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且说阿泽领命自去, 云鬟站在门首, 却仍呆呆望着眼前照壁。
  这题壁的两首诗, 却是出自王摩诘的《过清溪水作》, 开篇既“言入黄花川, 每逐清溪水”, 通篇却写得是一派原野自在风光。
  当初谢氏避居于此之后, 略修庄子数处,这照壁之上,也并非是寻常人家惯用的福喜等吉祥言语跟图案, 却也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田园趣图。
  这照壁虽然是云鬟幼年之时进出每日都能看见的,却从未留心,更加不懂母亲的心意……直到现在, 在经历过那些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之后, 细品每字每句,却是滋味万千。
  方才她进门之时, 无意抬头中看到这一笔题字, 娟秀清逸——正是出自谢氏之手, 而云鬟望着这行云流水悠闲自在的行书, 竟无意触动她先前在袁家的所见, 两个疑点飘飘摇摇,自记忆中浮出。
  定定看了会子, 忽地又想起阿泽方才所说四爷等话……云鬟一笑,迈步入内。
  直到黄昏降临, 阿泽方去而复返, 因入内来报。
  云鬟问道:“你如何去了这半日?”
  阿泽笑道:“我原本也以为只是去报信而已,谁知道竟看了场热闹。”他卖了一个关子,又笑吟吟地看着云鬟道:“大小姐,你竟是如何留意到那字纸上的字迹不同的呢?”
  云鬟不答反问:“黄大人可是找到那字纸了?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阿泽道:“字纸是找到了,那写字的人也是寻到了,叫我看十有八/九便是真凶了!如今正押在县衙里呢。”
  云鬟闻听找到了,先松了口气,又听说找到了“真凶”,不由眼前一亮,忙问阿泽究竟。
  这会儿露珠儿送了茶上来,阿泽匆匆赶路,正有些口渴,忙举杯一饮而尽,才把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原来阿泽因年少,自然精力旺盛,好奇心且强,虽听了云鬟的叮嘱前往县衙而来,他心中却是不大乐意,因胡乱地想:“我在京内,进出刑部,哪个大人见了我都要笑脸相迎的,如今却来给这小丫头当个报信跑腿儿之人,唉!传回京内是要笑死许多人的。”
  于是抱怨嘀咕着来到县衙,正黄诚在查看那些处斩王闫时候经手诸人的归档记录,听闻阿泽来到,不知如何,便传了他进来。
  阿泽即把云鬟吩咐的说了一遍,黄诚听了,愣愣问道:“你说……是凤哥儿叫我去袁家绣楼,找那书房内的字纸篓?”
  阿泽点头,又道:“大人您可别问我为何如此,我却也不知道,只是大小姐的意思是叫您快去,不要耽搁才好。”
  黄诚却也并不是愚钝之人,起身来回踱了两步,立刻吩咐外头备马,叫秦晨亲自陪着,再往洛川去上一趟。
  这袁家宅子黄诚虽也去过几回,但主要侦查之地,却是案发现场——袁小姐的闺房,至于书房,虽然也来回看过,但却并没找出什么异样。
  如今听了阿泽转述的话,他一路之上竭力回想,却只依稀记得那字纸篓里的确是有几样废纸的,但到底有没有字,写得什么字,他却一概毫无印象。
  而凤哥儿随着他到书房里,也并没翻看那字纸篓,仅仅看了几眼罢了……难道,竟看出了蹊跷?
  黄诚虽然不解,可他毕竟深信云鬟,当下忙快马加鞭来到袁家,急急匆匆地开锁上楼,进了书房,不由分说,俯身把个字纸篓倒了出来。
  身后秦晨见状,——堂堂一个大人居然翻起废纸堆来,且如此迫不及待的,当下嗤嗤忍笑。
  不料身后阿泽也伸长脖子来看,原来阿泽因想着回去庄子也是没意思,倒是不如跟着来看个热闹……当下他只假称是“大小姐”有命,让他跟随查看究竟的,果然黄诚一听,即刻许了,当下阿泽也竟随着又来到袁家。
  阿泽也低低笑道:“这里头到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呢?这一幅如获至宝的样儿。”
  两个人正不解,那边儿黄诚因乱翻了一阵,见这字纸篓里除了两个团起来的废字纸,再不曾有别的,他略一迟疑,便把地上那团废纸拿起来,慢慢展开。
  当上头的字迹展露眼前之时,黄诚双眸慢慢睁大,忍不住失声道:“原来如此!”
  下楼之时,正袁老先生因听闻黄知县去而复返,便扶着一个小厮出来查看究竟。
  两下里迎面撞上,袁先生便问究竟,黄诚道:“并没什么,只是方才本县漏了一样东西,现如今找回来了。”
  黄诚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字纸来,展开道:“是了,老先生可认得这笔迹出自何人之手?”
  袁先生怔了怔,觑着眼睛看了会儿,见上头写得却是“风雨凄凄”四字,尚未写完一般,袁先生便道:“这、这有些像是……陈永安的笔迹,大人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黄诚因熟知此案,对袁家王家的各色人等自然也烂熟于心,这“陈永安”,却是袁先生为袁小姐看中的未来姑爷。
  黄诚当下把字纸又折起来放好,并不回答,只重又问道:“那不知……小姐出事那两日,陈秀才可来过府上不曾?”
  袁先生惊了惊,定睛看了黄诚一会儿,面露迟疑之色,却摇头道:“他并不曾来过,何况,纵然他来到,也并没有自入内宅之理……每回都是在我书房内叙话而已,陈永安是个恪守规矩之人,何况小女也并不是那种轻浮的性情……”
  原来袁先生听黄诚如此一问,心中便猜测到他何意,即刻辩解。
  黄诚道:“老先生勿惊,本县并无此意,此案还待查证……是了,本县想再传贵府下人问话。”
  吩咐说罢,出了袁宅,黄诚便带秦晨阿泽等先到了洛川县衙,因涉案的诸多人等都在洛川县,自不便来回鄜州耽搁时间,只就近行事而已。
  洛川县令毛丙基听闻黄诚要开审,自无二话,即刻配合行事。
  两人才升了堂,不多时,衙役们便把袁府的下人们先带了来。
  黄诚便吩咐,叫把这些人挨个儿带上来,依次审问,因原本已经问过一次了,毛丙基不由问道:“是不是有何不妥?”
  黄诚道:“只怕先前有些疏漏之处。”
  毛丙基点了点头,心里却想:“只怕也是束手无策,死马当做活马医罢了。”
  当下,黄诚逐个儿奴仆问过来,无非是案发之时,人在何处,是做什么,所见所听为何,身边又是何人等等。
  因这些问话上回已经问过一次,故而袁家家仆众人都也一一答来,跟上回的并无什么大的出入。
  忽地审问到一个二门上的小厮兴儿,因黄诚问起那夜的情形,这小厮就碎碎念说道:“上回小人已经说过了,入夜后廊房跟小姐院子的门都是关着的,只上夜的女人才能进出,那夜听了动静不对,大家都跑起来看,才见廊房院的门打开,有些丫鬟姐姐慌里慌张跑出来,说是出事了。”
  黄诚低头翻看上回记录,忽然说道:“可记得……跑出来的都有谁?”
  兴儿道:“那是夜间,仓促里谁看得清呢,仿佛是小姐院内伺候的翠玉姐姐,还有两个巡夜的婆子,还有一个,却没看清脸儿,只是长得颇高。”
  黄诚目光一动:“然后呢?他们叫嚷之后如何?”
  兴儿道:“我们还不敢过去呢,是袁大哥哥见着不好,壮胆子过去问发生什么了,那些丫鬟着实慌了,有个还把他撞了一下……然后,里头就听说小姐没了……”兴儿说到最后,想到如花似玉的小姐……仍是叹息了声。
  黄诚却追问道:“是谁撞的袁大?是何装束打扮,仔细说来。”
  兴儿拧眉,便回答是那高大看不清脸儿的丫头,又竭力回想,方勉强说了衣着打扮。
  主簿一一记录在案,黄诚又问那丫头如今何在,小厮又想了半晌,却实在答不上来。
  小厮兴儿退下后,黄诚便把袁大叫上来,袁大所说跟兴儿也差不许多。
  黄诚又问可看清了是谁撞的他,袁大皱眉道:“当时慌张的很,并没看清楚,只这丫头力气倒是极大,差点儿把我撞倒了,等我定神儿后,她却已经跑的不见了。”
  黄诚闻听,又也问袁大那丫头的打扮,又问他是不是认得。
  袁大道:“记不清了,好像是粉红衫子,白绫子裙……大人恕罪,因我们不常往内宅走动,因此不大认得这些里头的姑娘们。”
  当日在场的丫鬟仆人们一一过堂,只除了那有些吓得疯癫了的嫣红,乱纷纷一场过后,洛川县已经有些坐不住,便问道:“可有端倪了?”
  黄诚不答,只垂眸看着桌上的供词,目光在“那丫头受惊跑的不见人影”上头逡巡了会儿,忽然道:“再把那角门上夜的婆子带来。”
  那婆子方才已经上来答过话了,此刻自忖无事,正要随众离开,忽然听县太爷又传自己,顿时脸色便有些不好。
  黄诚看的仔细,便故意道:“你可还有话跟本县说么?”
  婆子听得这话,眼睛便有些乱转,勉强笑道:“民妇方才……都已经说过了的……”
  洛川县见黄诚反反复复的只顾问人,越发不耐烦,不料黄诚抬手拿起惊堂木,用力拍落,一声清响,震得洛川县身子一颤,那婆子更是色变,忙低头俯身,竟叫道:“大人饶命!”
  黄诚厉声道:“本县三番两次问你,你还敢隐瞒不说,就休怪本县大刑伺候!”
  那婆子毕竟心怀鬼胎,先前又见黄诚挨个儿叫人上前问话,最后却独独又传了她,她便自忖必然是哪里走漏了消息,当下不敢再抵赖,便求道:“民妇知罪!”
  洛川县正被那惊堂木震得惊魂未定,乍然听了这句,简直不敢相信双耳所听,忙跟着喝道:“还不如实召来!”
  婆子战战兢兢,终于招认了先前藏匿的真相。
  原来那天,小姐的贴身丫鬟嫣红,忽然拿了点碎银过来,叫她晚间打一壶酒自吃。
  婆子见状,明白嫣红是有求于自己,然而嫣红是小姐最得力之人,更是袁府的大丫头,自然是说一不二的,婆子便乐得装糊涂。
  果然是夜,将关门之时,嫣红出来角门处,开了门,却迎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身着女装,袖子遮着脸,随着嫣红进内去了。
  如此到了夜间,里头闹起来后,这婆子已经吃得半醉,朦胧中听了动静,便探头出来看,依稀看见先头那“女子”慌里慌张跑过来,十分快速地打开门跳了出去。
  婆子吃了一惊,生怕不妙,便起身关了门,不多时就听说里头小姐自缢了,而嫣红又吓得神志不清,这婆子生怕担了干系,从此便绝口不提此事!
  黄诚听了供认,便问道:“可看清那人是何容貌了?”
  婆子苦道:“先前她来的时候遮着脸,走的时候又快……且民妇又吃醉了,竟没看清楚。”
  洛川县咬牙启齿:“好个蠢材!”
  婆子忙道:“只是……只是她生得极高大的,比嫣红、比嫣红还高半个头……”
  黄诚见问不出什么来,便叫人将婆子先行押下,这洛川县却露出几分喜色,因对黄诚道:“不想黄大人果然高明,竟真个儿审出了内情来了,如今看来,作案的多半就是这神秘女子罢了!只不知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洛川知县毛丙基皱眉沉吟,黄诚却面沉似水,沉声喝道:“秦捕头。”
  底下秦晨上前一步,黄诚召他到案前,如此这般吩咐了一回,秦晨点头,便汇同洛川县的捕头,带人急速而去!
  毛丙基在旁听了个大概,疑惑问道:“黄大人你传他做什么?”
  黄诚不答,毛丙基吃了一惊,猜测道:“你莫不是怀疑他?这……他已是秀才之身,读圣贤书……又怎么会……”
  黄诚淡淡道:“世上衣冠禽兽者尚且极多,秀才又如何?何况如今只是传他问话而已。”
  毛丙基语塞,阿泽在旁听了,捂嘴偷笑。
  不多时,那陈秀才被带上堂来,——身着蓝色布衣,果然一表人才,眉宇间也并无什么猥琐之气。
  陈秀才行了礼,便道:“不知大人急召小可来,是为何故?”
  先前黄诚也曾传召过陈秀才,问过三两句话,因见他文质彬彬一表人才,谈吐间又极斯文,并无破绽处,即刻便令他去了。
  如今再相见,黄诚盯着他看了片刻,便道:“今日本县重审袁家一案,有些疑问要请教秀才。”
  陈秀才道:“但凡能够相助破案,小可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黄诚微微一笑,道:“那不知秀才,案发当夜,你在何处?”
  陈秀才道:“在家中书斋读书。”
  黄诚道:“可有人证?”
  秀才摇头:“小可读书之时,不喜有人在旁聒噪,是以并无人证。”
  黄诚闻言,面露为难之色:“这便不好说了。”
  陈秀才便问道:“大人为何这般迟疑?”
  黄诚方缓缓道:“实不相瞒,只因有人供认,案发当夜,在袁家看见过秀才。”
  洛川县跟阿泽听了,双双诧异,便看黄诚,却见黄诚仍是面不改色。
  然而陈秀才听闻,却陡然色变,待要反驳,却只张了张口,脸上也微微地有些涨红起来。
  黄诚一眼不眨地望着他,道:“秀才对此,有何话说?”
  陈秀才低下头去,顷刻,才又道:“这、只怕是胡说,小可并未出门,更何况,怎能夤夜前往袁府?难道竟是这般不知礼数的么……”
  黄诚笑了笑:“本县也是这样想,好端端地,秀才怎会跑去袁家呢……袁老先生对秀才的人品可是称赞有加。”
  陈秀才脸上的红慢慢地消退,却只低低道:“是。”
  正在此刻,秦晨跟洛川县捕头从外而来,秦晨手上且拎着一个包袱,他快步跑到案前,对黄诚低低地说道:“正如大人所料,找到了!”
  洛川县跟阿泽都是一头雾水,不料陈秀才抬头看见那包袱,脸上血色顿时退了个干干净净,如见鬼怪一般。
  洛川县忍不住问道:“这是何物?”
  黄诚盯着陈秀才,慢慢说道:“秀才不如说与毛知县,这里头是何物?”
  陈秀才呼吸急促,眼神焦急,却只是摇头,就如溺水濒死之人,兀自挣扎。
  黄诚冷哼了声,对秦晨使了个眼色,秦晨把那包袱打开,顿时之间——一件儿粉红色的衣裳,白领子裙,并几朵珠花,赫然在目!
  洛川县见了这些,顿时想起来,便惊道:“先前兴儿跟袁大供认看见的那个丫头,岂不正是这……”
  黄诚咳嗽了声,毛丙基忙停口不言。
  黄诚又微笑看着陈秀才,道:“秀才你且再看,这是什么。”说着,从自家怀中掏出一物,竟是一张薄纸,一扬展开。
  洛川县见白纸黑字,上头竟是“风雨凄凄”四字,正不明白,那边儿陈秀才见了,却踉跄倒退数步!
  这洛川知县毛丙基正欲发问,忽然见黄诚捏着惊堂木……洛川县心头一颤,忙后退一步,果不其然,就在他后退之时,黄诚“啪”地又拍落下去,铿然一声,令人警醒。
  毛丙基抖了抖,心道:“他如何这样爱摆谱。”
  那边陈秀才本就魂不附体,听了这惊堂一声,更是面无人色了。
  黄诚喝道:“陈永安!这许多证据在前,你还敢抵赖?你是如何跟那嫣红丫头私通,如何暗暗潜进袁家,又是如何害了袁小姐的……还不从实招来!”
  陈秀才抬手扶额,摇摇晃晃,竟似站不住脚。
  黄诚见他仍不做声,便又道:“你可知你何其该死,袁老先生本厚爱你,欲招你为乘龙快婿,你竟生出歹心,害了他的爱女……似你这等不知廉耻、枉顾人命的歹恶凶徒,还觍颜为秀才?如今本县已经查明,必然革你功名,再叫你为袁小姐偿命!”
  这一番话说完,才听陈秀才道:“大人……大人……小姐她、并不是小人所害……”一句话说完,两行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此刻洛川知县毛丙基目瞪口呆,猛然听黄诚说了这许多,他才反应过来,因瞪着陈秀才:“看你这斯文一表,居然是衣冠禽兽,本县先前竟也被你蒙蔽了!事到如今,还敢抵赖?”
  陈秀才听他也如此说,再也站不住,便双膝一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两位大人在上,小人并没有杀害袁小姐,请两位大人明察!”
  毛丙基冷笑道:“匪夷所思,人证物证都在,你尚敢强辩?果然不见棺材不掉泪,看样子竟要大刑伺候!”
  黄诚看他一眼,毛丙基察觉,才咳嗽了声道:“黄大人请讲。”
  黄诚转头看向陈秀才,却见他双眼满是泪,此刻正垂头拭泪,竟像是悲不自禁一般。黄诚便道:“事到如今,强辩无益,你还不从实招来?不然的话,就休怪本县无情了。”
  陈秀才见大势已去,便哽咽道:“我自当将实情和盘托出,只求两位大人明察。”
  当下,陈秀才便将当夜情形一一说来。
  原来案发前一日,丫头嫣红借着出街的功夫儿,找到了陈秀才,因偷偷对他说道:“姑娘这两日始终病着起不了身,情形竟大是不好,叫我看,她的心病却是秀才,倘若秀才你去安抚她几句,只怕她的病才得好呢。”
  陈秀才起初不愿,嫣红因急得哭道:“姑娘都要死了,你竟这样狠心?你今日若不答应,以后也别到姑娘的坟上哭!”
  陈秀才见说到这个地步,才勉强答应,当下嫣红便安排他,当夜须扮上女装,从角门进来,她会接应到楼上去,只趁着院门跟楼门都没锁,便把他藏在二楼书房内,等众人都安歇了,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接他上楼,跟姑娘相见。
  那夜,陈秀才混入楼中,自等在书房内,心下忐忑不安,因见文房四宝都是现成的,他因欲静心,不觉提起笔墨,写了一行字……又觉不妥,便团起来随手扔在字纸篓里。
  如此半晌,外头渐渐地没了人声,他正等嫣红前来,猛听见楼上一声尖叫,耳畔仿佛有咕咚咕咚的声响,陈秀才不知发生何事,却知道不妥,掂掇片刻,打开门跑了出去,到了楼上,却见房门窗户都紧闭,他才要拍门,底下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冲上来,陈秀才生怕露陷,早掩面避退了,这些丫鬟婆子因见他是女子打扮,且又是危急时候,自然来不及仔细看,只合力将门打开……
  门开之时,却见里头嫣红跌倒在地,昏迷不醒,而袁小姐人却已经在半空吊着……早已经成了亡魂。
  陈秀才见是这般,毛骨悚然,来不及多想,便随着尖叫奔逃的丫头们也冲了出来……他因太过惊慌,慌不择路,出院门之后,还撞到了袁大,由此才清醒几分,当下逃之夭夭!
  陈秀才一一说罢,因道:“先前小人并不是有意隐瞒,只不过夜间私会,此事有碍小姐名声,如今小姐已逝,又怎好平白玷污?故而小人绝不敢吐露半分……不料仍是瞒不过大人双眼,然而小人并不曾杀害小姐,更求大人体恤明察!”说着,便磕头下去。
  黄诚又问几句,见他的供词皆记录在案,便又命人把陈秀才押下。
  陈秀才退后,毛丙基大喜,因看着供词,笑道:“好个狡诈的陈秀才,差点儿给他瞒天过海了!此事必然是他所为无疑。”
  黄诚不置可否,毛丙基又思量道:“怪道无人明白这凶手是如何凭空出现又凭空不见的,原来他竟扮作了丫头,——试想,众人听见了小姐房内惊呼,自然一拥而入,当时他是丫头打扮,众人惊慌失措之余,自不会十分留意他,竟给他夹杂而出……哈哈,好一个歹毒狡猾之人,竟借了这样高明的障眼法儿,只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毕竟是逃脱不了这天罗地网的。”
  黄诚听着他一一说来,倒也推理的十分契合逻辑,其实也跟他心里所想的一模一样。
  毛丙基喜不自禁,忽见黄诚不言语,因问道:“黄大人果然是高明过人,此案也断的干净利落,令人钦佩!”说着竟拱手做了个揖。
  黄诚忙起身道:“毛大人不必多礼,只是……”
  毛丙基问道:“只是如何?”
  黄诚道:“只是这陈秀才早跟袁家有婚约,如何还要强行侵害袁小姐?”
  毛丙基嗤之以鼻道:“可见他歹人自有歹恶凶心,岂能以常理测度。”
  黄诚转头,又看向案头上那些女装首饰,心中却仍是有一个疑问:若果然是陈秀才作案,他为何不把这些证物尽快销毁,反而留在家中?难道果真是恶人胆大?另外为何袁小姐曾留那八个字,且嫣红也一口咬定是王闫呢?
  因阿泽在旁将此事看的清清楚楚,便也跟云鬟说了个通透,阿泽因说道:“这黄知县倒不是个庸碌之辈,心思缜密不说,问案竟自有一套……不过话说回来,也全靠了那字纸篓里的废字纸呢……大小姐,你尚未告诉我你怎么就会留意到那个了呢?寻常之人哪里会留心到这种地步?”
  云鬟见黄知县问案手法果然高明,心中也自赞许,闻言道:“也是无意中看见的罢了,不值什么。既然如此,黄大人就认定了陈秀才是真凶了么?”
  阿泽道:“看他的样子,仿佛还要思忖思忖,那洛川知县倒是迫不及待要定案一样,两人还争执了一番呢。”
  云鬟点头道:“毕竟人命关天,仔细些是好。”
  次日,黄诚竟仍是约定了毛丙基开棺验尸,阿泽因昨儿看了热闹,今日便也兴兴头头前去,临去又讨了云鬟示下。
  云鬟因也想知道究竟,便也由得他去,阿泽临去,却道:“大小姐不去么?或许又无意中看出个什么来呢?”
  云鬟不答,只瞥着他,阿泽才笑笑而去——阿泽自不知缘故,只当她毕竟是小孩儿避忌罢了,却不料以云鬟之能,倘若一眼看见那些……从此再也忘怀不了,今生今世只怕日日噩梦。
  阿泽去后,又有村中的小孩子们前来找云鬟,因听阿宝说小狗儿的娘病了,小狗儿也不得出来玩耍,大家正欲齐去探望,云鬟就也叫露珠儿准备了两样果品点心拎着,众顽童簇拥着她,都往小狗儿家里来。
  这帮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十分热闹,谁知才进门,就见小狗儿跟一个人站在一处,正牵着那人衣襟,依依说道:“你待会儿再走可好呢?”
  云鬟冷眼见了,心里咯噔一声,便蹙了蹙眉,而那人闻声回头,乌沉的眼珠儿一转,看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