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言蹊给她拿了一对儿童筷子,勺子。她小手抓起来,道谢,仿佛想起什么问:“心姨,爷爷和奶奶……他们吃了吗?”
  言蹊看看她,“嗯,他们都吃过了。我也是。”
  安之默了默,小声道:“我起晚了……”
  言蹊揉揉她头发,“没有,爷爷奶奶本来也不在餐厅吃,他们起得早。心姨也是……”
  “快吃,要不然肚子里的青蛙要叫了。”
  安之这才放心,小口小口地吃起东西来。她吃相很乖,舀一勺粥,吹一吹,含到小嘴里,咽下去。咬一口鸡蛋饼。再吃粥。
  像只小兔子一样,连咀嚼的声音都很小。
  而且只吃放到她眼前的食物。
  这样她仿佛就很开心了,偶尔抬头,小酒窝扬一扬,对她笑。
  言蹊心里一瞬间的波澜起伏,不知道怎么该对她说她今天就要回市里去工作。但还是要对她坦白。
  等她吃完,她们在客厅坐着。
  “安之……”她刚尝试着开口,小女孩听到她的语气就坐直了,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就像兔子受惊一样竖起耳朵。
  言蹊抚抚她的耳侧:“你安心的住在这里,没有关系的,心姨和我爷爷奶奶都很欢迎你,还有过几天我侄子们就回来了,他们跟你差不多大,你们可以一起玩……”
  安之抿了抿嘴,右颊边的酒窝黯然地陷进去。她问:“你不在这里吗?……”
  言蹊:“我在市里工作,会比较忙,不能每天晚上都回来……”
  安之看着她。
  言蹊:“我下个月……嗯……下下周回来。”
  安之还是看着她,离得近了,看得见言蹊的皮肤很白,双眼皮深,眼形是偏狭长的,尾端自然微翘,天生的一对笑眼。
  安之小肩膀矮了矮,头发细软地伏在她脸颊。她垂下眼睛,言蹊在家穿了件灰色的大卫衣,阔腿牛仔裤,安之盯着她袖口看,有一圈白色的压线。
  突然,耳朵被暖腻的手捂住。安之被动地抬起头,言蹊的眼神温柔剔透,弯起唇角,嗓音清和:“安之,我下周回来。跟你保证。”
  回市里的路上,天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言蹊心情莫名有点低落。
  她离开的时候,跟心姨多聊了一会儿,请她千万多照顾一下安之。
  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心姨是照顾他们兄妹几个长大的,看养小孩经验丰富。
  可是安之……
  那个小女孩听她说完,突然问她,“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言蹊微微一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问,但是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就好,“言,语言的言,蹊,这个字比较难……”
  她拿来纸笔,尽量写慢给她看,“就是小路的意思。”
  她的字秀气又沉静,带着大人写给小孩看的那种端正和规矩。安之细细地观摩着,把纸捏在手心。
  她又问,“为什么叫你小五?”
  言蹊:“因为我在家里排第五呀,小五是我的小名。”
  安之小嘴微张“哦”一声,墨亮的瞳仁泛起笑意。言蹊借机逗她,“那你有没有小名啊?”
  安之道:“有的,外公叫我陶陶。”她嗓音糯软,“……只有外公这么叫我。”
  几颗大点的雨滴砸到玻璃上,言蹊拉回思绪。天空飘起了密密的雨丝,入秋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地来了。
  第9章
  言蹊和所有刚出社会的年轻人一样,对着工作有着灿烂的憧憬和无尽的冲劲。电视选题确定下来后,只有一周的拍摄时间,时间紧迫工作量又大,她们几个新人每天从早到晚,忙到焦头烂额。
  很多时候,一天的拍摄时间后,凌晨还会开会分享心得,总结自己的经验和不足。言蹊跟他们相处的不错。那些加班的夜晚,在深夜的咖啡馆,在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在路边的烧烤摊。
  邶城的凌晨时分,灯火阑珊,人烟稠密,年轻人谈笑风生,把酒举杯,满满都是对未来的期望。
  而言蹊在这种时候才能稍稍放松一点,不经意间挂念安之。
  那个小女孩,年幼失去至亲,以为会跟母亲一起生活,却被母亲推给父亲,受到冷漠的对待,被自己带回家。
  她一直没有安顿下来,像一个皮球一样,被这方推给那方,兜兜转转,被自己带回家,而自己也没能够呆在她身边,相当于又把她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在她年幼的心里,会不会不理解什么叫做工作,也把言蹊当作“不想要她的人”。
  言蹊想,如果自己是她,大概也会这么认为。
  不,她没办法站在她的立场。虽然她五岁时也失去双亲和一位哥哥,但是她那时没有太懂事,很多记忆随着时间已经慢慢模糊,而且她几乎是在爷爷奶奶和哥哥们的呵护下长大。
  怎么能一样呢?
  心姨在电话里宽慰她:“安之很乖呢,会自己洗澡,吃饭,还敢自己一个人睡觉,跟爷爷奶奶也相处得很好。”
  “你大嫂,大胖和小胖回来了……家里又热闹起来了……”
  “倒没有一起玩……安之太文静了,有点怕生……
  但是尽管她这么说,言蹊还是不能够放心。
  连续加了几天的班,周日下午到周一晚,可以休息一天。同期进电视台的女生邀请自己去逛街,言蹊婉拒后,立即开车回郊区。
  言家老宅前门有个很大的花园,言爷爷爱种花。言蹊到的时候是下午,最后的一点光还没落完,大半院的菊花千姿百态,白如雪,黄如金,墨透红,美丽极了。
  言蹊刚从车库过来,从里屋跑出来一个小胖墩,唇红齿白,大呼小叫地小跑上去:“姑姑!小姑姑回来了!”
  仿佛二重唱一样,又跑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小胖墩,嘴里也直叫唤:“姑姑,小姑姑!”
  言蹊对这种欢迎模式驾轻就熟,她微弯下腿,双手伸出,学西游记的孙大圣的口音,“孩儿们,俺老言回来了!……”
  两个小胖墩嗷嗷地扑上去,一人瞄准言蹊的一只手臂,化作猴子一样挂上去,哈哈大笑,一只说:“姑姑,是老孙!是齐天大圣!”
  另一只反驳:“我们家又不姓孙,姑姑是老言,我们是小言……”
  “可是姑姑叫我们大胖,和小胖……”
  “你们还不是大胖和小胖!两只小猪!重死了……”
  言蹊颠了颠他们两个,几天不见,感觉重了好几斤。
  “姑姑!我是言骐!弟弟是言骥!”
  “对!太爷爷说我们的名字!……是骏马的意思!不是猪!”
  “好了,那就是言大马,和言小马……”言蹊嘴上漫不经心地打击着他们,目光却朝前方凝视着。
  安之本来跟着他们后面小跑出来,她虽然比言家双胞胎大一岁多,身体却至少比他们小一号。动作也没他们快,她小跑了几步,看见言蹊一手一个把他们抱住,她愣了一下,怯生生地站住了。见言蹊在看她,她才慢慢露出微笑。
  言蹊的心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她想叫她,可双胞胎粘住她不放,叽叽喳喳:“小姑姑,给我们的玩具呢?机器人,机器人?!”
  “小姑姑,我的积木呢……”
  “在车后备箱,等下给你们玩……先下来……”
  双胞胎欢呼一声跳下来,言蹊正呼出一口气,两只手分别被他们拉住,扯着往里走,言蹊只来得及往后扫一眼。
  安之那小小的身影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
  “安之……”
  客厅里,言家双胞胎兴致勃勃地拆着玩具,比划着。
  他们的妈妈-萧雨桐,对双胞胎道:“光顾着玩,有没有跟姑姑说谢谢呀!”
  双胞胎异口同声:“谢谢小姑姑!”
  “下次还要。”
  “下次再给我们买!”
  ……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言蹊看了看旁边的安之,见她规矩地坐着,小手叠着放在膝盖上。
  她太粗心了,给大小胖的礼物是早一个月买好放在车后箱的,而她刚才急着回来,忘记买什么东西给安之了,现在两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给她,不知道安之心里会怎么想。
  言蹊抱歉地摸摸她细软的头发,小女孩若有所感地抬头,对她笑一笑,清澈乌亮的眼睛里有着浅浅的笑意。言蹊发现,她好像特别喜欢被摸头,表现得不是很明显,只是每次酒窝都会特别甜地笑。
  言蹊不由得多摸摸她的头顶和耳侧,感觉到小女孩轻轻地蹭了一下她手心,像只小心翼翼想要撒娇的小兔子。
  言蹊觉得心软又隐隐心痛。
  那边的言大胖见妈妈帮助言小胖摆积木,叫小姑姑也不理他,心有不甘,溜过来走到安之面前,拿着玩具~枪指着她的脸:“砰砰砰……”
  安之吓得尖叫,往言蹊背后一躲。言蹊搂住她,脸一沉:“言骐!”
  言大胖一呆,他姑姑只会笑着叫他“言大胖”“言大马”之类的,从没有这么严肃地呵斥他,他小嘴歪一歪,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扯开嗓子就哇哇大哭!
  萧雨桐闻声过来,她略微尴尬地看了一眼言蹊,急忙哄言大胖:“好了好了,看看你吓到姐姐了……”
  言大胖哭得更加起劲:“她不是我姐姐……小姑姑……”
  言小胖见他双胞胎兄弟哭得热闹,也哇哇哭起来,一时间客厅里像炸了锅。
  言蹊一手搂着安之,“我说过玩具枪不能对着别人你不记得了?你之前跟我保证,我才买给你的!你居然还这样,以后我不会买了。”
  言大胖哪里还记得他曾经许下的诺言,只听到了“以后不会再买了”这下假哭都变成了真哭,小脸都涨得红通通。言小胖心有灵犀跟他哭起“二重唱”。
  萧雨桐两个根本哄不过来,她“哎”地一声,埋怨地瞧了瞧言蹊和安之,“姑姑说笑呢……好了,别哭了……你不能把枪对着姐姐,对不对……”言大胖哭得直抽,萧雨桐无奈地扭头对言蹊道:
  “小五,你说句话呢……”
  言蹊叹口气,“好了,别哭了……姑姑再给你买……”
  心姨这时侯及时地走了进来,“好了好了,别哭了。喝牛奶了,来来,给你们最喜欢喝的。。。”
  言大胖和言小胖这才抽抽噎噎地叼了吸管叽叽咕咕地吸起来,心姨递过一瓶给安之,安之接了过来。
  儿童喝的纯牛奶。大胖和小胖爱喝的牌子。
  安之拿在手里几秒,其实她并不爱喝纯牛奶。在乡下,她们不喝牛奶,外公有时会弄了点新鲜的,煮开,给她加糖。甜滋滋的,香香的,热热的,她喜欢喝那种。
  她把牛奶递给言蹊,言蹊眨了一下眼睛,问她:“怎么了?”然后顺手把她拆开吸管,插进吸管,然后再递还给她。
  安之接过来,慢慢地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