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本书由 伪装爱你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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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湘楚双钗
  作者:潇潇湘水
  文案
  宋朝初年,潇湘之畔,湘女多情。
  本文是五代十国末年、宋朝初年的非套路非酸爽正剧种田文,涉及南楚、后蜀和宋朝三国,是平凡的少女成长史,非百合。
  行文细水长流,女主接地气,每个人都不完美。
  非穿越!非架空!非重生!非宅斗!非宫斗!没有麝香红花鹤顶红!
  这里有降配版的贫家女林黛玉,改配版的天赋异禀的小龙女。人物性格和事件取材于生活,真实地就像你班上的女同学、你的闺蜜、你曾经的影子……
  内容标签:种田文 宅斗 宫斗 因缘邂逅
  主角:葇兮,清漪 ┃ 配角:雁惊寒,何初尘,何樰,谭笑敏,赵匡胤 ┃ 其它:五代十国,楚国,潇湘,湖南,芙蓉,花蕊夫人,永州,湘妹子,赵匡胤,李煜,沈括,孟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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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荆钗布裙
  后汉乾佑三年(950年),郭威为后汉的邺都留守,后汉隐帝刘承祐厌为大臣所制,派人前往邺都刺杀郭威,岂料被派遣之人乃郭威旧部。郭威被逼之下,只得反叛,并于次年正式登基为帝,改元广顺(951年),国号周。岂料,郭威起兵之时,其子嗣皆被后汉隐帝屠杀,膝下仅余一养子,为其发妻柴皇后之侄,初名柴荣。
  广顺三年(953年),郭威诏命养子郭荣为开封尹、封晋王,立其为皇储。
  显德元年(954年)初,郭威病重医药无治,传位养子郭荣。从此,郭荣供奉郭家宗祠,尊生父柴守礼为国舅。
  广顺元年(951年),南楚被南唐所灭,举族投降,从此沦为了一方割据势力,依附于周朝。
  广顺二年(952年),南楚开国君主马殷的旧部辰州刺史刘言反杀驻扎在南楚的南唐军,收复了部分故地,之后由于人心不齐,明争暗斗,权力中心几经交替。到了显德元年(954年),南楚另一大将周行逢被周朝任命为武清军节度使,掌管潭州军政大事。
  显德三年(956年),永州瑶碧湾,三月初。
  ##《鹧鸪天·三月桃花新吐蕊》##
  ##三月桃花新吐蕊,林间蝶舞复蜂飞,枝头杨柳垂新叶,布谷声声把我催。##
  ##梳洗罢,携壶浆。鸡鸣破晓去插秧。春来水冷等闲度,祈求今夏稻花香。##
  放眼望去,整个村庄地势蜿蜒起伏,远处重峦叠嶂,丘陵连绵起伏,近处是高低各不相同的矮山,四处茂林修竹,春意盎然。水塘河流散落在村庄各处,金黄色的萝丝子缠绕在灌木上,蜂飞蝶舞,偶有银发垂髫竞相追逐。池塘边上种着几棵桃树,微风吹来,落英缤纷。
  这日,和风无雨,春寒料峭。天微亮,村民们便在田间劳作。不远处,一个少女感觉到腿上有点痒,便腾出左手,在水里洗了洗满手的泥巴,伸手去挠,谁料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只蚂蝗。少女虽然见惯了这样的东西,却还是忍不住嘤嘤啜泣,不敢自己用手去弄掉。田的另一边,一位妇人用布条随意地绑着头发,还不到四十岁,却隐约有几根银丝,满脸的沟壑见证着岁月的摧残,双眉似乎永远都紧蹙着。那妇人听到哭声,赶紧蹚着不深不浅的水走到少女身边。两人的衣服经过长年累月的漂洗,看起来褪色得厉害,各处有三三两两的补丁。
  “在哪里?”妇人的声音并不柔和,反而带着一丝严厉与责备,显得极不耐烦。
  少女姓江,名唤葇兮,去年六月满了八周岁。她站在细细的冷风中瑟瑟发抖,稀疏的头发干枯发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单薄的衣衫明显偏大,仔细一看,竟是男装。她伸过左腿,三条浅色的血痕从腿上划落,流进了田里,那妇人右手用力地拍打了几下伤口附近处,少女疼得咧起嘴来。待得蚂蝗松了口,妇人用左手麻利地捉住,走到田埂边,将蚂蝗放进一旁准备的石灰碗当中。
  “就你娇气,偌大个田里就你在哭,没用的东西!”妇人声嘶力竭地骂道。少女闻言默不作声,委屈地撅了噘嘴,弯下腰继续劳作。
  “又骂女儿了呀!葇娘才多大?”隔壁田中的男人虽与江家并不相熟,但她看着都觉得有点心疼。自家田地与江家挨着,这些年来,这个脾气暴躁的妇人动不动就对女儿恶语相加,有时甚至拳脚相加,掌掴更是家常便饭。葇娘从三岁时,就开始跟着她娘来田边劳作。农家的日子是苦了些,孩子三岁就下田的也不止江家一家,但如此辛勤劳作却三天两头被打骂的,倒还真不多见。葇娘有时一边干活一边背书,他常忍不住看着孩子的背影连连叹息,“可惜了,真是可惜!”有几次想帮她孤儿寡母一二,那妇人不仅不领情,反而还有点生气地拂了自己的好意,好像生怕自己要让她肉/偿一样,真是不可理喻!有时趁着那妇人不在,他就会上前劝葇娘道:“好孩子,你娘不在,你去歇会儿,叔帮帮你。你还这么小,可别弯成了驼背。”葇娘每每对自己千恩万谢,当真是秀才家出来的孩子,一言一行果真跟别家的不一样。男人心想,我若是有这么个聪明伶俐懂事听话的孩子,便是切肉卖血,也绝不委屈了她。
  妇人姓奉,她生气地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插秧不作答,恨恨地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千刀剐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插完秧之后,二人顺着大路往家走。那妇人肩上扛着锄头和钉耙,锄头把上挂着个竹制水壶,用左手把住,右手拎着个竹篓子,篓子里放着些不知名的野菜、剩余的秧苗、装午饭的食盒、和盛放石灰的竹碗。
  “阿娘,篓子给我拿吧。”空着手的葇兮不忍奉氏如此负重而行,于是用带着央求的语气小声说道。
  奉氏继续走着,不搭理女儿。
  走至塘边,七八个村妇在那里洗去年秋收的雪萝卜,那雪萝卜放眼望去,皮如红缯,瓤肉洁白似冰雪。用池塘水先洗掉泥土之后,再从旁边的井里打干净的水上来冲洗,然后用刀切成条,再划开几道口子,将麻绳绑在树上,再将萝卜条挂在上面,等着风干做成腌菜。有妇人一边切萝卜,一边塞几块入口,乐悠悠笑逐颜开。每年秋天,雪萝卜丰收,县令便派人前来征收,好看的送入宫中当贡品,长相次点的则拿去城里卖,再次的则留着自己吃,或腌或炒,或凉拌生吃。有诗云:“一口清脆一口甜,有如苹果下枝颠。为何不向他州植,本州水土灵通天。”描写的便是这道州的雪萝卜。
  吃萝卜的妇人一抬头,看见葇兮母女走来,“江嫂,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说罢,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葇兮看,一脸坏笑。
  葇兮心中十分不痛快,她趁那妇人和奉氏说话之际,使劲地瞪着她,心中骂道:“臭婆娘,要不是我爹爹,你能吃上这道州雪萝卜?”
  当年,江葇兮的爹爹江奉宣奉旨去道州的办事时,偶然发现了这甘甜爽口能生吃的雪萝卜。雪萝卜本来只在道州柑子园乡一带的山野之中生长,并不多见。是他向县衙提议引种,才有如今这广泛种植的朝廷贡品。江奉宣颇通晓农耕之术,这雪萝卜经他培育选种过几次之后,风味更胜从前。雪萝卜给附近的乡民带来了可观的收益,不过人去楼空,谁也未将这份情面放在心上。
  奉氏回过头,将竹篓递给葇兮,“你先回去吧。”
  葇兮接过竹篓,竹篓虽不沉,但年幼的她身子过于单薄瘦小,拿着篓子晃来晃去地有些吃力,一路上走走停停。一旁有个油茶林,每逢清明前后,油茶树上便会长出一些肉质增厚的叶子,当地的人们称之为茶耳,吃起来清脆爽口,入嘴微甜。葇兮一边摘着茶耳,一边放几块入口,其余的放进篓子里。树下则长着茂盛的蕨菜,葇兮又采了好些嫩蕨,然后往家走去。
  院子里,种着些葵菜和萝卜,是这年头最廉价易得的蔬菜。屋檐下,堆放着好些竹杯、竹碗筷、竹椅、竹篮、簸箕、竹篓、箩筐、竹帽、竹罩,旁边还放着刚砍的竹子和劈好的竹条。其中,光竹篓就有好几种,有狭口竹篓,乃江边渔民打鱼所用;有圆筒形竹篓,平常盛放器物所用,葇兮拿回来的便是这一种。永州一带,到处茂林修竹,家家户户都以竹子为生。男人们上山砍竹子,妇人们则用柴刀将竹子劈成竹条,女孩儿们便在家编织竹篮、竹床、竹篓等卖往其他的州县。
  门口不远处,一总角少年身边放了个葫芦型竹篓,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蛙叫声。他身前放着块砧板,少年手起刀落,扒了皮,麻利地去除内脏,然后放到旁边的竹碗里。忽然,一只无头去皮去内脏的青蛙从碗里一跃而出,在地上跳了好几步,葇兮放下手里的篓子,忙上前几步抓住那青蛙,扔给了少年,少年用刀剁了好几下,然后扔回碗里。这些青蛙都是极小个的,大一点的都拿去集市上卖钱。
  少年名唤江楚翘,是江葇兮的哥哥,今年十一岁。
  江家的门朝向东边,葇兮推开门,跨过木质门墩进了屋,门锁处锈迹斑斑,屋里的地面有些坑坑洼洼,屋子的西北角放着一只宽大的雕花木床,床顶和四个床柱上雕着精美的花鸟鱼虫,是这个屋子里最值钱的家具。那是早些年江奉宣考了功名,在县衙里当班的时候,里正代表乡民们出资相赠庆贺的。那时,江奉宣本不在村里住,也就三节两寿从县衙里回来祭祖,但里正说,江家的祖宅是风水宝地,出了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可轻易荒废,故而替江家添置了一张大床积聚人气。那会儿,江奉宣在整个紫槐镇威风凛凛,时人常劝导自家孩儿,“好好读书,将来要像江大人一样,去县衙里当个大官!”
  大床的右侧,也就是房屋的北面,放着个略微讲究的樟木书桌,最上排有三个抽屉,下面一左一右两个小柜子,抽屉和柜子里有不少书籍,葇兮有时坐在床上翻着看看,太阳大的时候还会搬出去晒晒。可惜大多数字都不认得,有时候碰见里正来了,葇兮会向他请教几个字,里正也很热心地解释给她听,但奉氏却常常加以喝止,不让葇兮耽误里正的功夫。
  书桌的对面,是一个樟木衣柜,虽比不上雕花床精美,却也厚实耐用,比其他村民家里随便用几块木头钉在一起做的柜子好得多。
  除此之外,家中并无其它好东西。床的对面是张简陋的饭桌,说是饭桌,却是一个大木板子架在两条长凳上。上面放着碗筷油盐和锅碗瓢盆。书桌和饭桌之间,则砌了一个灶。灶的旁边,有两个水桶,还有一个米坛子。床和柜子之间,摆了一张八仙方凳,堆放着些换洗的衣物,上面划痕累累,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葇兮用竹杯从米坛子里舀了两杯半的米,放到锅里,又用竹瓢舀了水,开始淘米。生了火做饭后,从院子里将蕨菜、野菜和处理好的青蛙肉拿到灶台边。
  待米饭煮熟烧好菜后,葇兮来到床前。雕花大床的一只木鲤鱼上,挂着一根湘妃竹横笛,笛面布满了紫褐色的斑块,底部垂下一根长长的芙蓉花穗子。葇兮认得芙蓉花,此花乃湘江两岸最常见的植物。唐朝诗人谭用之曾在湘江边写过一首诗,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从此,芙蓉国便成了湖南的代称。葇兮取下竖笛,用手揩了揩上面的灰尘,轻轻地吹了一声,忽然听见屋外的脚步声,便赶紧放了回去。奉氏对这根笛子忌惮地很,每次江奉宣吹笛时,奉氏都用恨毒了的眼神瞪着他的背影。
  奉氏一边进得屋来,葇兮一边端着简单的饭菜上桌,一碗姜爆青蛙炒嫩蕨、一碗野菜和一碟咸萝卜。奉氏看着那根笛子,“你再吹,再吹我扔了它!”说罢就粗暴地拿下竖笛,另一只手执着穗子,眼看就要扯掉,葇兮“啊”地一声,紧张地用双手捂住了眼。再缓缓移开时,却发现奉氏已然将笛子安然无恙地挂回远处,葇兮松了一口气,看来奉氏终究是舍不得毁坏爹爹的遗物。
  葇兮和楚翘坐在竹椅上吃饭,奉氏却端了碗白饭,只夹了两个咸萝卜条,又走向灶台,从烧水的锅里倒了些热水浇饭,连野菜也舍不得动筷子。她拿了个破布垫子放到门墩上坐下,背靠在门框上,双脚抵着对面的门框便吃起饭来。自从家道中落后,奉氏一向如此。其实早在江奉宣在县衙里当差时,奉氏就节俭得很,大鱼大肉买回来几乎不伸几筷子,而江奉宣也不曾劝菜,为此,奉氏心中常常憋屈得很,没少向葇兮抱怨。
  葇兮不禁看得有些心疼,起身夹了一把野菜走到门边将其放入奉氏的碗中,奉氏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地将野菜放回葇兮的碗里,晃得葇兮险些没端稳。
  “刚刚秀婶喊你做什么去了?”别家的娘一个个都温柔贤淑,说话温声细语,自家的娘却是这般暴躁,难得见她有片刻欢颜,葇兮为了缓解这份尴尬,故而开口问道。
  “他有个表兄,在城里当先生,问楚翘去不去念书。”
  葇兮一听兄长要去求学,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当官无非两条出路,一为习文,二为习武。读书是个好活路,想当年,她爹爹就是读书人。每逢过年过节,总有人来请自家爹爹帮他们写请柬或书信,这些零散的活计虽然难以糊口,却也比干农活来的钱轻松许多,还会被远近的乡民称赞。
  “束脩几何?”葇兮有些担忧,听说爹爹很小的时候就在镇上给人当账房小童,靠自己赚钱交束脩,如今江家家徒四壁,还少了个劳力,哪里还有钱给兄长读书。
  读书这样的事,穷人家几乎想都不敢想。一来,孩子若上学,家中就缺了一名劳力,一般家庭负担不起;二来,自科举一来,几百年也没见几个穷人家的孩子成功考取功名。江奉宣和秀婶的丈夫着实是个例外,二人同年考了个秀才,前者是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这样的苗子自古以来就不多见;后者则是祖上有些闲钱,加之有亲戚是读书人,家里也逼得紧,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新朝初立广揽贤才。
  “一年十两。”奉氏答道。
  “咱家还有多少钱?”葇兮心忧地问道。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织一个竹篓才能卖二十来文钱。普通一家四口,一年到头攒不下一二两银子,更别提江家了。
  “你姨母过年寄回来的五两银子没动过,还差五两。”奉氏紧锁着双眉。一家三口夙兴夜寐不辞劳作,连最基本的温饱也难以维持,如果不是亲妹妹时常接济一二,还真是过不下去。
  “娘,那……我的床……”葇兮已是带着哭腔,泪水在眼里打滚。从小,家里就五个人睡一张床,不知道被多少人嘲笑过,后来小妹夭折了,父亲也去世了,床上虽宽松了些,但自己和哥哥的年岁也逐渐大了。如果以后继续同榻而卧,不知要遭受多少闲言碎语。
  奉氏皱起眉头,“我们三个人再挤挤,等楚翘进了学堂,也就不用买了。眼下天气尚冷,家里就一床被子,买了新床给你,你拿什么去盖?”
  “你说话又不算数!”少女加重了“又”字,说罢,委屈地将头埋在桌子上,隐隐有啜泣之声。
  奉氏一巴掌奋力地拍在葇兮背上,“哭什么哭?我故意苦着你吗?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你又要衣裳又要床,你要不要吃饭?现在这时节,你兄长要是不读点书考个秀才挣点钱,你将来嫁都嫁不出去!”
  少女吃了痛,不再说话,擦了擦眼泪,往旧床上一躺,床上铺着烂得不成样子的五颜六色的床单,是由旧衣服缝制而成,洗得有些泛白,破了好几个洞,依稀露出下面垫着的干草。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了个赌鬼,生了个脓包,光想着吃这个吃那个,让你干点活就跟我结仇,你当初投胎时怎么不长眼睛!也不看看你这个家是什么样儿,里正家的小姐也没你这般娇气!”
  过了几日,奉氏端来半碗炒黄豆,葇兮接过那炒黄豆的时候,闻着从别家小孩那里常闻到的熟悉的香味,不争气的口水早就泛滥成灾。
  葇兮今年年初没了爹爹,江奉宣尚在的时候,家里整日鸡犬不宁,刀光剑影。每次江奉宣一举菜刀或木棍,奉氏就缩在墙角哭,葇兮则抱着江奉宣的大腿直哭。这时候,左邻右舍的小孩便聚拢过来看热闹。因此,村里的其他孩子每次见了葇兮,都会上前欺侮一二。去年,黄豆秋收时,几乎家家户户都炒了黄豆,唯独江家将所收黄豆尽数卖出,一颗不剩。当时,她央求奉氏:“阿娘,留五十颗黄豆给我炒来吃,可好?”
  奉氏道:“五十颗你吃了也不解馋,再说,炒黄豆需要用到很多油,你去看看油罐子,还够你吃几餐饭的?”
  “中秋之后,我多翻几个山头,多摘些茶籽回来,到时候榨了油,阿娘给我留下小半碗,就小小一口,可好?”
  “黄豆吃多了会放屁,女孩子不要吃黄豆。”
  “我就在家吃,放了屁别人也不知道。”葇兮岂会不知道奉氏说瞎话编她,但又懒得拆穿她,便顺着她的话反驳。
  “你吃了黄豆之后,会一直放屁放个不停,你看隔壁那香婶,就是吃多了黄豆,走到哪臭到哪,都没人敢跟她说话。”奉氏厉声道。
  葇兮岂会不知道奉氏在编她,她一脸不情愿地反驳道:“放屁就放屁,那么多人吃黄豆,大家都放屁,没人会嫌弃我。”说完,流下几行泪水。
  奉大娘一巴掌扇过去:“这么没出息,为了几颗黄豆就哭,你今天吃了黄豆,明天就没饭吃!”
  葇兮受了屈,便出了门,见村里那些男孩女孩聚在一起玩游戏,炒黄豆便是赌注,众人见了,神色讥讽,一男孩笑道:“哟,葇兮,你爹爹真疼你,见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怪可怜,所以给你腾地方了。”
  葇兮羞愤难当,那男孩继续说道:“葇兮,听说你家一颗炒黄豆都没有。可堂兄我这里有啊,给你吃吧。”说罢,在地上撒了几颗黄豆,撒了一泡尿。后来那几个人便走远了,葇兮小心捡起地上的黄豆,拿回家洗干净了,一边流着泪一边吃。
  此时,接过这半碗黄豆,葇兮怔怔地看向奉氏。
  “快吃啊!你不是一直想吃炒黄豆吗?看看是比人参好吃,还是比燕窝好吃!”说罢,转身端起旁边的竹盆出了门。
  池塘边,奉氏的泪水一颗颗滚落池塘,一双布满茧子的手在冷水里泡得通红。时逢乱世,苛政繁重。家家户户都会让孩子们干些粗活补贴家用,只是奉氏中年丧夫,家中幼子寒窗苦读,自己便承担了山上砍竹和下地犁田这些重活,顺带还苦了两位儿女。奉氏一向心高自傲,无论受多大委屈,定不肯向外人求助,也不轻易接受外人资助。瑶碧湾中,虽人人自顾不暇,但有时左邻右舍见奉氏这般劳苦,于心不忍想要援助一二,若前来相助的是女人还好,若是男人,奉氏说什么也会拒绝,牢记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古训。早些年来,丈夫在外游手好闲,时不时惹点祸出来,吃喝嫖赌无所不沾。自己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早已耗损过度。一双儿女跟着自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虽是穷到如此境地,奉氏却不得不为儿子考虑前程。这年头,读书是穷人家唯一的出路,但又不是家家都能读得起书。首先,读书就意味着不能干活,买书买纸笔要钱,进书院拜师要钱,来回往返于家中和书院也要钱。如今,秀婶看上了葇兮想要去当童养媳,这事虽然不光彩,但她却不得不做打算。秀婶丈夫和自己的丈夫是同一年考的秀才,一家子不用上交赋税,想来去了她家之后,衣食定能无忧。秀婶的儿子知书达理,饱读诗书,又从小跟楚翘相识,应该不会亏待葇兮,将来若挣了功名,葇兮也能跟着过上好日子。以后的事,还得看葇兮自己的造化了。想及此,重重叹了口气,同是秀才娘子,自己和秀婶的命运怎生如此天差地别?
  一场春雨悄然而至,不一会儿,便越下越大,田间干活的人相继披上蓑衣往回走。未几,天色变得越发朦胧,十几步开外便已看不清。奉氏扭头看了看,见四周附近再无人出没,便像个孩童般瘫坐在地上,任凭雨水将全身浇透,仰面放声痛哭。
  屋内,葇兮剩了小半碗黄豆。奉氏回来见了,“你都吃完,吃完了下次就不想吃了。”
  “阿娘也尝尝。”葇兮抬头看了看奉氏,只见她全身湿透,头发丝和裤脚还在滴水,鼻子酸酸的。
  “我才不吃呢,吃了之后天天想吃怎么办?”奉氏在檐下晾完衣服,雨已经停了下来,她拿了帕子擦了擦头发,拧干了裤脚上的水,便又拿上钉耙准备出门。
  “娘,换件衣服再出门吧,你这样会生病的。”葇兮追到门外喊道,虽料早已到奉氏并不会领情。但眼下这时节,浑身湿成这样,难保不生出病来,葇兮时常担心奉氏会有一天撑不下去,到时候,柔柔弱弱的自己,便要成为这个家的主力。
  奉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如果现在换身衣服出去,干完活回来照样得汗透,还不如趁天黑之后睡觉前晾晾。
  “葇兮,你娘要把你卖给秀婶当童养媳呢。”隔壁香婶见奉氏出门后,探头对葇兮小声说道。她满脸堆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秀婶?瑶碧湾各处环山绕水,池塘湖泊星罗棋布,每逢过年,家家户户吃肉之时,奉大娘便嘱咐葇兮去秀婶家买鱼。猪肉二十三文钱一斤,鲤鱼十四文一斤,大头鱼十八文一斤。秀婶每年都笑道:“葇娘,又来买鱼啊,你们家过年怎么不吃猪肉呢?”起初葇兮总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变换嗓音掩饰内心的窘迫道:“因为我喜欢吃鱼呗。”后来秀婶毫无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取笑自己,“那为什么总买鲤鱼,可以买大头鱼换换口味呀!”葇兮只得改口道:“因为我喜欢吃鲤鱼呗,尤其是秀婶家的鲤鱼,真真是太好吃了!我爹爹说,他就是吃你家的鲤鱼吃多了,头脑才会那般聪明,我也要多吃鲤鱼,我要像我爹爹一样聪明。”见葇娘这般牙尖嘴利,秀婶心中一滞,瑶碧湾同时出了两位秀才,江秀才真是生生把自家丈夫压得毫无存在感,自家丈夫当年为了跟江秀才讨教学识,总是送几条鱼过去。不过那又怎样,如今一个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一个是家徒四壁不招他人待见一年到头连肉都吃不起一次的破落户。秀婶想到这里,心中旋即舒朗,伸出手向葇兮道:“两斤九两,四十文钱。”
  回到屋里,眼前浮起秀婶那势力的嘴脸,再想起村里几个童养媳的待遇,再看看桌上放着的半碗黄豆,葇兮不禁有点害怕。不,我江葇兮好歹也曾是官家的小姐,岂会沦为给平头百姓做妾日日看正妻脸色的下场?我不信命!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