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终章
  第108章
  应天府知府带人赶往东和坊, 苏绿檀所住的宅子之时, 钟延光也已经到了城门口, 他麾下大将彭岩, 原是金陵人士, 几月之前被他收服, 带去了京中, 今日重归金陵,正好又派上用场。
  彭岩认得城墙上站着的指挥使,骑马先行, 冲城墙上吼了几声,他声音浑厚,几句话从嗓子里冒出来, 十丈之内的士兵全部都听到了:定南侯携新帝诏令, 先行归金陵颁布新帝登基诏书,各府指挥使, 速速放行。
  京中大定之后, 钟延光马不停蹄地奔波过来, 所以新帝登基的诏书, 金陵这边尚且没有收到, 即便各个驿站派人快马加鞭,也还要迟两日才到得了金陵。
  守城的指挥使原是不信, 俯身往下看着彭岩,问道:“你少糊弄老子!京中消息早就传来, 登基的是三皇子, 叛军首领已死,新帝如何会派尔等传诏。”
  彭岩解释道:“如今新帝的原来的六皇子。我同国公爷一路南下,畅通无阻,若非拿着正经诏书,还等得到来金陵听你的废话!你若再不放行,便把你当反贼看待!”
  那指挥使一脸茫然,又问道:“又是哪里来的国公爷?”
  彭岩高声道:“定南侯已封了定国公,速速开门,否则国公爷便只能破门而入了!”
  指挥使拿不定主意,朝廷的诏书又没下来,他下了城墙,去和同知等人商议,一刻钟后,才把门打开。
  城门一开,钟延光便等不得了,把士兵们都甩给了彭岩,孤身一人,先入了城,一路往东和坊去。
  他知道,大皇子因为兴奋之下,执意出兵战死的消息传入金陵之后,苏绿檀至少为了保全苏青松,都不可能再留在苏家,给苏家人带来灾祸,她也肯定不会舍弃了他,此时此刻,必定在他置的宅子里。
  缰绳勒红了钟延光的手掌心,一条红红的印子从虎口往下,一直快蔓延出掌心,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他疾驰如风,二十多斤重的盔甲穿在他身上,就像一件披风一样,丁点没有累赘感。
  近日金陵不大太平,又正是过年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钟延光一路狂奔,过路人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彭岩带了一百来个人,先跟了过来,其余的人留在了城内。军队整齐有序,行进通畅,虽然赶不上钟延光,却不会把他给跟丢了。
  钟延光越来越接近东和坊,宅子门口,知府带去的衙役,已经在撞门,他闲闲地坐在马车里,抱着暖炉吃着干果,低声吩咐随从道:“把门撞烂,本官要捉活的!要是实在撞不烂,院子里没有要犯,其他的一律射杀!”
  宅子里边,四个侍卫和六个护院留了一半守大门,用大的几个柜子抵住大门,还有一半守在苏绿檀房门口,个个警惕以待,蓄势待发。
  苏绿檀躺在屋子里的罗汉床上,裙子已经被打湿,她知道,这是羊水破了,孩子急着要出来了。
  可稳婆不在。
  院子里只有粗使的婆子,之前招来的稳婆,因为封院子的事,早就跑了。苏绿檀本以为孩子要下旬或者月底才出生,她想着等这一阵过去了,京中最后的消息,也该传到金陵来了,那时候再找稳婆不迟,但是她没想到,会提前这么多天。
  夏蝉和冬雪早就吓得手脚发凉,眼泪不停地落,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苏绿檀大口地喘着气,捂着肚子道:“我还不是很痛,先去烧热水,冬雪,你还记的稳婆怎么说的罢?”
  慌乱地点着头,冬雪道:“记得……不能叫得太用力,否则孩子出生的时候,夫人会没力气的。”
  夏蝉抹了抹眼泪,道:“生出来了,要小心脐带缠住脖子,会勒死孩子。”
  两个丫鬟颤抖着答了好几句。
  点了点头,苏绿檀额上满头大汗,道:“好,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外面的人想捉我无非是想要邀功,孩子能顺利生下来的。不过我不想被那么多人看着,所以啊,让胡护院他们,至少要撑三个时辰。要是顺利,三个时辰就好了……”
  双手合十,夏蝉虔诚地在心里求着菩萨,嘴上道:“会顺利的,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孩子和夫人肯定都没事的。”
  夏蝉知道自己遇事容易慌张,便主动道:“冬雪你留着,我去厨房帮忙。”
  挑帘出去,夏蝉心里担心极了,又去了大门口看情况,五个粗壮的男人顶着大门背后的柜子,很吃力的样子。大冬天的,个个汗流浃背。
  夏蝉听得到,院子外面的人,在用柱子撞门。
  哭得一抽一抽的,夏蝉也想上前去帮忙,突然围墙上冒出一排人头,拿着弓箭,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宅门外,衙役大声地喊着:“若自己开门,便放你们一条生路,若不开门,便乱箭射死!”
  知府倒不是仁慈,因为苏青松说的对,朝廷里还没判定南侯为逆臣,这时候杀了钟府的人,难免要担个名声,还是让他们投降得好,若非要死磕,那便是死路一条!
  可半盏茶功夫过去了,里面一点说话的声音都没有,没有一个要投降的人。
  知府冷笑一声,挑起帘子,伸出头,正要吩咐翻墙的衙役们放箭,一支羽箭从他脸上擦过去,割伤了他的皮肤,有小半截直直没入车门,尾部的羽毛铮铮地颤抖着。
  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知府心跳都慢了,他浑身一抖,扭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人高马大的,带着头盔穿着盔甲,看不清长相,但他周身的寒意,让人莫名发憷。
  知府被人扶着半蹲在车门口,指着钟延光问道:“哪里来的狗东西?给我把他抓起来!”
  旋腕上箭,钟延光一言不发,面若寒霜,再次拉弓,布满血丝的眼睛瞄准方向,一箭射在知府的大腿上,很快又上了一箭,把他的胳膊钉在车门上,疼得他嗷嗷大叫,再也没心思去吩咐人朝院子里放箭。
  周围的衙役,很快便把钟延光给围着了起来,不到一会儿,彭岩就带人就跟来了,随行的还有南京卫的指挥同知,他正要跟知府解释一番,叫他住手,却见对方已经中了两箭,便赶紧闭了嘴,任由钟延光射杀他。
  同知大人挥一挥手,让衙役们赶紧撤下。知府已经血流不止,面色惨白,险些疼晕过去,还不忘喊道:“给本官把他……抓起来打死!”
  钟延光走到马车跟前,放下弓.箭,手握长矛,矛尖抵着知府的下巴,戳进他的肉里,取下了头盔,露出冷冰冰的脸,声音低沉嘶哑:“你想杀老子?”
  知府瞪大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定南侯?!大皇子战死,定南侯怎么会顺利来到应天府,新帝如何会放过他?!
  可惜不等知府多想,钟延光的长矛就已经刺穿了他的脖子,抽回来的时候,只看得见一个血窟窿汩汩地流。
  把长矛扔给了彭岩,钟延光吩咐他放了一个信号弹,走到宅子门前下马,等着里面的人开门。
  钟延光的侍卫看到了熟悉的信号,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却都还是犹豫了一瞬。
  狠狠地捶着门,钟延光低吼道:“开门,我回来了。”
  钟延光低沉而浑厚的声音透过重重的木门传进去,里面的侍卫和护院又惊又喜,咚咚咚地挪开柜子,把大门给打开了。
  五人一见钟延光,便跪了下来,红了眼眶。
  钟延光问道:“夫人可在?”
  胡护院含泪禀道:“夫人在。”
  夏蝉猛然一见钟延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却还是撑着站起来,抽噎道:“侯爷,夫人要、要生了,没有稳婆,没有稳婆!”
  心口一紧,钟延光吩咐道:“外面有人,你快带人去找!”
  忙不迭地点头,夏蝉被护院搀扶着出去,赶紧吩咐人去请稳婆过来。
  钟延光飞一样狂奔进内院,顾不得别的,直接闯进内室,就看到苏绿檀呼吸急促地躺在了床上,低声地痛叫着,他的眼眶瞬间就湿了,嗓子里顶着硬物似的,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床上的苏绿檀乍然一见钟延光,欲语泪先流,靠在迎枕上,脸上带着泪和笑,断断续续道:“夫君……孩子不听话……要提前出来了。”
  紧握拳头,钟延光如何不知苏绿檀是受了惊讶才导致孩子提前出来,他不愿跟她说他方才做的残暴之事,只是上前握着她的手,声音发颤道:“没事,绿檀,没事的,我已经让人去请了稳婆来,没事的,你和孩子都没事的。”
  苏绿檀看着发丝凌乱,胡子拉碴的钟延光,心疼道:“夫君几夜未眠了?”
  眨了眨干涉的眼睛,钟延光道:“不知道。”
  肚子越来越疼,苏绿檀已经没了力气应付钟延光,她集中精力地盯着肚子,终于把稳婆给等来了。
  来的四个稳婆,先是被外面的阵仗给吓坏了,一见到孕妇,才稍稍安定一些,又看到产房里有戾气十足的男人,便催道:“贵人请先出去,妇人生产不吉利。”
  钟延光不为所动,紧紧地握着苏绿檀的手不松开,只道:“你们接生便是,不必管我。”
  稳婆也不敢多说,只好装作钟延光不在,专心接生。
  苏绿檀疼得脑子发晕,只有攥着钟延光的手,才觉得有些安心,一句话也顾不得说上,疼得高声尖叫。
  三个多时辰过后,苏绿檀顺利生产,诞下一个男孩,便沉沉睡去。
  钟延光把孩子交给了稳婆好丫鬟,亲自陪着苏绿檀,替她擦洗身体,把她平稳地抱去了干净的房间,一直陪在她身边。
  ……
  一个月后,苏绿檀生产之后恢复完全,钟延光也在金陵陪着她坐完了月子,几乎是寸步不离。
  应天府新知府也上了任,苏府门庭比从前更加热闹。
  苏青松常常往苏绿檀这边跑,每次来都给小外甥带了新的衣服和鞋袜。
  期间,苏世文也来过,钟延光以礼相待,不冷不热。他虽然有些责怪苏世文没有尽全力保全苏绿檀,但他也感激苏世文一直想要保护苏绿檀。
  钟延光非常清楚地知道,比起孩子,苏绿檀对他来说更加重要,倘或他真的身死京中,他和苏世文一样,宁愿苏绿檀舍弃孩子再嫁。
  幸运的是,他为了她,活了下来。
  从今以后,他也会为了苏绿檀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好好地活着。
  ……
  三月开春,钟延光带着苏绿檀走水路启程回京,苏青松也跟了去。
  春风斜斜,水面波光粼粼。
  几丈高的大船上,苏绿檀体态丰腴,坐在船头晒太阳,钟延光跟了过来,她便伸个懒腰,灿笑道:“许久不见太夫人,她肯定想死我了。”
  自钟延光攻城之时,太夫人和赵氏便早早被转移了出来,京中平定之后,早就搬回去了,前些时已经写信来了金陵,说家中一切都好,就是想念他们,催着他们夫妻俩赶紧回家。
  钟延光穿着直裰,身材颀长,面如冠玉,捏了捏苏绿檀微微长肉的脸,笑道:“明明是你想太夫人了——不过太夫人肯定更想玉哥儿。”
  玉哥儿是苏绿檀先给孩子起的乳名,因为孩子现在长大了一点之后,嫩的跟玉似的,就叫玉哥儿。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你们都是这样,有了孩子忘了娘。”
  钟延光上前抱住她,在她耳畔低声道:“胡说,那小兔崽子在我心里排第四。”
  挑起秀眉,苏绿檀靠在他怀里问道:“那第二第三是谁?”
  “第二是你,第三也是你。”钟延光搂着怀里的娇软,淡淡地笑着。
  苏绿檀扭头问他:“怎么都是我?”
  钟延光抵着她的额头大笑,道:“本来就都是你。愿与爱妻白头偕老,不负韶光。”
  头一次听钟延光说这么酸溜溜的话,苏绿檀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钟延光紧紧地抱着她,一脸满足。
  祝君此生,与子偕老,不负韶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