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裴池不置可否,辜七便坐在他对面。
  他二人当中的案几上摆了些精致点心,香味四溢。挽玉先前拿了吃食进来,辜七却没吃,这会叫近处的香气勾了食欲,多忍半会都十分煎熬。她偷偷拿眼看裴池,见他闭目养神,眉宇轻轻皱着,薄唇微抿,隽美的面容上此时在红烛的辉映下更多显了几分暖意。
  辜七看得肆无忌惮,完全没发现那丫鬟咏意目光中流露出的透出怨念。
  裴池岂会感知不到,只是刚掀开垂着的眼帘,便看见不远处一袭罗纱红裙,纱裙轻薄,透着里头肌肤雪白。而领口微张,略可一窥胸前如雪丘一般的起伏……他又闭上了眼,只等轻轻吸了口气,才缓声道:“是饿了么?”这声音波澜无奇,叫人听不出半点与平常有何不同。
  “没……”辜七急着否认,丝毫不觉自己的声音又娇软又慵懒,犹如春雨霏霏,最是撩人。
  裴池这下彻底睁开了眼,目光望看辜七,语气略微有些凉的问:“当真不用?”辜七很有些心动,还未等她拿定主意,就听裴池同那丫鬟吩咐:“看看厨房还有没有碧粳粥……再端一份莲子百合汤给王妃。”
  王妃?
  辜七闻言抿着嘴儿笑,忍都忍不住,眉眼之间既是高兴又是满足,别添了一抹生气。从韶王殿下口中逸出的“王妃”二字,实在太合了她的心意。
  韶王殿下盛意拳拳,辜七便瞧在他的面子上动勺子,想着假意吃了点儿意思意思。可她心情愉悦,“假意”的初衷便不觉抛到了脑后,将整碗喝了个底朝天。
  “殿下这的莲子甜汤,味道极好。”辜七说着这话,不自觉用舌尖舔了一下唇,很是回味。
  正巧,裴池抬眼。
  这世间偏是有许多凑巧的事情的,就好比他们头一回在楼船舱上,也有类似的一幕。可显然现在又同先前不同,红烛高照,美人檀口微启,粉嫩的舌尖舔过红唇,留下一片莹润。辜七的容貌尽妍极丽,不经意流露出的媚却更是叫人难以摹状,如魅如妖,世间再难寻这样的尤物。只消眼波流转,便能叫人销魂蚀骨。
  偏偏,辜七还不自知,向凝眸看着自己的韶王反问道:“殿下,怎么了?”
  咏意心中冷笑,这位韶王妃可真是够手段的,明明故意撩拨王爷,还装得这般无辜。洞房花烛头回见王爷就这样举止轻浮……哪里有大家闺秀的做派!
  这会在旁伺候的除了咏意还有兰涧,起初兰涧见到辜七竟然是韶王妃时眼中也闪过了诧异,不过转瞬便被她掩了下去,恢复了神色如常。而这咏意当初并不在那艘楼船上,是后来从雍州入京的,自然不知道辜七这位韶王妃跟她家王爷早有前缘在。
  漱了口,裴池便道:“时辰不早了,安置吧。”他站起身走去屏风前,双手展开,兰涧和咏意便开始替他褪衣服。
  辜七这身很简便,只消解了外头的纱裙就是贴身的小衣了,可直接就寝。
  裴池收拾妥当,便径自上床去了,那两丫鬟也依次而出。辜七缓步挪到了床前,每靠近一步,心就跳动得愈发厉害,手里揪着的衣角都要让她撕碎了。她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却发现这位韶王殿下径自睡下,已经闭上了眼。
  他睡在里床,外面自然就是留给辜七的了。
  辜七:“……”
  这怎么好像……有些不对。
  辜七站在那噘嘴,下一瞬就干脆利落的解开外衣,一股脑的钻入了外侧那床被子里。她拉着被子盖过口鼻,只留出一双圆滚滚的眼,漆黑的眼珠子转向旁边的裴池。
  三皇子仰面而卧,呼吸绵长,就在辜七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低声道:“睡吧。”
  “嗯——”辜七小声的应,可想了想,又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怎么这样就睡了?她自打重生后最爱自我反省,当下不由反思,难道韶王殿下对她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想了半晌,也没得出结论,只生出了一股叫人烦闷的挫败感。
  辜七满怀心事,总以为这一夜要睡不着了,可没想到她睡的极其好。既没认床,也没起夜,甚至没发噩梦。
  第27章
  翌日清早, 才不过卯时, 悬在床头垂蓝紫流苏的鎏金铃被一阵摇动。辜七被近在耳边的响动惊醒, 半眯着眼一脸茫然。在她旁边的韶王却已经醒了许久,坐起身也有一会了,他并未刻意放轻动作, 因而很不解为何辜七能睡得这样香甜, 竟没有半分知觉。
  “殿下……?”辜七喃喃, 目光中流露着疑惑。
  外头, 兰涧、咏意带着了几名丫鬟鱼贯而入,手中各捧盆、盂、衣、饰等。咏意上前半步,隔着屏风开口朝着辜七道:“王妃,该起身了。”
  辜七这才会意, 原来韶王这般看着自己是因她挡住了他下床的路……辜七后知后觉,赶紧下床退至一侧。然她身上只穿着贴身小衣,亵裤的裤腿儿也是高于膝盖以上的, 直露出一双纤细的腿笔直修长, 如凝脂暖玉一般。这样的衣物是锦绣制衣坊最时新、最紧俏的款式, 辜七自己只想着自己穿了舒适,全然未曾顾忌这落在旁人眼中是怎么样一种……模样。
  裴池从里床挪出坐在床沿,目光半垂正巧是能看见辜七赤着的双足。现在已经入了秋,她却好像浑然不觉凉意。缓了缓,裴池自下而上的抬起眼, 这一遭, 便是将辜七看了个遍。
  有美当前, 三皇子非但不为所动,心中更是起了另一重心思,看向辜七的眸光也充满了锐利的探究。
  那日应觉寺,为何沈括会对她起了杀心?
  先前在上京途中救起辜七之时,裴池就已经叫人去查了这位本当在镇国公府好好待着的蕴璞县主,如何会在魏水一带出现的。可并未查出些什么来,甚至……辜大小姐如何从京城去的魏水都一应查不出来。
  可这什么都查不出,本就已经是值得叫人怀疑的地方了。待查到沈括的手下在连棋镇出现,并大肆搜捕什么的时候,他也闪过一丝怀疑。可到底因着太过匪夷所思,而未曾深究。
  不过,这一切都在应觉寺的时候,得到了再好不过的应证。
  他的韶王妃和沈都督,关系匪浅。
  辜七如何能察觉不到这样目光中透出的异样,鉴于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好端正了态度软声询问:“殿下,有什么不妥吗?”昔日骄纵任性的镇国公府小姐才不会这样低三下四的讨好,辜七在心里叹了口气,可这是日后唯一能跟沈括抗衡之人,她能怎么办。
  非但是辜七自己觉得她改变了许多,裴池也深觉这位王妃与他情报搜集颇是不同。
  凡是有异必有因。
  然而此时,辜七丝毫不畏惧他的目光,反而显出了一番坦坦荡荡。转念,裴池又想到前几次见面,辜七回回都显得娇憨无邪,率真随性。若不是应觉寺那一幕,他也是断然不会想到——她竟然会跟沈括有牵连。
  “入秋了,别着了地气受凉。”裴池倏然收回目光,站起身朝着外面去。而那群丫鬟忙伺候他洗漱穿戴,各个手脚麻利熟练,没发出半点声响。
  辜七被他弄得稀里糊涂,心里暗道韶王殿下真是怪极了。
  正当她分神的时候,咏意从屏风外捧了个盒子进来,搁在床边圆凳上打开,取里头一物铺在了床榻之上。,想了想,又将被褥抖乱,只是她做这些的时候,脸微微红了起来。咏意随后又去取了牡丹浮雕酸木枝衣架上一件披风罩在辜七身上,语调款款笑道:“王妃快请穿上衣裳,外头风大,宫里来的嬷嬷就来进来取喜帕了。”
  很有几分挪揄的意思。
  辜七往那床上一看,便知道这丫鬟是意欲何指了,只是这等眉飞色动的逾越之态实在叫可厌。她不禁笑了一记,自己这王妃怎么就跟假的一样?
  “……”
  咏意只等着要看辜七气急或者羞愧,却不想她居然对着自己笑了声,当即勒圆了眼珠子。
  辜七淡淡然的收回目光,转身出去让挽玉、白雪进来伺候。一面任由她们摆弄,一面心思却注意着那位宫里来验喜帕的老嬷嬷。那物件是裴池身边的丫鬟事先就备好的,这说明他早就没与她洞房的打算。辜七着实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王爷,明明前两次,他虽冷淡却不冷漠。可昨日再见,却好像彻头彻尾变了个人。
  辜七意识到不好,便不敢多话,免得又被嫌聒噪。两人一顿朝饭用下来,竟是半句话都每说上一句。末了,还是裴池说了句:“是时候入宫了。”
  皇帝这两日身子不好,喝了太医的药才刚就寝,两人在乾正宫外磕了头便去了太后的元宁宫。
  因着知道昨儿大婚的三皇子要与王妃今日要来谢恩,宫里有脸面的娘娘一应聚在了太后这。这桩婚事可算是如了太后娘娘的意,让太后心情高涨,真真是睡着了嘴角都含着笑意,阖宫上下的宫女太监都沾了光,前后领了好几回恩赏。故而殿外守着的小太监一见韶王和韶王妃过来,忙是笑得咧嘴迎了上去:“王爷和王妃总算是来了,太后娘娘可是大清早就盼着了呢。”
  这话可真说的一点都不假。
  只等两人磕完头,太后便让辜七去她身边,眼中冒着光亮的问她:“那可还习惯,老三要是有什么对你不好的地儿,你只管跟皇祖母说。”
  这“皇祖母”三字说出,真是在场其余人的心中都不是滋味,尤其福安公主裴瑰。她可还没喊过太后一声皇祖母呢,真是又羡又嫉,看向辜七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许皇后亦是在场,她最是机敏,觉察出裴瑰的异样,便开口笑着接了话道:“太后娘娘,王妃如此美人,岂会不招韶王疼爱。臣妾看着,他二人郎情妾意很是般配呢……”
  哪有什么郎情妾意,辜七心里明白,他二人一路入宫直至太后这全程无交集,绝不可能让人瞧出半点恩爱,也不知这位皇后娘娘将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亏不亏心。
  可这么一提,自然有人要去看辜七和裴池的神色,像是非得为皇后的话验证一番。
  正当辜七为此头疼时,那周贵妃忽然开了口,“皇后娘娘还是一贯的爱说笑,陛下前些日子还敦促各位皇子要克己复礼,臣妾不信三皇子还能逆着皇命不尊,丢了皇家仪态。”她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帽子又扣得极大,正正好呛了皇后,又让人寻不出差漏来。
  辜七真是长吁了一口气,想着多亏了这两位娘娘有嫌怨,时常针锋相对,倒是凑巧解了自己这围。
  许皇后闻言丝毫不露怒意,甚至还笑着点了下头,语气温和道:“还是妹妹说的对。”
  这位许皇后年岁可比周贵妃小了好些,偏偏仗着身份整日里妹妹长妹妹短的喊。又因前些日子周贵妃的二皇子出了那等丑事,许皇后这番也不同她计较,笑笑就揭了过去。
  辜七可真是看了一出暗波涌动的好戏,只觉得这趟入宫真是不枉此行。周贵妃的二皇子,许皇后的五、六皇子,这三位原本都是夺嫡的大热人选,谁知后来风头全被偏安一隅的的三皇子裴池占去了。她心中想着,便不由拿目光去看坐在不远处的裴池,只见他周身锋芒尽敛,并不显出半分特别。也不知为何,光是想了这些,她就好像一下子多了许多使不完的劲儿。一扫先前的恹恹之色,满腔斗志。
  裴池也好似察觉了辜七热切的目光,稍稍侧了头回视,不过一瞬便挪开了。
  待到出宫后,裴池因有事策马先行了一步,辜七则乘着马车继续回府。
  挽玉同白霜两人在碧霄堂候着她回来,一见人便远远的迎上去:“小姐可回来了。”挽玉又朝着她身后看了看,待确定韶王的确没跟着来才继续说道:“刚才王爷身边伺候的咏意来给咱们的人下规矩。还说往后奴婢同白霜两个,不许进主屋伺候小姐。”
  辜七脚步微定,侧过头问:“她说为什么了么?”
  挽玉方才叫那咏意气得要命,明明是一样当丫鬟的,她却好似摆了半个主子的谱儿,指指点点,态度嚣张。要不是康妈妈拦着,当时只怕她都要啐回去了。
  只是挽玉不知,这丫鬟甚至不拿辜七当王妃尊敬,又如何会客气对她们。
  康妈妈也正候着辜七回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咱们依照她说的那规矩便成了。往后入主屋伺候前一律先沐浴了换过净衣再去。”苛刻是苛刻了些,可既然是有规矩的,那大不了就是依照着去办。康妈妈自有她的顾虑,王妃才入王府不必头一日就……
  “挽玉,王府里主事的管家呢?”辜七开口问。
  第28章
  这么一来, 挽玉反而迟愣了一下, “小姐, 奴婢打听出那叫咏意……咏意的丫鬟并不是一般丫鬟……”
  “丫鬟还能不一般,怎么个不一般?”辜七坐下,换上一脸困惑的问。
  “奴婢听说, 那丫鬟早前有个哥哥是在王爷身边当侍卫的, 后来为救王爷而死的, 临断气前求王爷照看这么个妹子。因此, 平日里她在王府就以为自己是独一份的大,王爷……也会迟早将她收入房。”
  原来还有这么一事在里头,辜七心中暗道。转念想到今日早上放喜帕时,那丫鬟异乎寻常的神态倒是有些说得通了……不过, 再仔细,她又觉得光用这理由来解释,还是太过牵强。
  辜七到底是陛下赐婚的韶王妃, 那丫鬟再怎么自以为是, 又如何能轻狂到这般地步?这里头, 肯定还有旁的缘故再里头。
  王府大管事徐仁川早就是侯着的,此刻赶紧进了碧霄堂里头朝这位新王妃磕头。
  辜七坐在桌前喝茶,用茶盖撇了撇茶沫,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道:“起来说话吧。”
  徐仁川垂首立在那,因着今年已有五十余岁, 背稍稍躬着, 越发让人觉得恭顺。“王妃, 京城王府里仆役、婆子、丫鬟、小厮一应五十八人,都在外头等着给王妃磕头。”
  辜七点了头,面容平静如常的接受了众人跪拜,又叫白霜将康妈妈准备好的红包一一分发下去,转头问:“余下人都先下去吧,只留殿下身边伺候那几个,我还另外有事说。”
  徐仁川得令果然领了其余人下去,只留了在韶王身边伺候的十五名丫鬟下来。那为首的便是咏意,连兰涧也只站在她后头半步。
  “你们都是伺候殿下的,殿下的习惯应当比谁都清楚。往后,碧霄堂的规矩自当要同雾隐榭的一般,好叫殿下往来舒适。”辜七一面说,一面朝着一面朝着下头那群丫鬟看。
  要说这些人,单看容貌姿态皆是上佳,就是辜七身边的挽玉、白雪之流也未必比得上这些。辜七一番话下来,倒是都还算恭敬,唯独当先的咏意嘴角漏不屑。
  辜七反而一笑,面上仍旧不动怒色,继续道:“只是我这身边丫鬟要学足了规矩,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好的。我的意思……是这段日子便不许她们进内屋伺候了。”
  此话一出,非但她这边的康妈妈、挽玉和白霜面露惊讶,连着那咏意、兰涧那一应的丫鬟都面露惊愕。
  “但我这边,总也得有伺候的人。我想着,服侍王爷的人数都有定额,也用不着你们齐数人都进去,总还有几个轮着歇的。不如这样可好,平日轮不上伺候王爷的,便早上进内室来帮我。”辜七说这话并没有端着半点架子,和颜悦色叫人觉得十分好相与。“自然,你们仍旧是归王爷那边的。只消王爷安寝在碧霄堂的时候,你们入内伺候便成了。”
  “可有人愿意?”
  那十几个丫鬟当中的确有人心动了,王爷身边大小事宜都被咏意一手操持安排,平日她们根本没机会入内伺候。虽说只是伺候王妃,可到底还是能入里屋了,兴许在王爷面前露露脸往后能好过些。
  辜七轻轻一笑,她们就算是有这个心,也未必敢冒头,随即点了点最后两个:“就你们两人。”
  那俩个丫鬟眼中闪过惊喜,齐声道:“是,王妃。”
  咏意回过头看瞪了她二人一眼,而后又与辜七道:“王妃不能如此,她二人到底是王爷身边的人,贸贸然去伺候王妃不合规矩。”
  辜七“哦”了一声,语调居然还很柔和的问:“如何不合规矩?我同王爷夫妻一体,怎用一用他的丫鬟就不成规矩了?”
  夫妻一体二字可真是让咏意忍不住露出讥笑,什么夫妻一体,也亏得她好意思说出来。“王妃,这事您还是等王爷回来做打算吧。”她眼中没有半点恭敬之色,连着语气也显得很轻慢。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兰涧赶紧底下拉了她的袖子,示意她就此打住,收敛些。
  “那不是我同王爷之间的事情……何况,你既也知道我是韶王妃,怎么就觉得我连这点主也做不到了?”顿了片刻,辜七微微用袖子掩着鼻,慢腾腾的开口道:“我说难怪这怎么一股子怪味,原来是你身上传出来的。这样还怎么的服侍王爷?等你哪日身上没这臭味,再去王爷跟前伺候吧。”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倒是将咏意要从王爷身边打发出去。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咏意只觉的自己一句话不对,就让这位王妃随便扯了由头打发。旁的事情,她都能忍下,唯独任何人都不能将她从王爷身边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