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卡还给你,刷了你五百多。”
  赵忱之接过卡:“……好吧。”
  他走后,跟着老让钻研技术的马克问:“波特儿,你给赵总下了蛊了吧?”
  吴越说没啊。
  马克说:“他在你面前简直老实妥帖得不像话。”
  吴越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他老实妥帖?他把我连降三级还扣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你都选择性遗忘了?”
  马克说遗忘的是你吧,怎么这两天不提辞职了?又复婚了?年轻人对待感情要慎重,别他妈结了离、离了结的,浪费人家基层民政干部的时间。
  吴越被他噎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过了会儿跑去捶了他一拳。
  马克被直捣中段,为了演出效果夸张地连退八步,“哐”一声撞在了操作台上。老让正趴在台子上研究新款芝士蛋糕,这下子全完了,于是他将摔烂的蛋糕从地下抓起来,分成两份,一份配合单臂过肩摔及后□□压制塞进马克嘴里,一份配合扫腰塞进吴越嘴里。
  日餐厅以及酒吧的开业既意味着赵忱之的整顿工作告一段落,也意味着酒店终于零件齐全,正式站在了重新出发的起跑线上。
  这两个部分都相当争气,一开始就显露出了强劲的势头,尤其日餐厅,订餐必须提前五天至一星期,还拉拢了许多周边酒店日资企业的高管长住客们。在全市现存的日餐厅中,它算是把口味正宗、环境优雅与要价死贵搭配得最好的那个。
  总厨鸠山老先生善于单打独斗,生意再忙都不要二厨,担心对方水平不够砸了他的招牌,甚至服务员都不愿意增加。
  结果就苦了徐光芒、郝江南以及另外一位日餐厅跑堂毛汤姆,小徐绝大多数时候身兼二职——外间服务和在厨房打下手。当他被喊去厨房的时候,郝江南便忙得滴溜乱转,好在她护士出身,手脚灵活反应快,而且忍辱负重。
  此外日餐厅门口还有个迎宾姑娘,也是酒店员工,虽然漂亮但大部分时间都像根木头似的,这里不多介绍了。
  日本菜或许贵就贵在形式,它们寿司底下的配菜叶子虽然图案不算复杂,对雕工要求极高,一点儿错都不让有。
  鸠山先生大概有意收小徐为徒,很快就把雕刻工作交给了他。小徐没了空闲,大部分时间都穿着日式工作服站在料理台后面磨刀擦碗切鱼划拉菜叶子做准备工作,偶尔埋怨自己985毕业的怎么会沦落至此。
  鸠山是不管这些的,营业时间结束了就走,只有觉得不满意时才出来提点一下。
  郝江南和小徐换班干活,他切菜时她擦桌椅,他擦地板时她切菜。毛汤姆过去练过截拳道,短小精悍,喜欢无故剥衣服,露出他武师一般标准的精肉肋条骨,为此没少被郝江南毒打。
  对于不远处西饼房的吴越和马克来说,日餐厅极大地提升了他们的幸福感,一逮着空就轮流过来刺激小徐。尤其等过了上午九点,饼房暂时休息,两人的固定项目就是去日餐厅串门——当然是从后堂走,他们还不至于没轻没重到那个地步,去影响充满香氛和轻音乐的前堂正常营业。
  这个时间日餐厅也没开张,正在做准备工作。鸠山喜欢凌晨早起自己去市场采购,此时会找地方打个小盹;郝江南在细致地擦桌椅,小徐通常眯缝着眼埋头刻菜叶子,毛汤姆则钻在厨房洗涮鸠山带回来的那些东西。
  吴越和马克总是先和郝江南打招呼:“辛苦啦,郝露西子,贵店之地板真是光可鉴人啊!”
  郝露西子白了他们一眼,不搭话。
  马克又去惹小徐:“光芒啊,还刻萝卜呐?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觉得你缺少一样东西——电镐。要不哥们给你捐款买一个?”
  吴越说:“怎么电镐呢?不得劲啊,必须多功能电锤电镐两用冲击钻。”
  马克说:“哎呦那就贵了!”
  小徐说:“去你们妈的。”
  此话一出,那两人兴奋了,他们现在不管小徐叫汉奸,管他叫野尻队长,和鸠山太君正好成一对儿。
  马克倒退两步,又正步走上前,“啪”一个敬礼,脚后跟一叩:“报告!”
  吴越缓缓点头,老谋深算地说:“咳嗯,前线吃紧,来电催要四百万斤粮食,从中国农民的嘴里掏粮食,很艰难啊!对了野尻君,新四军江淮支队的主力,查清楚了在哪里的干活?”
  眼看着小徐要举刀,鸠山先生推门进来了。
  老先生中文不行,虽说在认真学,但前脚学后脚就忘。他不愿意时刻依赖翻译,再说酒店也不可能为一个日本厨子专门配翻译,所以他和手下人的交流大多是用日语、手势和三句半的英文。
  当然也有沟通不了的时候,每到这时老头就急红了脸,和小徐、郝江南、毛汤姆四个人叽里呱啦连说带比划,扑腾得跟斗鸡似的。
  吴越和马克上去跟他打招呼:“早啊鸠山先生。”
  老头和蔼地说了句汉语早上好。
  吴越说:“不知皇军在本地住得惯否?您看这‘王道乐土’大好亲善景象……”
  郝露西子柳眉倒竖,猛挥起拖布朝西饼房的家伙们打去,吴越和马克笑着往后退,指着说:“干嘛?干嘛?花姑娘家的这么凶!”
  郝露西子亮出祖传的梅花枪功夫,枪枪直指要害:“滚,滚!”
  两人被她横打了出来,一边狼狈地从室外小路往饼房逃,一边还要跟鸠山老头调笑:“我们开路以马丝了,明天再来!”
  老头儿反正也不明白他们说什么,陪着点头:“要来玩哦!”
  郝江南冲出来骂:“同样的戏码天天上演,你们烦不烦啊?!”
  吴越笑道:“不烦啊妹妹,我住在你家时,你也天天演一样的啊。”
  郝江南说:“干你屁股!”
  吴越没听清,问:“什么?”
  马克飞身扑过去捂住了郝江南的嘴:“露西子,大姑娘家要讲文明!”
  郝江南却努力地断续吼了出来:“我找好多壮……来……屁股!!”
  吴越说:“哎?”
  马克扑回来把他拉走了。
  吴越被拽着胳膊往前,边走边问:“露西子说什么?”
  马克经过突击学习后已然开了窍,深谙此道似的说:“都是黑话,不听也罢!”
  这天吴越下班回去,惊骇地发现赵总居然在家睡觉,而且是蓬头乱发仰面睡在沙发上,手边放着游戏手柄,唇边隐约一圈青色胡茬。
  吴越蹑手蹑脚走近,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确信正常,便举起遥控器把电视屏幕关了。
  赵忱之感应到了什么,睁开眼睛问:“几点了?”
  “下午三点。”吴越说。
  “哦。”赵忱之翻了个身,找到遥控器,又把电视打开了。“会玩游戏吗?”他问。
  “网上斗地主。”吴越说,“你什么情况?今天没去上班?”
  赵忱之连起个身都不愿意,侧躺在沙发上按动游戏手柄:“嗯,我请补两天假。这不过分吧,我通常到了一个新酒店后,每三个月才休息一次。”
  吴越心想也是,搬来以后似乎从未见他休息过,普通员工都能做六休一,他却是日以继日连轴转。他突然想起自己被剪刀划伤的那天,赵忱之也在家呆着,于是问:“你遇见我时也是正好休息吗?”
  赵忱之说对啊,这么说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吴越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这都是什么运气,要是有我这个倒霉的几率,潘金莲拿一根晾衣杆都能砸到东西南北中五位大官人,足以组团杀武松了。
  电视屏幕上,赵忱之操纵的忍者被人一刀洞穿了喉咙,他发出懊恼的叹息,扔了手柄问吴越:“考虑得怎么样?”
  后者挠头说:“辞职了也挺困难的,我不是什么重点大学毕业,这几年也没积攒什么成就……”
  赵忱之笑着打断:“我问你这个了吗?”
  “那你问什么?”
  赵忱之说:“我从前不知道你迟钝如斯啊。”
  吴越顿时明白了,全身的血液立即往脸上涌去,为了掩饰尴尬他站起身来,赵忱之极快地拉住他的手,问:“去哪儿?”
  吴越说:“上楼……”
  赵忱之像是为了堵住他的后路般说:“送出去的手表,泼出去的水,休想拿回来。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啊?”
  吴越说:“不啊。”
  赵忱之说:“不行!”
  “就是不啊。”
  “那绝不行!”
  两人拉锯了一会儿,最后赵忱之让步了,他没再继续说话,而是悻悻地指着厨房。
  吴越徒劳地搓着通红的耳朵,问:“饿了?”
  赵忱之吩咐:“不要放糖,我与老让正相反,对甜甜腻腻的食物不感兴趣。”
  “行吧,我给你下碗汤面。”吴越说。
  他刚转过身,赵忱之突然跳起来,用双手卡住他的腰。
  第二十章 轰轰
  吴越整个人迅速僵硬,赵忱之在他耳后的呼吸声让他腿都软了,他颤声道:“别动我!”
  赵忱之贴着他的耳朵问:“尝试过腰摔没有?”
  “别他妈……”
  赵忱之奉送他一个单手腰摔,吴越在他的胳膊底下旋转了三百六十度落地。然后赵忱之跨过他,自己去厨房煮面了。
  吴越仰天躺在地上,半晌后蜷缩起身子捂住了脸,心情酸涩混乱,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羞耻。
  赵忱之点燃煤气灶,烧上一锅水,回到客厅看他。吴越依旧用细白的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一点儿鼻尖。
  赵忱之说:“起来吧,地上凉。”
  吴越撤开手,问:“你教柔道吗?”
  “可以啊。”赵忱之说,“只是初学时相当枯燥,很多人都没那个耐心。”
  “教我吧。”吴越央求。
  “教别人可以,唯独不教你。”赵忱之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任性。”
  吴越还想说话,他的手机在客厅角落的地板上响了,那是刚才在空中旋转时被甩出去的。他走过去捡起手机,发现来电的是郝江南。
  他担心其又硬拉自己参加战友聚会,便将手机扔回原处。谁知郝江南不依不饶,一个接一个地来电话,最后赵忱之忍无可忍,按下了通话键:“露西郝,你什么事?”
  吴越和赵忱之住在一起是个秘密,目前只有西饼房的让皮埃尔、马克和工程部的郝江北知道,前一位面目狰狞且交流能力有限,没人敢与他多废话;后两位的共同特征是久经考验,嘴非常非常紧。
  吴越如果能早五秒钟推测到赵忱之会有这样的举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扔下手机,现在什么都晚了,郝江南梦想照进现实,其敏锐的触手伸进了这个封闭的王国。
  郝江南花了十多秒钟才反应过来听电话的是赵忱之,她内心的火山灰顿时猛烈喷涌到五千米的高空,含硫气体和数百亿吨的石块一并炸出,闪电在浓云中刺开路径,炽烈的熔岩流即将吞噬她脚下的村庄和所有生灵。
  轰轰轰轰————轰————
  她知道赵忱之在家休假,因为鸠山告诉过她。赵忱之与酒店其他管理层大多公事公办,和鸠山及老让是真的关系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