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不要紧。”赵梁说,“今天要不是你约见了余皓,我也不会特地过来一趟。谁先按捺不住动手,谁就输了,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不?”
  黄霆拧了几下摩托手柄,发出“嗡嗡”的空转声。
  赵梁说:“虽然离开调查组了,实力还是有一点的。小黄,不要做傻事。”
  黄霆透过摩托头盔,从倒后镜中观察背后的车辆,赵梁说:“就问几句话,你是任兄的得意门生,总不至于把你扣着。也有一些东西想给你看看。”
  黄霆最终放弃了搏斗的打算,摘下头盔下车,suv前马上有人过来,把他的车骑走,赵梁示意黄霆先上车,司机把车开走。
  第150章 延庆
  “真够冷的。”傅立群跟在后头, 把自己的围巾给余皓围上。这个举动瞬间就将余皓从那空旷与孤独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闻到围巾上陌生的“别人家男朋友”的暖意,令他想起周昇, 保定估计今天冷成狗了, 不知道周昇的出差任务如何。
  余皓问:“饿了么?”
  傅立群说:“和金老师吃了点卤菜。”
  小雪里, 傅立群一手拖着行李箱,肩上背着自己与余皓的两个包, 另一手打着伞, 余皓反而什么都不用拿,在安静的街道上走着, 路灯绽放着黄光。
  “金老师居然会和你说这么多, ”余皓感慨道, “真是太难以置信了。”
  傅立群茫然道:“啊?他好像知道我,也知道年前南陆的事儿,聊着聊着,我说我打篮球的, 他以前也是厂里篮球队长, 就聊起来了。他平时话很少么?”
  “话不少,”余皓说, “但从来不提他的过去。”
  傅立群说:“偶尔也想聊聊往事吧,我是正好碰上了。”
  余皓对金伟诚的光辉历史的了解仅限于他拿过奖, 以及揍过青华时报的某个大领导的传闻。今天的事实在是太复杂了, 余皓觉得自己需要一两天来好好整理下思路,去寻找这错综复杂的事情下, 所隐藏着的某种真相。
  但无论如何,傅立群的到来令他很开心,可以短暂地忘掉少许烦恼,聊点没营养却有趣的事。傅立群把郢市的房子退了,决定在北京报一个德语进修班,并完成考试、申请留学。周昇与余皓商量过,决定收留他白吃白住,愿意给点房租也可以。
  傅立群自然要求分摊房租,这样余皓的经济压力顿时减轻了大部分,这房子租金实在太贵了,而吃饭问题,也只是多一双筷子而已。
  “哇靠,不错啊。”傅立群道,“和家里格局好像!开放厨房!”
  “你只能睡客厅了。”余皓说,“沙发可以拉出来当床,反正就半年多,凑合下。我要是出差的话,准你和周昇一起睡床。”
  “嗻。”傅立群说,“小的从来不挑,少爷不在的时候可以爬你的床吗?”
  “呃。”余皓道,“还是不要了吧,我怕睡得迷迷糊糊把你当周昇……”
  傅立群哈哈大笑,余皓恼火道:“一起睡其实没什么,就是习惯问题……”
  “你会像小欧一样抱人么?”傅立群一本正经道,“小欧只抱人,不踢人。”
  余皓没明白傅立群话里意思,答道:“哦,然后呢?”
  “为什么凯凯说一个睡觉不踢人的人会踢人呢?”傅立群一本正经道。
  “哥哥,你太八卦了!”余皓转念道,“但是为什么?说来听听。”
  “因为小欧没有踢他。”傅立群说,“铁定睡着不小心抱了他,凯凯怕你们联想,赶紧说被踢下床了,掩饰一下呗。”
  余皓道:“你们这些话里有话的,也活得太复杂了吧!”转念一想道:“给你做个宵夜吃,周昇出门前包了好多饺子。”
  傅立群把从家里带来的桌布抖开,铺上去,余皓自己也发现了,不知不觉,北京的家居然与郢市的家越来越像。
  周昇终于来电话了,问他回到家没有,与黄霆的事到时细说,余皓开了视频,给周昇看那一锅饺子与傅立群,傅立群也正在与岑珊视频,于是余皓便与傅立群把两个手机对着放在一起,让他俩聊天,傅立群去洗澡,余皓去煮饺子。
  “什么鬼!”周昇在facetime里说,“怎么变成我和嫂子视频了?还隔俩手机,人呢?老婆你搞毛啊?”
  岑珊:“神经病,我挂了,早点睡吧,国内都快十二点了。”
  延庆,深夜。
  黄霆被带进了地下研究中心,赵梁在前面走着,助理带路,黄霆走到一个硕大的计算机前,停了下来。
  他两腿略分,踏在仪器前的钢板上。
  “什么时候搭设的这个仪器?”黄霆沉声道。
  赵梁答道:“两年前,就在我离开调查组的时候,从sta借来的最尖端的技术,知道这个东西的只有很少几个人。”
  黄霆穿着皮裤皮靴,身上还裹着那件羽绒风衣,赵梁又解释道:“最初这个仪器,是用来做脑电波分析与研究用的,全世界只有两台。提出集成器这个用法后,sta那边非常赞成,把仪器运到了这里,希望我们能得出这个划时代的研究成果。”
  黄霆走到仪器前,观察两张躺椅,再转过身,看见一个小型的磁悬浮台。
  “只要把东西取来,”赵梁说,“很快我们就能得出许多结论,这些结论,对中国,甚至对全人类,都有特别的意义。”
  黄霆一瞥经过的研究员,再看操控台上,屏幕内显示的记录,四周有五张桌子,每张桌前都有一个复杂的小型计算机,上面正在作数据分析。
  黄霆说:“任老师当初没有赞同你的提议,我实在无法协助。”
  “黄霆。”赵梁说,“做人不能迂腐,你是明白人,这几天,你先待在这里,想想清楚吧。”
  黄霆眉头拧了起来,赵梁又说:“顺便给你治病,自己的身体,总得照顾好。”说着又拍了拍黄霆的肩,径自离去。
  傅立群与余皓吃完了一盆饺子,余皓感觉每次三个人在一起吃饭就像喂猪一样,碗盆都用大号的。傅立群吃完自觉去洗碗,拖地,收拾略显杂乱的家里。余皓明天不上班,但傅立群累了一天,便让他早点睡,然后他上了床,打开电脑,开始看今天下载的文献。
  集体潜意识,人格结构中三层体系中的最深一层。表层意识、深层意识也即潜意识,以及最底部的集体意识层……论文是一名波兰心理学家所写,引用了荣格的描述。荣格将世界上所有的人的精神世界比喻为无数个小岛,海面上林立的岛屿,正是人的表层意识。潮水涨退的近陆区域,则是深层意识。
  而更深处,还有一个广阔的、被海水所淹没的世界,人类也好,动物也罢,具有自主意识的生命体,精神世界都在海底下彼此相联。
  这真是一个非常玄学的理论,荣格心理学课程上,并没有特别讲到这段,大多数理论认为集体潜意识是先天的,也即铭刻在基因里的、族群历史经验中的一部分。它从不直接作用于每个人,却在许多群体行为上发挥着不易察觉的作用,譬如宗教、艺术、文化等等。人类通过集体潜意识来确认自己与世界相连。
  这可能吗?从前余皓匆匆看过一次,便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考试也不考这些内容,在唯物论范畴里,学者们明显都不太赞同荣格这部分倾向于神秘主义的观点。可梦境最深层,他们曾经抵达过的意识世界最深处,不是记忆废墟么?
  难不成在记忆废墟之下,还有另一个世界?
  余皓仔细地思考,在黄霆家里短暂看到的金乌轮分析报告第二页,黄霆明显受专业限制,并未意识到第二页的重要性,但余皓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份报告非常重要。
  它虽然未曾提出过金乌轮装置来历的解答,却对它的运行机制提出了一种可能的猜测,这种猜测与他、周昇、陈烨凯曾经的一个推断不谋而合。即:金乌轮是介入集体潜意识的仪器。通过每个人与集体潜意识的连接,形成另一个完全独立于现实的,由现实经验予以加工后,转化为全新的,梦境的新世界。
  报告中用了另一种比喻来形容这种情况,称呼梦境为“巨树”,每个人的梦都是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人与人的梦,都是联系在一起的。理论上只要找到合适的媒介,每个人都能通过树枝与树杈,甚至树干上的脉络,前往任何一片叶子上。
  这个媒介,就是金乌轮。
  【你把金乌轮带在身上了么?】余皓给周昇发了条微信消息。
  周昇发了个视频过来,余皓接了,将床头灯调亮了少许。
  “还没睡?”周昇在快捷酒店外抽烟。
  “没有。”余皓说,“从黄霆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也许对我有点启发。”
  周昇确认了余皓没有被挟持,答道:“在老地方。”
  余皓“嗯”了声,周昇又问:“有什么发现?”
  余皓本来有点想让周昇晚上陪自己做个实验,既然金乌轮放在家里,只得等他回来再说。余皓挂了视频,回忆起报告内容,内容中还提到了“精神通道”。但那是针对个人而言的,穿越潜意识世界后,在更遥远的潜意识尽头,就是人类的集体潜意识的一部分。
  但理论上,没人能抵达那里。论文作者又结合了佛洛依德的梦境理论予以分析,意识越级只能达到单层效应,就像人在潜水时到达一个限度就无法再往下潜。
  清醒时,大部分人只能越过表层意识,触碰到梦境的边缘,也即依靠“白日梦”的方式,来放任思维,活跃在意识世界里。
  睡梦中,有些人则偶尔短暂地能进入潜意识世界。再突破潜意识边界,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就已经不大可能了。荣格、佛洛依德与一种分析学家,都曾尝试过寻找潜意识最深处的神秘通道,最终也都无功而返。
  不排除历史上有人曾经短暂地抵达过那里,但限于记忆、印象,以及身体条件的诸多限制,醒来后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它是什么。最终由形而上主义者加以修饰,提出了“世界意识”这个充满玄学意味的说法……
  “哥哥!”余皓跳下床,推门出去,傅立群戴着耳机,躺沙发上看手机,还未睡着,看了他一眼,拍拍身边位置,示意他过来睡。
  “怎么?”傅立群摘下耳机问,“一个人睡不着吗?”
  “我记得,你在楼兰的梦里,昏迷过一段时间?”余皓坐在床边,问道。
  傅立群答道:“对,怎么?”
  余皓说:“在梦里昏迷的体验是什么样的?”
  傅立群想了想,放下手机,一脸疑惑。
  “忘了。”傅立群说。
  余皓:“努力回忆下,梦里还有梦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有没有碰见过人?”
  余皓与周昇讨论过,最初的讨论源头在于“怎么叫醒一个在梦里睡着的人”,但他记得“梦中梦”这个概念,和意识世界的层层通道没有必然联系,有些人一个梦醒来后还在梦里,再醒来后依旧在梦里,一层套着一层,每个梦境都有独特的景象。
  “梦中梦吗?”傅立群有点迷茫地说,“不是梦中梦,我做过梦中梦,和那天的情况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余皓又问。
  傅立群说:“我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
  “有光吗?”余皓说,“是海边,还是沙漠,还是迷雾?”
  傅立群艰难地回忆着,说:“让我想想,那里开始什么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甚至看不到自己……就是……”
  余皓问:“只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但是感觉不到实体?”
  “对。”傅立群说,“虽然都是第一视角,但那种区别能体会到,就是,身体找不到了,只有意识在飘来飘去。”
  “回来的时候呢?”余皓问。
  “前面有一道金色的火焰。”傅立群这个倒是记得很清楚,“就像开了个门,把我吸了进去。”
  “你是怎么进到这个……昏迷状态的空间里去的呢?”
  “你们在哪儿发现了我?”傅立群反问道。
  余皓把找到傅立群那天的具体经过描述了下,傅立群答道:“那就是了。我梦见了自己在健身房里头,那天又渴、又饿,实在不行了,健身房里头很黑,我到处找出口,却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健身房还不停地下陷……地板都分开了,就像一个妖怪,想吃了我。”
  余皓沉吟片刻,傅立群打了个响指,说:“后来我和凯凯聊过这种感觉,他说,他曾经也做过一个梦:在奇琴伊察的井底,有他的家。但是他怎么跑也跑不出去。”
  “嗯……”余皓皱眉,点了点头。
  傅立群问:“有什么发现吗?”
  余皓摇摇头,说:“晚安,哥哥。”
  他回到床上,诸多复杂的梦境、资料,与现实的思绪纠缠在了一起,朦朦胧胧间,他总觉得存在着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只是他无法捕捉。
  他关上灯,把一手放在枕头下,摸到了周昇塞在枕套底部的金乌轮,便拿出来看了一眼。黑夜里,金乌轮并未发光,不在周昇手上时,它与一件工艺品几乎没有差别。区别只在于,余皓是唯一能感觉到它是它的人,欧启航、陈烨凯、傅立群都办不到。每次当周昇把金乌轮交给他们传看时,朋友们都没有余皓的直觉感知。
  也就是说……他与金乌轮也建立了某种联系:介乎于周昇那种直接可启动它,与对它毫无感知这两者之间的区域。
  “已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探测不到它的波动了。”
  延庆北部,地下会议室里,赵梁与几名研究员开着会。
  赵梁:“这个时间不准,失去信号之前,他们在南陆至少启动过一次脑电波集成器。”
  研究员道:“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无法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