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51章 未熟黄粱昼梦纷(三)
  未熟黄粱昼梦纷(三)
  徐三娘想通了个中门道,知道这半年来, 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正所谓是明枪易躲, 暗箭难防, 她若是不赶紧将那有心人揪出来, 只怕终有一日,或是她自己, 或是她家里人, 迟早要落入那人的陷阱中去。思及此处, 徐挽澜心上不由一紧,眉头也霎时间拧到了一块儿去。
  她站起身来,抬袖拱手, 这就打算拜辞而去,不曾想那崔钿见她急着要走,赶紧出声将她唤住, 随即无奈笑道:“徐老三, 你别急着走,我这儿还有话没交代完呢。你今日有事问我, 我呢, 恰好也有些事儿, 非得你帮忙不可。”
  徐三闻言, 连忙正色, 接着便听得那崔娘子叹了口气,挑眉说道:“我问你,韩元琨这个名字, 你可曾听人提起过?”
  这所谓韩元琨,即是那韩小犬的本名,徐三娘听魏大娘提起过,自然也有些印象。现如今崔钿忽地问起这韩小犬的事,徐三娘听在耳中,不由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如实答道:“他在魏大娘身边伺候,我每次去那魏府,几乎都能瞧见他的面。虽算不得有多相熟,但总归是能说上话儿的。”
  崔钿闻言,凤眼一眯,高声冷笑道:“我就知道!那姓魏的着实可恨,连我都敢欺瞒。前些日子,我收了山大王送来的信,说是要将那姓韩的买回去。我找来牙婆一问,那牙婆说这韩元琨,现如今就在魏大娘府上。我便遣了差役,让她们登门去找魏大,哪知这婆娘竟给我装聋卖傻,咬死不认,非说府里内外,从没有过这等人物。我气不过,干脆让差役直接去搜,哪知东翻西倒,钻头觅缝,到头来也没瞧见那郎君的人影儿。”
  徐挽澜听得云里雾里的,稍稍蹙眉,又追问道:“这山大王是谁?他又为何,要将那韩郎君买回去?”
  崔钿略感倦怠,伸手揉着眉心,低声说道:“你该也知道,宫里头管皇子不叫皇子,都喊‘大王’。那小子排行第三,人称‘三大王’,虽才十三四岁,可却性情乖戾,肆意妄为,谁人都不敢惹,时日久了,这‘三大王’便喊作了‘山大王’。他的生父,便是那已经病逝的韩皇后。听到这儿,你多半也明白过来了,三大王和那韩郎君,说近了是亲戚,说远了,交情也不浅。现如今韩家这风声过去了,山大王便起了心思,想要设法救他。”
  言及此处,她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从前在京中之时,欠下了那小子的人情。俗话说的好,欠债莫欠人情债,怎么还,拿甚么还,都是由债主说了算,我说了并不算数。人家又是正经的天潢贵胄,我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对他自然是招惹不能,也招惹不起。”
  崔钿瘪着嘴,苦着脸,又伸出双手,紧紧包住徐三娘的手儿,晃着她的手,可怜巴巴地哀求她道:“徐老三,你就行行好罢。你时不时就到魏府吃酒,想必和那妇人,也算是交情不错。我不求你别的,只想请你给我当个说客,帮我把魏大说通,让那婆娘心甘情愿,老老实实地,把韩元琨的身契,交到我手里头来。至于钱的事儿,只要她别漫天要价,我都给得起她。”
  徐三娘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若是崔钿以权势来压她,她或许就找个由头,推拒了事,可现如今这小娘子晃着她的手儿,撒娇卖痴,扮着可怜,说是寿春县的地方官吧,可瞧着却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而已,徐挽澜看在眼中,难免有些心软。
  她稍稍垂眸,转念一想,又兀自思量道:若是能将那韩小犬,自魏大娘手里“救”出来,约莫也算得上是功德一件罢。
  她先前瞧得分明,这魏大娘所贪爱的,不过是韩郎君的美貌。他之于她而言,仅仅是件漂亮华丽的锦衣绣袄罢了。若是衣裳丢了,那妇人或许会黯然伤心一阵子,又或许短时间内,再找不着替代之人,但衣裳到底是衣裳,常换常新,不足为道。
  然而对于韩小犬来说,若是他能离了魏府,重回京都,这便是他人生中一个极为重要的转折点。他虽仍是贱籍,却不必再以美色侍人,做那圈牢养物,更不必为奴作婢,沦为俎上之肉。
  思及此处,徐三娘稍稍一叹,到底是应了下来,无奈道:“说老实话,我和魏家阿姐,不过是酒肉朋友,虽有些交情,可这交情,算不得多深。因而我虽有心帮你,且必会尽力而为,但这事到底能不能成,魏大娘又到底会不会老实放人,我拿不准,也不敢打包票,你可千万莫要对我寄予厚望。”
  崔钿见她松口答应,立时转忧为喜,手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口中高兴道:“好了,那我就放心了。你是谁啊,你可是咱寿春县的徐巧嘴儿,你既然应承了下来,那这事儿是十拿九稳,保管能成。我呢,就甚么都不做了,只管计日以期,伫候佳音。”
  徐三见她如此,无奈摇头,接着又细问她了几句,问她是如何搜的魏府,又派了甚么人去搜。接连问罢之后,徐三这才起身离去,直接转到了县衙后院,叫了徐荣桂出来,并将这贾府的一只燕子,一只大雁,以及心中猜度,前因后果,对着她详细道来。
  徐荣桂听罢之后,立时变了脸色,心急火燎,高声数落她道:“徐老三啊徐老三,你算哪门子聪明人?人家盯你都盯了半年了,又是要害你老娘,又是要糟蹋你亲弟,你却到了今日,才堪堪反应过来!依我来看,多半是你给人打官司的时候,不知道得罪了哪位贵人。你若是早先听了我的话,去读书习字考科举,哪里还会沾惹这等麻烦?早就到开封做大官了!”
  徐三娘对她这一点最是厌烦,每回家中出了事,她不先想着如何解决,非要争个是非对错不可——当然了,只要被这徐阿母一说,徐三便全然没有对的时候。
  眼见得徐荣桂又开始数落教训,徐三娘也懒得同她争辩,只皱起眉头,平声缓道:“冯牙婆之流,你以后莫要再打交道;叶子戏之类的,甭管沾不沾钱,也绝对不许再碰。但凡有人拉你去赌,你都得给我记好了,这人没安一分好心,只想看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她的语气很是平缓,可无形之间,却是威严十足。徐荣桂听着,心上不由一紧,虽有些不大情愿,却仍是低声说道:“你说恁多作甚么,我当然心里有数了。那姓冯的,我早就不搭理她了。叶子戏甚么的,我都十来天没摸过了。”
  徐三扫她一眼,又负手而立,缓缓说道:“这半年以来,到底是谁人在背后指使,你不必多想了,我肯定会将她揪出来,狠狠教训她一回。至于给贞哥儿说亲的那媒婆,若是她果真受人所托,故意给咱家下套儿,我必不会饶了她去,定然要让她吃些苦头。依我来看,咱们和贾家的这亲事,也不必再说下去了。待我处理妥当,再说亲也不迟。”
  徐阿母虽知此事确实蹊跷,但这心里头,却还存着一分侥幸。她稍稍一想,又强自笑着,低声说道:“老三你这话儿,也不能说得太死。或许是你想多了呢?说不定那媒婆就是个老实人,更不曾受人所托,燕子确实是燕子,大雁也确实是大雁,那甚么掉包计,都不过是你捕风捉影,思虑过甚。若是人家分明没这歹心,咱却推了这门亲事,平白无故冤枉了人家,岂不是耽搁了贞哥儿的金玉良缘?”
  徐三娘勾唇一哂,随即冷笑道:“先前我便觉得不大对劲。这贾文燕系出名门,祖上还做过大官,到她娘这一辈,方才家业凋零,大不如前。她一心想要光耀门楣,为此不惜奔赴千里,寄人篱下,每日里闭门读书,力学不倦,只盼着有一日能朱衣点额,黄榜标名,入朝为官。再看看咱们徐家,一没钱,二没权,三没势,对她没有半分借力,她如何会瞧得上咱家?”
  徐三娘此言一出,徐阿母发着怔,想要反驳,却是无言以对。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这便挽起袖子,转身回了院子里做工。徐三娘皱起眉头,思量半晌,这便出了县衙后院,朝着魏府门首行了过去。
  先前崔钿派下数名差役,长刀在手,皂靴在底,来势汹汹地闯入魏府,借着搜寻飞贼的名义,将这魏府上下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找见韩小犬的影儿。魏大娘一脸无辜,说甚么这采买仆役之事,都是下人办的,和她毫无干系。飞贼也好,韩郎也罢,她都死咬牙关,一问三不知。
  崔钿见她如此,自然是被气得火冒三丈,和她也算是彻底杠上了。这小娘子左思右想,又疑心那妇人将韩元琨关在了别间院落,干脆每日派人盯梢,只盼着能瞧出一丝端倪,可谁知接连守了几日,那魏大娘都不曾有过分毫破绽。崔钿这下没了法子,只得求了这徐三娘出马。
  徐三娘缓步行来,走到这魏府门前,红唇紧抿,负手而立,好一会儿后,总算是拿定了主意。她无奈而笑,摇了摇头,这便掀摆跨步,登上石阶,在那朱红大门前立稳身形,抬袖握住兽面衔环,高声叫起了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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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未熟黄粱昼梦纷(四)
  未熟黄粱昼梦纷(四)
  那魏大娘坐于府中,一听下人来报, 说是徐三娘寻上门来, 这妇人不由冷冷一笑, 立时便知晓了她的来意。
  她二人虽说交情尚可, 但即如徐三所说,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 只能玩乐, 不能交心。因而这魏家阿姐, 并不拿那徐三当回事儿,只管遣了下人,去告诉那徐三, 说是主母上铺子里查账去了,现下并不在府上,她若是有事在身, 那只能改日再来。
  徐三娘一听这话儿, 抿唇一笑,不慌不忙地道:“徐某人今日登门叨扰, 找的可不是魏家阿姐, 而是咱家小妹魏四娘。四妹妹不必读书, 也不用做生意, 往常都在府里好生待着, 想来今日,该也不例外罢?”
  那仆妇可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闻得此言, 张了张口,转了转眼珠儿,随即强笑道:“真是不巧。四娘子去别家府上吃茶去了,现下也不在府中。”
  徐三娘点了点头,含笑道:“阿姐是大忙人儿,指不定甚么时候回来呢,我便不等她了。但是四妹妹嘛,既是吃茶去了,约莫过不了多久,便会驾车回来了,我等等她便是。”
  她笑眼弯弯,盯着那愈发慌张的仆妇,接着说道:“阿姐先前可是说过,她拿我当亲姊妹一般,我若是要来府里,哪一个都不能拦下。如今我不过是想进府里头暖和暖和,吃两盏茶,顺便等四妹妹回来,娘子该不会要拦我在外,让我在寒风里头,挨饿受冻罢?”
  她这一番快言快语,唬得那婆娘一时之间,竟有些回不过神儿来。这仆妇讷讷地张着嘴巴,心里头不住地发着慌,才打算要张口应对,便见那徐三娘又笑了笑,缓声说道:
  “阿姐或许是有甚么不为人知的难处罢?我呢,自然也不想太难为你,你只要告诉了我,四妹妹去谁人府上吃茶了,我立刻转身就走,绝不在此生事。这寿春县城里的人家,我也算是都有些交情,阿姐不便担心,只要你说了姓,那我肯定能找着人。”
  魏四娘眼下就在府中,这仆妇倒是想胡编乱造,敷衍过去,赶紧送走这利齿伶牙的徐巧嘴儿,可她偏又有些心惊胆怕,惟恐多说多错,反被她抓了把柄,且又怕这徐三娘,当真找到她说的人家里去,平白惹了事端出来,
  仆妇愈想愈是慌乱,鬓角也被汗水沾湿。她抬袖抹了把汗,心上一横,才打算随便说个人家,赶紧将这瘟神打发走,不曾想便在此时,她身后有一女子轻声说道:“瞧你,倒是糊涂了。我分明吃完茶便回了府,你又要徐三娘子,到何处去寻我呢?”
  仆妇闻言,心上一紧,回头一看,心中暗道不好。眼前这小娘子,一袭素裙,眉眼清秀,不是旁人,正是徐三要找的魏四娘子。
  徐三瞧在眼中,却是轻笑着摇了摇头。若是那仆妇还打算扯谎,徐三自然有法子,逼得她不得不将自己迎入门内。然而眼下魏四娘出了面,还主动请了徐三进门,这事情可就容易多了。
  徐三娘瞥了那仆妇两眼,但笑不语,这便掀摆抬靴,跨门而入。她知道,自己这一回,却是又赌对了。
  先前她在院子里撞见过韩小犬一回,只凭那郎君身上沾惹的气味,便猜到他与魏四娘,多半有些不明不白的牵扯。在叩门之前,徐三便想清楚了——
  一来,只要她今日进了这院子,她和魏大娘,以后便连酒肉朋友都做不成了;二来,她来找魏大娘,而魏大娘,定会找个由头,推说自己不在,对她避而不见;三来,若是魏大娘不肯见她,那她要想和韩小犬说上话儿,便只能靠这暗藏一番心思的魏四娘了。
  魏四娘在这边迎了徐三进府,那边厢魏大娘得了信儿,怒拍茶案,立时便恼火起来。只是她想了一想,又觉得多半出不了甚么事儿——只要他们找不着韩小犬在哪儿,那就算不得是人赃并获。甭管有多少人指认,都不过是空口无凭。至于这魏四娘,虽是不大听话,可她也不是甚么要紧人物,待那徐三走了,再教训她也不迟。
  魏大娘思及此处,冷笑一声,这便召来仆侍,叫他们赶去四娘子的院子里去,定要听清楚这二人,到底说了些甚么话儿。
  魏大娘的奴仆得了令,急急忙忙,赴往魏四娘的小院。不曾想这几人到了院门之前,定睛一看,便见两扇门板紧紧闭住,抬手去推,也是纹丝不动。几人犯了急,思来想去,干脆叠起了罗汉,你踩着我肩膀,我扶着你脚跟,一个摞一个,着实很不容易。
  而在这四方小院里,厢房屏风后,魏四娘已然红了双眼,紧紧握住徐三娘的胳膊,将那韩小犬连日来的遭遇,对着她细细讲了起来,泣声说道:
  “徐三娘,我求求你,你赶紧救救韩郎君罢!阿姐好狠的心,韩郎君是何等艳色,她倒舍得将他锁在笼中,甚至还将那笼子,藏到了猪圈鸡窝后头!这还不算,她生怕韩郎君发出声响,又堵住他的嘴,锁了他的手脚,再用干草垛,将四周都围了起来,这才避过了知县娘子的搜寻翻找。韩哥哥沦落如此,实在可怜,三娘子,求你救救他罢!”
  徐三娘听得此言,心上不由一震。她低下头来,凝视着那哭红了眼的小娘子,沉声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魏大娘并不信你,必不会将此事说与你听。”
  魏四娘低低泣道:“先前我给韩哥哥送了个香囊,他虽不曾系在身上,却也一直放在袖中,走到哪儿都要带着。那日哥哥忽地不见,又有差役来府上搜寻,说甚么要抓大盗飞贼。府里头乱作一团,我干脆趁此机会,四下寻摸,只盼着能找到哥哥的藏身之处。找着找着,便在猪圈前头的草垛里,找见了我亲手绣的这香囊。待差役娘子走了之后,夜里我又偷摸寻到这猪圈,好不容易盼走了看守的仆妇,再绕过来一瞧,果然发现了被困在笼中的韩郎君。”
  她稍稍一顿,微微咬唇,随即又低声说道:“韩哥哥跟我说了,阿姐费尽心思藏他,多半是京中有人来救他了。他还说,别人都信不过,只徐三娘你,约莫还能帮上点儿忙。”
  徐三娘听得这话,撇了下嘴,叹了口气,接着抬起手来,揉着眉心,轻声说道:“那小子还说甚么了?”
  魏四娘咬着下唇,细一回想,猛地忆了起来,急忙抓着她说道:“怪我糊涂,这么要紧的话儿,竟然才想起来,差点儿误了大事。韩哥哥说了,说也不必赶着救他,等到过了腊月,进了正月,再来接应他也不迟。我想不通他这话的意思,而这想不明白的事儿,自然也不大记得牢,故而方才,竟是没想起来。”
  那韩小犬到底甚么用意?他都这样惨了,竟还不急着脱身?便是忍辱含垢,也要在魏府待到正月,他这是在暗中谋划甚么?
  徐三娘这般想着,眉头不由紧紧蹙起。她眯起眼来,细细打量着那貌不惊人的少女,半晌之后,勾了下唇角,口中则温声说道:“四妹妹,咱两个现如今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你有甚么事儿,也不必瞒了我去。我这人,口风紧,嘴巴严,也算是有名的,你只管放心便是。四妹妹,你就老实告诉我罢,你和韩郎君,是不是暗约偷期,私定终身了?”
  徐三此言一出,那魏四娘乍然红了脸,眼睫毛忽闪忽闪,羞得不成样子,忸怩半晌,方才低低说道:“我和韩哥哥,还不曾把话说开……只是,倒也不必说开。他愿意跟我说话儿,愿意对我笑,却不对阿姐笑,愿意收下我的香囊,且每日都带在身上……个中情意,不言自明。”
  徐三娘听得此言,心上不由一沉。她静静地瞧着魏四娘,眉头微蹙,兀自思量起来——
  这魏四娘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懵懂无知的时候。那韩小犬若是果真心里有她,又如何会迟迟不跟她挑明?有言道是困兽犹斗,这韩郎君虎落平阳,已然是笼中穷鸟,走投无路,而这魏四娘,就是他迫不得已的“困兽之斗”。
  徐三娘思及此处,垂下眸来,默不作声。可那魏四娘,却是已经憋了太久,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个能放心说话的人,直恨不得将自己与韩小犬的每次相会,每次接近,每次若有若无的暧昧,都跟徐三娘讲个一清二楚。徐三皱着眉,便听得那少女羞涩说道:
  “韩哥哥在笼中之时,已然答应了我了。他若是被京中贵人救了,说不定就会重归贵籍,到那时候,他就能明媒正礼,嫁我为夫了。我娶了他,便也能抬作贵籍,离了寿春,到开封府去。我从阿姐手里救下了他,他也从阿姐手里救下了我,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当真是天付良缘!”
  徐三娘听到这里,却是重重一叹。那山大王若是真的本事通天,如何会待到半年多后,才给崔钿送信,要这韩小犬的身契?那位皇子,才不过十三四岁而已,半点儿实权都没有,且又是男儿之身。他能救这韩小犬脱离魏府,多半已然是尽力而为了。若说给韩郎君复为贵籍,这又谈何容易呢?
  韩小犬对魏四的许诺,根本就是空头支票。前提永远都不会成真,而紧跟其后的结果,自然也不会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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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三更梦断敲荷雨(一)
  魏四娘少女怀春, 情窦初开, 为了救那韩小犬,不惜违逆长姐之令,只是她这满怀痴心, 皆不过是妄念而已。韩小犬蛟龙失水,困锁笼中, 原本也是气傲心高之人, 可如今为了自救, 却不得不以美色为饵,引着那魏四上钩, 只为给自己多争一线生机。
  徐三叹了口气, 眼上眼下,打量着那魏四娘羞羞答答的小模样,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忧虑。
  她唤了那小娘子近身, 又拉起她的手儿,对着她细细叮嘱了一番, 先教她该如何应对魏大娘, 如何暗中帮扶韩小犬,接着又十分委婉地提点了她两句,劝她莫要将满怀真心, 全都托付于那韩郎身上, 更要处处小心, 千万莫要让她家大姐瞧出端倪。
  魏四对韩小犬寄予厚望, 只盼着他能将自己救离魏府, 再不被自家阿姐,拿捏于股掌之间。但她却是没想明白,韩小犬救不了她,也未必愿意救她。她若是为了韩小犬,和魏大娘反目成仇,临军对垒,那可真是拿自己的后半生押下重注,到了最后,定然是赔得血本无归。
  徐三点了她两句,可这魏四娘,却还在白昼作梦,满心满念都是韩小犬,自然听不出这徐三娘的话中意思。徐三无计可奈,只得又叮嘱重复一遍,接着便抽身离去,拜辞而别。
  只是她虽离了魏府,却并不曾径直归于家中,而是拐了个弯儿,去了那帽儿巷里,找那冯牙婆、先前的媒婆等人,一一套起了话儿来。接连走了几户人家之后,徐三渐渐明白了过来——
  一来,她当真得罪了人,思来想去,多半就是诉讼惹来的麻烦;二来,这几位妇人,口风都紧得很,任徐三如何软硬兼施,也死活不肯吐露背后乃是何人。眼瞧着她们的这般态度,徐三娘可算是明白过来了。
  这几个妇人,都算不得甚么好人,若仅仅是给她们些许银钱,可断然封不住这她们的这张嘴。现如今倒好,这几个婆娘,竟都奉令唯谨,缄口如瓶,这足以见得,那背后之人,要么就是和她们利害攸关,要么就是权势滔天,反掌之间,便可将她们逼到绝路。
  徐三娘于巷道之间,负手而立,默然垂眸。落日苍茫,溶金万顷,那点点余晖,将她的影子愈拖愈长,直至夜幕垂降,满目漆黑,将世间众生,一并覆蔽吞没。
  她低着头,勾唇笑了笑,虽是面带无奈,可眼中却不见半分愁色。
  徐三娘已经想清楚了,这诸多事端,累累如珠,完全可以捋出一根棉线,将它们统统串连起来。牙婆也好,媒婆也罢,这些行当并无交集,若说有人和她们都利害攸关,多半是没甚么可能。那么,唯一剩下的合理猜测,就是那个背后之人,乃是权豪势要,在这小小一方寿春县里,多半也能一掌遮天。
  若说这人乃是商户,便好似魏大娘、岳夫人之流,有的只是银钱和商铺,着实不会有这么大的权势。由此而言,这背后之人,定然出自宦达之家。
  即如崔钿先前所言,这寿春县里,只两户人家,算得上是朝中有人做官,引荐子弟无数,一个就是这打算弃商从政,有骗婚之嫌的贾家,而另一个,便是先前徐三得罪过的太常卿袁氏。
  官场与商场,与寻常行当相比,有一点很是不同。其他行当里,同行便是冤家,争长争短,如狼虎竞食,便好似徐三娘、秦家女、阿芝姐,隔阂长在,不可交心。然而在这官场里头,向来是成群集党,拉帮结派,这贾家是官场新贵,那袁氏算是斫轮老手,两边出自同乡,互相勾连,倒也不算意外。
  贾府这亲事,十有八/九,乃是有人背后捣鬼。徐三稍稍一思,便能猜得几分。多半是那贾家跟袁氏献殷勤,见前三次说亲不成,便又献上此计,只打算将徐守贞骗作那痴儿之夫,待到贞哥儿入了府后,指不定要怎么糟蹋折辱。
  徐三思及此处,不由得摇了摇头,接着又皱眉想道:她不过是个平头小老百姓,至于打官司的时候,该站到哪一边儿,要帮哪一方说话,这可不是她说了算的事儿。那袁家下了半年的工夫,设下一个接一个的连环套、迷魂阵,这岂不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了?那太常卿袁氏,当真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人么?若她果真如此记恨,为何不对岳家下手,反而找上了她这不成气候的虾兵蟹将呢?
  这可着实不大说得通了。那人盯了徐家整半年,绝对是有深仇大恨。又或者,这所谓的背后之人,并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伙人,一大帮人。
  徐三想到这里,心里已然有了怀疑的对象,只可惜却还没抓着真凭实据。更糟糕的是,她虽勉强能想出法子应对,但是她与那背后之人,一边是势焰熏天,另一个么,不过是布衣黔首,两边的差距,实在有些悬殊,她的法子,并不一定能够奏效。
  那么,又有谁能帮她呢?或许只有崔钿,能给她这份助力。她乃是当朝左相的掌上明珠,又是这寿春县里品阶最高的官员,若是最后果然出了甚么事儿,多半也就这崔娘子能帮得起她。
  想到这里,徐三娘无奈而笑,自我宽慰道:无论如何,也算是有路可走,有人可求,算不得是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现如今天还没塌,倒也不必杞人忧天,只需小心提防,莫要中了算计。
  隔日天明,徐三娘便又去了县衙里头,寻了崔钿,并将韩小犬的藏身之处,及他所言之事,一一转告给了知县娘子。崔钿听后,了然于心,又着了差役安排,只等年关过后,如约接应韩氏。
  却说白兔赤乌,岁月如流。捻指之间,斗杓渐行渐东,转眼已是正月。而在这一月有余的时间里,徐家的小日子,仔细说来,也算平静。
  一月以前,那徐阿母心有不甘,非要这徐三去那贾府,好好问个清楚,莫要误了姻缘。徐三到得贾府,便向那说亲的小娘子讨要名帖,以及生辰八字,那小娘子东推西阻,说是肯定会给,却迟迟不肯将此拿出。如此一来,这徐阿母,可算是彻底死了心,哪个媒婆都不敢再请,自己更是谨言慎行,唯恐钻了别人的套去。
  接连闹了这么几出之后,贞哥儿的亲事,也就此暂时搁下。徐三娘对此心有愧意,虽说不愿意让这温软可爱的弟弟,那么早便嫁作人夫,但是眼看着贞哥儿的亲事迟迟没有着落,她这心里,到底还是不大好受。她虽私底下也寻摸了些人家,可也不知为何,却总是窒碍难行,无法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