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隋遇手里把玩着老旧的打火机,打开,合上,打开,再合上,寂静的空间里只有“喀嗒喀嗒”的脆响。
  隋遇将嘴里的烟圈吐出,方锦媛的信息又过来了,“听aaron说你前天就该回美国的,后来延迟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隋遇以前不怎么喜欢打猎,是这几年养出来的嗜好。
  追逐在猎物的身后,看他们惊慌失措,看他们满身是血地倒在草地上。
  会让人有种一切尽在掌控的喜悦。
  男人本就嗜血,在进化史上,动物一直都是吃血肉模糊的生肉的,火的大范围使用不过是近几千年的事儿。
  在草原上奔驰,一群年龄相当的男人用捕猎来消磨时光,并发泄他们不为人知的阴暗。
  如果真有《西部世界》那样的地方,隋遇心想,他周遭的人的确会趋之若鹜的。
  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有人抽雪茄,有人不抽,不过隋遇身上总是带着打火机的,尽管他已经戒烟许久。
  “你都不抽烟,怎么一直随身带着打火机?”有人笑问。
  隋遇一边摸着口袋,一边道:“就是个提醒。”
  提醒他那个人的恶意,提醒他烦躁的时候也不要用抽烟来祸害自己。
  然而口袋里却没有摸到那个小方块。
  隋遇站起身沿着来的路弯着腰往回走了很远,也没找到。
  “是你那个宝贝打火机掉了吧?”同伴上前询问,并表示要帮隋遇一同寻找。
  茫茫草海,能找到真是奇迹,就跟那个失踪的人一样。
  隋遇摆了摆手,淡淡地道:“掉了就算了。”
  找不回来虽然有点怅惘,但还不至于纠结,其实本来就已经想扔掉了。
  不过当地的向导为了多赚小费,在宿营之后悄悄地往回走去找,他们更熟悉这周围的环境,知道晚上其实更方便找那些可以反光的小东西。
  早起隋遇他们一行人继续走时,向导满脸欣喜地将打火机递到了隋遇跟前。
  隋遇没要,“送给你吧。”
  虽然没要打火机,但离开时他给了那个向导很丰厚的小费。
  然后重新拿回打火机时,又给了一笔丰厚的小费。
  隋遇又吐了一口烟圈,将打火机合上,放入了衣服口袋里,并没在回复方锦媛的信息。
  甄理在拍卖会没待太久,她的手腕一直疼,怕刚才宁致给她造成了二度伤害,所以给沈晋发了消息。
  沈晋让她去暖仁医院等他。
  沈晋是甄理回国时,她在美国的主治医生给她推荐的,方便她回国之后做后续治疗。
  甄理用左手支着下巴,看着正在仔细为她检查手腕的沈晋。
  沈医生鼻梁上架着半框金边眼镜,温文尔雅,有点儿像当年曾经红透亚太的裴俊勇,不过沈医生更帅气一点儿。
  “沈医生,你对每个病人都这么认真负责吗?大半夜的还为了病人专门来医院。”
  “我住医院提供的宿舍,就在旁边那幢大楼。”沈晋抬头道,“你的手怎么搞的?你不知道如果二次受伤你的右手很可能终生残废吗?”
  甄理眨巴眨巴眼睛,她的嘴唇实在太过鲜红,在灯光下仿佛那滴红色化作了糖浆,随时有滴落的可能,让人忍不住就像去接住。
  沈晋挪开视线道:“今天没什么大碍,不过我建议你上石膏。”
  “不行,那样太不方便了,而且不好看。”甄理道。
  “为了好看,连手都不要了?”沈晋问。
  甄理收回手,“会注意的。今天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改天我请你吃饭啊。”
  沈晋不语,他不想跟病患之间有过多延伸的其他关系。
  甄理从自己的晚宴小包里掏出名片来递给沈晋。因为低头的动作,露出了藏在红色大衣里精致的锁骨。
  沈晋的第一感觉就是她真瘦。
  但锁骨这种东西本就是越瘦越明显,越明显就越让人喉头发痒。
  “给我打电话,不要害怕,就是单纯的吃饭而已。其实我们蓝色地球一直在招募医生职业的志愿者,我们真的很缺这方面的人手。你若是有兴趣,我们可以聊一聊。并不一定要沈医生本人去的,你这样的神医,我们还没没敢妄想,给我们推荐几个心里有创伤的就行,去了我们那儿,包管都治好。”甄理笑嘻嘻地道。
  她皮肤真的很白,眼睛也很大,清澈潋滟,没有任何杂质,却有着小小的狡黠。
  沈晋有那么一瞬间还是挺恍惚的,“怎么治?你们基金会给发女朋友吗?”
  “我们又不是婚介所。”甄理笑道。
  “哦,看起来挺像的,你很适合当婚托。”沈晋不客气地道。
  甄理嬉皮笑脸地道:“多谢夸奖,赏个脸吧。其实我还想到你们医院做个宣讲。”
  “看来你们基金会不仅想抢钱,还想抢人。”沈晋玩笑道。
  “对,专司劫财劫色,尤其是有一技之长的。”甄理大笑起来。
  她笑起来,牙齿很白,很灿烂,是那种没有保留的愉悦,炫目而璀璨。
  沈晋收起甄理的名片,“那好,我空了给你打电话。”
  第88章
  甄理回到家中, 梁院士现在已经出院回家了。身体恢复得还不错, 只要挨过了前五年不复发,那就不用太忧虑了。
  “你手怎么又受伤了?”梁教授道。她知道这件事是因为甄理给家里打了电话, 说是要去医院晚点儿回来。
  “不小心碰了一下。”甄理道,然后转头对肖红道:“肖阿姨, 请帮我煮碗面吧。”
  肖红去煮面的功夫, 梁教授对甄理道:“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甄理这回国还没一周呢, 就开始被梁教授嫌弃了, “我请了两个月的假。”甄理打算陪梁教授把年过了再回巴布亚新几内亚。
  “我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你也只是手受伤,又不是脑子受伤。你已经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了,现在还不赶紧抓起来?”梁教授道:“你都三十岁了, 还一事无成,你不觉得羞耻吗?”
  甄理已经不会再为梁院士的这些话而受伤了, 她淡淡地道:“没有, 我觉得我现在做的事情很有意义。”
  甄理当初出国去蓝色星球的雨林项目做了三年志愿者之后,便去德国马普所攻重新攻读了博士学位, 毕业后在所里谋得了一个职位,自己申请到了科研经费又再次回到巴布亚新几内亚,一边做项目, 一边继续替蓝色星球做事。
  虽然梁教授是希望她能在学术上有所建树,但甄理更喜欢她所做的事情能为当地百姓带去看得见的利益, 没什么高精尖的技术, 也没什么学术建树, 可她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梁教授看着不思进取的甄理,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烦躁。
  可是眼前的甄理不再是七年前的甄理,她眼神清澈、坚定,已经不会再为梁教授的喜怒而忐忑,不再想讨好她的母亲,也不再为梁教授的苛责而伤心。
  “我下周在学校的交流中心有个讲座,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欢迎你来批评指正。”甄理道。“还有,让我陪你过年吧,这次走之后,下一次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回来了。”
  梁教授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开口,因为肖红来喊甄理吃面。
  甄理回房换了舒服的运动套出来。
  肖红将筷子递给她感叹道:“你以前这么晚都不吃东西的。”
  甄理嘻嘻笑道:“那时候是傻,现在才知道我是怎么吃都不胖的体型。”
  肖红低声道:“你别生梁教授的气,其实你回来她特别高兴,每天都多吃半碗饭呢。”
  甄理笑着朝肖红挤眉弄眼道:“我都知道呢,阿姨,我不会再离家出走的,我让着她。”
  肖红被甄理给逗笑了。
  甄理吃过饭就去了书房。
  如今书房是她和梁教授共用,彼此谁也不影响谁,没人说话,房间里只有安安静静的翻书声和敲击键盘的声音。
  肖红替两人热了两杯热牛奶进来,她也不敢劝这两人早点儿睡,因为这母女俩都是恨不能把一秒钟掰成两秒钟来用的人。
  肖红放下牛奶后,并没离开,站在门边多看了两眼。
  她总是有种错觉,好像屋子里坐了一大一小两个梁教授,她们是如此相似。
  同样的早晨五点起床跑步,吃饭速度都很快,不吃垃圾食品,喝水只要白水,睡前习惯喝一杯牛奶安眠,工作时都是一样认真,牛奶要放到手里才会喝,不然明早去收拾会原封原样的摆在那儿。
  侧头看显示屏的动作,简直一模一样,连角度都是一样的,像两根平行线。
  肖红心里暗暗叹息,不知道梁教授有没有发现,其实甄理和她真的很像。她不懂这样好的女孩儿,梁教授还有什么好苛责的。
  好在甄理比以前懂事儿多了,再也不跟她妈硬顶了。
  甄理的讲座在a大恃才傲物的莘莘学子里赢得了满堂彩。
  这些人不缺智商,不缺智慧,不缺创新,别说甄理一个小小的助理研究员,虽然来自著名的马普所,可这些并不会让这些人给她面子。
  来a大做讲座的美国院士都有被问得直说“你这个问题提得好”的时候。
  但甄理的讲座却没遇到过这种尴尬。
  这些人什么都不缺,却缺了历练,扎扎实实的基础工作,以及苦难。
  甄理讲的东西不高深,只是把她们天堂雨林工作站的工作娓娓道来。讲那里的湖水曾经有多澄澈,讲她们在那里不吃米饭而吃sago,还讲她们跟着当地一个部落的好汉去打猎,吃到了最香的鹿肉。
  也讲那里的天然雨林被盗伐的情况,以及莫尔湖水被上游的采矿场所污染,湖水不再澄澈,湖里的鱼重金属富集超标等等。
  也说她们的工作,是要阻止那些伐木公司无序乱伐,而想开展生态林业,她们每天要标记多少株树木,哪些是过老树可以砍伐,哪些是珍惜树种不能碰。
  在甄理的描述里那里仿佛不是没有电的原始世界,而是真正的成了天堂。
  让人为她们的工作感到无限骄傲和自豪,忍不住自己也想投身进去,为地球大家庭做出一点小小的贡献。
  蓝色星球以前基本都是在国外进行宣讲,是这几年才进入中国的,其中甄理的功劳不小,就是韩得会也是被甄理所推荐的。
  甄理此次回国,一是看望梁教授,二是养伤,三却还带着在全国宣讲的目的来的,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中国志愿者加入进去。
  讲座很成功,刚完结就有不少学生找甄理询问蓝色星球的志愿者招募计划。
  梁教授一直等那些围绕甄理的学生离开才走上前。
  “你的工作换成别人也能做。”梁教授不客气地道。
  “嗯。”甄理承认。没什么科技含量的东西在梁教授心里都是可以被替代的。
  “不过,做得还算用心。”梁教授补充了一句。
  甄理笑了笑。梁教授这样说,已经算是在肯定她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