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63章 章之六十二
  苏阳并不是个相信人性本善的人。如果她前世有现在的力量, 估计世界毁灭也就分分钟的事。
  虽然她自己没有自觉, 但夏布罗尔恐惧她不是没道理的, 苏阳偶尔的言行会表现出灭世倾向,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大肆杀戮。只是正常人都不会这个样子,所以夏布罗尔脑内没有清晰的概念,又因为对家人的爱, 模糊了他的感受。
  而夏布罗尔想要紧紧拽住苏阳,也是他本能的选择,并且很正确。不让她脱离人之道,对这世上活着的生物来说才是安全的。
  有力量又不受掌控的家伙, 做出什么都可能,这是最可怕的。
  赛特就是真切体感到这种可怕的对象之一。
  他看着那些亡者的挣扎,耳边充斥着他们的哀嚎。原来真的有死了也不能解脱的事, 他第一次知道。
  “您连暗元素都能掌控啊……还有什么是您不能做到的呢?”赛特的低喃混在了死者的惨叫中, 不过还是被苏阳捕捉到了。
  “我做不到的事有很多, 比如让死者复生,就是其中之一。你现在有好受点了吗?”
  赛特苦笑了一下,这种具有冲击感的场面, 冲淡了些许失去家人的痛苦。
  黑色巨幕在他面前翻腾, “我不知道……母亲……弟弟……妹妹……他们都死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父亲去世后, 我以为自己不会再这么突然地失去家人, 他们都好好地待在家里, 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了……”
  “一想到他们死之前是多么恐惧,被那么多人从家里拖出来,又是多么绝望……还被烧死……多痛啊……我恨这些人的无知与盲从,我……”
  “无知?盲从?”苏阳歪头,冷漠道:“这你就错了,他们只是坏而已。因为缺乏知识、因为大家都这么说,所以就可以将无辜者烧死了?这就是坏。”
  “人性本恶,他们找到理由就会作恶,甚至没有理由也会作恶,如此罢了。你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这些人拿走瓜分了吧。”苏阳嘲讽地笑了一下,她略带怀念道:“我见过又无知又逆来顺受又毫无主见的人,但唯有牵扯到人命时,那人绝不会做错选择。然而这种人最少见。”她两辈子只见过那一个。
  “又蠢又坏的家伙,就算得到知识,也不过是个聪明的坏蛋。而你和你父亲最大的错,就是相信人性本善。以为真诚待人,乐于帮助,别人就会回馈给你善意?可笑,他们只会觉得你给的不够多,你还能给更多。”
  赛特咬紧牙关,苏阳的话让他感到悔痛。他应该要接母亲弟妹出来的,如果好好请求的话,苏阳不会不同意的,花点钱雇佣人护送到自己身边照顾……只是当初觉得路途遥远艰险,不知道他们在路上会怎么样,说不定就像他父亲那样被强盗杀了呢?
  他和他父亲也确实天真,相信村人们平日里的笑容与承诺,相信他们对自家的保证,便安心在外打拼了。每次他们回村的时候,村人们都热情和善地道一句“你们回来啦”,亲切得像是一家人。
  父亲死后,得到这种结果……“如果母亲他们看到我杀了这么多人,不会高兴的。就算杀了这些人,他们也回不来了……”赛特滞塞的感情,又一次汹涌奔来,泪不成声,“我真的,好愚蠢。”
  苏阳静静地听着他在那边宣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而死者们的痛苦却看不到尽头。
  赛特的哭声缓缓弱了下去,只这一天,便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让他此刻蜷缩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大小姐……我想请求您,杀了我。”他的头抵在泥土上,“我杀了这么多人,已经是个罪人了,应该受到惩罚。”而且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赛特和他的父亲那么努力,就是为了家人能更好地生活。家人都没了,还努力什么呢?
  “嗯?你是傻的吗?在这种法律不健全的世界说杀人是罪。你知道有多少人杀了人还活得好好的吗?”苏阳残酷地说道:“我说过,人性本恶,就算有强大约束力的时候,人还会忍不住作点小恶,哪怕自己不得利也高兴,用言语、用某些行为伤害他人,最后逼得别人走投无路选择自尽,然后又自以为无辜地说‘不是我杀的人’、‘他自己要去死的’、‘要怪就怪他内心这么脆弱’。何况这个世界最缺乏的,就是强大约束力,多的是直接的恶性执行者。”
  “当人们看到他人的不幸时,最优先的反应是庆幸。庆幸那个受害者不是自己。接着才是其他各种想法和各种行为。评判标准不过是人类自己制定出的‘道德’。”
  “说到底,所谓的‘恶’,也不过是人类在发展出文明后制定的某种定义。为了保护自己的文明,为了能继续发展,为了世界不会混乱到弱小的自己活不下去,这才有了‘道德’、有了‘法律’。”
  苏阳可怕的三观灌溉进了赛特的脑海中,“如果你算是罪人,那我大概就是超级大罪人了吧。我是不是也该去死呢?”
  “怎么会……”
  “我也杀了很多人啊,比你多很多。很多。”她点了点赛特的头顶,“我不是个好人,因为我会为了自己的某个目的,毫不犹豫剥夺他人的生命。你也不是个好人,你杀光了所有村民,连女人小孩都不放过,只为复仇。从法律、从道德上讲,我们都是坏人,我们都有罪。哦,对了,因为我是贵族,所以我不会因为杀戮平民而被判死刑。”更不用说那好几万他国士兵了。
  “倘若有一天国家要判我死刑,真正原因肯定不是因为我杀人。”苏阳将黑色巨幕揉在了一起,压缩成了一个凝实的小球,再听不到亡者的哀嚎声,丢在赛特的面前,“我不会杀你,不想活了,那你就自己去死。”
  她转身离去,慢慢走出这个彻底废掉的村庄。
  苏阳的三观,是在前世就成型了的。在那个文明发达、几乎人人都识字、网络遍布各地的世界,她养成了这种三观。
  系统功劳最大,然后就是她遇到的各种人给她的影响。
  苏阳一直是个很显眼的人,又很有才能,但相对来说也很倒霉,各种坏事找上门,足不出户也能天降大锅让她背。
  文明的法治社会,那些细小的恶意反而越发清晰,当人们放着加害者不管,指责受害者弱小时,渐渐将她感染。
  她前世认识过一个忧郁症患者,是在她未成年的时候,父母逼她去看心理医生结识的,两人算不上朋友,仅仅是在走廊遇过几次,很多时候的谈话,也是那个忧郁症患者的自言自语。
  那人外表看起来特别开朗,很会谈笑,话很多,还在围脖上经营着一个营销号。她自认跟苏阳同为“患者”,强拉着苏阳关注她的账号。完全看不出哪里忧郁了。
  然而就这么一人,却是个重症忧郁患者,已经到了靠药物治疗的地步。
  她自杀的时候毫无预兆,死后上了头条,不过人们在围脖上的评论却充满恶意。
  是啊,用语言伤害他人,并不会直接致死,自杀全是她自己的问题,谁让她的内心那么弱小呢?
  这个逻辑,苏阳忍不住转换——我在你身上捅几刀子,死了也全是你的问题,谁让你的身体这么弱小呢?
  甚至于,苏阳自己也差点被人捅死,她靠系统选项规避了死亡阴影,意图加害她的男人被抓,完全是她脑中没有印象的家伙,她这个受害者却三番两次被警方问话,是否和对方有过金钱交易,是否接受过对方礼物,等等等等……无论说多少遍,警察都是怀疑的态度。
  而那个男人没关多久,在苏阳大学毕业前就放出来了,开始不停骚扰她,最后是她用了别的手段,才让那人永远消失掉。
  校园内也有波浪,毕竟“高冷校花”差点被杀,很有话题性。然而大家讨论的内容,也不过是说她收了人家好几万的礼物、光拿钱不□□之类莫须有的谣言。他们想当然这么觉得,男人不会莫名其妙就攻击她,肯定是她有什么不好。纷纷同情那个“被校花玩弄”的男人。
  有为她说句公道话的人,但声音太过微弱,几不可闻。
  且不说她收没收吧,苏阳那时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很多人心里,几万块就能值上一条人命。
  大环境如此,人生便越发没意思了。
  在她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沉迷于魔法之前,她消磨时间的“小兴趣”,就是给他人制造些“小小的不幸”。她跟其他“加害者”没有太大不同,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她知道自己是在“作恶”,而那些人不知道自己是在“作恶”。
  哦,不知者无罪,还是主观作恶的她更坏些。
  反倒是来了这个粗野的世界,开始研究魔法,又遇到莫莉,苏阳这才软化下来。不过三观不会这么轻易改变就是了。她连自己的命都没觉得很高贵,更枉论他人的命。
  苏阳的行为模式,很难,不,完全无法称之为“善”。她并不会为自己的“恶”找借口,因为什么过去经历太惨了才作恶,企图得到他人谅解。“过去”是基础,是她人格的“地基”,仅仅是形成原因而已。
  苏阳一个人走出村庄很长一段路后,赛特骑着马跟了上来。他知道苏阳可以靠飞行快速回去,但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慢慢走。
  赛特默默将她抱上马,两人坐在马上,回到他们下榻的旅馆时,已经是黎明时分。
  还未进去呢,刚才一直没出现的系统选项来了——a、揭发店员就是杀死老板的凶手,正义的铁锤不会被蒙蔽!b、随便指认一个凶手,让无辜者尝尝天降大锅的滋味!c、放过店员,静待邪恶的种子开花结果!
  好吧,剧透来了,挡也挡不住。想起那个和她解说村庄长老祭司的年轻伙计,苏阳选了c。
  进去旅馆,他们立马看到了一群人等在大厅,似乎商讨什么的样子。众人见苏阳回来了,松了一口气。
  爱德华最先咋呼道:“你跑哪去了!可叫人担心!年纪小小就知道夜不归宿,这是大问题哦!!”
  无视爱德华的话,苏阳问道:“你们在谈些什么?”
  “还不是你!小古板说你可能临时改变主意不想回帝都,所以跑路啦!我们在商量要不要封锁道路呢!”爱德华率先回答。
  没想到不是在说旅馆老板的事,苏阳步伐一顿,和夏布罗尔的视线对上,她认真承诺道:“我不会跑的。”
  夏布罗尔抿着唇,不应声。
  旁边有人看他们兄妹俩气氛不对,立马当和事佬,劝道:“好了好了,人回来就行了,我就说以茵蒂克丝小姐的实力,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大家再去睡会儿吧,起来还要赶路呢!”
  爱德华点头:“对对,去睡吧!今晚发生的事真多,旅馆老板摔死了,我们看你不见,可担心了呢!”
  苏阳看向一旁脸色惨白的伙计,问:“摔死?”
  伙计低着头,道:“是啊,从楼梯上摔下来,不太凑巧,直接摔断了脖子。这儿的房子老旧,楼梯板不稳,各位也得小心点。”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苏阳身上,只有角落里的汤姆略带惊恐地看了一眼赛特,或者说是赛特衣服口袋的位置。
  苏阳没再说什么,和其他人告知了一声,回房去了。其他人熬了大半夜,也陆续回房。
  莫莉焉巴巴地跟在她身后,带着歉意自责道:“对不起大小姐,我本想瞒着大少爷的……可是晚饭的时候大少爷来找您,就发现您不见了……我都说您只是稍微出去一下,肯定会回来的,但大少爷不信我……”
  贝妮蹦跶出来,有些不满道:“真是的,阳阳又跑去哪玩了,总是不带我!赛特身上还有血的味道呢!”
  回来的路上,赛特身上的脏污就被苏阳拿水冲洗过一遍,晚上蜡烛光线不好,其他人族都没发现他衣服上有血迹,可能发现了也不在意。不过贝妮鼻子灵光,被她闻出来了。莫莉也闻到血腥味,但苏阳不说的事,又是赛特身上的味道,她便不会过问。
  苏阳看了眼依旧沉默的赛特,道:“这事以后再说,先休息,我累了。”心累。
  如此,这个话题算是揭过了。而旅店老板的死,更没有任何人放在心上,发现尸体的时候就被人收殓了,只当意外处理。
  苏阳不知道店伙计为什么要杀老板,但既然她选了“放过”,那就不会再管这件事。他们一行人里也大多是贵族身份,贵族才不会在意平民死活,这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赛特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博隆就问:“你杀人了?”他也是鼻子特别灵,一闻就闻出血腥味。
  “嗯……”赛特以为博隆会问他为什么杀人,没想到对方哦了一句,便没有后续了。他也没心情主动解释什么,静静坐在床边,拿出口袋里的那个黑色小球把玩着。
  汤姆和他们一个房间,见到黑色小球的时候,吓得倒退了一步,然后又假装没事地躺到自己床上,背对着他们。
  博隆看了他一眼,转头问赛特:“那是什么?”
  赛特平静地回道:“大小姐给我的……‘礼物’。”
  看汤姆的态度,那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考虑到是苏阳给赛特的,那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大家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博隆一向懂得察言观色,人家不想说太多,他就不会去深究。
  苏阳这边洗漱了一番,躺到床上的时候,贝妮趴在一旁,她摸了摸苏阳的脸,“阳阳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好。”
  “很多事……”苏阳看着她,略带自嘲地轻笑一声,“我觉得我就像游吟诗人的故事中,那些注定该被消灭掉的反派,包容坏人、纵容恶事。对了,我还养了两条大恶龙。说不定什么时候,救世的勇者就会出现将我打败,成为英雄吧。”
  贝妮不太懂苏阳隐藏在话中的含义,但见她还能开玩笑,想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又跟贝尔一起,黏在苏阳身边嬉闹。
  “要是真有什么勇者来打阳阳,我就将他烤成焦炭!”
  第64章 章之六十三
  天大亮之后, 苏阳一行人就准备上路了, 旅馆老板“意外”死亡, 他没有老婆孩子,店里只剩下一个伙计,苏阳临走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下,伙计说他早先就被老板收为养子, 所以会继承这家店。苏阳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走了。
  伙计心里一颤,但见她没有其他表示,最后也只是对她的背影深深鞠了一个躬, 默默目送着他们一行人离去。
  接下来的路途都很顺利,越靠近帝都越安全,两天后, 他们到达了帝都。
  魔法师们得到称号后, 都会在帝都被分配到一幢小别墅作为居所, 不管魔法师本人住不住。地点基本分布在国立魔法研究中心,和帝国学院附近。
  而爱德华作为一城领主,他在帝都也是有住处的。
  大家约定了时间会上门去冯仑家拜访后, 便与苏阳告别。
  苏阳自己这边的十几人, 自然是跟着夏布罗尔回家的。波利娜早在大厅等着, 见了完好无损的苏阳, 先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横眉冷对地哼了一声, 道:“你还知道回来?要不是你父亲帮你瞒着外面, 说你身体不好回领地休养了,不知道你的名声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离家出走的时候考虑过家里吗!”
  未等苏阳说什么,夏布罗尔先回答了:“好了母亲,茵娜才回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赶了很多天的路。”接着招来管家,让其安排客人们的住所。
  苏阳自然是乐得轻松,领着莫莉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
  没过一会儿,波利娜就来了。她本来是打算等苏阳自己来认错的,然而见女儿回来了,都不和自己说话就回房间,按捺不住,又亲自来了女儿这。
  莫莉很是小心翼翼地准备了热茶点心,伺候着波利娜,不过苏阳却很自我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顺便还整理起笔记来,完全没管她的母上大人。
  波利娜矜持地喝了几口茶,算是给莫莉面子。要知道以前她绝对不会碰这个肮脏的兽人准备的食水,但长女如今才回来,波利娜反省过自己的态度,有意想要缓和与长女间的关系,便忍下了莫莉的存在,没再指指点点地挑刺。
  其实苏阳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她先头带出去的衣物不多,储物戒指空间又大,考虑到往后可能还有临时要出远门的情况,便没拿出来,主要还是一些书籍笔记。自己当初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也该还回去了。
  波利娜等了半晌,见女儿竟然自顾自坐在书桌前翻看起笔记来,就有些忍不住了。她清了清嗓子,道:“茵娜,你往后可不能再这么不管不顾地离家出走了,就算要出去玩,也得和家里说一声,带够护卫,知道吗?你父亲也是同意你偶尔出游的。”她有满腹怨言想教训长女,不过夏多布里昂出兵前,叮嘱过她,别太对长女施压,免得长女又一言不合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