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董之恒与宋韧行至中院回廊当中, 就见前方有一高贵冷面的美少妇牵着一位身着锦袍而来的小金童对面而来。
  他一觑就知此人是谁, 他已听闻过德王妃的美貌, 这时站定斜站微垂了下首, 余光看着那有着高洁的额头, 行如行云流水的贵妇飘走至了他们的眼前。
  “爹。”
  “承儿拜见外祖父。”周承在母亲的叫声过后, 上前一步拜见外祖父, 双手搭着伸着小拳手朝董之恒见了一礼:“见过董先生。”
  “世子。”董之恒朝他一笑,回了一礼,目光慈爱。
  “小子听闻过先生大名, 请。”父王不在,周承有模有样招待着客人,说着还牵起了外祖父的手, “外祖父且与我走。”
  “呃?”宋韧低头看他, 手痒痒的,小声问他:“可让外祖父抱?”
  周承小脸顿时就拉长了。
  “好好好, 不抱。”宋韧认输, 他这小外孙, 像绝了他亲娘, 抱一下就跟剥了他一层皮似的, 偏生父亲抱得母亲抱得连外祖母都抱得,就他这个外祖抱不得了。
  “董先生, 请。”宋小五这厢跟董之恒颔了下首,董之恒弯腰要朝他行礼, 被跟着的杨柳眼明手快扶了起来。
  “先生无需多礼, ”宋小五抬脚往前,见他跟上了,道:“王爷不在,就由我先行招待你一二,请勿见怪。”
  这王妃走到半途来迎他了,董之恒哪有什么见怪的,等他随德王妃入座水榭之后,见他前面摆好的瓜果点心的长桌上赫然有一尊炉火,旁边放着一坛他有所眼熟的酒,他不禁朝宋大人笑去,手指点了点宋大人。
  “听说董先生平日素爱喝两盅?”宋小五带着板着脸的小世子在主位坐下,道。
  “回德王妃娘娘的话,老朽素有贪杯之名,让您见笑了。”
  “不会,宋大人历来好酒,如说贪杯,不知他比之你如何?”
  董之恒哑然,想起宋大人好杯中物闹过的荒唐事来,他不禁摇头失笑道:“这个老朽略逊一筹。”
  “也难有人与他比肩。”宋大人曾跟她母亲讨口酒喝,连“你行行好”的话都敢当着儿女们的面说出来,把她那好面子的娘气得差点把他的耳朵揪掉。
  “哈哈。”没想到有这么说父亲的女儿,董之恒一愣之后笑了起来,也敢正视不拘小节的德王妃娘娘了,“王妃此言甚是。”
  “你个老学究怎么编排起我来了?你可没少贪我的杯。”宋韧见没少贪他的酒的董太傅还敢应和,不禁笑骂了他一句。
  “宋大人乃我辈楷模,想来不会介意老朽失言才是?”
  “我不是不会,是不敢,”宋韧说着,转头朝女儿笑道:“他现在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朝中上下没哪个敢得罪他的,你知道他吧?”
  “知道。”
  “那你知道他有个称兰君子的弟子?”
  宋小五略有讶异,朝董之恒看去:“那位曾救过我家大郎兄两次性命的侠士河阳侯就是你的弟子?”
  她不知道?董之恒朝宋韧看了一眼,又朝宋小五回道:“正是老朽门下弟子。”
  河阳侯程广义是因救世有功,被燕帝封为河阳侯的。但宋小五还真不知道那个在民间颇有侠名的兰君子是董之恒的亲弟子。
  他确实救过大郎,还跟大郎有几分交情。
  之前的几个年头里,燕地各处出了不少奇人异士投奔朝廷,出了很多帮朝廷落实救灾银粮,但分文不取其后悄然而去的民间功臣。这位被封为河阳侯的兰君子是当中之一,他之前帮朝廷跑过很多次腿,最出名的一次就是去年年初他日行千里,花了短短七日从苏北赶到燕都取得了皇帝的尚方宝剑,又从苏北赶回燕都,宰了苏北那个为贪污救灾银粮,活埋了两千余人的苏北刺史,使第二批被宰杀的民众避免于难。
  宋小五知道这事,是因为他宰了那位刺史之后,与刺史勾结的关系怕被清算发动了兵营刺客追杀他,是军囤镇里他们王府的人带人前去清剿,文书后来便呈到了他们夫妻俩的案上,小鬼还挺喜欢这个民间人称兰君子的民间义士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之前父亲没与我说过,”宋小五与董太傅淡道:“我们家有一位将军名叫王富民,听说与河时侯有几分交情。”
  董太傅苦笑。
  这下可好,不巧那位王富民将军是救过他弟子的人,这么说来,他们关系真是匪浅了,董之恒明人面前就不说暗话了,眼睛扫过坐在其母妃身边端庄严肃的德王府小世子,与德王妃道:“如若是王将军的话,那正是我弟子全家的救命恩人,老朽这厢有礼了。”
  “是王将军救的人,不敢当。”
  “老朽前来,不瞒您说,是圣上授的意,”董太傅抚须朗笑道:“王妃娘娘巾帼不让须眉,老朽不妨与您直言。”
  “你说。”
  “圣上之意是让老朽来跟您商量一下德王府兵将离都之事,”董太傅正色道:“不瞒您说,军囤自我朝建立以来就是皇帝正军,从无当属哪个王爷的说法,您说可是?”
  那得必须是了,要不都得说小鬼把自己当皇帝了,宋小五点头。
  见她承认,董之恒接道:“那这军囤镇出来的人,从来只有到了年纪与一定条件退役还乡这一说,我朝明律法典有细节条文可据,王妃应当知晓?”
  宋小五接着点头。
  周承听得却是恼火,朝那口气和善,实则咄咄逼人欺负他母妃的董太傅放眼瞪去。
  他不想敬此人为师了!
  宋小五正好看到小家伙的怒目,本来不想说话的她伸手把人揽到了她的腿上坐着,朝董太傅颔首道:“明典可查,我看过,略知。”
  她低头朝小家伙又道了一句:“等回屋了娘带你也查看一遍。”
  “那敢问王妃娘娘,军屯镇出去的人,不是让陛下属下监察院照惯例遣返回乡,他们何去何去,怎么是由德王府说了算的呢?”
  董之恒话刚落,周承气得小脸都红了,朝人道:“董先生,你有理找我父王说去,你且等着,我这就去叫他来。”
  说着他就气势汹汹地滑下他母亲的腿,宋小五伸手拦都拦不住他,就见他跟粒小钢炮一样冲了出去,一会儿又冲了回来,绷紧着气得爆红的小脸朝他外祖施了一礼:“还请外祖看着我母妃莫被外人欺了去,我这叫去找父王回府。”
  等他去叫了他父王回来,把把人打得趴地叫爷爷不可!
  说着他就又要冲,哪想德王妃手一扬,他就被铁卫夹在了臂下。
  “送来给我。”儿子不好治,现在打不得骂不得,要不她这娘没法当下去了,是以宋小五决定还是别轻易用暴力治理的好,虽然她很想把人打老实了安份一会儿,这厢她起身把人牢牢抱住,任由他挣扎着坐了下来,朝董之恒道了一句:“这样说来的话,皇帝陛人派你前来,是由你代他,和我定这个事了?”
  董之恒一时没明白她的话,定眼看她。
  “皇帝陛下这是承认我与他地位相当了?”
  董之恒这才明白,这下犹豫了起来,“这……”
  这怎么说?是说她与皇帝同尊?还是说她能代表德王府?
  董之恒看了她一眼,迅速往宋大人看去。
  在一边看着他们说话没有插嘴的宋韧此时朝太傅大人道了一句:“董先生,我女儿没别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说,圣上派您来与她说这事,这是视她为王府主人之一了?”
  “如若是,我就跟你接着谈,”宋小五接了口,看了看一屁股扭过身来坐在她的腿上,两手伏着桌子作欲扑之势的小儿子,想着以后得让他少跟着他的那群豹子兄弟们鬼混才成,看看他们这对猎物扑射的姿势都快一模一样了,还是多学点人间的规矩才好,她心里想着事嘴里则道:“如若是像上次一样把我当内宅那随意摆弄的妇人戏耍,那董先生还请等一等,等我王爷回来。”
  “有本事你……”小面瘫小手撑着桌子躬起了背。
  “谁许你无礼的?道歉。”
  小面瘫喘着粗气,他为何要道歉?他为她出头,他为何要道歉!
  “道歉。”
  见她说了一次不听,宋小五加重了语气:“世子,不得无礼,道歉。”
  “我恨你!”周承大叫了起来,眼睛绯红有泪。
  “恨我也要道歉。”
  “不!”
  “道歉。”
  “我不!决不!”周承愤怒得挥舞起了拳头,为何他总得了她的心?
  “儿,娘做的不对的,娘跟你道歉,”宋小五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揽着他的胸,把他抱到胸前靠着她,“但你的先生正直高洁,他教你的尊师敬长你要听。”
  她周全了这么多人的生死,却理当应当,分外残酷地忽视了本是她最亲的人教养,让他不信任她,想逃离她,是她的不是。
  “他不尊重于你,我为何要尊重他?”小世子强忍着眼泪,咬着牙怒目看着董之恒,说出了他母亲从未想到过的话。
  董之恒被他看得立马起了身,正容敛袖,低头弯腰朝抱着德王世子的德王妃施了一礼,“望王妃娘娘,世子知晓,老朽并无对王妃娘娘有不敬之意。”
  他抬首,与紧紧抱着孩子,眼睛却一动不动无甚波澜冷眼看着他的德王妃道:“是,圣上之意就是当您是能决定德王府立场的主人,才派老朽前来与您商谈此事的。”
  商谈?
  宋小五从董之恒这听到了她想听的话,但她此时心思已不在这上面,她已为她儿的话分神,心中又闷又疼,这时她低头看向了怀里就是厌恶她也要护着她的儿子,在他耳边轻轻声道:“你能尊重母妃,就是我这世修来的福气,别人与我无干?你与你父王尊我敬我就已是我的天下,我只要你们俩。”
  “你骗人。”周承伸出双手,捂住了眼睛。
  她骗人,她又哄他开心,以为她抱抱他亲亲他,他就会离不开她。
  他如此想着,到底还是安份了下来,松开了拱着的背,倒在了她的怀里,强忍住泪水不流。
  她什么时候才会像喜欢父王一样喜欢他?
  宋小五也伸手覆在了他的小手上拦住了他的眼,替他一起拦着他的眼泪,同时抬头朝董之恒看去:“如若放我德王府的人前去晏地,皇帝陛下有何条件?”
  居然拿律法来治他们德王府,这主意出的当真不错——律法这种东西,于德王府无用又最有用。天子犯法与民同罪写在律法当中,而德王府私下抽人带走,皇帝当看不见那这事就没人可说,那毕竟是周家的私军,朝廷管豁不到周家人的军队里去,但皇帝要把家务事扩大到朝廷民野之中去,德王府被天下人同仇敌忾,还真乃天子一句话的事。
  众怒不可犯,宋小五再大的本事也从没想过能跟天下人作对。
  “有,唯一的一个条件,”董之恒看着德王世子的眼泪从一双白玉一般的手掌下流了下来,她当真可怕,这个时候还如斯冷静,“德王与您的人,可以前往晏城,但您与德王还有小世子,必须留在燕都五年,五年为止。”
  至于另外的,还让她莫要让德王与他离了心这话,董太傅这时却不想就此事出支言片语,这不是能跟眼前的德王妃能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