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可特意来九亭镇一趟,没有找到黄大龙就回去,这让她非常不甘心,并且疑心更重。
  但要是不回去,难道去对面的陈记制衣店住下等黄大龙,家里又没有什么大事,自己非得等着黄大龙,别人会不会觉得她这个当妻子的太小题大做了。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夫妻之间在外人跟前都是不怎么表露感情的,她这样做,显得太紧张黄大龙。
  最糟的是要是她在陈记制衣店里面住下等黄大龙,黄大龙彻夜不归的话,恐怕这夫妻关系就到头了。要是没有怀上身孕,阮秀就不会怕夫妻关系到头,她一定会执意在陈记制衣店里面住下,倒要看黄大龙会不会彻夜不归。可是有了身孕,她就犹豫了,要不要那样做,到头来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正在犹豫得不得了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黄大龙。
  他的手里拿着一轴画,跟詹玉有说有笑地出现在陈记制衣店门口。
  阮秀抿抿唇,放了三个铜元在茶桌上,站起来径直走向黄大龙。
  越走越近,她看到詹玉在丈夫跟前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仿佛听了什么很开心的事情。
  黄大龙呢,一张白净秀气的脸红光满面,似乎也很兴奋。
  阮秀走到黄大龙身边,还在跟詹玉说笑的黄大龙都没有看到她,还是阮秀喊了一声“大龙”,黄大龙才转脸过来看她。
  一看之下,黄大龙很吃惊:“阿秀,你怎么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的言下之意,阮秀很清楚,那就是现在都傍晚了,再不回去就要走路了,二十多里路,阮秀走着辛苦。
  阮秀平静地说:“我早上来九亭镇赶集,就想来看看你,来陈记制衣店,他们说你买画去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哦,我跟詹玉一起去看画去了,你看,我买到了帝师温文忠家里的一副古画,只花了一百大洋,一会儿我给你看看……我身上的钱不够,还是詹玉借给我的。我为了感谢她,就请她去饭馆里吃饭,因为太高兴,喝了一些酒,就到这时候了……”黄大龙笑着说,很坦然的样子。
  在他对面站着的詹玉一边含笑听着,一边看向阮秀,眼里有莫名让阮秀感觉到不舒服的东西。
  挑衅?示威?
  阮秀忍耐着没有爆发。
  她极度讨厌黄大龙的这种坦然,看似光明正大,实际上是没有顾及自己的感受。
  还有眼前这个詹玉,你说她不是小三儿吧,可她却在小三的路上走得很欢快。
  这两个人,阮秀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彼此离远点儿,因为自己不高兴。
  她先对黄大龙说:“钱不够可以回家拿呀,二十多里路,就算走路来回也要不了三四个小时,什么画买得这么急,你不买就被别人抢走了?”
  阮秀的语气很平淡,但听话的内容,差不多的人都听得出来她不高兴。
  接着她又看向詹玉说:“詹小姐,你今年也十六七了吧,虽然学堂里面新派的学生都不讲究男女大防,可是大龙不一样,他是结了婚的人,你这一天都跟一个结了婚的男人进进出出,就不怕镇子上的人说闲话?或者你不怕,因为你会说你跟大龙没什么,但我怕,我怕我丈夫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以后落下个不好听的名声。你要真把我丈夫当朋友,相信以后就会避嫌对不对?”
  ☆、第55章
  詹玉听了,脸色相当难看, 她求助似地看向黄大龙, 希望他能够帮自己说句话。
  黄大龙当然接收到了詹玉的目光, 不过, 他知道, 自己要说什么来反驳妻子, 那一定是不给妻子面子,那么两人就会有纷争了。
  现在妻子怀孕的情况下,他首先就会顾忌到要是让妻子生气,那么肚子里的孩子出事了, 他得后悔死,他爹娘也得骂死他。
  当着詹玉的面,他认为阮秀说这种话很让人下不来台, 不但是詹玉这么觉得, 他也这么觉得。
  所以, 他脸色难堪地去拉了拉阮秀的衣袖,让她跟自己走。
  詹玉见黄大龙并不为自己说话, 咬咬唇,跺跺脚,愤然看了阮秀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快步离开,什么话都没说。
  黄大龙看着詹玉离开,嘴巴动了动, 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等他转过脸来后,他松开了拉着阮秀衣袖的手,抱怨道:“刚才你说的话也太过分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就是把詹玉当成一个有共同爱好的人。你也晓得在我们乡下,像詹玉这样的人难找……”
  黄大龙还没说完呢,阮秀已经铁青着脸说:“那你去跟她过呀,当初你不是一早就认识她了吗,她这样的人难找,你找我干嘛!”
  “你……你……”黄大龙看着阮秀微微隆起的肚子,没有把阮秀纯属无理取闹这句话说出口,“好了,别说这种气话了,这天也晚了,咱们别在人家店门口吵,让人家听见了笑话我们。我送你去镇口坐骡子车回家吧,一会儿晚了没车坐。”
  阮秀此时非常生气,她觉得黄大龙自从见到自己之后,都没有关心她在这里等了他大半天有多难捱,反而说自己说得话太过分,并且担心天晚坐不着骡子车,催自己快走,看起来就好像很讨厌再跟自己说话一样。
  “我有脚,不用你送!”阮秀硬声道。
  说完拧身就走。
  黄大龙赶忙追上去,说阮秀又赌气。
  阮秀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她刚刚想到了自己来了见到詹玉和黄大龙一起,说了那避嫌的话之后,光是说气话了,都没有把自己这一次来真正要跟黄大龙说的话说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接着看向黄大龙道:“大龙,其实我这一次来镇上找你,是有话要对你说,这个话我放在心里很久了,甚至在我们成亲之前就在我心里了。”
  黄大龙怔怔地看着阮秀,心里打鼓,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来。
  阮秀接着说:“……那个时候我们才定亲,我知道你跟詹家药铺东家的女儿詹玉来往密切,我就在想,我没有成亲,就不该管你。成亲以后,你跟我说詹玉只是跟你有共同爱好才走得近,我也忍了。直到村里有人赶集回来跟我说,你跟詹玉在街上并肩一起走,有说有笑的,好像夫妻一样。我当时听了,还觉得她是不是看岔了。谁知道,今天我来看你,竟然真看到别人嘴巴里说的那种情景……”
  “不是,阿秀,你别想得那么严重行不行,我们成亲之后我就跟你说过我跟詹玉来往是怎么回事,我从来对她没有别的心思……”
  “可看见的人不这么想,你不觉得你一个已婚的男人也应该跟詹玉少在一起吗?你是不是想她将来嫁不出去,或者说她嫁不出去正好趁你的意?”
  “阿秀,你别胡说八道,哪个龟孙子才有这样龌蹉的想法。”
  “好,你这么说了,我很高兴,既然你没这样的想法,那就少跟她一起,不要坏了人家的清白名声。至于你说的什么在这乡下找不到詹玉那样的同好,那我问你詹玉的师傅他不算吗?他不比詹玉更懂画?既然我们成亲了,我是你的妻子,我就有要求你不跟詹玉这样的姑娘往来的权利。你要是还当我是你的妻子,你就跟她从此不再往来。你好好想一想,你做不做得到。在我跟詹玉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
  “我还想说的是,二龙抢了我姐的花轿,差点儿将我二姐夫的腿打断,你说了从上海回来之后就要上门去替二龙道歉的。这都多少天了,你在这里跟詹玉说说笑笑,却把去范家的事情全部抛到了脑后?你让我以后见了我二姐,在她跟前怎么抬得起头来。还有范成斌跟你称兄道弟的,你这样不是辜负了他的情谊吗?”
  阮秀这一通指责让黄大龙哑口无言,他低下头想,难道自己真得忽视了阿秀的感受了吗?
  还是因为跟阮秀成亲以来,很多事情都很顺利,于是自己的心态就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会谦虚谨慎。
  看黄大龙低着头沉默不语,阮秀也不指望他立即就能想清楚,能够作出他的选择。
  于是她说:“大龙,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我这就回去了,对了,你不用送我。我刚才说的那些,希望你想清楚,做出选择,并且是心甘情愿的选择。我给你三天,三天之后,你回家来跟我说。要是三天之后你不回来,我就当你没有选择我,那么我会回娘家,然后咱们离婚。”
  “离婚!”黄大龙猛然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阮秀,“你说什么?你要跟我离婚?”
  阮秀:“我是说,你要是选了继续跟詹玉保持什么同好的关系,我就跟你离婚。因为我不能忍受你跟她来往,你说我吃醋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所以,我让你好好想一想,想好再答覆我。”
  黄大龙脸涨红了,大声道:“阿秀,你怀着我们的孩子呢,你真想到了要跟我离婚,你就不为孩子想吗?这天底下多少男女会为了孩子在一起,离了婚,受罪的是孩子。”
  “好了,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你要是真得为了孩子,为了家,我想,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阮秀已经觉得再跟他说下去,头会痛起来。
  说完,转身就走,她想静静,不想再跟黄大龙争论。
  ☆、第56章
  黄大龙追上了阮秀,说要送她去镇子口坐车回东河村。
  阮秀说不用了,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 让黄大龙别来烦自己。
  黄大龙担心她生气伤身, 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
  说实话, 现在黄大龙的心绪也很复杂。
  要说他感情的天平肯定是倾向自己的妻子的, 可詹玉那里他又觉得有点儿舍不得。说不上来这种舍不得到底是哪方面的, 是属于有共同爱好的朋友断了舍不得,还是舍不得詹玉本人。
  妻子阮秀给了他三天,让他想清楚再定。
  其实他很清楚的一点就是他绝对不跟阮秀离婚,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将来没有爹或者娘在身边陪着, 他绝对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他想,他还是要听妻子的,跟詹玉断了往来。
  只要不跟詹玉见面, 时间一长也就会把她忘了, 至于借詹掌柜买画的五十六个大洋, 再过一个星期,他去上海交了军装, 拿到剩下的一半钱,回来就还给詹掌柜,以后都不来九亭镇了……
  想清楚了这些,黄大龙又去追阮秀了,他想追上她,跟她说清楚,让她放心。
  可惜他去慢了点儿, 他赶到镇口时,九亭镇口的最后一辆骡子车载着阮秀还有来赶了集回东河村的人离开了。
  他没追上阮秀。
  阮秀回到东河村天都黑了,她没有回婆家,而是去了娘家。
  她娘阮鲁氏不知道她今天去了镇子上,还以为她是吃完了晚饭,到娘家来转一转,顺便跟自己这个当娘的聊几句。
  阮秀出嫁之后,她跟阮菱以前一起住的那间屋子还空着,阮鲁氏还是时不时去打扫一下。因为阮秀嫁到了黄家,两家离得很近,阮秀常常隔三差五地会回娘家,阮鲁氏便拉着女儿去她以前住着那屋聊天。
  有时候阮秀聊着聊着累了,就躺床上睡一觉,睡醒了再回婆家去。
  “阿秀,吃过了没?”阮鲁氏见到女儿来了,上前去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娘,我没吃,家里有什么稀饭没有,我想吃点儿稀饭,没胃口。”阮秀蔫蔫地回答。
  阮鲁氏看了看女儿,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要不了几天就怀孕五个月了。
  她觉得女儿怀这个孩子还没有自己辛苦,当年她怀着阮秀是可是吐得厉害,从二三月开始,直到五月末,她吃什么吐什么,可把她折腾够了。
  阮秀怀这个孩子没有孕吐,吃饭正常。
  “你婆婆今天是不是又给你炖肉吃了,你嫌腻,吃不下?”阮鲁氏赶忙问,不等阮秀说话她又说了,“这都入了夏了,你婆婆怎么不给你吃清淡点儿,像她那样给你吃肉,到时候你肚子里的娃儿长得大,你不好生,改天我得跟她说一说。对了,你去你那屋坐着吧,我去给你端碗稀饭,拿些腌菜来给你下饭,正好我们家今天吃的稀饭。”
  “嗯。”阮秀答应了,径直走去她以前跟二姐住的那间屋,推开门,进去,走到床边,脱了鞋,上床去躺着。
  头一挨着枕头,她就犯困,几分钟之内就睡着了。
  不过,睡着了,她也在做噩梦,梦到黄大龙跟那个詹玉拉拉扯扯,她呢,气得不行,决定要跟黄大龙离婚。
  阮秀在梦里大喊:“离婚……离婚……黄大龙,我要跟你离婚!”
  “阿秀!阿秀!你醒一醒!”有人在叫她,继而使劲儿推醒了她。
  上眼皮好像粘着下眼皮一样,阮秀艰难地睁开了眼,看到她娘坐在床边,皱着眉,瞅着她。
  “阿娘……”阮秀虚弱地喊了阮鲁氏一声。
  阮鲁氏眉头不展地问阮秀:“是怎么回事,我刚给你端了饭进来,听见你在很大声地喊什么离婚。我过来一看,才看出来你魇着了,就赶紧把你给推醒了。你做啥噩梦了?”
  阮秀抬手揉眼,揉着揉着,眼圈儿不争气地红了,接着流下了眼泪。
  阮鲁氏一见,慌了,赶忙掏出帕子给阮秀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说:“阿秀,你可别在怀着身孕的时候哭,不然以后你老了眼睛不好。出什么了事了,你尽管对娘说,天塌下来,还有你爹娘你阿爷撑着呢!”
  阮秀跟她姐阮菱不一样,阮菱什么事都喜欢报喜不报忧,阮秀,则是藏不住话。
  所以,她娘阮鲁氏这样一问,她就露馅儿开哭了。
  在阮鲁氏的追问下,阮秀终于把最近跟黄大龙之间为了黄二龙打伤二姐夫的腿,却没有上范家去道歉,以及今天她去九亭镇见到詹玉跟黄大龙在一起,她跟黄大龙争吵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娘。
  阮鲁氏听到女儿说什么离婚也是吓了一大跳,赶忙劝她别冲动,离婚对于女人来说是不得了的大事,简直跟结婚一样重要,尤其是现在阮秀怀上了身孕。
  “这离婚的话可不能随便说。既然你今天来跟娘说了这个,娘肯定是要帮你的。你呢,啥都别管,该吃吃,该喝喝,该睡就睡。我跟你爹会帮你解决一切麻烦的,现在你的麻烦不就是九亭镇上的那个詹家药铺东家的女儿詹玉吗?黄大龙要是老老实实地向你认了错,回到家里,咱们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他这要有负你的打算,我这个当娘的头一个就不会让他,还有那个詹玉好过。你放心,来起来,吃点儿稀饭,一会儿回黄家去。我想,你公婆见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去,肯定是要担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