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一
  本来是紧张的一场战斗, 所有的将士都已是做好了夜袭的准备了, 到了最后却是成了一场虚惊。
  真是白废了那满腔的热血, 原来所来之人…是友非敌。
  主将军令一下, 城门立即大开, 兵马入内, 迎军进城。
  夜晚的达城街道原是萧条寂静的, 可因这十万军士的到来却是变成了另一番景象。百姓们都披上夹袄出了门,欢呼雀跃,万人空巷。
  甚至还有人在家门口挂上了过年用的那种红灯笼, 小孩子们蹦蹦跳跳,空气里洋溢着的全是喜悦。
  意外之喜,不战而屈人之兵, 怎能不喜?
  前几日正好调出了一半的兵力往东行, 现在这十万人一来,恰恰补上了那个空缺儿。浩浩荡荡的, 两军的几个副将一起指挥到了半夜, 这才全都安稳下来。
  这边忙忙碌碌的乱成一团, 城主府那里却是悠闲自在。
  两军的首领和和气气地坐了一桌, 交杯换盏的好不惬意。桌上的菜肴飘着香, 酒水更是香醇。窗外月挂高空,屋内烛火通明, 谈笑声阵阵。
  饭菜都是鹤葶苈亲自安排的,她还特意把江聘拉出来问清了冯提督的口味, 叮嘱着小厨房千万不要出一点错处。
  她做事细心又认真, 菜上的又快又好。冯提督见了很是意外,连连笑着说这是他几月以来吃的最香的一餐饭了,笑言着受宠若惊。
  江聘也高兴。人家夸他,他刚开始的时候还谦辞着说了几句哪里哪里。可到了后来,几杯酒下肚,这臭显摆的毛病就又犯了。
  江小爷故作矜持地用拳抵了下唇,咳了两声,“唉,娶妻当娶贤嘛。”
  在座的几人都笑起来,他也跟着笑。一只手摩挲着杯子,一只手摸着鼻子,嘴角咧的大大。
  冯提督是江铮远旧时的部下,虽然后来不在军中做了九门提督,可出生入死的情分却是一如往昔。再加上他是江聘幼时的武学师傅,两家的关系就更是亲密。
  新皇篡位时,冯提督性子刚烈,本欲立时率兵和他拼个鱼死网破。最后的时候,还是江铮远劝下了他。
  说现在如此,无异于以卵击石。倒不如假意逢迎,等到时机来时,再一举击破他。
  新皇生性多疑,对这个原先忠于先帝的臣子是不信任的。冯提督本已近于心灰意冷,谁想到许多时日之后,倒是真的迎来了转机。
  前线军队大败,再欲出兵,苦于有兵无将。新皇焦头烂额,脾气愈发暴躁。冯提督掐准时机,给新皇身边的亲信塞了些银两,让他旁敲侧击地提起自己,再趁机请命。
  新皇本不愿,奈何战机不等人。再加上朝中多数臣子都被冯提督或多或少地给了点好处,朝堂上偏风一吹,新皇心烦意乱的,也就允准了。
  再后来,冯提督便就顺利地领了十万大军,远赴西疆。军中人心散乱,他又善于经营,不多时日便就把几位副将给笼络到了一起。
  新皇不得人喜欢,将士多有怨言。且他又拘谨于粮草和寒衣,士兵挨饿受冻,就更加怨声载道。
  冯提督趁着不满之声最重之时,巧设了几个局。找了几个借口把新皇的几个亲信斩杀掉,这降军一事,便也就顺理成章了。
  江聘听得兴味盎然,心里也是几多欢愉。当即便就携着瞿景连连向他敬了几杯酒,江小爷嘴皮子溜,几句话就把人夸得天花乱坠。
  酒桌之上笑声阵阵,算是皆大欢喜。
  只是江铮远借口身体有恙,未曾出席。未见到故时将领,冯提督叹了口气,有些遗憾。
  而可怜在西津之战中对江聘多有提携的卫将军,也未得着好的结局。
  回京之后,新皇对他几番惩戒。夺了官职剥了爵位,几日之间便从一员风光的大将,变成了个人人嗤之以鼻的罪臣,卫将军变得郁郁。
  况且他也无法接受这样改变的国家,这样改变的朝政之风,半月之后便就刎颈自尽。
  这是个悲伤的话题,话音落后,便就是漫长的沉默。
  江聘敛眉往地上敬了三杯酒,未再言语。
  不过即便是有几段插曲,这次晚宴到底还是令人愉快的。毕竟新皇接连两次受到重创,而己方军力又大涨,这漫漫征途,算是成功了一半。
  前途依旧未知,但来日可期。
  回到家的时候,夜已是深了。江聘喝了挺多,走的还是昂首阔背,脚步却是有些飘。阿三扶他,他不让,就在那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屋里照旧是有灯亮着,被窗纸晕开,淡黄色,很温暖。江聘醉成了个小傻子似的,蹲在墙根底下死活不起来,非说这是他家的床。
  他把手空空握着,对着月亮很潇洒地敬了一杯。喝完了咂咂嘴,还笑嘻嘻地跟阿三念叨,“你瞧,我家姑娘的眼睛多漂亮啊。”
  什么眼睛?哪来儿的姑娘?
  阿三茫然地跟着他的手指往天上看,只瞧到一弯月牙儿。很优美的弧度,旁边是星空璀璨。
  月牙嵌在墨一样的夜幕上,清亮亮的,很美。仿佛有水在上流动,好像能听到那温柔的声音似的。
  “那是她笑起来时的眼睛。”见阿三不出声,江聘恶狠狠地拧着眉,抬腿踹了他一脚。腿上没用劲,语气却是不善,带着威胁的意味儿,“不好看?”
  “好看…”阿三能说什么呢,只能苦着脸答他。
  他伸了手想拉江聘起来,可这散发着浓烈酒气的一滩烂泥虽然软,劲儿却是大。还死倔,就在那靠着冰冷冷的墙角,死活不动。还闭了眼睛,一副想睡的样子。
  “将军,咱回屋去吧。”阿三好言好语地劝,苦口婆心。江聘不理,就在那仰着头呆着,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嘴里含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阿三凑过去仔细地听,这才明白,江小爷是在那儿等他姑娘回家。
  “将军,您家在哪呢?”阿三哭笑不得,问他。
  “这啊。”江聘把眼皮儿掀了条缝儿,拍拍身下冷硬的地面,还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圈儿。“你瞧,有灯光。我不管多晚回来,她都给我留着灯。”
  “不过现在人哪儿去了呢?”江聘拧着眉沉思,半晌后又恍然大悟,“噢…肯定是去哄孩子睡觉了。”
  他忽的咧嘴一乐,冲阿三挑挑眉,一脸的欠揍样儿,“爷有娃儿!”
  江小爷的神通广大之一就是,随时随地都能一顿臭显摆。不脸红不害臊,还一副很骄傲很开心的样子。
  对于这种行为,阿三早就木然,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嗯…行…您天下第一牛。”
  江聘赞许地颔首,随即侧过头,不再理他。
  阿三好无奈,他张张嘴,刚想再劝几句,就听着了门口帘子被掀开的响动声。鹤葶苈披着夹袄走出来,看着地上的江聘愣了神,“将军这是怎么了?”
  “……”阿三看着她,彷如抓住救命稻草。可闻言,措了措辞,却是没敢出声。
  他怕第二天早上江聘说他故意抹黑他…要揍人。他又不是没干过这种损事儿。
  姑娘着了急,也不等他的回应了,赶紧过去扶。
  “别动。”可这手才刚挨上,江聘便就烦躁地扭了扭,哼了声,“我等我们姑娘呢。”
  他用一种极为有男子气概的坐姿蜷在地上。一只腿曲起,同侧的那只手搭在膝上,慵懒随意。
  这人也是有趣,眼睛不睁,鼻子倒是动了动,“唔…你的味道有些熟悉…”
  鹤葶苈失笑,“你姑娘是谁?”
  “葶宝啊。”江聘依旧哼哼唧唧。
  “我是谁?”
  “……”江小爷转过头,看了她眼便就笑了,扯着唇撒娇,“葶宝。”
  他利落地站起来,黏哒哒地靠在她的肩上,小孩子似的抱着姑娘的手臂摇摇晃晃,“你怎么才来啊?”
  “谁知道你醉成这个鬼样子。”鹤葶苈小声地责备他,摸着他冰凉的手,心里有气,更多的却是不忍。
  她把江聘的手拢进怀里,拉着他往屋里走,“下次再这样你就睡马厩吧,不要再进屋里来了。”
  江聘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可走了几步便把手抽了出来。垂在身侧,避开她。
  那么大个人了,眼神躲躲闪闪的,像做了错事的小鹿儿似的。鹤葶苈沉了脸训斥他,“你为什么不给我牵手?”
  话出口,她便就被自己给逗笑了。江聘喝醉了,成了个幼稚的孩子,她怎么也掺和进来了。问的这是什么话。
  江聘傻兮兮的,见姑娘转身要走,还伸手扯住人家的袖子挺认真地解释,“葶宝你别生气…我就是怕冻着你。”
  鹤葶苈仰头看他,又笑起来。她把他拉到屏风后头,给他更衣。江聘一如既往的乖,让伸胳膊就伸胳膊,让抬腿就抬腿。令到必行,没有一丝迟疑。
  姑娘去给他兑水,回头见到他那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也起了坏心。她敲了敲浴桶的边缘,故意沉了声呵斥他,“蹲下。”
  江聘懵了一瞬,无措地看着她。
  鹤葶苈忍住笑,又说了一遍,“阿聘,你怎么不蹲下?”
  这次的语气就明显弱了许多,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他们之间只隔了几步远,姑娘站在那,越来越忍不住,最后还是笑出了声。
  亵衣薄薄,漂亮的樱粉色。衬得整个人都俏生生,鲜亮亮。
  她眼睛弯着,未施脂粉,笑得开怀。江聘看着看着,忽的就想起了刚才天上的那弯月亮。
  他的衣裳被鹤葶苈给剥了个精光,现在就赤裸着身子,露出腹上齐整整的八块肉儿。小臂精壮,浅麦色的一身肌肤,头发有些凌乱。
  江聘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就在那站着。眸色深深,像一汪化不开的墨。
  见他这样,鹤葶苈慢慢止住笑,咬着唇。她有点被吓着了,后悔起了刚才的调笑,想要补救,就用手指捏着袖子跟他撒娇,“阿聘你怎么了?”
  嗓子掐的软一些,江聘就吃这一套。
  “没什么啊。”江聘摇摇头,果真清醒了些。他哑着嗓子回她,迈了腿慢悠悠地往屏风那里走。
  未着寸缕的男子,随意揉着头发,双腿修长。胸口到腹间有一道漂亮的线,延伸到再下一点处,消失不见。锁骨精致,眼神幽深晶亮。
  醉了的江小爷,今夜分外撩人。
  鹤葶苈下意识地便往后退,江聘却是不依不饶。跟着她,慢慢走到墙角。再伸了臂将人圈在怀中,低头看她的眼睛。
  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的距离,两个人愈见急促的呼吸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再无退路,姑娘颤着眼睫瞧他,伸手去推他的胸。哆嗦着唇,说不出话。
  刚才还傲得不行,张牙舞爪像只小野猫。现在却是温驯乖贴,绵软得如同羊羔儿。
  江聘轻笑,在她耳边嘲她,“唔…见风使舵。”
  鹤葶苈被他身上的热气熏得口干舌燥,难耐地咽了口唾沫。偏过头,垂眼不说话。
  “不就是蹲下嘛…我蹲给你看啊。”江聘揉揉她的头发,贴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地矮下去。
  手指却是不老实地沿着腰线和腿一路下滑,最后狠狠攥住她的脚腕。纤细的不行的腕子,一只手就能握得牢牢。果真像只小羊儿。
  鹤葶苈嗫嚅着唇,刚想说点什么,到了嘴边却只成了一声惊呼。
  “你做什么?”
  “嗯?”江聘明知故问。
  他力气大,轻轻松松就将人给扛在了肩上,大步流星地往浴桶边走。再痛快地剥了碍事的衣物,往水里轻轻放下,自己也迈进去。
  鹤葶苈抹了把脸,想逃走却又不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匹醉狼离自己越来越近。
  “我今天刚学了一招新的招式,演给你看啊。”江聘弯唇,按着她的肩膀将人搂进怀里。
  “什么招式?”姑娘有些紧张,问得颤抖。
  “嗯…鸳鸯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