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些都是冬梅她三姐寄来的,也算是她的一点心意。”顾冬梅的三姐顾秋菊嫁的远,平日里只能靠信件往来,这是她知道妹妹生了儿子后特地寄过来的,除了咸鱼和鱼干,还有几饼紫菜,想吃的时候撕几片下来泡汤,撒点葱花,滋味别提有多鲜了。
  赵红收到这些东西也没声张,就怕大儿媳妇眼皮子浅,把东西昧下来,干脆这次就只带着小儿子,趁大伙儿都还没起,就拿着大包小包地往青山村过来。
  她那大儿媳妇还在那偷笑呐,以为省了一份礼金。
  “亲家你也太客气了,我这就拿条鱼煮了,冬梅和孩子在屋里呐,你就跟石头进去吧。”苗老太眼睛眯成一条缝,喜滋滋地走回灶房,还不忘把东西都给带上。
  江一留早就听到了姥姥和二舅的声音,激动地看着门口的草编帘子,等着两人进来。
  若说除了小姑姑,他在这里还有什么亲近的长辈,那非两人莫属了。
  顾家比起江家来,条件那是差远了,毕竟赵红一个寡妇,再厉害也就只够把几个孩子养大,当初给能顾家老大顾春辉娶上媳妇还是因为顾老爹留下来的那套老房子足够大,这才有人愿意嫁过来,顾家一直都没有分家,赵红和老大一家还有没有娶亲的老二住一块,时间短还好些,时间长了难免起了摩擦。
  顾家大媳妇只生了一个儿子,却也早早的开始为儿子打算起来,想把顾家的老房子霸占下来,想尽办法挑顾夏实的刺,想把人赶出去。
  顾老大懦弱怕媳妇,总是装作一个木头人的样子看他媳妇在家里耀武扬威,要不是赵红厉害,她那个大媳妇早在家里翻天了。
  赵红为几个孩子操心了一辈子,临老还得受媳妇的气,在江一留十四岁的时候因为和她大舅妈发生争执,被牛芳推到,脑袋撞在了腰上,当时就不能动了,身子骨那么健壮的一个人就成了瘫子,屎尿都得让人伺候。
  顾春辉那个蠢的,怕对自个儿子影响不好,居然还敢求老太太放牛芳一马,老太太也硬气,直接把这家人赶出了顾家,顾家的老房子写的是赵红的名字,以前是她没想明白,在儿子给凶手求情的那一刻总算是看开了。
  任凭牛芳怎么吵闹,看到老太太报警的动作,还是灰溜溜地跑了。
  幸好二舅是孝顺的,一点都不嫌弃自个儿的残废妈,可老太太自己看不开,觉得儿子有她这样一个瘫子妈,永远也娶不上媳妇,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喝了敌敌畏,,等顾夏实下工回来时,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赵红死后,牛芳还带人回来吵过,说老太太留下的房子应该也有他们大房的那一份,被顾夏实直接找了一群混混轰了出去,就连牛芳,也差点被气昏头的顾夏实给掐死。
  从那天起,顾家几个弟妹就和大哥一家断了关系,顾夏实一辈子也没娶媳妇,住在老宅子里,除了看顾几个侄女,哪里都没去。
  江一留知道他这个二舅不是一般人,上辈子,她能顺利出国,除了小姑姑的关系外,还多亏了顾夏实留下来的那箱子古董。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在那个动乱的十年藏了这么多在当时来说是反动的东西。
  江一留觉得,若是姥姥没死,她这个在外人看来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二舅,绝对能创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这辈子,他得以重生,绝对不会让上辈子的悲剧重现,所有的好人都该有个幸福的结局,所有作恶过得人,如果这辈子再犯,那等待他们的也该是罪有应得。
  “姥姥——”
  今天大妮和二妮没把两个妹妹一块带出去,把她们留在了家里陪着小弟,三妮一见到姥姥就眼前一亮,因为她知道只要姥姥一来家里,准会给她们姐妹带来好吃的。
  “诶,姥姥的小馋猫。”赵红上前抱住外孙女,从怀里掏出一块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绢,把手绢打开,里面放着好几粒糖果,五颜六色的,就像是一颗颗玻璃球。
  三妮开心地直拍手,小孩子就喜欢这些甜嘴的东西,可是这时候的糖多金贵啊,去供销社称白糖都恨不得按粒数,哪还舍得买这些费钱的水果糖啊。
  三妮拿起其中一粒最小的,用小米牙小心咬下一小块,含到嘴里,小眼睛直直眯成了一条缝,美的不行,伸手把剩下的凑姥姥嘴里。
  “姥姥牙齿都快掉光了,可不能吃糖。”赵红笑着移开嘴,她今年还不到五十呐,牙齿长得整整齐齐的,只不过是不舍得罢了。
  顾冬梅和顾夏实也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三妮歪歪脑袋,把剩下的半粒糖果放到了炕桌上的搪瓷杯里。
  “姐姐说了四妮还小,吃不了硬的东西,我把糖泡化了,妹妹就能吃了。”三妮一本正经的说着,四妮也十分给面子的啊了一声,表示感谢。
  剩下的糖果被三妮小心地藏了起来,等大姐和二姐回来后给她们吃。
  只是最普通的水果硬糖罢了,江一留有些心酸,想到自己空间里形形色色的糖果,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个适合的时机拿出来。
  第13章 满月(一)
  “这就是我的乖外孙啊,脸盘长得像大海,这鼻子和眼睛到像是石头,都说外甥像舅,还真是那样啊。”
  赵红看着自己新出炉的小孙子,满脸慈爱。
  “真的吗,让我来看看。”顾夏实不喜欢自家大嫂,也不喜欢大嫂生的的那个小霸王,脾气又坏,缺乏管教,到是和小妹生的几个小外甥女关系不错,兜里只要有点钱,都会买些小吃食来看她们。
  此时听说自己的小外甥长得像自己,搓了搓手,激动地脱鞋上炕,爬到自家老娘身边,看着刚褪去一身红皮的小婴儿研究到。
  江一留重生这么久也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想了想姥姥的话,怎么也不能想象出来他爸的那张脸换成舅舅的眼睛和鼻子会是什么样子。
  江大海是标准的农家汉子,体格强壮,样貌只能说是普通,大大方方的国字脸,浓密杂乱的眉毛,一双眼睛不大不小,鼻梁高挺,只是嘴唇有些厚,笑起来一脸憨实,加上常年务农,晒了一身黝黑的肌肤,别人见了也只会觉得他是一个老实可靠的普通人。
  顾夏实相比江大海,长得就出色多了,因为是早产儿的缘故,身子骨比一般人差了许多,做不了重活,因此皮肤比起村里人白皙了许多,眉清目秀,就像个城里人一般,比起那些下乡的知青也毫不逊色。
  他个性跳脱,总喜欢去县城或是别的地方闲逛,也不知在鼓捣些什么,若不是有赵红看顾着,就他挣得那些工分,连自己也养不活,村里人背后把他和那些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放一块,也难怪他大嫂牛芳看他不顺眼。
  现在姑娘家找对象,可不稀罕那些小白脸,她们在乎的是男方是不是老实肯干,或是在城里做工人,端铁饭碗的,像顾夏实这样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着实不是一个好对象,也难怪现在都快奔三的人了,还是找不到媳妇。
  江一留上辈子是几个姐妹里长得最像这个二舅的,只是五官和棱角更柔和些,仔细打扮一下也是个小美女,可惜受家庭所累,一辈子都没有交往过一个男朋友。
  顾夏实没有老婆孩子,几个侄女里最偏疼的也是最像自己的江一留,他心里想着,这辈子重生成了男孩,若是还是像小舅舅,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赵红看着炕上的外孙外孙女,又看了眼自己的老儿子,等把老儿子的对象找着,她也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老头子了。
  “小妹啊,他抓我手指头,嗨,力气还挺大。”顾夏实戳着小外甥的手指头被他的小肉手揪住,紧紧攥着不肯放。
  “小外甥喜欢我,舍不得放我走。”顾夏实高兴地笑咧了嘴,外甥女他也喜欢,可总归男女有别,有些好玩的事没办法带着她们一起干,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小外甥,等他长大了,他就可以带他一起玩了。
  “傻乐什么啊,小孩子都这样,就喜欢抓着东西不放。”赵红白了自家傻儿子一眼,又喜滋滋地看着她的小外孙:“这孩子将来身子骨肯定壮实,小小年纪力气就这么大,他几个姐姐跟他一般大的时候可没他那么健壮。”
  赵红话音刚落,就有些后悔,几个外孙女为什么瘦弱,还不是苗氏不给好好做月子呗,当妈的吃不好,哪里来的奶水喂孩子,讪讪的拍了拍自己的嘴,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票子。
  “妈,你这是做什么。”
  顾冬梅看了眼那些票证,急忙推了回去,那里头有好几张面粉票和大米票,这可都是些精细粮,这些东西,恐怕她妈花了大价钱才找来的,家里的条件她还不清楚吗,恐怕这段日子她妈和二哥都是勒紧裤腰带在过日子。
  “你也知道我公公现在拿的是正团级补贴,每个月的精细粮就够我吃的了,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这些粮票你拿回去,二哥也老大不小了,总得给他攒些钱娶媳妇吧。”顾冬梅心里是又感动又酸涩。
  赵红听闺女这么一说,小心的指了指东边的方向,正是江大海的弟弟江大川家的位置。
  顾冬梅压低声音,在赵红耳边小心地说道:“好像是做了什么,把老爷子惹火了,发话不准他们再过来,而且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好了,老头老太太跟着我们一起生活,补贴也归我们这房,现在我也生儿子了,老头老太太恨不得把小宝当眼珠子供起来,哪会少了他的东西。”
  小宝是江老头想出来的小名,大名太正式,显得不够亲热。
  赵红一听,松了一口气,笑着点了点闺女的脑门:“你这丫头还算有福气,只要上面的老两口心不向着外面,好东西总是少不了你的,可是你可千万别学你那公婆,有了儿子就把几个女儿忘了,我们老顾家可不兴重男轻女那一套。”
  赵红耳提面命的说道,顾冬梅看了看在一旁你一块糖水我一口糖水喝的喜滋滋的两个闺女,头点的跟打鼓似的。
  江一留就顾着和小舅舅培养感情,对她妈的话嗤之以鼻,她要是在意几个姐姐,上辈子也不会把她们姐妹几个害成那样。
  他还清楚的记得大姐定完亲的第二天,姥姥风尘仆仆的从大前村过来,对着他妈就是一顿打,可是那又如何,大姐还是嫁给了那个鳏夫,二姐也嫁给了瘸子,顾冬梅中间要是抗争一回,他都记得她这个当妈的好,可惜她只会躲在后头偷偷流眼泪,一句话都没替大姐说过。
  或许从那天起,他才正真的对这个家失望吧。
  江一留摇头,不去想上辈子的事,反正无论如何,这辈子他不会再让上一世的悲剧重现,至于这辈子的父母和爷爷奶奶......
  他有些怔神,这辈子他们对他很好,可是这一切都基于他是个男孩,江一留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个有关男和女,前生和今世纠缠的怪圈。
  这辈子的他们对他很好,只是,他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心无芥蒂的尊敬他们。
  满月这种重要的日子,江大珍这个做姑姑的自然不会错过,她不仅自个来了,还把老公孩子一块带了过来。
  江大珍的儿子孟向学今年三岁,因为吃的好的缘故,整个人肥嘟嘟的,能跑能跳,皮实的很,江大珍这个当妈的都快拉不住他了,此时他正嚷着要看小表弟。
  “小妹,你们来啦。”
  顾冬梅听到外面的动静,抱着小闺女出来,至于儿子,正黏在顾夏实的怀里。
  “表弟,我要看小表弟。”孟向学以为大舅母怀里的就是他的小表弟,抱着顾冬梅的腿蹦跳着,想要看看小表弟长什么模样。
  “这个是表妹,不是小表弟,你小表弟在那儿呐。”顾冬梅蹲下身,指了指顾夏实说道,孟向学一听,噔噔噔,又朝着顾夏实跑去,缠着他看弟弟。
  “向学这孩子身子骨可真壮实。”顾冬梅感叹了一句,又急忙招呼小姑子和姑爷坐下来。
  孟平川斯斯文文的,只是年纪稍微有些大,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不像个工人,倒像是旧时候的教书先生。
  “向文怎么没跟着一块来?”顾冬梅看了看两人身后,疑惑的问道,孟向文就是孟平川前头那个妻子留下来的女儿,今年也已经十岁了,平日里和江大珍这个继母的关系也算不错,江大珍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刁难一个小姑娘,凭白让人说闲话,还伤了夫妻感情。
  “她今天回姥姥家去了,就不跟我们一块过来了。”
  江大珍嘴里的姥姥当然是孟向文的亲姥姥一家,虽然她不是个恶继母,但别人心里不一定那么想啊,孟平川的前妻一家就总觉得她会害了他们的宝贝外孙女,三天两头就接孩子过去,前些日子知道她要带孩子回娘家,火急火燎的就把人接走了。
  江大珍对此嗤之以鼻,也不拦着,反正受委屈的人是她,他们做的越多,只会把孟平川的心推得越远。
  他们这么防备不是明摆着怀疑孟平川这个当爹的吗,一次两次的在她和孟向文中间挑拨离间,好好的一个孩子被教的阴阳怪气的,她看啊,孟平川是忍不了多久了。
  继母难做,顾冬梅也不提这些扫兴的,把孩子交给老娘,和江大珍两个一起去了灶房帮忙,今天的人多,要准备的饭菜也多,苗老太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江家人很快陆陆续续回来了,纷纷帮忙摆桌,江家只有一张大木桌,显然不够坐,江老头特地从生产队借了一张大圆桌面过来,就放在自家的八仙桌上,这样一来,能坐下的人就多了。
  今天的饭菜出奇的丰盛,苗老太狠了狠心,蒸了一条大海鱼,切了一盘咸腊肉,又泡了一锅紫菜蛋花汤,加上几盆素菜,几碟腌渍小菜,过年的饭菜也就是这种水平了。
  摆完这些还没完呐,苗老太又从厨房端来一盆老母鸡汤,这是苗老太一大早就开始炖的,早就炖到皮酥骨烂了,自家养的老母鸡,专门用来下蛋的,苗老太下手的时候心肝都在颤啊,可是一想到今天是宝贝孙孙一辈子就一次的好日子,狠了狠心,还是选了只最肥的老母鸡给宰了。
  江一留喝了一个月的奶味,看到这一桌子饭菜,口水都快留下来了,苗老太为人刻薄,但那一手厨艺真的是十里八乡再也找不出来的,特别是她亲手腌渍的小菜,就着那个,三碗粥他都喝的下去。
  可是现在,他也只能看着过干瘾罢了。
  在场的除了孟平川一家,谁都没有油水,见到这么一桌丰盛的饭菜,还不拼命往肚子里塞啊,就是孟平川一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虽然条件好,但也不是顿顿有肉的,更何况还有那稀罕的海鱼呐。
  “弟弟流口水,舅妈,你快喂弟弟吃饭啊。”孟向学被江大珍抱在怀里喂饭,看到表弟口述都快把围兜给浸湿了,可大舅妈一点都没有给他喂饭的意思,顿时急了,摇着顾冬梅的手急切的说道。
  江一留一听,下意识地闭住嘴,可是小孩子的口水就是这么发达,哗啦啦的,像流自来水似的。
  第15章 满月(三)
  这些天,江大川家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以前有江家老两口的帮衬,他们从来就没想过会有饿肚子的一天,家里那些粗粮不是用去跟人换细粮了,就是被范小娟送回娘家去了,现在就只剩下一点点苞米面。
  范小娟拉不下脸回娘家要粮,四个人就只能靠这些玉米面掺米糠来填饱肚子。
  别说江爱国和江爱党两个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孩子了,就连江大川和范小娟这两个大人都受不了那种粗剌剌的馍馍,只能捏着鼻子往下咽,嚼都不敢嚼。
  他们以前也算是吃过苦的,可是这些年日子太好过,早让他们忘记了曾经的生活,娇惯的肠胃更是受不了这种粗糙的食物,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上茅房了,摸摸肚子,都是硬的。
  江爱国和弟弟江爱党还不懂事,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家的粮食怎么变这样了,每天哭天抢地的不肯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馍馍,还是肚子实在是饿的不行了,才抽抽噎噎的把那些馍馍咽下肚。
  江爱国看了一眼被大伯娘抱在怀里的江一留,眼里闪过一抹不符合他年龄的恶毒。
  他妈说的没错,都是这个小野种,要不是他,他现在还在吃着白面馒头,享受着别人羡慕地眼神。还有大伯娘,她都已经生了四个赔钱货了,为什么就不多生一个,都是贱人,一群抢他们家东西的贱人。
  江爱党没有像他哥想的那么多,他流着口水看着三妮手上拿着的鸡翅和孟向学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噔噔噔跑上前,一把从毫无防备的三妮手上把鸡翅扯了过来,猛地塞进嘴里,还试图去抢孟向学手上的鸡腿。
  “哇哇哇——”
  江爱党用的力气很大,指甲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修剪了,直直在三妮地手上划拉开一个口子。
  三妮的手疼心更疼,那个鸡翅她根本就舍不得立马吃了,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啃着,现在被江爱党抢了去,三两口就啃了个精光,把骨头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