前放好,却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房间里又变得安静,此时早已十点过后。
  身上依然穿着礼服和高跟鞋,幸好回来时就已穿好外套,不然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脚上却还是有些发疼,穿了这么久的高跟鞋,又跳了这么久的舞,难免会有点酸疼。
  “你要是累了就先去睡吧。”纪崇均突然开口说道。
  “没事。”程季安赶紧摇头。
  过了一会儿又道:“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吃的?”那么晚了,聚会上他似乎也从未吃过东西,应该会饿了。
  而且若是找点事做,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纪崇均默了半会,也回了一声,“好。”
  程季安走到厨房,翻了翻冰箱,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吃的,倒是有中午吃剩下的糖醋排骨和土豆烧鸡,可都是剩下的,也不好拿给他吃。想了想,还是拿出了面条和仅存的一个西红柿。
  开始清洗,又开始起锅。间或又回头看了一眼纪崇均。
  他依然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睡着了。她想他应该是喝多了。
  继续进行,煎蛋,倒水煮面条,放入西红柿,有条不紊。这是她最拿手的东西了。
  在她忙碌间,纪崇均睁开眼看了过来。
  她忙碌着,穿着华裙,站在厨房里,为他洗手羹汤。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美好,心悸动,双眸也颤动。
  西红柿煎蛋面很快做好,端上餐桌,香味扑鼻。
  纪崇均已经坐下,程季安拿起筷子想要递过去时却又愣住,她只想着做她最拿手的,却忘了他的右手正受伤。
  望了眼手中的筷子,有些迟疑,最终却还是在面碗里夹了一筷。
  “我自己来吧。”一只手却从边上伸来拿住了她手中的筷子。
  手触碰,程季安松开,纪崇均却已经用左手吃了起来。
  他的左手并不自然,但还是很顺利的将面条吃下。程季安看着,还是折身去拿了一把叉子。
  “谢谢。”纪崇均说了一声,又继续吃面。
  他的仪态一向很好,面上也始终平静,程季安看不出自己做的好不好吃。虽然自己尝过,咸淡自认没问题,可终究是太朴素的东西。
  “如果不好吃就放着。”心中不安,到底还是说了一句。
  “很好吃。”纪崇均抬了一下头,却只是这么回道。
  程季安听着,心上就无端的又波动起来。
  纪崇均将面条全部吃完,就是汤也全部喝净,程季安看着,手指捏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