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霖哥儿乃长子,蒙父亲垂青将他教养在身边,儿媳虽是不舍,但也不会因一已之私而误了孩子前程。”
  说到此处,沈昕颜眼中泛起了泪光,她眨眨眼睛,将眸中泪意逼下去。
  “霖哥儿性子沉稳,素来又是寡言少语,更因日渐长成,与儿媳相处时日愈发短。纵为亲子,奈何……奈何儿媳知他不多,更怕母子之情日渐疏离,以致成为一生所憾。”
  “故而,虽明知母亲此番决定全然出于慈母之心,更是为了魏氏嫡脉相互扶持,同气连枝。只儿媳仍会不同意,不同意母亲将我儿院里之事托于大嫂。”
  大长公主静静地凝望着她,神情平静让人瞧不出情绪起伏。
  沈昕颜对上她的视线,眸中泛着泪光,只里面洋溢着的坚持却是让人无法忽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终于,她听到了大长公主一声长长的叹息。
  “罢了罢了,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不愿作那吃力不讨好之事,此事便到此为止。只我年纪也大了,再没有精力理会旁的,霖哥儿院里之事便交由你这个亲生母亲作主吧!”
  沈昕颜总算是松了口气,感激涕零地向她行了个大礼。
  “儿媳多谢母亲!”
  额头伏在手背上那一刻,一滴眼泪缓缓滑落。她飞快地用袖口拭去掩饰住,只是心里却无来由地生出一股悲凉。
  她成功了么?这辈子她终于阻止了方氏夺去儿子了么?
  原来只要坚持,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却未必不会如人意。
  那上辈子她都做了什么?她明明有一手好牌,世子夫人是她的,国公府未来最出色的继承人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她到底是怎么混到了最后那种众叛亲离的结局的?
  ***
  “霖哥儿,怎的傻站在这儿不进去?”当杨氏气喘吁吁地赶来时,却发现魏承霖呆呆地站在门外。
  也不知是不是她眼睛花了,好像见他的眼睛有点水光?
  “祖母在里头说话,三婶,我先回去了!”魏承霖很快便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朝她行了礼,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走开了。
  杨氏是想借着他来探探沈昕颜与大长公主冲突一事内情,哪又料到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对方便改了主意走人,想要将他拦下,奈何魏承霖走得太快,而她又不敢在此处大呼小叫,唯有恨恨地跺了跺脚。
  她满脸无奈地打算离开,只转念一想又有些不甘,便也想着伏在门外听听里面的谈话,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飞也似的便跑开了。
  沈昕颜从大长公主处离开时,抬头望了望天空,碧空万里,清风徐徐,整个人终于彻底地松了口气。
  “夫人!”几道同样充满惊喜的叫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她迎声望去,见不远的青松树旁,秋棠、夏荷、春柳三人扬着欢喜的笑容望着她。
  三人往旁边让出一条道,一个挺拔的身影便缓缓地露了出来。那人迎着洒落在地的金光,朝她遥遥地伸出手,笑容温和:“夫人,我来接你回去了!”
  “嗯,有劳世子!”她深深地凝视着对方良久,忽地展颜一笑。
  假山后,方氏惊讶地望着前方相携而去的夫妻俩。
  沈氏怎的从佛堂出来了?难不成……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蹙眉沉思片刻,轻咬了咬唇,足下方向一改,便往大长公主所在宁安院而去。
  “殿下,大夫人来了!”
  第26章
  大长公主抬眸,揉了揉额角, 吩咐侍女将装着“宁禧宫”的锦盒收好, 这才让人将方氏请了进来。
  “你怎的过来了?骐哥儿呢?怎不把他也带过来?”
  “骐哥儿今日念了好些时辰的书, 方才用了些点心,我便让他先回去休息片刻。这会子想来还在屋里睡着吧!”方氏笑着回答。
  “合该如此!他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读书虽然重要, 但也不能误了身子, 那可是得不偿失。”对这个长子唯一的血脉,大长公主一向也是疼爱的, 闻言不放心地叮嘱。
  方氏应下, 又陪着她聊了好一会的家常, 这才故作不经意地问:“昨日仿佛听说二弟妹惹恼了母亲, 却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有瞬间的凝滞,双眸微眯,眼神锐利。
  方氏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 正想说些什么圆过去, 大长公主已然缓缓地回答:“不是什么大事,她年轻不懂事说错了话, 我训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去反省了。”
  方氏心中一突。
  不是什么大事?都闹到了那等地步还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她关心的不过是那事的最终结果, 过程如何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如今听大长公主这般回答,心中当下一沉,顿时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过于美好了。
  瞧着大长公主这般态度, 看来那事是不成的了。
  若是她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倒也罢,如今知道了却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心里难免对大长公主生了几分怨言。
  还说什么事事处处替长房考虑周全,事到临头向着的还不是二房?果真是人走茶凉,夫君去了这么多年,他曾经的那些好只怕也没几个人还记在心上了。
  她努力压住心底的怨恼,故作轻松地拍拍胸口:“如此就好,初时听到下人们那般议论还把我吓了好生一跳,只想着这是不可能的啊!二弟妹为人最是温和不过,待母亲也是极为孝顺的,怎会做出那般不孝之事。”
  只是,到底心中生了怨,就算是努力克制,可又哪里瞒得过精明的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静静地睇着她,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只不过很快也就掩饰了过去,不愿再提此事,遂转移话题问:“碧蓉的亲事你心里头可有了相中的人选?”
  她虽然怜惜故人之女,但也分得清内与外。方碧蓉再怎么也不是魏氏之女,她的亲事自己着实不适宜插手,故而也不过是拿捏着分寸替方氏参详参详罢了。
  方氏定定神,听她提及亲妹,不由得便起了早前百花宴上方碧蓉与那齐柳修一事,不由得心烦。
  这一个两个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首辅夫人所出的幼子今年十八,年纪与碧蓉倒也相当,只是怕他们家门第太高,未必瞧得上平良侯府。徐尚书府上三公子年方十七,品行端方,如若能成,倒也是一桩好姻缘。”
  “还有理国公府六公子,如今二十有二,年纪虽大些,倒也是一表人才,也不失一个好人选。”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早前便相中的几家人选向大长公主一一道来。
  大长公主听罢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周首辅府、徐尚书府、理国公府,个个都是炙手可热的人家,首辅和尚书便不用说了,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掌官员升迁任命的吏命尚书。
  而理国公府较之前两府的权势虽是弱些,但理国公庶出的女儿三个月前却封了淑妃,如今又身怀龙嗣,正是得宠之时。
  “你挑的都是些好人家。”她淡淡地道。
  方氏没有察觉她的言下之意,只心中一动,忙不迭地道:“母亲也认为这三位都是好人选?既如此,不如着人探探他们的口风?毕竟碧蓉已经被耽搁了这些年,这亲事可再不能拖延下去了。”
  这是打算让她亲自出面了?
  大长公主再也掩饰不住眸中的失望,终于不愿再听她说下去,直接道:“我也有一个人选,你且听听。”
  方氏愣了愣:“母亲也有人选?”
  “国子监刘祭酒嫡长子,年方二十,如今为翰林院新任编修。刘府家风清正,刘夫人性子宽厚温和,刘公子虽不过弱冠之龄,却素有才名,又是个沉稳勤恳品行贵重的,假以时日,前程不可限量。”
  又是翰林院的编修?难不成她们平良侯府上辈子得罪了翰林院编修?怎的一个两个都缠上来!
  本来听闻对方只是区区国子监祭酒便已消了不少兴致,再一听闻这刘家公子居然又是翰林院的编修,顿时便触到了方氏心里的痛处,若非提出此人选的是大长公主,只怕她当场便要发作了。
  尽管如此,她的脸色也还是有些不怎么好看。
  “这刘祭酒……莫不是那位出身寒门,曾当面指着周首辅骂的那一位?”少顷,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问。
  “确是那一位。”大长公主点点头,并没有瞒她。
  “这可万万不妥,这刘大人得罪了首辅,如若与他们家成了亲家,岂不是要被连累?”方氏一听,顿时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开什么玩笑,这么一个人家,寻常人避都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送上门去!
  “刘祭酒性子虽耿直,却也不是不知轻重不分场合没脑子的蠢人,他既敢当面指责周首辅,却又能全身而退,刘府这些年来也一直顺风顺水,可见他手段了得。这与他们成了亲家反倒被连累之话又从何说起?”大长公主耐下性子解释。
  再一层却是不便对方氏说的,那便是她的侄儿,当今天子可不是个能被人轻易拿捏的,如今的蛰伏未必不是为了将来的彻底清算。
  毕竟,当今天子与周府之间还牵扯着杀妻之仇呢!
  瑞王妃赵氏死在了风华绝代的年纪,她就不信这么多年来,她的侄儿、曾经的瑞王殿下当真能全然忘记曾经的那些情浓时候。
  人一死,她生前的好便会被无限放大,更何况,瑞王妃之死本身就牵扯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阴私事。
  只是,真真是可惜了那样一位绝代佳人!
  “不行不行,刘府这门亲事万万不行。”方氏却不明白她的苦心,坚决不肯同意。
  大长公主大为失望,却也不愿勉强,起身道:“既如此,你便抓主意吧!”
  方氏只为近来的不顺不胜烦扰,一时也没有留意她的态度,便告辞离开,看得一旁的徐嬷嬷直摇头。
  “我倒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碧珍竟也会对我耍心眼了。”方氏离开后,大长公主长叹一声,神色颇有几分怏怏的。
  “殿下想是多虑了,大夫人一同视您如亲生母亲一般,又怎会那般待您。”徐嬷嬷安慰道。
  大长公主摇摇头:“你不必替她遮掩,我虽有了年纪,却也不是老糊涂。沈氏因了何事触怒于我,旁人倒也罢了,她掌府中中馈多年,府里哪一处风吹草动瞒得过她。她若直言相问,我怎会不直言相告,可她偏偏出言试探,在我面前装傻充愣,当真是……”
  “你且再听听她替碧蓉选的什么人家?周首辅、徐尚书、理国公?自来盛极必衰,周首辅这么多年来企图架空天子,早已惹了天子不满,再加上当年赵府一案……徐府倒是不错的人家,可那位徐三公子体弱多病,并不是长寿之相。再有理国公府,她怎么就不想想乔六那‘混世魔王’的名头呢?”
  “大夫人到底年轻,所经不多,还得劳殿下多加提点。”徐嬷嬷唯有这般劝道。
  大长公主又是一声叹息,却没有再说什么。
  ***
  虽然过程冲突火爆了些,但最终还是取得了合心意的结果,沈昕颜的心情还算是比较愉悦的,整个人便也放松了下来,这一放松,困意便汹涌地袭了来。
  正侍候她沐浴的秋棠和春柳二人好半天不见她反应,再一望,便见她居然阖着眼眸睡着了。
  “在浴桶里也能睡着,可见夫人吃了不少苦头。”春柳一脸的心疼。
  “如今可怎么是好?水都快要凉了,夫人再不起,万一受了凉岂不是又要吃苦头?”秋棠蹙着两道秀眉,甚是苦恼。
  叫醒夫人吧,难得见她睡得这般香,她又怎么忍心!不叫吧,万一受了凉岂不是要遭罪?
  “这有什么打紧的,没瞧见世子爷在外头么?”春柳碰碰她的手臂,嘴巴瞧外头方向努了努,笑得一脸暧昧。
  秋棠恍然大悟,一拍脑门,也跟着笑了:“是我糊涂了!”
  两人相视而笑,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外间,魏隽航一张俊脸被女儿当成面团一般搓圆捏扁,小姑娘乐得咯咯直笑,可怜的世子爷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好闺吕,好零呃……”
  “唔唔,这是小猪猪,嘻嘻,夏荷姐姐,你瞧像不像?”无法无天的魏四姑娘一手推着爹爹的鼻端,一手捏着他的嘴直往外拉,硬是将那张能诱得大姑娘小姑子芳心乱跳的俊脸弄成了猪娃娃的模样。
  夏荷笑得直捂肚子,连连点头:“像像像,像极了,四姑娘真了不起!”
  秋棠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推了推笑得没有半点规矩的夏荷,又笑着上前抱过笑得眸光闪闪脸蛋红红的小盈芷,将可怜的世子爷从女儿的魔掌下解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