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王子腾虽觉没得到京营节度使的美差,但越级晋升了也不错,于是兴兴头头择日上任去了。他这么一走,王家在京的亲戚便没了依靠,贾琏回家便怼了凤姐儿一回,如今他老子是侯爷了,他大哥也是侯爷,还怕王家作甚。那凤姐儿心里惦记着贾赦再传一回爵位于贾琏,遂忍下了。她也知道,贾赦一贯不喜欢贾琏怕她,为了爵位,装一阵子老实也值得的。两口子就没一个长脑子想想一家会不会得两个爵位的,倒是凤姐儿突然想多了,生怕老爷跟琏二分开太久,这爵位便宜了养在膝下的贾琮,因此没少借口孝敬,很是往宁珊府里送了几回东西,又劝老爷回公府来居住。
  贾赦被儿媳妇奉承的有些莫名其妙,去找大儿子询问:“这婆娘一向瞧不起我和琏儿,仗着王子腾的势在大房作威作福,如今怎么突然孝顺起来了?我只觉得古怪。”
  宁珊一面翻邸报,一面随口安慰道:“许是懂事了也说不定。”
  贾赦“嗤儿”的一声,不屑道:“王家人,还能懂事儿?”从王子腾到大贾王氏,都是见了棺材都不掉泪的主儿,那两位一个明升暗降,一个被夺敕命,换了个要脸的人早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了,人家却依然如故,如今还想着依仗宫里贵人再风光一回呢。
  那被寄予厚望的宫里贵人自打知道王子腾还清欠款自己升官了以后也没少暗骂,如今见家里不想着怎么帮她上进,却还惦记着让她帮忙家里,心中又是自伤自怜了一番,只觉自己没托生到好人家里,亲戚们没有一个好人可以依靠。只是终究要靠着他们修建别院,好在省亲的时候压过众人,吸引皇上的注意,因此压下了不满,一连几个月见了史太君只是催促她尽快督建别院,莫要让旁人夺去风光。
  史太君也想尽早建别院好请旨省亲,可是家有逆子,不顾全家体面,硬是递了折子叫户部来家里搬银子,如拿不出来便威胁要砸开公库大门。贾史氏顾忌着脸面不敢任由他作天作地,只得忍痛用林家的银子将荣国府欠款全部还清,这才得了一阵子清净。
  贾赦只要款项还清即可,根本不管用的是谁的银子。反正他也知道那林丫头早就被贾史氏定给贾宝玉了,压根儿不操心她嫁妆的问题,还兀自美滋滋的想着二房这下得不着财产了。而宁珊更管不着这些,那林氏又不是住在他府上的,谁管她有没有嫁妆。至于自家傻爹的爵位,乃是个意外之喜,本来也不是靠算计她林家得来的,乃是皇上一时高兴抽了风给的,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她的。顶多将来她选秀了被指婚,他让妹子多给送些添妆便是了。
  迎春在宁珊家养了几个月,既有贾赦和宁珊的看重鼓励,又有教养嬷嬷及时的指正改造,如今终于有了些侯府大小姐的气度。她那贪财的奶妈子早在教养嬷嬷进门的第一天便给发落了,身边又添齐了宁珊命人买来调理妥当的大小丫鬟,当真是一脚出八脚迈的,风光不已。
  风风光光的回荣国府去请了安回来的迎春很是闷闷不乐了几日。如今邢夫人过的随意自在,下人们也是恭敬有加,贾赦一贯的不理她,却也少了许多训斥。迎春和贾琮两个每日晨昏定省,孝敬乖顺的很,她过上好了日子,就生怕有一日再回荣国府去受人欺压,因此很是看重宁珊的意思,见他有意与迎春做脸,当即就对这个女儿百般上心。见她去了一回荣国府面郁郁寡欢的,便特地留了她一道用饭,饭毕,看着气氛不错,遂试探着问道:“可是那府里又有人不规矩了?”她也想不出来如今还有哪个不长眼的非要给迎春使绊子不可,除了大小贾王氏,那贾史氏便是再看不上大房,也还不至于拿迎春作伐子。邢夫人无比希望是大小贾王氏两个不长眼一回,好让宁珊收拾她们一顿,自己趁势出气。
  迎春犹豫了一下方道:“那府里的下人多早晚有过规矩,如今我瞧着,林妹妹都被她们挂在嘴边上奚落了。明明是家里用了她的钱,怎么还好如此对人家?”
  邢夫人撇了撇嘴道:“你操心她做什么?过的好与不好跟你又有什么相干?你在那府里的时候过的可好?她有没有替你操心过?”林氏养在贾史氏身边,见二房多些,一向很少跟大房打交道,邢夫人对她并不上心,也没指着从她那里得些什么,便十分冷淡以对。
  “话不是这样说的,”迎春仍然不擅与人争论,何况是嫡母,“只是大哥哥也说过,爹是靠还了银子才得了爵位的,咱们也用了林妹妹的钱,怎么好对她不闻不问?”
  “对谁不闻不问?”宁珊陪着贾赦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
  第22章 抄检二房
  迎春忙站了起来行礼,邢夫人也接过贾赦的披风,递给丫鬟,自己则捧了热帕子上前,殷勤服侍。迎春便捧了帕子给宁珊,后又亲倒了盏茶奉与宁珊,这才坐回下首去。
  宁珊端着茶只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重复一遍道:“适才妹妹同夫人聊些什么?对谁不闻不问了?可是有人怠慢了妹妹?”教养嬷嬷说过,要扭转迎春的性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觉得自己受重视。如今宁珊指望着迎春尽快立起来给他管好后宅,自然会听教养嬷嬷的嘱咐。对着迎春不说十二分的温柔体贴,也是十分的关心重视,又常忽悠着贾赦也看重她,贾赦每每想到迎春也能去选秀了,而且是大选,自然而然就会重视她一些,只是他能想起来的时候并不是太多。
  饶是这样,有了宁珊近乎放纵的体贴,迎春也渐渐放开了,说话顺溜了许多,声音也有底气了,偶尔还敢撒个娇,讨些东西了,大多不过是些吃的用的,她也定期做些针线孝敬贾赦,并奉给宁珊,宁珊不管贾赦用不用,他只要收到了是必定用的。迎春见了心中欢喜,做的活计也越发精致了。
  见如今宁珊对她的话也上心的很,迎春仿佛又多了几分自信,勇敢抬头直视宁珊和贾赦的眼睛:“就是林妹妹的事儿,如今她的家产被花的差不多了,许多下人开始嚼舌根,说她一草一纸都是用的贾家的,还整天哭哭啼啼,看着就晦气的很。”
  宁珊看眼傻爹,那林氏的钱都花在还国库上了,贪墨掉的是二房,可成全的却是傻爹。
  贾赦理直气壮看回去:关我什么事儿?横竖不是我让人去叫她舌根的。
  宁珊移开目光:“听着挺可怜的,然而我帮不上什么忙,难不成我还能把手伸到那府里去?你让爹有空去瞧二弟的时候说说吧。”贾赦点点头,表示这个忙可以帮。
  迎春犹豫了一下,问道:“若是我偶尔邀林妹妹过来玩玩,哥哥可介意?”
  宁珊不由好奇道:“你为何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荣国府里不是没有别的姑娘了,她的堂妹贾探春也不见得日子过得好,怎么却不见她惦记?
  迎春咬着嘴唇道:“许是看着如今的林妹妹,就想起从前的我来了。”想当初,她也是这般躲在暗处捱日子的。何况,终究是贾府花光了林妹妹的钱。而从中得利的,目前看来只有她爹一个而已。迎春本性的善良让她觉得自家对林妹妹有份责任,可是鉴于目前她们全家都住在大哥府上,她也不确定大哥愿不愿意一起分担这份责任。
  宁珊显然是不愿意多添麻烦的:“若是你实在无聊,就筹划些游园会、赏花会之类的,和京中其他贵女多聚一聚,到时候邀来荣国府的姑娘们就是了,别单单只招待她们来玩儿,没得让那府里又扯出什么幺蛾子来。”宁珊一早打听过那府里的事儿,林氏虽然不入大贾王氏的脸,但贾史氏对她还是不错的,至少面子上比对两个亲孙女儿都好,至于东府那个嫡出小姐也被划归到庶女堆儿里去了,看贾史氏的样子也知道她是顾前不顾后的,压根儿没把东府放在眼里。那林氏第一回 到荣国府的时候过的日子可比迎春强多了,宁珊觉得,既然当时的林氏没想着拉迎春一把,如今他们也不必非要拉她一把。左右她林家的银子不是大房私吞了的,至于归还国库用的是她家的,那也该去找贾史氏和二房问话,谁叫她们舍不得开府中的公库呢。
  贾史氏不开府中公库是有“充足”理由的,那里面的钱都是预备将来两方分家的时候平分,甚至多分给她的宝贝凤凰蛋的,哪里能用在国库上,便是给她大孙女儿做脸,她也十分不想动用。林家的银子本来有两三百万之巨,足以支撑一个省亲别院,然而被贾赦几次三番的搅和,先是被抬走近五十万两支付绝户财,又陆陆续续抬走了一百五十万两,还清了他们荣国府自贾代善时期留下的欠款,如今剩余的不足百万之数,更有许多金银首饰并摆件等不易换成银子的大小物件在,能直接用于修建别院开销的也只有几十万两的,这些将将够打块地基,搭起土木石台架子罢了,那其中的修缮和装饰,少不得要另外计算。
  可怜林氏,四代列侯,五代主母累积下来的家产,自己都没过过眼,便被那和蔼的外祖母,慈善人二舅母给挥霍个精光,却还要背负上个白吃白占了贾家的名声,不知道她那巡盐御史的父亲九泉之下有没有后悔过将独生女儿托付给荣国府,更不知道她那倍受贾史氏宠爱的母亲有没有后悔过将娘家描绘的太过于美好,以至于让丈夫失了警惕,女儿失了傍身的依靠。
  然而不管她有多可怜,都怨不到宁珊头上。只是他那善心的妹妹迎春一直觉得自家得了好处便是亏欠于她,任邢夫人怎么开解也始终郁郁寡欢,宁珊看着好不容易养出点儿气势来的妹妹又蔫了回去,没奈何,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找傻爹聊天。
  “近来他们府中一直差人来请父亲,所谓何事?”虽然多少也猜到了必是跟修建院子有关系,但如今他们钱不够,人手少,弟弟贾琏又入了仕途不肯帮忙跑腿,宁珊很好奇他们还来找傻爹是出于什么想法?难道他们觉得已经成了侯爷的傻爹会乖乖回去听话么?
  贾赦对此也很不屑:“还不是为那个没影的破院子,让我出钱又出力的去当冤大头呢!呸,当老子傻啊!”
  “他们建院子的钱不够么?林氏的家产还在二房手上,怎么说也够前半工程的了!”这群人是想上天不成?手里掐着人家的绝户财不舍得花,还指望大房回去替他们出银子不成?贪心的也太过了。
  “我哪儿知道政老二脑子里想些什么?”贾赦懒洋洋的展示了一下他的兵部员外郎朝服,五品白鹇补服清雅端正,但是套在软成一摊的贾赦身上就算糟了心,蹭的哪儿哪儿都是褶子。可贾赦就是觉得穿起来特别开心,尤其是穿到政老二面前,越发的意气风发。
  “说起那一位,荣国府的老太太似乎并没有允许父亲和他二房分家,是也不是?”宁珊摸摸下巴,似乎找到了方法。
  “谁说不是呢,我跟政老二如今两看两相厌的,可老太太就是不让分家,我能有什么办法?”贾赦说起这事儿就来气,他的爵位都让给二儿子了,可政老二还有脸住在侄子家里,就因为老太太不让分家,不然他早把他们一家子都撵出去了。
  “便是不分家,父亲该的的东西总也该要回来才是。”宁珊撺掇道。
  贾赦十分爱听大儿子帮他出主意坑了老二,闻言凑到宁珊跟前,一张老脸笑的开了花:“好儿子,你有什么好法子了?快说给爹听听。”
  宁珊端起茶杯,隔开了贾赦凑到他眼前的脸,淡然道:“无非就是父亲如今成了侯爷,却没有相应的侯府,需要那荣国府给你腾出正房来,按照规制修整一番罢了。”不让修整就重新给傻爹盖一间,他相信贾史氏一定算的清楚是二房让出荣禧堂划算,还是把省亲别院修成傻爹的侯府划算。
  贾赦听得拍着大腿直乐,要不是天色晚了,他能立马跑回去。
  如今宁珊觉得扯着皇上的虎皮来办事颇为轻松,便教贾赦让他去写折子请皇上御批他可以入住荣国府正堂,他相信皇上一定乐意用一个“准”字省掉一座侯府。贾赦很听大儿子的话,乖乖回房不提。
  第二日,果然在下了大朝会以后递上了折子,十分清闲的皇上没多久就召见了,特别爽快的盖了大印,同时也同意了让礼部帮忙主持改建工程。贾赦得意洋洋带着礼部左右侍郎并一些工部负责此项的郎中、员外郎和两个主事,一起回到荣国府中。
  因来的不是天使而是朝官,贾史氏和大贾王氏均没法出面,只能让贾政一个人来应付。可他哪里是贾赦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被说的丢盔卸甲,仓皇离开,留下身后荣禧堂任由他们折腾去了。
  大贾王氏心急如焚,险些气昏过去,她虽然一早知道贾政没用,却万万想不到这么没用。
  却是宁珊,一早就将自己的亲兵四十人借给贾赦,让他们借视察荣禧堂建筑,修改规制图纸吃的功夫将大贾王氏藏于密室之中的林家剩余财产都搬出来,这些东西便算作是留给林氏的补偿,无论是入库也罢,贾赦收起来也罢,总归到最后还能留些给林氏,不至于像二房一般,道貌岸然花个干净还回过头来让下人嚼舌根。
  贾赦既然接了这活计,就万万不可能再留好处给二房,大贾王氏出不来,她的一应私房也便全被贾赦算成林家财产的一部分,除了明摆着的衣裳首饰并些不值钱的摆设,但凡过了贾赦一双火眼金睛的值钱古董玩意儿全被搬个空。工部那几位郎中、主事都是被贾政排揎瞧不起多年的,还有被他强了好考勤的,亦或是有贾政堵在那里没地方上位的,宁珊特地找出来跟贾政不合的人,让贾赦请了一同去修改规制,因此贾赦做什么他们都只会当做没看见,让宁府的亲兵顺顺利利搬出了几十万银子的财物来,一股脑的先送到东大院,原先贾赦的住处,如今贾琏的小家那里。贾琏特地请了假在家接着,一过手就送出府去,他那吃里扒外的媳妇每日都在贾史氏并大贾王氏面前奉承,如今正好也被拘住了,无法随意走动,让贾赦、贾琏做的顺风顺水。
  宁珊早就料到贾赦会把财产都搬回他家里来,也不预备因此惹下麻烦,便一早让老管家备下小库房,只将贾琏运来的东西统统造册登记,点数清楚了交给大小姐迎春。既然她一心想把她那表妹,这笔浮财就索性都交给她去伤脑筋,给她找些事情做,省的没事儿扮忧郁。
  迎春猛然接到一大叠册子,惊得险些坐不住。大贾王氏掌管内务多年,没少蚂蚁搬家似的将许多公库里的东西搬弄成自己的私房,还有过去放贷的银子,并林家得来的钱款,如今除了自己的嫁妆,许多东西都被贾赦一总包圆了过来。贾赦早听宁珊分析过,知道如今的二房不敢声张,只能忍着,那他还怕什么,若是她们敢找他算账,他还要找她们算算清楚呢,怎么大贾王氏掌家掌的年年出息减少,岁岁抱怨天灾,银钱使费的越来越多,日子却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唯有她自己的私房却翻了几十倍。
  第23章 宁氏嫁妆
  迎春终究是不敢一个人掌管这么一大宗财产,最后还是袖了那册子去找宁珊。却不料,才靠近书房便听到宁珊在发脾气,细细一听,似乎正是跟这一宗有关,迎春顾不得害怕,匆忙推门进去,险些被甩了一身茶水。
  却原来,宁府老管家登记造册的时候竟从中发现几样物件十分神似他们当年被姑奶奶陪嫁的东西,起了疑心后再细细比对,果然发现当年姑奶奶贾宁氏的嫁妆倒有一小半都落进了大贾王氏的囊中,这次被一起抄检搬了回来。
  宁珊气冲冲叫来傻爹,问道:“我娘的嫁妆是在爹手上还是给了二弟夫妇?”若是贾琏拿着,难不成这些东西是那里外不分的小贾王氏拿去讨好大贾王氏的?
  贾赦被问的蒙头蒙脑,他还沉浸在抄了二房的兴奋之中,半晌回不过神来:“你娘的东西,大约都放在老库里了,琏儿能得着几样?”他原配死的时候贾代善还在,两方断不敢提分家、私房、私库等话,因此所有东西都是贾代善派人收了,一总放在荣国府公库里去的。当时虽然说了将来充作贾琏的私房,但过去这么久了,贾琏到底得到了多少他并不清楚。虽然清楚贾史氏偏心二房,但贾赦也想不到他原配的嫁妆也能被他们瓜分了,毕竟这东西当初是核对过画了押才收拾存放的,箱子上都贴着贾代善亲手写的封条呢,难道他们还敢私下里打开不成?
  贾赦终于想明白了,也是大怒:“难道那婆娘的私房里抄出了你娘的嫁妆?”他要撕了贾政,谁也别拦着。
  宁珊也是怒气冲天:“好一个贾家,好一个荣国府,莫要欺人太甚了。爹你还不赶快回去查看库房,杵在这里有什么用?”
  贾赦拎起袍角拔腿就跑:“等我回去找他们对质。”原配夫人的嫁妆单子他还留着呢,要是照那上面差了一样,别怪他撕了二房一家子。
  荣国府里,大贾王氏好不容易能从后堂出来了,一眼看见空无一物的私库就晃了晃,险些一头栽倒。贾赦带来的亲兵都是宁珊在边城拉出来的队伍,个顶个的精英又只听宁珊一人的吩咐,宁珊让他们帮着贾赦去搬东西,他们就一点儿不打折扣的把贾赦指出来的所有箱笼一概搬了回来。
  大贾王氏好不容易平复了内心的痛恨,也想到了先头大太太嫁妆的问题,趁着贾赦还没有发难,略收拾了一番便令人去叫凤姐儿。
  凤姐儿这阵子过的十分不顺心,贾琏硬气起来不受她控制,公公婆婆也住到了外头,结果每次大房又干了什么让老祖宗不顺心的事情,挨骂的就只有她一个。她王熙凤从嫁到贾家开始就顺风顺水,在太婆婆面前比贾琏都有体面,又有亲姑母,一过门就把掌家权交给她,端的是风光。可如今被大老爷闹得阖家不的安宁,银子左一笔右一笔的掏出去,看的王熙凤别提多眼红了,那可都是荣国府的银子,将来都是她的,就这么白花花的给出去,她能甘心才怪了呢。
  大贾王氏就是抓住了她贪财爱权的心思,打算折变了先头大太太的嫁妆为私房。她是这么告诉凤姐儿的:“你那先头去了的婆婆留下了一笔嫁妆,虽然不多,可也是份产业,原本说了是等琏儿有了儿子便交给你们小两口的,可如今大老爷一心偏疼外头的孩子,这笔钱,恐怕到不了你们手心便要分出去了。那个什么宁家的小子,惯会讨大老爷喜欢的,今儿你也听说了,大老爷搬了许多箱笼出去,想是要挪了先头大太太的嫁妆给那姓宁的呢。凤儿,你可警醒着些,莫要让他人偏了你的东西去。”
  凤姐儿一双丹凤吊梢眼立了起来:“宁家的凭什么来分我们二爷的银子,我找老祖宗去。”
  大贾王氏假惺惺的安慰道:“自来父母总有些偏心的,如今大老爷觉得亏欠于他也不无可能。你还是忍了吧。现如今大老爷风光的紧,他又是个混不吝的,还是你公公,你能怎么着?”
  凤姐儿扑到大贾王氏身边,拉着胳膊求道:“姑母,你与我想个办法,我日后自然孝顺姑母。”今日没了婆媳天敌这一层,她在贾家越发的成了替整个大房担罪过的了,再不靠近自己人结个联盟,日后还有她站脚的地方么。
  大贾王氏便替她出主意道:“如今只好说老太太怕琏儿手上有钱便不学好,因此一直替他掌管着,直到你一过了门,老太太便越过琏儿直接给了你,咱们现在就去公库里把东西取了来,你且那会自己那边放好,若是你公公并琏儿来问,只管这么说,谅他们也不敢去质问老太太。只是,老太太替你担了这么一桩子麻烦,你总要孝敬她老人家一些才是。”
  那凤姐儿自诩聪明,以为这样就能让宁珊分不到先大太太的产业,自是十分高兴,不但留出了许多金银不可衡量之物孝敬贾母,更拿出宝石头面孝敬大贾王氏,一心一意觉得她是对自己好。大贾王氏一早便将嫁妆中的田庄、铺子等有出产之物没下了,如今又有凤姐儿明面上孝敬她的东西,倒是比被大老爷抄走的部分还多些。且这一回她学聪明了,私产不敢再放在自己屋里,便去同贾史氏说,这些都是将来要留给宝玉的。那贾史氏最是偏心宝玉,一听她如此说了,当即打包票替她收好,绝不会给大房夺回去。
  等贾赦赶回家来要查看原配嫁妆的时候,贾史氏听了便将他叫去骂了一顿:“媳妇的嫁妆那是要留给琏儿的,你也有脸去拿?那些东西早在凤儿过门的时候就给了他们小两口了,你只管朝你儿媳妇要去。”
  贾琏瞠目结舌:“我哪里见到过那一桩产业?”凤姐过门的时候带的只有自己的嫁妆,老太太何尝给过其他?
  贾史氏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男人但凡手里捏着钱便学坏,成了没出息的混账种子,故此,那笔钱我只给了凤儿,左右你们小两口,谁掌着私房不一样?”
  贾赦大怒:“给了琏儿的,还是我府里的产业,给了那王熙凤算谁的?她的私房么?”
  贾史氏老神在在:“横竖将来都是你孙子的,怎么,连孙子的东西你也要抢?”贾赦的脾气发不出来了,他怎么会抢大孙子的东西?如果那王熙凤真能生个孙子给他,那些死物不要也就不要了。
  贾琏尤不甘心,他可是知道那个媳妇看似精明,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棒槌,只觉得她定是被大贾王氏哄骗了,还问:“你得了我娘的东西,怎么从没说与我听?”
  凤姐儿答道:“因老太太嘱咐过我,这些东西是婆婆留给孙儿的,万不可被你败了去,故此我从未告诉过你,又如何?二爷信不过我,只管去查?我除了几样自己不敢享受的东西孝敬了老太太,余下的俱在那单子上,可没敢擅动。”贾琏闻言去查了一遍,东西倒是大多数对的上的,只是任谁家给女儿送嫁,俱有庄子、铺子并压箱底的银子,这些东西却没有登记造册,而且也不能按照最初的嫁妆单子去查,毕竟贾宁氏进了贾家也过了小十年儿了,这期间她许是将些庄子、铺子买卖更换过,压箱银子也许是动用过,如何还能同最初的单子一致。
  贾琏没了咒念,反倒也给梨花带雨的凤姐儿赔不是,难得立起来的规矩一下又打回原形,贾赦倒是不介意嫁妆越过他直接给了贾琏,只是却不满凤姐儿私下收着都不跟丈夫知会一声,到底找了个理由将她叱骂一顿。那凤姐儿看在得了大好处的份上倒是忍了,只是心底越发认定他偏着宁珊,欲要平分先大太太的嫁妆,因此十分感激大贾王氏并贾史氏,日后越发跟大房离心,一门心思的靠着老太太并二房,成了大房里一颗吃里扒外的活钉子。
  宁珊听了贾赦并贾琏的说辞,也未起疑心,只是命令贾琏日后约束他自家婆娘,不许她将母亲的嫁妆随意孝敬出去,尤其不能给大贾王氏,这一桩便算是揭过了。贾琏回去同凤姐儿私下闹了几次,只是拿不回来。进了那凤姐儿的口袋,便是她的东西,丈夫也不给。贾琏自成婚那日起便被凤姐儿拿捏着,几乎没攒下多少私房,说句难听的,他也早就习惯了,因此闹了几番没结果,还被老太太骂了之后便消停了。只是日后防着王熙凤防的更严,自己得了俸禄并部里分发的冰敬碳敬一概收好了,半点不交回家。夫妻两个隔阂日深,眼看着一个小家过成两半,将散未散的,十分乍眼。
  那一心要修省亲园子的贾史氏只觉得贾赦越来越碍眼,多少笔私藏的银子都被他吵嚷出来,如今要闹着要住正房,还请了圣旨来挤兑老二一家。只是贾赦搁下圣旨就走人,限令贾政速速腾出房子与他,并不在荣国府多做停留,让贾史氏想骂他也找不着人,而明晃晃的圣旨又不能无视,起码不能明着无视,因此只得叫二房暂时搬到两侧厢房并耳房中去,腾出正厅给礼部并工部派来的人修改规制,建成符合侯爷身份地位的房屋,只给不常在家的贾赦留了个虚设的正堂,二房仍是在荣禧堂内起居。只是不再动用正堂,又留出了东厢假意供贾赦居住,二房两口子改在西厢房一侧并三间耳房里活动。贾赦因回去的次数少,且贾史氏每次见他必要辱骂而越发的不愿意回去,那正厅名存实亡他也并不大知晓,后来知道了也只是骂了贾政几回,毕竟当初贾代善活着的时候也是这么居住的,他在东厢,老二在西厢,都跟着贾代善夫妇,若没有这一节,那贾史氏当初也没法撵了大房到东院,借口让二房孝敬她而留在荣禧堂里。若他们原先不曾在此处而是后搬过去的,贾赦早翻脸了。
  第24章 迎春待玉
  宁珊不耐烦成日里盯着贾家,而贾赦、贾琏也不好意思事事都找他汇报,因此竟是不知道这一安排。他自那批东西中找出了其母的嫁妆,另外封存了,而拿等价的东西替换进去,便将剩余之物交给迎春,任由她安排,是自己代管,还是早日交给林氏,便不再过问了。
  迎春哪里敢沾手这么一大笔浮财,自然是要尽早给出去方安心。索性她生日到了,便借口庆生,在家中置办了一场赏花会,按照宁珊的吩咐请了些素来跟宁府交好人家的姑娘并荣国府中的姐妹们一起游园。因那天并非休沐,贾赦宁珊俱都去上朝办公,外男一概不在,小姐姑娘们可以游玩的地方便没了限制,邢夫人也是个好热闹的,帮着迎春张罗的很是热闹。
  别家的姑娘们倒也罢了,先前跟荣国府没有来往,也不知道贾家的小姐们素日都过得如何。可那贾探春却是知道的,瞧着过去虽是姐姐也要被她掩盖在后的迎春如今满面春风的被三四品人家的闺秀们捧着说笑奉承,心中又羡又妒,只恨自己没托生个好胎。
  迎春到底年幼,尚未及笄,因此生日也不过是白天玩闹一回,至下晌,别家的姑娘们便陆陆续续走了,单留下贾家的几个姐妹,并一个寄住在府上素来跟着一起行动的薛宝钗。迎春同她们都是熟悉的,自以为不用特别招待,因此只吩咐了下人安置房舍与她们小憩,自己则借口换衣服拉走了林黛玉。
  林黛玉满腹疑惑的跟着迎春去了小库房,见了许多她昔日林家之物,又有迎春拿着册子一笔一笔的点给她看,只泪水涟涟的,却不肯收拿册子:“那边府里人多口杂,此物若放在我身边迟早给人翻了去,倒辜负了大舅舅一番美意。莫若还是姐姐替我收着,我只肯相求姐姐了。”
  迎春叹一口气道:“就这么在我这里干放着倒也无妨,只是你不预备买进些田产铺面么?也好有个进项,手头宽裕些。”
  林黛玉笑道:“便是有了进项,又如何能到了我的手里,何况我如今吃喝用度一概都有老太太照管,府中的头一份儿,又哪里需要外财补充呢?”这话倒也是真的,林黛玉住在贾史氏跟前,一应用度跟千娇惯万宝贝的贾宝玉一样,确实强过荣国府其他姑娘奶奶们许多。
  迎春便道:“既如此,我便替你收着吧,横竖你这些东西将来折变嫁妆,养活一家子一辈子也尽够了。”
  林黛玉起身行了一礼,闹她道:“如今你也是管家的姑奶奶了,见得世面越发开阔了,连嫁妆都盘算上了。”
  迎春冷不防说了句实话给她抓住,闹得脸颊绯红:“我浑说的,你只听听就罢了。”
  林黛玉抿嘴笑道:“可见你在这府上过的惬意呢,才能这般恣意自如。”语气中不乏羡慕,却并不说着向往。
  迎春低声道:“大哥哥与那府里闹了几回,早恼了,不肯来往太多,如今也就是有我吧,咱们姐妹才能是不是见上一面,就这样还得邀些别家闺秀同来才好,若光是荣府的姑娘们,怕是大哥哥都不让进门的。”
  林黛玉焉能不知道闹得那几回都是银钱不凑手的关系,她心知肚明自己的财产进了别人的口袋不放出来,只是没有办法自己做主罢了。她天性中对财物不大看重,又孤身一人没个依靠,因此只能忍着了,可是瞧着如今那贪墨了她林家的人并没有因为这笔浮财过的很好,心里也暗暗趁许,只道因私报应但凭天意。
  如今见大房舅舅替她抢出了许多,心中感谢,只是她却知道这些东西不能明着留在自己身边,不如一事不烦二主,索性都交给大房去管理。她相信他们既然愿意告诉她,便是不准备擅动的。如今,也只有挑着一家可信的彻彻底底交付罢了。横竖在那府上是不得好的,莫若给了旁人,心里也畅快。
  “横竖我只托了你了,你大哥哥说的什么我却是不听的。”林黛玉抹干了眼泪,转脸儿又是一副笑颜。
  迎春也笑了:“你竟也会赖,既然这么着,少不得我先帮你收着了。”有了依靠的迎春看上去开朗多了,连林黛玉也被她这般明快的笑容晃的愣了一愣。曾几何时,这位二姐姐在府上压根儿不起眼,连凤姐姐身边的大丫鬟都比她能说会道惹人注目,如今她在这府上俨然是大家小姐的做派了,全不是当初那个二木头,林黛玉自伤身世,想着若是自己父亲尚在,亦或是有个兄弟,有怎么会受如今这般委屈,险些又流下眼泪来。
  不得不说,这林氏不愧为贾宝玉称赞的那样,天生水做的人儿,眼泪说来就来,一天能哭个好几次。这一回她又是眼圈红红的回去,众人只是暗自琢磨了一下,却没人开口相问。委实是她哭的太多了,众人习惯了也麻木了。
  贾赦下衙比宁珊早得多,他如今爵位太高,官职太低,上司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好任由他在衙门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惹出乱子就随心所欲。因此,贾赦回家的时间也很随心所欲,今儿他嫌衙门里的茶叶不好喝,午时过了没多久就溜溜达达的背着手去逛琉璃厂了,这会儿淘换了个前朝的笔洗,乐颠颠的捧着回来准备讨好大儿子。
  一进门,吓了邢夫人一跳:“老爷回来的也太早了些,幸亏别家的姑娘们都走了,若是不巧,正好撞上可怎生是好?”她活了半辈子,第一次在家中举办赏花会款待名门闺秀,生怕出一点差错,丢了脸面是小,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家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