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 冰糖雪梨
  “郑英娘,你一再冒犯世子妃,是不是真当本世子不敢杀你!”
  白成欢还没说话,萧绍棠就已经杀气腾腾拔刀起身,直指郑英娘。
  雪亮的刀刃在烛光下闪着寒光,那一日被削掉头发的魂飞魄散之感瞬间又回到了郑英娘的身上,她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抱住头瘫软在了地上。
  白成欢立即站起身按住了萧绍棠握刀的手,看向郑夫人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郑夫人,我不记得我还请了郑小姐。”
  原本她不想因为一个郑英娘坏了大家的心情,想着只要她不惹出事来,就当没看见她。
  但现在看来,学不乖的人,终究是学不乖。
  “世子妃恕罪,妾身这就带她回去!”
  郑夫人也感受到了萧绍棠的杀气腾腾,也不敢抬头看白成欢,连滚带爬地起身拉了郑英娘就走。
  郑英娘已然吓呆了,郑夫人一碰她,就被她尖叫着甩开了:
  “不要杀了我,不要杀了我!”
  郑夫人几番拉扯都没能拉得动郑英娘,几个丫鬟上前帮忙,郑英娘的力气却比寻常女子大,也将她们都一一甩开,一群人顿时闹得不可开交。
  郑夫人急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如坠冰窟。
  她本来是想着借着这个机会讨好一下世子妃的,却没想到闹到这个地步,郑家再也没有出头的可能了!
  李太太心中不禁一阵幸灾乐祸,站起身正要趁此机会将郑夫人彻底踩下去,就听白成欢冷冷地开口了:
  “郑夫人,带着你的丫鬟先靠后吧,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白成欢朝着秋月看了一眼,秋月会意,直接走上前去,不顾郑英娘的尖叫声,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就往外面走。
  郑英娘手脚乱挥,但也没能扛过秋月常年练武的身手,硬生生被拎了出去,尖叫声渐渐远去。
  郑夫人匆匆朝萧绍棠和白成欢行了个礼,狼狈地追了出去。
  那背影,再也没了跟李太太拌嘴时候的骄矜傲慢,透着彻头彻尾的绝望。
  王夫人心中不忍,追了几步要追上去,又生生止住了脚步,回过身,悲哀地看着白成欢:
  “世子妃,郑夫人其实并没有坏心的,只是不太会管教女儿,对英娘骄纵太过……还请世子妃宽宥!”
  白成欢看着王夫人的眼神就有些微微的讶异。
  这个时候,居然还愿意为郑家求情,若不是心计深重,那也着实算得上是个厚道人了。
  白成欢心中有些触动,但是神情也没有好多少:
  “我向来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不请自来,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了,王夫人回去落座吧,我今日请诸位过来是开心来的,不要因为这样的小事扫了兴。”
  白成欢身后站着的钟嬷嬷立刻就将提着的心放下了——她最怕世子妃心软,就这么答应了,那以后那郑家还不知道要猖狂成什么样。
  毕竟夫人也说了,世子妃以后是要主理后宫的人,要是立不起来,那可不行。
  王夫人见白成欢始终没有松口还会不会对郑家如何,未免有些失望,却也不敢再说什么,悻悻地回了座位,待看到丈夫的侄女王慧娘仍旧面色平静坐在原地,就有些埋怨:
  “慧娘你平日里不是和英娘最要好的吗,怎么这个时候也不帮着说句话!”
  王慧娘神色不变:
  “郑家得罪了世子殿下和世子妃,今日的下场是注定的,我们这个时候冲上去,也只是被迁怒,何不等世子殿下与世子妃息怒了,我们再好言相劝?”
  王夫人心性简单,听王慧娘这么说,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也就暂时放下了这件事。
  而事先安排好的乐师这个时候也将丝竹管弦齐齐摆弄了起来,悠扬的乐声响起来的时候,宴会所用的菜肴美食也一一呈上。
  以李太太为首的一群女眷已经重新举杯向萧绍棠和白成欢敬酒,刚刚发生的那些尴尬就被尽数掩盖了过去。
  烛影之下,衣香鬓影,佳肴美酿,笑声喧闹,宴会的气氛终于渐渐回归了正轨。
  萧绍棠端着酒杯,凑近白成欢耳边,低低地呢喃:
  “刚才为何拦着我?”
  白成欢笑容不变,却是低声道:
  “你是要让别人说,郑英娘违犯了军纪,你都没有杀她,但是她只不过得罪了我一句,你就可以杀了她吗?那样,再也不会有人信服你,他们只会一窝蜂地来讨好我,再给你加一个可以为了女色祸国的名声。”
  萧绍棠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对不起,欢欢,是我心慈手软不够果断……要是那个时候我就杀了她,也免了这么多的麻烦。”
  “不。”
  女子的眼中盛满盈盈的笑意,灯影下带着与白日不同的妩媚,凝望着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深情:
  “萧绍棠,你根本不明白,我到底是如何会被你打动——我喜欢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有一颗跟其他男子迥然不同的心,柔软而善良。”
  “郑英娘虽然让人觉得讨厌,但她其实罪不至死。若是你手握生杀大权,就能轻贱人命,性情变得酷烈,那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了,你就变得和那个我痛恨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那个人……萧绍棠想起至今还被软禁在军中的皇帝,心中忽然浮起一阵后怕。
  是不是,差一点,他也就成了萧绍昀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再得到成欢的心的。
  “欢欢,真好啊。”
  萧绍棠伸手揽住她的肩头,笑道:
  “有你在,我永远都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大帐中间铺着柔软地毯的空地,被鲜花围绕,香气芬芳,有歌舞伎在翩翩起舞,所有女眷似乎都将眼神放了上去,但是看着上首的那两个卿卿我我,言笑晏晏,俨然夫妻情深的模样,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李家大小姐率先出列向萧绍棠敬酒。
  “小女在西北的时候,就常常听人提及,世子殿下英武不凡,世子妃更是与寻常女子不同,乃是巾帼女雄,小女心中仰慕已久,今日敬世子殿下与世子妃一杯,以表达小女的敬意!”
  李嫦娥长相乖巧讨喜,站在莹莹烛辉之中,一身梅红色绣牡丹的衣裙衬得她十分漂亮。
  若是白成欢不曾看见她与郑英娘争吵时的姿态,一定也会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还好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她很久以前就懂了。
  不过这种场合,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她该做的事情。
  “李小姐谬赞了,在我看来,李小姐才是绝代佳人。”
  白成欢也就顺口夸了一句,举起酒杯,与李嫦娥遥遥相贺。
  李嫦娥立刻乖巧一笑,将杯中酒饮尽,含羞带怯地看了萧绍棠一眼,才又行了一礼,袅袅婷婷地回了座位。
  萧绍棠却根本没接收到她含情脉脉的眼神,只是照例接过白成欢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嫦娥之后的神情就有些落寞,忍不住就要拿孙小姐撒气,孙小姐却正凝眉看着王慧娘。
  王慧娘亲手端了面前的一盏甜羹,走至萧绍棠和白成欢的案前,浅笑道:
  “这道冰糖雪梨正是世子妃为了体恤民女,特意让人添的汤羹,但是民女风寒已好,心中感激之余,见世子妃面前并无这道甜羹,特将此汤羹献给世子妃,表达民女的感激。”
  白成欢望着面前比起前几日越发显得温柔有加,容貌清丽的王慧娘,缓缓地笑了。
  此时正值歌舞告一段落,这话清晰无误地传入每一个在场的女眷耳中,立刻就有年少的女孩子眼中现出嫉妒之色——
  这才来了几日,凭什么这王慧娘就能得到世子妃另眼看待?
  白成欢只是笑看着王慧娘不说话,摇蕙却已经上前道:
  “王小姐有心了,世子妃前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军医叮嘱过不能食用梨子,还请王小姐体谅。”
  王慧娘笑容不变,心中却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不但拿了奴婢的衣服给她,如今连话也不屑于跟她说了吗?
  心一横,索性就转向了萧绍棠,对着萧绍棠又是盈盈一礼:
  “刚才民女见有人敬酒,世子殿下都是代替世子妃饮酒,那世子殿下能否也替世子妃领了民女的这番心意呢?”
  萧绍棠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放在了那盏冰糖雪梨上。
  晶莹剔透的汤色,在灯下泛着诱人的色泽,却忽而让人恶心。
  本是成欢的一片好意,却要被人利用。
  白成欢被诊出有孕之后,军医交待忌食的东西,就有梨子,因为梨性寒凉,会导致孕妇胎儿不稳。
  王慧娘如此,若是已经知道了成欢有孕,那用心,实在是太过险恶。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萧绍棠身上,等着看萧绍棠作何反应——
  要是不接,那就是不愿意代替世子妃饮了这盏甜羹,扫的是世子妃的面子,但要是接了,那可就难说了。
  毕竟这也算是饮了王慧娘亲自奉上的汤羹,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孙小姐看着王慧娘的眼神就更加玩味起来,这样心机深重的人,怕是能给世子殿下与世子妃这对鹣鲽情深的夫妻添上一些间隙呢。
  白成欢也笑眯眯地看向了萧绍棠:
  “世子殿下,这也的确是王小姐的一片心意,您看看,要不要替妾身领了呢?”
  如今可真是再明了不过了,这王慧娘可不就是冲着萧绍棠来的?不过,她的身孕大概也是被王慧娘知道了。
  萧绍棠悄悄地在桌案下轻掐了一把白成欢的手,然后对着王慧娘伸出了手:
  “奉上来吧。”
  一阵轻微的低呼声传了过来,王慧娘眼底也有了笑意,身姿更是曼妙地向前走了几步,双手将碗盏奉上,却并没有放在桌案上,只等着萧绍棠来接。
  她手中的是双耳红釉小碗,萧绍棠要是接过去,势必躲不开跟她肌肤相触。
  摇蕙看着这一幕,眼中几乎能冒出火来——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亏世子妃对她那样好,真是狼心狗肺!
  世子殿下要是被这个女子魅惑了去,世子妃该多伤心!
  摇蕙和秋月都担心地看向白成欢,钟嬷嬷的眼神却是带着叹息。
  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妻子有孕,他们不但理解不了妻子的苦楚,却还要寻欢作乐在妻子的心上再狠狠地划上一刀。
  王夫人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丈夫的心思她知道,家中没有女儿,想给这个侄女一个机会,可这样做,也太不堪入目了!
  几人心思复杂地看向了白成欢,却见白成欢脸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神情,像是完全没看到另一个女子当着她的面儿就敢觊觎她的夫君一般。
  萧绍棠见王慧娘这个样子,没有迟疑就伸手上前,也不像常人那样去接那个小碗,而是直接托着底部从王慧娘手中拿走了小碗。
  王慧娘一惊,真正是露出了几分诧异与慌乱,萧绍棠却根本没有给她思考的时候,将手收回来之后,只将那盏冰糖雪梨在鼻端绕了一圈,就一把砸在了王慧娘的身上!
  “啊!”
  饶是王慧娘竭力镇定,在身上衣裙被泼上淋漓汤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狼狈地后退了几步。
  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那小碗在地上转了几圈,并没有破碎,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听到了王慧娘心碎的声音。
  “世子殿下!”
  王慧娘立刻跪下,难以相信地看向萧绍棠。
  却见萧绍棠正面沉如水地掩着口鼻,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与恶心:
  “本世子闻到这雪梨的味道就恶心,原本不想拂了世子妃的面子,但是实在是忍不住!以后这样的东西再也不要到本世子的面前来!”
  至于“这样的东西”指的是冰糖雪梨还是王慧娘,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一边本来心情沉到谷底的李嫦娥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自己的娘亲李太太死死拉住了,不让她在这个时候胡乱开口——
  世子殿下这是故意要折了王慧娘的面子,这个时候谁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就是个傻子!
  但是谁要是这个时候胡乱插话,那也必定惹人厌烦!
  孙太太看了一眼自己的庶女,在这一片纷乱中依旧沉静,心中无限感慨。
  要是自己的丈夫也能像世子殿下这样,不为美色所动,那自己大概也不会虽然将庶女养在了膝下,到底意难平。
  王慧娘眼中立刻蓄满了泪水,秋雨却不动声色地走了出来:
  “王小姐衣裳被溅湿了,奴婢带您下去换衣服吧,摇蕙有的是新衣裳。”
  这样带着鄙夷的话顿时刺痛了王慧娘的心,也让她霎时清醒了过来。
  她即刻从慌乱中抽离了出来,直起身子恢复了镇定,望着萧绍棠高声道:
  “世子殿下明鉴!民女并不知道世子殿下厌恶雪梨,这是世子妃刻意陷害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