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能在风雨飘摇之际说出这种话的女子,是有大智慧、大胸襟的。雍氏的心胸眼界、人品风骨、情义才识,绝非那些只会给丈夫张罗妾室的‘贤妇’可比。”
  卫皇后沉沉地再次叹息一声:“皇上,妾身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样的女子不能长伴寥儿左右,实在是可惜了!寥儿在挑女人这方面的眼光,可比皇上强多了!”
  “既然她有大智慧、大胸襟,为何不肯按朕所说,做一个‘贤妇’?”成泰皇帝还是气不过。
  “人无完人。她若连醋也不会吃,妾身都要怀疑她完美得不是真人了!她不肯屈从于皇上做违心之事,正是她的风骨所在、最可敬之处。”
  成泰皇帝有些恼怒地抬头看着卫皇后:“合着她嫉妒还有理了?”
  卫皇后不理会他的恼怒,说道:“也不完全是嫉妒吧!她离宫前一天,曾对妾身说:若太子自己不愿宠幸新人,她不愿为了自己的贤名去为难太子……”
  她把雍若服毒之时说过的话,对成泰皇帝说了一遍。
  又道:“雍氏说:一国太子,不该是这样的境遇!妾身觉得她说得甚有道理。
  “瞧瞧你把寥儿逼成什么样了?倘若他真有个好歹,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见你的六弟?这江山社稷,你又要交给谁?谋算兄弟的凤宽,还是循规蹈矩的凤实?”
  成泰皇帝仍然有些愤愤然:“难道就任由那株不服管教的野梅花,登堂入室,平步青云,母仪天下不成?”
  卫皇后神情黯然地说:“她容貌已毁,青丝落尽,还怎么母仪天下?”
  成泰皇帝无言以对。
  过了好久,他才长叹一声:“朕堂堂天子!想早些抱孙子竟也是奢望吗?”
  说到这个问题,卫皇后也不由得要苦笑了:“儿孙缘或许是前生注定的。你我前世没有修足福分,也只有认命了!”
  成泰皇帝再次抱住了卫皇后的腰,将脸埋在她胸腹间,眼眶湿润,再次落泪。
  太医给凤寥用了安神香。
  凤寥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醒来之后,他仍然感到头痛,却神智清醒,并无疯癫之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凤寥搬回东宫静养,把焦竹找过来:“跟我说说良娣在庄子里的事吧!她每天都做些什么?”
  焦竹哪敢再惹太子烦心啊?就捡了许多高兴的、有趣的事情说。
  良娣带着宫女们开了一块菜地,说要亲手种些蔬菜吃。
  良娣带着宫女们亲手采摘樱桃,酿樱桃酒;现在又天天盯着山庄里的梅子,说是等梅子成熟时,要再酿梅子酒。
  良娣每天都要到汤池里游泳。据说为了游得快些,良娣还自制了一种名叫“游泳衣”的古怪服饰。宫女们说起“游泳衣”都羞得不行,奴婢却没见过这种衣服是什么样子。
  良娣还喜欢带上茶和点心,坐在山坡上视野良好的亭子里,看着山下的田园风光。
  听着这些琐碎的、鲜活的生活小事,凤寥的嘴角渐渐露出了一点微笑。
  他当然知道焦竹只是挑了轻松愉快的事情说,但从这些事中,他却可以感受到若若并未颓唐消沉下去。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就够了!
  他突然感到有点惭愧:若若做到了对他的承诺,可他做到了对若若的承诺吗?他如果好好照顾自己了,又怎么会生这一场病?
  养了两天,凤寥的头基本不痛了。
  他披衣下床,给雍若回了一封信。大意是:你若想在那里长住,那就住吧!好好照顾自己,其余的事不必操心。
  他把信交给焦竹。又准备了很多东西,还特意吩咐内廷司选了两只浑身白毛的小奶狗,让焦竹一并带回庄子去。
  最后又叮嘱焦竹:一定要把那两名良媛已经去了普惠庵的事,告诉你主子。
  第100章 三年
  收到凤寥的信之后, 雍若的心情有一点复杂。
  如果凤寥不同意她在庄子里住下去,她会觉得很危险、很烦躁。如今凤寥同意了,她又有一点失落和伤感。
  她默默地把凤寥的信收好, 又去看凤寥送给她的东西。
  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有,还有一对看起来是给她当宠物养的小奶狗。
  两只小奶狗才刚刚断奶,看起来萌萌的。她叹息一声, 摸了摸它们柔软的白毛,给它们分别取了名字:大白、小白。
  这两个名字没有一点诗情画意, 却能够勾起她对于前世的怀念。
  山庄的日子很清闲。
  凤寥每个月都会派身边的贴身太监来看她, 给她送些东西, 带一封信,说一说最近的生活、京城的八卦。
  据说凤寥每天都坚持锻炼身体, 闲暇时会找安子墨下棋、找苏名剑练武, 有时候还会与隆庆公主探讨一下绘画技巧。
  他还会把自己的画稿书稿,送来汤泉山给雍若看,与她交流切蹉。
  代皇帝检阅部队、犒劳功臣时,凤寥竟然还会跟人单挑。那些官兵被他弄得无所适从,揍他不是,不揍他也不是。
  因为这脾气,凤寥被皇帝嘲笑越来越像个武夫。老英亲王生前那些军中旧友, 如今大多已是军中举重轻重的人物,对凤寥也越来越亲近、越来越敬服。
  据说, 还有御史上折子奏请皇上早立太子妃, 凤寥竟当廷问那个御史是不是有女儿待字闺中、是不是想给他做岳父?
  那御史被臊得不行, 赌咒发誓说自己虽有待嫁女儿,但绝无想给太子做岳父的心。因为他不是攀龙附凤的人,上这个折子纯粹是出于公心……
  凤寥就非常好心地让左都御史关心关心下属,给那个御史的女儿保个好媒。
  那个御史的女儿就飞快地定了亲,以最快速度出嫁了。
  不久后,西南地区有一个偏远州的同知因病死在任上。
  那名御史就在凤寥的极力推荐下,从正七品升到了从六品,到千里之外接了那个同知之位。
  御史被明升暗降,满朝文武便无比确定:太子不爱别人提他的婚事。
  有大臣自恃家中既无待嫁女儿、也无待嫁孙女,没有“想给太子做岳父(或太岳父)”的嫌疑,就十分耿直地上书:请早立太子妃!
  结果太子就问:你是不是跟哪个大臣有仇?你不知道本宫有“克岳父”的名声啊?!大家同殿为臣,还是要以和为贵blabla……
  耿直上书的大臣几乎被气到吐血,痛心疾首地表白了一番自己的人品。
  又劝太子:所谓“克岳父”是无稽之谈,万望太子不要因此而自误姻缘。
  太子就说:这种事当然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
  若全然不信的话,钦天监就可以裁撤了;你家里娶妇嫁女,也不用挑黄道吉日了。
  耿直大臣竟是无言以对,便问:难道太子为了不克岳父,就不打算娶妻了?
  太子答:本宫打算挑个丧父的女子,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众大臣不再就此事上书。成泰皇帝也对此事一言不发。
  立太子妃的事,便再次搁置下来。
  听了这些八卦,雍若心里百味杂陈。
  凤寥,在履行对她的承诺。他能够坚持多久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
  没有凤寥在身边,雍若倍感寂寥,对他的思念渐渐沉淀在心里。沉淀得多了、久了,渐渐地,那思念好像化作了酒一样的东西,醇厚而辛辣。
  雍若到汤泉山的第二年,西山大营的五千精兵被派驻此地。
  她觉得这事太夸张了!她一个东宫良娣“养病”的地方,也值得五千精兵来驻守?!
  凤寥却派他的心腹悄悄给她带了一句话:“这五千精兵,是我放在这里的一支奇兵,或许有意想不到的妙用。不单是为了保护你。”
  她只好不再说什么,默认了这五千兵马在汤泉山四周驻扎的事实。
  从那以后,她在山庄的凉亭眺望时,不仅能看到山下的青青原野,还能看到原野之外的军营。
  而那些农田农庄之所以能够继续存在,是因为那些田地本就是属于皇庄的土地。住在山下的那些农户,也都是皇庄的佃农。
  因为这五千兵马,雍若紧张了一阵子,怕京中有什么变故。
  可第二年都过完了,第三年也都过去了,不管是京中还是山庄,都是静悄悄的一片祥和。
  她在汤泉山“养病”的第四年,又是选秀之年。
  从过了年开始,她就有些坐立难安、心神不宁。
  今年,凤寥又要以什么借口拒绝娶妻呢?
  她离开凤寥已经快三年了,凤寥身边还没有新人。
  一个封建贵族中的贵族、一个皇太子来说,独自生活三年,身边没有女人服侍。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太难得了!
  三年前,她离开凤寥时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从内心深处,她并不相信凤寥能够兑现“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的承诺。
  可现在,凤寥却用三年时间向她证明:他一直在坚守他的诺言。
  三年时间够了吗?能够让她相信他的人品信誉吗?能够让她打消内心深处的悲观,鼓足勇气去拥抱幸福的希望吗?
  她没有答案。
  或者,凤寥其实已经有了通房之类的女人,只是没有人告诉她而已?!
  雍若觉得:自己仿佛在一个大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走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往左还是往右,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纠结之中。
  想了很多天,她最终决定:在今年选秀之后再做决定。
  如果今年选秀之后,凤寥仍然没有别的女人,她就勇敢一点;如果凤寥有别的女人了……她也不用再选择了。
  四月初,小桂子再次奉命来探视她,给她带来了今年选秀的消息。
  今年,皇帝皇后让凤寥亲自主持选秀。
  凤寥依然没有点太子妃,也没有选妾侍,只履行了皇帝交给他的职责——为几名宗室赐了婚。
  对于自己再一次“空手而归”,他给皇帝的理由只有三个字:看不上!
  听到这些消息后,雍若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被思念酿成的陈酒浸过一般。
  她迫切地想要再见凤寥,想要跟他再在一起。
  但对于自己,皇帝现在是什么态度?如果自己回宫,或者恢复了容貌,会不会刺激得皇帝对自己狠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