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葛馨宁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她一向是畏寒的,长年手足冰凉难以入眠,一年之中倒有八九个月离不开汤婆子。
  本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可是这两年三灾九难的,身子一天弱似一天,夜里时常犯懒不肯起床,于是后半夜汤婆子冷了之后,她便时常被冻醒,只得醒一阵、迷糊一阵,听着更鼓熬到天亮。
  这件事,她自己原本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不料韩五竟能留意到这些细节。葛馨宁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忽然又有些乱了起来。
  韩五似乎睡得很沉,可是葛馨宁始终无法安心在他怀中入眠,只好等天明之后送他走了,再重新钻回帐中去睡回笼觉。
  于是这一日,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又有了新的谈资。
  不过后来,她们渐渐地对这样的话题失去了兴趣。
  因为在接下来的很多天里,同样的事情每天都要重复一遍。
  葛馨宁猜不透韩五的心思,但他既不说,她便也不问。
  入冬之后连着下了几场雪,葛馨宁越发不敢出门,只管每日添了上好的银炭,将屋子里烤得暖烘烘的,躲在帐中描龙绣凤,日子过得倒是清闲自在。
  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关将近的缘故,韩五的差事忽然勤谨了起来,有时连晚饭都来不及赶回来吃。
  但他不回来的时候,总会差小远回来说一声,生怕葛馨宁等着。
  葛馨宁有些不懂。
  晚饭而已,他即使回来也往往一语不发,又怎知她一定会等他?
  这么相信她吗?
  葛馨宁几次想问他,却始终不敢开口。
  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怕他的。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葛馨宁很想问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小皇帝并非痴傻,但每次提到“小皇帝”三个字,他便勃然变色,因而葛馨宁虽提过几次,却都没能说明白。
  于是日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着,一转眼居然已近年关了。
  今年府中与往年不同,居然一过小年便大张旗鼓地办起了戏酒,每日宾客盈门,迎来送往煞是热闹。
  葛馨宁想起新春那日元哥儿说的话,此时却由不得她不信了。
  三年。
  韩宅三年无宴饮之乐,今年却忽然大办戏酒,难道韩五先前果然也是有重孝在身?
  可他……
  怎么会呢?莫非他在三年之前,原本也是有亲人的?
  寻常宫人内侍,都是自幼净身入宫的,他莫非不是么?
  葛馨宁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对韩五的从前一无所知。
  不过想想又释然了:她对他的现在,又能了解几分呢?
  因为葛馨宁一直称病,所以外面那些来礼尚往来的事,是从不报到她这边来的,她也从不过问。
  谁知年三十这一日却偏有一人不识趣,非要见见宅子的女主人不可。
  在前面接待的偏偏是老实木讷的静嘉,几次劝慰无果之后,只得叫人来说给葛馨宁知道,说是重要的客人,开罪不得。
  葛馨宁本不愿出门,听见说是“重要的客人”,却又犯了难。
  伴君如伴虎,尤其小皇帝又是那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韩五在朝中必然已是如履薄冰,如果她在这里怠慢了什么人,会不会惹来大是非?
  反复思量许久之后,葛馨宁还是不得不叫兰姑陪着,装扮停当到前面来见见那位“重要的客人”。
  谁知见面之后,她才知道还是不出来的好。
  齐家二公子,齐思贤。
  葛馨宁在门口站了许久,勉强堆起笑容,款款走了进去:“丫鬟们只说来的是今年的新科榜眼、上书房行走的齐大人,我竟没想到便是齐二公子您。劳您久等,实在罪过。”
  齐思贤直等到葛馨宁进门走到眼前,才缓缓站起身来拱手为礼:“劳动韩夫人大驾,思贤甚是不安。”
  葛馨宁吩咐丫鬟添了茶来,在主位下首的搭背椅子上坐下,向齐思贤让了一让:“妇道人家久居深闺孤陋寡闻,如今残冬将尽,却还不知道春闱放榜,实在可笑。未曾向齐大人恭贺金榜题名,大人莫怪。”
  齐思贤再次拱手,谦逊地道:“小小一个榜眼而已,原不值得‘恭贺’。倒是韩夫人至今尚能记得贱名,思贤已是荣幸之至。”
  葛馨宁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面上却只得维持着微笑,淡淡问道:“听丫鬟们说,齐大人执意要见我?我一个妇道人家,既没见识、又没分寸,不知齐大人对我有何指教呢?”
  齐思贤微微勾起唇角,笑得十分温雅:“若没指教,便不能来见见您了吗?韩夫人,您一向深居简出,京城权贵无人不想一睹芳容,却从未有人如愿,唯有思贤有幸与您有过数面之缘,这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机缘么?”
  梦中说梦 说:
  今天的……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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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相约
  葛馨宁闻言勃然变色。
  京城权贵无人不想一睹芳容?
  他以为她是什么人?待价而沽的花魁吗?
  眼看齐思贤还在笑眯眯地看着她,葛馨宁心中愈怒,偏又不敢发作,只得咬牙道:“齐大人丰神如玉,俊秀过人,京城权贵无一不想与您结交,却也未必能有几人如愿,可见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齐思贤眉清目秀的一张俊脸,闻言果然立时黑了下来。
  话一出口,葛馨宁有些后悔,但看到齐思贤的反应,她心里又觉得甚为畅快,一时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人了。
  他若是诚心赞她,便会把她的话理解为赞美;可他若是存着龌龊的心思,自然也会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
  他把她比作欢场女子,她便把他比作兔儿爷,这很公平。
  这会儿他的脸色黑成这样,可见适才那句话果然是没安好心的了。葛馨宁忍着厌憎,满脸堆笑地道:“齐大人的深情厚谊,我定然转达给外子知道,他听了必定欢喜。规矩上的事我也不懂,兰姑替我按着规矩,好好送送齐大人吧!”
  兰姑拿帕子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喏,自招呼齐思贤的小厮去礼品册子上入账,又备了丰厚的回礼。
  齐思贤趁无人在侧,快步走到葛馨宁的身旁,俯身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果然伶牙俐齿,难怪韩五喜欢。不过,你这样的美人儿,真的甘心给一个太监糟蹋一辈子吗?好女人是合该被人捧在手心里、搂在被窝里宠着的,可不是放在屋子里当花瓶摆设的!你跟着一个残缺不全的废人,以后的无数个漫漫长夜,你便不会觉得有一点难熬么?”
  葛馨宁慌忙起身,连连退避了好几步,还是险些将早上喝的粥吐到齐思贤的脸上。
  她一向知道齐二公子为人不端,却还是没有料到,他竟能龌龊下流到这般地步。
  齐思贤见她脸色难看,越发得了意,又逼近过来继续笑道:“据说你是伺候过小皇帝的,这么说你应该尝过那行货子的滋味了吧?别再自欺欺人了,我可不信你尝过销魂滋味之后,还会对韩五死心塌地!难道他一个阉人,还能有手段伺候你舒服不成?我看你成亲之后的这多半年,形貌比从前越发憔悴了,不用说,定是少了滋润的缘故!你看谁家新嫁人的小媳妇不是水灵灵白嫩嫩的,再看看你自己……啧啧,久旱的花儿,可是鲜活不起来的,你还能撑多久?”
  葛馨宁终于还是没忍住,冲到墙角干呕起来。
  齐思贤温雅地笑着跟了过去,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继续说道:“其实,你完全不必这样委屈自己,你想要什么,我都知道。我在戏楼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绝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孩子——那次你站在韩五的身旁,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都亮了,那神情简直就像立刻要扑到我的身上一样——你对我,是有企图的吧?你放心,等韩五一死,我就接你进门,定然让你心满意足就是了。”
  这时兰姑已打点好礼品,又叫外面预备了轿子,正风风火火地赶回来。
  葛馨宁远远看见,心下稍定,忙退到窗边,冷笑道:“你就那么笃定你会比他活得久?”
  齐思贤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哈哈”一声长笑,得意地道:“我自然知道。他在宫中作威作福,视小皇帝如无物,甚至时常不经通报擅闯太后和宫妃的寝宫,太后能不恨他?原本他全仗着汝阳王庇护,才能如此嚣张,可是经过上次收兵权的事,你以为汝阳王还会帮他么?现在只要太后在宫中一声令下,韩五便会立时身首异处,没有人会救他!就算太后一时不敢动手,等年后汝阳王坐了江山,第一个收拾的也必然会是韩五,你只管擦亮眼睛等着看就是了!”
  这一席话,葛馨宁听得心中砰砰乱跳,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不由得怔住了。
  齐思贤趁机凑过来在她手上捏了一把,笑道:“你不用怕,世人都知道你跟他是假凤虚凰,没有人会认真跟你计较。到时候我向汝阳王求个情,包你平安无事就是——只不过,我这样真心待你,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点甜头呢?明日我还会来,该如何招待我,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葛馨宁下意识地抽回手,只觉得被他捏过的位置又脏又臭,恨不能立时拿刀削一层皮下来。
  齐思贤见她只管在衣衫上摩擦手背,脸上闪过一抹怒色,随即被他极快地掩饰了过去。
  兰姑走过来向葛馨宁笑道:“夫人,都妥帖了。”
  葛馨宁如蒙大赦,忙向齐思贤福身为礼:“齐大人的话,我都记下了。等外子回来,我定然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听,您放心就是。”
  齐思贤的目光闪了闪,随后依旧恢复了温雅从容的模样:“思贤相信夫人是有分寸的人,官场上的事,生死荣辱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夫人,切记。”
  葛馨宁敷衍地施了一礼,便吩咐兰姑送客。
  齐思贤“哈哈”一笑,走出门去,随后又回过头来,向葛馨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韩夫人,明日您府上请了全城最好的戏班子,必定热闹非凡。您作为主人家,少不得要细心周全,以免怠慢了贵客——所以您今晚可要好好休息将养才行,免得明日精神不济,扫了贵客的兴致啊!”
  葛馨宁只觉那道目光宛如毒蛇在她身上爬过,有着冰凉滑腻的触感。一霎时间,她竟已是浑身冰冷。
  兰姑目送着齐思贤走远,立时敛了笑容,转过身来向葛馨宁道:“他说的话,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信。那人两面三刀,惯会耍卑鄙手段,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葛馨宁点了点头,想回房时才发觉浑身无力,双腿竟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无奈之下,她只得向兰姑伸出了手:“我有些倦了,你扶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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