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阎喆本来就是个自来熟的,而且他还由于某个误会的原因,对小荷才露尖尖角有着颇多的好感——大哥对弟妹的那种好感——多亏他是个受过训练的警察,具备国民平均线以上的反侦察意识。不然应泊就要面对自己被阎喆卖个底朝天这个事实了。
  好在没有,阎喆替应泊紧守秘密。
  但他对于自己的信息就没有如此上心。
  比如说,他测试的结果没通过应泊,直接发给了小荷才露尖尖角。
  这两人讨论了一下阎喆以后该走的修行方向,便结束了这场应泊眼里略显古怪的交流。
  两边的语气都很有礼貌,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阎唧唧这二货聊天的时候一定是在脑门上写下了“兄弟妻不可戏”这六个字。问题在于小荷才露尖尖角那边……
  应泊皱着眉把这这一段聊天又看了一遍,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小荷才露尖尖角虽然话不多,却一直在刷阎喆的好感度。她话不多,却看得出用心认真,做事有条理又妥帖,除了话语间太过强势,若和应泊在一起恐怕难免争吵外,其他地方完全符合阎喆对自己弟妹的想象。
  她绝对是故意让阎喆产生那种误会的。
  为什么?难道真的喜欢上他了吗?
  这绝对,应泊想,不可能。
  行吧,如果对方愿意这样小动作不断地耗着,那他就耗着。
  如果对方想挑明,那更简单。
  找个由头,直接拒绝。
  别无二话。
  三下五除二对可能遇到的感情问题作出决断,应泊点开支付宝,把和圆圆居山羊胡老板商量好的酬劳转过去。
  然后他挪开笔记本,在书桌上摆好墨碗朱砂碟黄纸镇纸,洗个了手,洗干净旧毛笔,洗干净旧香炉,装上香灰,插上香。
  焚香沐浴,可以请神。
  过去地球灵气贫瘠,人数却一年年的增长,以致道修没落,神修还能靠着香火苟喘残延。
  他们也只是苟喘残延了一百多年,明末时,正宗的神修就和正宗的道修一样,消踪隐迹了。
  但这一百年留下的影响还在。
  目前地球上流传的大部分符箓,都不是道修的符箓,而是神修所用。
  这些神修号称某某天帝,某某天君,建立道观庙宇,受人供奉。自然也得赐下神迹,比如符箓。
  这些符箓虽然是道士自己写的,用的真炁却是请来的神修赐予的真炁。道士本身没有真炁,不请神来,就写不出真符。
  应泊如今炼炁一阶,经脉中的真炁尽管极其浅薄,每天写上几张凡符却够了。
  他既然要去近距离接触神怪灵异之事,自然要提前做准备。
  点香并非为了请神,而是为了静心,或者说,是他师父留下的习惯。
  但他要写的却不是册门师父教的鬼画符,而是《符讲》直播里拿来做范本的几道经典符箓。
  这几道符箓虽然也是凡符,却经过无数先辈选优演化,做到了损耗最小威力最大,一笔一划都是经典,被无数修士用来符道入门。在《符讲》直播里,也被拿来讲了又讲——没办法,那讲课的太华山弟子肚子里实在没有料,除了这几道经典凡符,他没什么好讲的。
  太华山开这个直播是为了宣传他们开了符道基础班。不过宣传效果有好有坏,他们这次就轮到了负面效果。
  任何进入这个直播间的修士,首先会因为讲坛上吞吞吐吐的讲道声一皱眉,接着再被讲坛下嬉戏打闹根本没听课的熊孩子们吓一跳,之后看清了主办方,忙不住地退出,生怕把如同黄金的时间浪费在这水平太低的讲道上。
  唯有应泊从头听到尾,不仅记下几大本笔记,还用截图塞满了手机相册。
  此刻,他点进其中一张,对着揣度了十分钟,深吸一口气吐出,提起墨水饱满的毛笔,落下。
  柔软的笔锋在不足一掌宽黄纸上弯折勾出第一笔,墨水行过之处,有极淡的银光如碎片一般沉积其中。
  那是凭依在黑墨中的真炁,被应泊束成细细一缕,随黑墨流淌。
  刚学符道的修士写坏符箓,大多败在维持不住真炁上。应泊尝试了一下,却不觉得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毕竟,如何在落笔时保持注意力集中这种事,他跟着册门师父学临摹古迹时就已经训练过。
  符箓必须一笔而就,线条弯折仿佛被猫咪玩过的线团,但和临摹名画古迹比起来,这种有人直播里手把手教的还是简单许多。
  空调凉气已经彻底散了,应泊鼻尖上冒出细细的汗珠。他浑然不觉,画出最后一笔,上翘着打了个勾。
  然后用符印沾上朱砂,灌注真炁,印在这最后一笔上。
  等要用符时,用一点真炁激发这个符印,便能引爆整张符箓。
  而现在,符印抬起,这一张符就算写完了。
  应泊写的是瞌睡符,就是陈二斗用来让一别墅警察睡着的符。这符虽然不能对人造成伤害,关键时使用却能取得奇效。应泊拿着它和照片上大师写的瞌睡符做比较,发现蜿蜒墨迹虽说一模一样,里面真炁留下的痕迹却粗细有异。
  决定符箓的并不是笔迹,而是真炁,应泊这张符箓只做到了表面相似,内涵却差了别人许多。用起来,时间肯定达不到主播说的六个时辰。
  应泊没有气馁,调息片刻,开始写第二张。
  他发现,想要维持真炁连续不断并不复杂,但想要使真炁如臂使指、粗细浓厚皆在一念之间……这点做起来就有些困难了。随柔软笔锋落下的真炁仿佛是自然流淌出,墨水还能靠着笔下用力不同控制,真炁只是虚虚凭依着,稍一分神,便会在凝固黄纸之上前逸散。
  写到中间时,应泊已经放弃了按照直播教程所讲的粗细去控制,改为先固定真炁粗细,更高级的熟练后再说。
  抽出自己经脉中的真炁,一遍遍重复这个过程,而且进步并非直接能见,时间一长,整个人都会昏昏欲睡。
  但应泊专心致志,他晓得他的目标是什么,根本不在意此刻能不能见到结果。
  因为他要做,所以一定能做到。
  为此付出的一切努力,虽然无聊,却是必经的过程。
  已经入夜了。
  水岗冲老小区五栋三单元的三楼没开灯,屋子里似乎没有人。
  但经过的路人若抬头望向那黑漆漆的窗户,等待片刻,就会注意到那偶尔闪烁一下的微弱银光。
  应泊一身真炁将枯,随笔锋落下的真炁却在黑暗中闪烁,白银色的碎屑逶迤成溪流,汇聚成一道玄而又玄的纹路。
  浑然忘我的应泊放下笔,按照已经重复过数次的过程,举起符印印上黄纸。
  而符印抬起时,一丝金光舞动在朱砂上。
  “这是……”
  脑子有点晕的应泊低声呢喃,没注意到,一束月光从窗外投入,正巧落在他笔下。
  第21章 今月曾经照古人
  《先天太阴素元经》的炼炁篇心法,在月光照耀下自动运转起来。
  应泊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地,他知道他卡在这个动作上,也知道经脉中格外浅薄的真炁即将枯萎殆尽,而抽出真炁的力量仿佛带着惯性,依然在榨取。
  然后他经脉里空荡荡了,某种空虚感如同钝口刀子劈在血肉中,痛,但又不是那么痛。和胰腺癌发作做猛烈的时候没法比,但这种钝钝的痛感叫人更加无法忍受。
  应泊有些想呻吟,但他卡在这里,仿佛一座雕塑。
  时间静止了,唯有月光在移动。
  好像过去了一百年,又好像才过去一秒。
  应泊听到滴答一声,是家里老式时钟的秒针转动了一格。
  落在笔锋上的月光呼应着时间的流逝移动,伴随心法,如骇浪一般涌入应泊的经脉中。
  清凉的气息沿着经脉流转,一边流转,这气息就一边逸散于四肢百骸。唯有少许最精粹的部分留在经脉中,按照《先天太阴素元经》上的路线,从一个穴道奔赴另一个穴道。
  提炼一遍后,这精粹的太阴之气就变成了太阴真炁。
  能感应灵气是修士的入门,将灵气炼为真炁,则是称为修士的第二步。
  实际上,能做到灵气炼为真炁,就是炼炁一阶了。而炼炁二阶的要求,就是炼化的真炁能沿着心法所示在全身运转一个大周天。
  炼炁三阶,运转两个大周天;炼炁四阶,运转三个大周天,如此加一加一加一下去,到炼炁九阶,便是运转八个大周天,炼炁十阶大圆满,运转极九之数大周天。如此,便能准备筑道基,定灵台了。
  不要以为运转一个大周天是很容易的事情。灵气通过百窍被吸入经脉后,并不会如一包放进冰箱冷冻室的肉一样乖乖被保存。经脉乃存在又不存在的事物,与血肉骨头之间并无明显的格挡。如果不迅速调动灵气运转炼化为真炁,无论吸入多少灵气,最后都是逸散出去的命。
  而且,就算灵气已经被炼化为真炁,也不会一直被保存在经脉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同样会逸散,但真炁逸散的速度比灵气慢许多,就算从经脉间逸散,真炁大多也是滋润了修士的血肉骨骼,并没有浪费太多。
  一晚上的修炼只能修炼出一丁点的真炁来,而一个大周天必须真炁从起始回到起始连成一个圈,中间不能有任何一处断裂,只要断裂,这个大周天就算毁了,如要再行,必须重头运起。
  应泊之前也尝试过几次,可惜的是,经脉有粗有细,有易走如通天大道的部分,也有难过似金沙江水的坎途。应泊勉强能把他浅薄的真炁拉得比头发丝还细,但运转时真炁需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且随着运转过的穴道增多,需要注意的地方也越多,就算应泊有七巧玲珑心,依然力有不逮,总会中途断开。
  他一直计算着每天晚上修炼后真炁增长的速度,觉得自己大概要一个月才能挑战一下大周天。没想到,就在这天晚上,刚写完一张瞌睡符的时候,他突然顿悟了。
  何事顿悟?
  睡。
  月色大好,正该安眠。
  静心冥思,白昼事离去,梦魇睡不扰。
  水岗冲的老小区里寂静一片,连藏在绿化带里的小蛙都没有发出声音。风不卷落叶,灯不现乱影。总是失眠的老人突然感到一阵睡意袭来,打着哈欠关掉电视,踩着拖鞋慢慢回房了。
  他们睡着了,应泊还没有。
  某骗子对修真的想象,目前还停留在国产仙侠电视剧的五毛特效水平,什么招数什么法术大抵都是念一句咒,然后举起充满塑料质感的长剑挥动,接着,一道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剑风就会扑向敌人,因为xx总局的和谐原因,就算剑风扫过,敌人身上也不会有伤口,最多啊一声,倒下。
  他关注的直播,大多是教程一类,尚未有时间看大能们斗法。
  因此,当感觉到自己神魂脱离身体,如幽灵一般飘荡在月色下时,应泊着实地吃了一惊。
  一个小区的人都在沉睡,连保安看门的狗也卧在窝里打呼噜,无数生灵安眠的梦境在月色下交织,于半空中展开了一副五颜六色光怪陆奇的画卷。
  其中一点被黑暗污染的部分格外醒目,但应泊觉得自己只要一动念,就能将其祛除。
  太阳传人守白日正道,太阴传人护月夜梦乡。
  应泊不知道这句曾流传于修士间的打油诗,他只是伸出手,抹掉了那点黑暗。
  水岗冲老小区二栋一单元五楼,破旧的房子墙壁上斑驳一片,从楼上渗下的水润开大片痕迹。
  一个中年女人斜躺在床上,眉头紧皱。
  她约莫四十多岁,但因为操劳的缘故,看上去已经五十多了。
  她没开空调,也没开电扇,她女儿和她睡在一起,她半梦半醒地给女儿打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