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两人叙了一回这一回,心里倒是有了点伤感——明明以后依旧能够相伴的。为了驱散这难受,宝茹直接进入工作状态,拉着郑卓立刻就要拟出行李单子的样子。
  小吉祥的作为和宝茹差不多,又兼她是把替宝茹收拾行李当作她嫁人前最后替宝茹做的事儿了,所以格外上心,开头一同参详着,据理力争一定要把某某某和某某某带上——宝茹觉得这些东西都太麻烦,而郑卓也说了可以不带的。但是小吉祥坚持琐事自然有跟着去的菡萏木樨料理,所以一定要宝茹尽可能过的舒适。
  就这样,在满屋子人的用心下,宝茹准备齐全——只等着出门了。
  第110章 初出茅庐
  二月初十, 宜出行。这一日郑卓宝茹一行人辞行姚员外姚太太, 上船北上, 汇入长江东去。沿途经过江南各府城县卫,不必细说, 自然繁华壮丽, 悉不可言。但是吃惊的是至若镇、至若巡检司、至若千户所、至若寨、至若驿、至若铺、至若里、至若坝所在附近, 或者三四里,或者七八里。或者十余里多, 最多能到二十多里——这些小地方依旧能辐射惊人的繁华。
  闾阎扑地, 市肆夹路, 楼台相望,舳舻接缆。珠、玉、金、银宝贝之产,稻、粱、盐、鱼、蟹、铁之富, 羔羊、鸡、鸭、鹅、豚、驴、牛之畜,松、竹、籐、棕、龙眼、荔枝、桔、柚之物甲于天下。
  这一路好风光, 宝茹看的倒是少, 一个是因为她虽然已经成亲, 到底一个年轻妇人不好随意出现在甲板上——船上多的是男子。自家船上就罢了,到了码头还有许多别船上的闲杂人等,看了一回不知会有什么腌臜心思。
  再有一个就是宝茹有些晕船——这是预料之外的。她上辈子并不晕船,这辈子偶尔也就是在湖州坐船游湖,那也是不晕的,但是乘了这大船在水路上一走许多日子,这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她是看什么都在微微转圈,只能闭眼躺着。
  好在也不算严重,只是看着晕眩,但是她并没有心口犯恶心之类。她每日都按时饭食,也吃一些早就准备好的对付晕船的丸药,不知是上船一些时日后适应了,还是丸药真有效验,几剂之后,宝茹就觉得大好了。再看天光水色,已经平稳了。
  宝茹正觉得满心畅快,晚间吃饭,特意让菡萏拿出家里准备的牛肉酱给下了满满一大碗的面条。郑卓也吃饭,把船上伙头做的饭菜提着带回他和宝茹的舱房,然后摆在了桌面上。宝茹正在吃面条,就看了一眼。
  一大碗米饭,一碗熝青菜,两个小菜碟——一碟豆腐干、一碟炒鸡杂。宝茹知道这在船上是好伙食了,在船不停靠港口的时候,伙食往往一般。下头的水手都是不会有青菜的,多是豆芽、豆子、南瓜等,好保存,价儿也贱的。
  宝茹伸筷子,夹了一块鸡杂,道:“这些菜品也足够了,只是你们船上的伙头做菜口味儿忒重,像是打翻了盐罐子。你们常常吃难道不齁的慌?这可真是,只怕是因为如今在河上走,不缺水罢!真到了沿着海岸走,那时候还敢放这许多盐?”
  郑卓摇摇头,道:“这船上的人大多口味儿都重,或者平常重油重盐吃的惯了。你就吃这青菜,这个盐放得少。”
  见宝茹夹青菜,郑卓又道:“之前见木樨自己升了一个小炉子给你做面条,思量你应该不要晚饭,要不要我再去替你要一份。”
  宝茹赶紧摇头,收回筷子夹面条吃,道:“我只是尝尝味儿罢了,你可别再去要,那也是浪费了。”
  宝茹说着便只管吃自己的,郑卓则是坐下吃饭。宝茹见了便吩咐菡萏:“去把带来的高邮咸鸭蛋切两只来。”
  宝茹这一回出门,只带了木樨和菡萏,小吉祥待嫁是不会出门的,而其他丫鬟,一个是宝茹还不太亲近,另一个是这是出门做生意,船上也不好带太多丫鬟。
  菡萏听了吩咐立刻就对半切了两只咸鸭蛋,摆在一只小碟儿上,露出红通通的流沙样鸭蛋心,然后捧给宝茹。宝茹就把那碟子往郑卓面前推,道:“这个倒是好下饭,记得你爱这个的,这一回带了好多。”
  其实郑卓本身的菜就足够吃了,而且有荤有素,虽然简薄了一些,但是郑卓绝对是完全不在意的,实际上他也从不对伙食有意见。不过既然是宝茹给他添菜,他难道会拒绝?他自然是一言不发,只管吃的干干净净的。
  宝茹面上批评了一回船上伙头的手艺,不过她自己倒不是真挑剔,除了偶尔有些想吃的这才开小灶外,也是船上厨房做什么,她也就吃什么,宝茹倒是觉得比起自己中学时的食堂还要好些来着。
  不过也不是只吃这些,等到到了港口,泊了船,周遭好多卖酒食的,那就能尝一尝各地风味。譬如新到一港口,宝茹不去叫附近大酒楼的席面,而是在周围的小船上要了一卖板鸭、一卖鱼、一卖猪肚、一卖杂脍,配着当地产的上等橘酒。
  郑卓见了又亲自下船到熟切担子上买十四个钱的熏肠子,道:“此地做这个极其地道,最好配你买的橘酒。”
  宝茹眨了眨眼睛看着制得黄霜霜的熏肠子,不像一般大家小姐一样看不得这样的东西,倒是觉得很有食欲,就自给自己和郑卓一起倒了一杯橘酒,一同吃这熏肠子。
  宝茹同郑卓一起吃饭,但是并不打算下船看热闹。这些小市镇其实都没甚可看,船在这儿少有做生意的,只是偶尔遇上好货才出手,大多就是休息补给而已。这儿没什么可看的,而码头附近还鱼龙混杂,他们都是外来的,真有什么事儿可追悔不及。
  为这宝茹还叮嘱菡萏木樨:“你们两个也是头一回出远门,倒是没见过这些,但是外头再热闹也不许下船——也不许招那些卖翠花、鲜花的上船。之前白老大说的话你们也知,船上上人可是危险的很!若真想要什么,那就托姑爷去就是了。”
  菡萏木樨最是听话,既然宝茹这样说话,她们到了港口就真个一步也是不出船舱的。想看热闹也是只给窗户开一道小小的缝儿,再偷偷觑着外头。至于宝茹说的想要什么只管让郑卓跑腿——她们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郑卓早些时候是家里伙计,她们还算能说话,等到郑卓做了姑爷,那就是主子了,她们哪里敢支使。更何况每到一个地方几个伙计总是要下船忙碌一番,采买补给有伙头去做,几个人是要看看有甚生意好做。这忙的可是正事,菡萏木樨两个哪里敢劳烦他做这样的小事。
  宝茹看得分明,只得用自己的名义,每到一处郑卓出门就托付他买一些当地特产,大都是不值钱的精致小玩意儿。几十个钱,郑卓往往能给她带一大包袱回来。
  宝茹只管把郑卓带回来的宝茹往桌面上一放,打开包袱皮,里头满当当的东西露了出来。木头钗儿、木头镯儿、烧的精致的瓷粉盒儿、玻璃珠串、布头绢花等,都不是什么昂贵东西,但是木樨菡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是爱的不行的。
  宝茹一挥手就道:“你们自己挑一挑罢,或者自己用,或者回去后送人都是好的。”
  两个人只看了对方一眼,晓得宝茹的脾气,已经不会在这些小事儿上推辞了,便欢欢喜喜地挑选起来。宝茹就在一旁看着,东西虽然便宜,但是带给女孩子的快乐和那些珠宝金银的首饰、绫罗绸缎的衣裳又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宝茹当作游乐‘蜜月’一般的旅途,很快行到了扬州门户、东南富裕之汇集——镇江。镇江从地处上来说当然是属于江北,扬州更是。但是大家往往都当它是江南,从文化上来说。江南与其说是个地域划分词,不如说是个文化名词。譬如广州、琼州也是地处江南,但是谁当它们是江南。
  当初和日昌隆签订的销货文契,里头十几家南北货铺子里就没有扬州镇江的,可见一斑。
  到了镇江不只是郑卓绷起了一根弦,宝茹也是一般准备起来——镇江也是数得着的大市镇了,南北货物汇集,这是一座完全由商业支撑起来的城市,到处流淌着金钱和机会。所以这个地方的有钱人多,消费高,生意好做。
  郑卓和宝茹商量着,第一个找的‘甘味园’的推销地就在这儿。宝茹收拾停当,她的打扮不以奢华为主,只不过微微显示一点财力就够了,其余的还是让人觉得有‘白手起家’人家之简朴——虽然宝茹和郑卓不是白手起家,但是这能在谈生意的时候给别人好感就是了。
  然后郑卓就带着宝茹去镇江各家百货铺子和南北货铺子谈生意。事情算不得顺利——不然呢?郑卓和宝茹是两个外地人,郑卓他们跑商一般也不会和本地的百货铺子有交集,本地人头一个就是不信任。与他们做生意被骗了怎么办?他们坐船走了又抓不住。甚至这不是一个高利润的生意,如果是的话,或者还有人愿意为了高收益敢冒风险。
  不过事情也不是完全没得机会,到底是镇江,商业汇聚,有的是识货的人。郑卓和宝茹带着样品去拜访,当然是有人动心,至少愿意谈一谈。
  第一家就是镇江本地的一家百货铺子‘申记’的东家就有些意思,请了两人入内室来谈。这东家年纪不上三十六七岁,生的周正,观之就是心性端正的人——这样的长相倒是好做生意,那些生的人物猥琐的就是做生意也容易不受信任。
  ‘申记’东家当然姓申,也就是申老板,道:“两位带来的好货,说来不怕笑话,我自小就爱饴糖之类,就是如今了还是离不得这些。这大江南北的糖货糕饼我在镇江都是见过的,只是二位带来的‘甘味园’竟然是闻所未闻的新样子。”
  郑卓出来历练,谈生意已经不错了,但是让他来闲谈那依旧是十分为难。往常做生意,要么就是白老大他们先聊着,等到后头正头戏的时候他再上场。要么就是他听对方闲谈,话不多,但是顺着人家的意思,什么都是赞同还是做得到的。
  今日还好,有宝茹在,她闲谈起来也是一把好手哇,她就笑了笑道:“申老板有甚好笑话?这饴糖的事儿,只要没齁的慌,世人有几个不爱的?况且咱们江浙之地,不是我来说,更都是糖祖宗。咱们就是炒菜做汤那也是要放糖的,既然是这般大哥哪里笑话二哥?”
  那申老板一听就乐,忙不停地点头,道:“就是!我有几个好友不知笑我多少回,可是我见他们几回上我家买糖,论起来可不比我家用的少。”
  宝茹捧场笑了一回,又道:“咱们‘甘味园’申老板没听过是寻常,咱们是湖州新开起来的糕饼铺子,不过咱们资产可厚,有大大的作坊,支撑的起往外销货。您只管看咱们湖州商会的印鉴,绝对是有信誉的。”
  说话间郑卓连忙递出了印章、信件等,申老板在商言商,虽然和宝茹谈的愉快,但是依旧保持了警惕。接过东西仔仔细细地查看,旁边还有一个心腹伙计,在申老板看完后还再次查看一回。
  一通检查后郑卓和宝茹身份可信了许多,申老板脸上的笑意就更加诚恳了。宝茹见状赶紧道:“你不用多心,您在镇江做着生意自然有您的人脉,不妨去信到太仓和湖州。我家已经和‘日昌隆’定了文契,我家要给他供应江北十几家铺子的货物呢!他家有这样的手笔,还有什么不可信的!”
  申老板这时候总算有些吃惊了,问道:“哦,是‘日昌隆’?太仓吴家的‘日昌隆’?那可真是难得了。他家也兴盛上百年了,个个都是做生意的人精,若是他家都定了十几家铺子的货物那还真是叫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就是名声的作用,对于郑卓和宝茹来说,两个人无论是个人还是‘甘味园’的牌子,都是一文不名。但是太仓吴家和‘日昌隆’就不同了,煊煊赫赫上百年,口碑名号都在那里。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大家都知道他家出名的有眼光、有资本,他家愿意买‘甘味园’的货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广告,这等于是为‘甘味园’背书。
  这时候申老板心里已经倾斜了——这种谎是不好撒的,毕竟这样大的名号,只要去信太仓一打听总能知道了,一戳就穿的谎言没人会说。问题是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眼前的一男一女是冒认名号,他们说是‘甘味园’的老板就是‘甘味园’的老板?若是两个湖州来的骗子又如何?虽然有哪些印信,但是这些东西常常有伪造,他看的再仔细,觉得再真都有可能是假的,这些年这些骗子的手段越发高明了。
  只是这话并不能直说,不然也太得罪人了,他只得试探道:“我有心做成这生意,也相信‘日昌隆’的眼光。只是我还不知道贵号的生意打算如何做,总不能咱们这几个就在这儿空口白话罢。”
  宝茹对郑卓点点头,郑卓拿出两份没签字盖章的文契,递给了申老板,道:“准备了两份文契,您看条件,哪一份适合心意,合作可以商量着来。”
  这两份合约倒是说的很清楚,一种情况有‘试售’,一种没有。前者是如今就从船上启出一小部分货物在铺子里试着贩卖,给多少货出多少钱,好处是没什么风险。等到郑卓他们的船从泉州回来,会再上门拜访,这时候要是货物卖得好,再大量订货——给湖州写信发货就是了。不过这样做,买家拿到的进价必然不如第二种。
  第二种就是现在拍板,郑卓宝茹这就往湖州写信发些货物来,风险当然大些,但是‘甘味园’愿意给这样的下家更优惠的进价,这样他们的利润自然更高。
  申老板仔细思索着两种方案,说实在的他自然很看好这‘甘味园’,但是也知道既然是生意就不可能一点风险也没有,所以先试着卖一些自然更好。然而更重要的是,这就给他留了一个时间差,他有足够的时间让人去太仓和湖州问消息。不只是‘日昌隆’的那个背书,甚至来年‘甘味园’的老板情况也能打听出来,到时候这两个的身份如果是假的,那必然是瞒不住的。
  于是申老板按下手上的文契,道:“这个生意做得,只是我家本钱薄弱倒是不敢冒险的,我有心选这第一种。但是有一条我想问一问,两位提前拟定了文契,就连价格和定金也写明了,这是为什么?竟是没了往下谈的余地了。”
  宝茹和郑卓对视了一下,里头有些了然——不管看这位老板如何感兴趣的样子,果然还是选了第一种。宝茹只能感慨这时候的商业环境比较恶劣,倒不是这时候的人缺少诚信,实际上这时候的人看重信誉是超过后世的。但是这时候交通不便,信息不通,真有那些做局骗人的不好识破,大家只得更加谨慎。
  宝茹微微一笑道:“申老板不晓得其中的意思,我们这一路还有许多州府要走,打算多多找一些买家来。既然是这样,那各位买家选同一种的应该是一个价儿,不然可不公平,大家说起来还以为我家不厚道。故而干脆就做了这文契出来,大家一般的。”
  申老板微微点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这才抬头道:“这生意我家做了,只是一件事儿,这些货物我是要验一验的。这不是信不过二位,只是头一回做生意没有不验货的道理。咱们都是生意人,都要慎重些。”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宝茹敛目,然后道:“这是自然的,验货本就是应该。只是一条,我想除了那些散装的货,您还是抽着验——那些盒子、罐子、袋子的,包装开过到底不同,只怕就只能卖散装了,这价钱就要亏。”
  申老板自然无不可,这本就是为他着想来着。不然呢,开了包装又合格的货物难道不买不出钱,这样的货物偏偏不能原样卖出去了,可不是要蚀本了。
  于是两方说定,签下文契,郑卓马上就叫人去码头船上送信,让人运两车‘甘味园’的货来。这时候屋子里气氛越发融洽,申老板还让人从酒楼定下酒席送来,站起身来道:“不说两位远道而来自然是贵客,今日又谈成了一笔生意,而且以后还有更长久的生意。就说这一回认得两位这样年轻的同行就十分欣喜了,一定要让老哥我请一回客!”
  宝茹征询着望向郑卓,郑卓点头道:“客随主便,听申老板安排。”
  酒席上申老板敬酒,郑卓一口饮尽,宝茹亦然。不过和郑卓他们喝的是花雕不同,宝茹也就是一杯蜜水一般的酒罢了,这时候正经的生意场上还不至于给一个女人灌酒。见郑卓喝的爽快,申老板已经满意了。
  他又端着酒杯,起身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郑老板和郑夫人年纪轻,但是已经做了这么大的生意了,实在让人敬佩。特别是郑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不在家舒舒服服过日子,竟然是不畏艰难,跟着郑老板一同出门跑商。想当初我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只是跟着一个师傅在南北货行当里做学徒呢!”
  宝茹又饮下一杯蜜水,谦虚道:“申老板谬赞了,哪里当的起呢。说起来也是家里的余泽罢了——家父也是做百货铺子的,也派人出外跑商,家里本就有本钱。用着家里的钱这才办了‘甘味园’,这一回出门找下家也是一样,借了家里跑商的便利。要说还是申老板更厉害,竟然是白手起家挣下家业来,这才是最本事的。”
  宝茹说这话自然正搔到申老板的痒处,难道他不为自个儿白手起家骄傲?花花轿子众人抬,宝茹能这般吹捧他,他自然也投桃报李,立刻道:“哪里哪里,郑夫人休要自谦!家里余泽说来是这样,但这又不是最重要的。再好的人家,也不是满府的人都能做事的,多得是败家子,孝子贤孙反而少见。”
  申老板接着饮酒,似乎有了些推心置腹的意思,道:“说到底,咱们能说什么家里余泽,比起那些真正的豪商大户,咱们同外头那些挑着摊儿的又有甚分别?总归说到做生意,和那些天之骄子比起来,咱们都是白手起家。”
  申老板是白手起家,又在镇江这个地儿呆了这些年,话里说的意思没有虚的。这世上的穷人很多,但是有钱人也很多,而且有钱地超出了你的想象。
  宝茹知道自家算是不错了,但是她如今做生意在人家眼里依旧是小鱼小虾——但是这不会是永远。宝茹这时候又重新燃起了曾有过的雄心壮志,她并没有嫁入豪门,但有朝一日她自家就会成为豪门!
  第111章 扬州繁华
  扬州自古繁华, 一则是因为运河缘故。自从京杭大运河沟通南北, 凡是运河经过市镇便格外兴盛起来, 其中最为有代表性的就是九大钞关。这运河之上就是南北财力的交汇,商业发达,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如今的扬州既高于北方的政治, 又高于南方的经济。
  二则,扬州有一点又不同于其他运河城市——它又是漕粮必经之地。而且两淮盐运司衙门在扬州, 作为全国最大盐运集散地, 大量盐商聚集在扬州, 扬州也因商而兴,这时候最暴利的生意无非就是盐粮了。
  另外扬州本就作为江淮平原的重要节点城市,作为江淮一地的中心城市之一, 理所当然的就有一定的规模层次。
  宝茹上辈子也曾去过扬州,不过那时候扬州早就不复从前荣光了, 和当时任何一个二线城市没什么区别。或者有一点不同, 那也不过是有旧日荣耀留下的一点余晖, 几个著名的经典,或者就只是扬州的地名带来的不同感受。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只要说起扬州就有说不完的传世名篇, 曾经的文人墨客无疑偏爱此处。这里不仅是江南名城,有最美的江南佳丽,有最好的江南名酒,有最繁华热闹的江南闹市,还有能与他们唱和的江南名士。这里不仅和其他江南城市一样有着共同的文脉,同时这里还是牡丹金粉地,绫罗富贵处。是权势、财富、清贵、文化的交汇处。
  而宝茹如今就站在这座城市里。
  前日晚间姚家的货船到达了扬州,只因上下疲劳,而且还有更要紧的事儿料理,宝茹竟然不得在此处观光。白老大他们依旧是要去做生意,郑卓则是和宝茹依旧去各百货铺子说和。运气倒是很好,一日功夫就说动了两家,而走访的铺子才一小部分——不愧是扬州!
  不过郑卓和宝茹并不打算接着去谈了,只因如今的‘甘味园’生产能力依旧有限,他们是尽可能先提高品牌影响力,造出声势来,所以扬州只打算安排两家下家。若是真认真起来,只怕所有的货物都砸在扬州也是可能的。
  然而就是这样,货物铺开也不大,只预备在扬州、苏州、杭州这一带罢了,至于再往南?那还是等这边先站稳脚跟,同时再扩大产能罢——事实上宝茹也是打算缓一缓的。’甘味园‘步子跨的够大了,这还是因为在早期扩张期,才显得没那么吓人,不然宝茹也不会紧紧为了销货安全,就要大量开拓下家。
  事情做完了,郑卓也不去白老大他们那里帮忙。一个是他们做了一半,他插手进去只能事倍功半。再有白老大几个也体谅他,他现在算起来其实是众人的‘老板’,而且是新婚带着老板娘出门来,到了扬州大家识趣给他们留出空闲游玩一番,不也是该有的眼色么!
  扬州繁华是满城的事儿,但是其中又首推小秦淮,小秦淮之繁华又要首推小东门,好多有名的街市就在这小东门内外。
  宝茹和郑卓只跟着一个雇来的扬州地头在小东门闲逛,郑卓虽然来过扬州几回了,但是他都只在码头附近做生意就是了,至于扬州城里的享受他是不碰的。那么自然的,问他这城中道路、特产等那也只是抓瞎,所以才要请了这低头带领。
  这地头是个十一二的小少年,大家都唤他花菜头,年纪不大,但应该是早早出来讨生活的。嘴巴伶俐,十分有眼色,说到这扬州内外更是如数家珍,像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按照他所说也的确如此——他在这儿生活十来年,开头是做小乞丐,那就跑遍了地方。现在做着地头是惯熟的,什么问他都是知道的。
  花菜头引着他们除了小东门,只几步路就到多子街,他在一旁指点道:“这儿就是多子街,最是不可不去的。多子就是缎子,所以这儿又叫缎子街。整条街上都是做绫罗绸缎生意的,别的不敢说,江南要是有什么新花样,别的地儿没有,这儿定是有的。”
  宝茹知道这花菜头说的不假,这多子街就是她在湖州都是有所耳闻的。甚至说很多流行新样子新颜色本就是从这多子流出来的。
  宝茹只看着这多子街两畔,密密匝匝全是缎子铺,间或有一两家做别的营生,也不过是沧海一粟u,眼睛一错就错过去了。既然是做这生意的,那一眼望过去自然免不得眼花缭乱,要知道这些布料是各样眼色俱全,鲜艳的很。各种样式汇聚,挑花人眼。或者还有妆花、缂丝、闪金、织金等间杂其间,这就更耀眼了。
  宝茹知道若是一家一家看绝对是看不完的,于是只挑着问了几家老字号进去逛。这时候人倒是渐渐多起来了。宝茹扫过一眼,各色人等都有,就有未出阁的闺阁少女,也有年轻媳妇子,至于徐娘半老的太太奶奶也是有的,或者是配着儿女妹妹来,或者就是给自己做衣服。
  甚至于宝茹还看到几个格外不同的女子,她们身边也跟着丫鬟婆子,但是却没有其他家人,打扮是格外别致的,倒不是说如何妖娆了,也是清清秀秀的样子,但是骨子里有一种和此时良家女子不同的东西。而且看那伙计掌柜,竟是对她们十分奉承的样子。
  那花菜头见宝茹多看了几眼那几个女子,便小声道:“夫人不须多怪,那正是住在城外船上的姐儿。她们向来手头大方,有最需打扮——说来就是知府家奶奶小姐又如何,总归不需日日制新衣,时时换新装罢!可是她们可要!凡是有些体面的姐儿可是不能穿旧衣的,要是谁看见两回待客竟穿了一件衣裳,那可是要叫耻笑的。”
  宝茹立刻明白这都是扬州画舫上的妓.女。听得这花菜头的话她不禁暗自咋舌,她早知道这些姐儿们花费甚大,但是竟然不知奢侈到这地步。虽然衣料花费终究有限,但是架不住不能重复穿着,积累起来花费可不小。
  那花菜头又道:“再有就是这些姐儿往往能引领潮流,好些新料子原来也和其他没甚两样,只有某个红姐儿先穿出去,引得满城效仿,最后东南学着——这要看时机,但是只要遇到一回,就足够先摆上这料子的铺子赚的啦!所以这些姐儿都是多子街的贵客,都奉承着喱!要是那等最红的姐儿,不说掌柜亲自招呼,那些料子也大多半卖半送就是了。”
  宝茹只是心里感叹古人也真是会做生意,已经很明白了明星效应了。叹了一句,不再想,然后就拉着郑卓去看料子。因为有了花菜头,倒是用不着铺子里的伙计来陪着——实际上这时候也没有空着的人手了。
  宝茹看料子,郑卓就真是半点也不知道了,只能看着宝茹先拿了两匹织着暗纹的素色缎料在他身上比划。男子着装变化小,郑卓也不算讲究时尚。甚至考虑到这时候男子衣饰在大城市‘服妖’的风气,宝茹自己也不愿意郑卓追求那劳什子的‘时尚’。
  不过到了女子的流行又不同了,宝茹选定了郑卓的布料后就看起那些鲜艳布料。花菜头立刻就道:“咱们扬州每岁都有新样,且以新样为尚。十数年前,缎用八团,现变为大洋莲、拱璧兰,去年还最好是三蓝、朱、墨、库灰、泥金黄,而今岁用膏粱红、樱桃红,这又叫福色,只因去岁扬州新出的红姐儿福穗儿最爱着此色。”
  宝茹点头,最后果然选定了那所谓最时兴的膏粱红、樱桃红的大洋莲、拱璧兰。给郑卓买了两匹料子,给自己买了四匹。然后又去别的铺子,或者时兴纱料,或者扬州特有缎子,最后一计算竟然也有十多匹的样子。好在店家可以送货,只留下两人住的客店名字就是了,不然都拿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