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承蒙丞相对清河的关怀,带了一帮纨绔过来,这才出了逼婚这桩丑事,不然我爹爹也不会死!”
  清璇怒极,脱口而出便是对杨桓的指责。讲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如今自己的身份早已不能这样对一个丞相说话了,便把头扭到一边,不看杨桓,也不让杨桓看清自己的表情。
  四下寂静了许久,清璇一直都没听见杨桓的声音,就在她以为杨桓都要走了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杨桓说:“你父亲的事情,的确并非我本意,只是我当初并不知道孙珏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出来。你勿要担心,你父亲走后,我会派人照顾你余生。”
  清璇一听,怒从心起,她猛的转过身,一双美目愤恨的盯着杨桓,眼眶微红,怒而说到:“难道当初尚书府的小姐被长公主杀害了,也是你没有想到的事情么?难道做了伤害别人的事情,丞相都用一句‘没想到’来解释么?还是丞相从来都是这般的表里不一?”
  少女气的泣涕涟涟,却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下来,那楚楚模样,惹人心疼。
  杨桓被触及了心中的痛事,正急着和清璇解释,可清璇却再也不愿和杨桓待在一处,趁着月色,飞快的逃走了。
  第7章 奸情
  李明英当真如大夫所说的一般,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明眼人都知道,他恐怕没剩多少日子,府里的老管家已经抹着眼泪替他准备后事了。
  起初李明英还能强打精神,和清璇说上几句,可后面几天,便时而醒着,时而昏睡,有时双眼迷离,看着自己面前一脸担忧的清璇,却又好像不认识她一般。
  这几日风和鸟声脆,可病榻上的人,生命正一点一点的流逝。
  杨桓心里也沉重的很,愧疚袭满了他的心头。
  当初为何就不能考虑周到一些?孙珏那个纨绔子弟自然是没有胆子杀人,可为何就没想到他什么的亲信动手呢?
  如果当时自己能谨慎一点,派些人手去保护那个知县,是不是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是不是那个小姑娘便不会偷偷哭泣了?
  是不是她就不会红着眼睛质问自己“表里不一”了?
  ……
  越想,心里越乱。
  想来想去,归根究底,终究还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带着薄泪的明眸,那样愤恨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割在自己心上,让人痛不欲生。
  其实一个知县的生死,杨桓还真没放在心上,可最要命的是,那个知县的女儿终是让他想起了清璇。
  那个在大婚前含恨而死的沈清璇。
  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也会是这样的神色?是否也和这个丫头一样对自己心生厌恶,嫌弃之极?
  ……
  心里越来越沉重,往事和现实在某一部分重叠,让人一时分不清那个是过往,那个是眼前。
  这么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那个县令的房外,他便在此地驻足——李清璇这两日总是陪着她爹爹,她此刻肯定在里面坐着。
  杨桓犹豫片刻,觉得还是不要进去为好,便偷偷在门外站了,只微微侧身,不动声色的偷偷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格,洒遍了这件简朴的房间。李清璇正坐在李明英的病榻前,只是这次不同的是,李明英的状况似乎好了许多,他还能坐起来,一脸慈爱的看着清璇。
  “爹爹渴不渴?可要女儿替你拿些水来?”
  李明英笑着摇了摇头,又咳嗽了几声,便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爹爹今日觉得这身子仿佛轻便了许多,你也无须安慰我,我心里都晓得,”李明英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勉强撑出个笑容出来,说道:“我这身子,怕是回光返照了,有些话,趁着我还有口气,先跟你说了。”
  清璇强忍着眼泪,急切的说道:“爹爹怎会死呢?爹爹定能长命百岁,爹爹不能瞎说!”
  李明英便虚弱一叹,杨桓在外面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你从小性子顽劣,这也怪我把你惯的太狠,让你无法无天……以至于到了三年前,你更是任性的背着我出城游玩,不慎落到了河里,淹的奄奄一息,十几个大夫轮着看了好久,你才醒了过来。”
  李明英说的这件事清璇清楚的很,三年前,正是自己被长公主毒死的那一年,她重生在了不幸落水的少女身上,从此便用了她的姓氏,走着她的人生。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你落水之后,反而变得端庄文静了起来。可爹爹心里到底是觉得亏欠了你,三年前的落水肯定伤了你的元气,你的记性可没有以前好了,从前的好些事,你都想不起来了。”
  清璇心里酸涩的紧,却不忍心告诉李明英,并非是因为落水而伤了元气,而是他的女儿已经葬身那条小河了,而自己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所以才不知道从前的事情的。
  “……你叫爹爹如何去见你死去的娘亲?你娘为了生你而早早去了,可我却没能把你护好……”
  杨桓正暗自感叹,这对自己疾言厉色的小姑娘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过往,却猝不及防的听见背后一声轻笑,他立刻警惕出声道:“是谁!”
  “那还能是谁啊?”
  背后传来的那声音极有特色,斯斯文文中还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痞气和漫不经心。
  杨桓一听便知道了来人。
  他回头,果然看见小郡王苏煜正摇着一把折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本王还从来不知道,丞相有偷听的习惯呢。”
  杨桓又急又慌,下意识的就害怕房间里的那个姑娘知道自己“偷听”,急忙带着苏煜往外面走了几步,却惹得苏煜那个损色嘲笑连连:“怎么?做贼心虚了?生怕被人知道了?”
  “你给我闭嘴。”
  “诶嘿,你可别狡辩,前两天晚上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杨桓不说话,用眼睛斜睨着他,试图用这样的方法杀人于无形。
  可惜……苏煜并不是个脸皮薄的,也不是个胆小的,虽然他经常用这种形象欺骗无知少女。
  “丞相啊,那晚月黑风高的,我也并没看清,只是隐约的看见凉亭里有两个人,看那个身形,应该是一男一女,两人花前月下的,不知道聊些什么。”
  说着还做沉思状的在杨桓身边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转来,又转去。“唰”的一下合上了扇子,用扇柄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若有所思,又用眼风瞟着杨桓,问道:“丞相啊,你说呢?”
  杨桓也不是吃素的,嘴角微微一扯,就决定不和眼前这个惯常扮猪吃老虎的人掰扯太多,再说当时是正经和知县的女儿谈事情,哪里像他说的那样?
  当下他一甩袖子,就要离开。
  “丞相留步!”
  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已经抬起一只脚的威风凛凛的丞相就这么停了下来,看的一旁的苏煜目瞪口呆。
  苏煜心说,小姑娘你很有前途啊!连本王都不敢拦的丞相,居然被你这么随便一说,就给停了下来?
  在下佩服啊,佩服!
  苏煜用一副敬佩的眼神打量着清璇,清璇为了追上杨桓,一路小跑,此刻小脸微红,额前的汗滴打湿了细碎的刘海,小胸脯也起伏不定。
  这模样甚是招人爱怜。
  “方才在我爹爹门口说话的,可是你们两人?”
  娇俏的声音再度从背后传来,叱咤风云的杨桓竟然没了转身看着她的勇气。
  她一定知道了自己偷听她说话,她还跟了过来,她要找自己说什么吗?还要想哪天晚上一样斥责自己“表里不一”?
  一股突如其来的慌乱瞬间占领了全身。
  他忽然就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后的那个姑娘,可一想到她,心中便又升起一股无措的温柔。
  “嗯。”
  杨桓听到自己说了一个“嗯”,尽管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说出这个字的。
  “果然是你。”
  一边苏煜的表情真真是越来越精彩了,他瞪圆了一双桃花眼,吃惊不已。
  啧啧啧,瞧这小姑娘厉害的,瞧丞相怂的,都不敢转过来看看人家,啧啧啧!
  “杨丞相,”清璇咬着嘴唇,犹豫半晌才沉声说道:“你既然方才在门外,就应该知道我爹没多少日子了。”
  “嗯,本相知道。此事本相也有责任,我也知你无甚亲戚,又年幼无人照应,我自会安排人照料你起居,直到你出嫁,你无须忧虑今后之事。”
  “我此番来并非为了这个。”
  “哦?”杨桓听了这话,才转过身来,却看见面前这张小脸上,汗津津的,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倔强。
  这稚嫩而倔强的眸子仿佛在那个人身上见过,可惜那个人……
  “那你是为了何事?”
  “当时丞相可是说过,要罚孙珏在清河为官,终生不得入京城?”
  “嗯,”杨桓点头:“是又如何?”
  “当初他这项罪名是强娶民女,可如今他的下人害了我爹的性命,难道还是这样的责罚么?”
  苏煜在一边,倒是听明白了,这丫头是觉得她老爹死的太冤屈,而杨桓对孙珏的处罚太轻了!
  啧啧啧,这丫头胆子真大,对堂堂丞相脸色不好便也就罢了,居然还质疑丞相的决定?
  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坟头草都比你要高了啊!
  苏煜在边上看的心惊胆战的,又有些期待——想看看杨桓对清璇这个要求究竟是什么反应。
  夕阳下杨桓定定看着清璇,柔和的夕阳和温暖了丞相一贯冰冷的眼眸,他放柔了声音,郑重的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他的,明日本相启程回京,便将那孽畜一并带回去,到时候大商的律法是什么,本相便怎么判他,绝不偏私。”
  第8章 归程
  李明英的确是回光返照,傍晚的时候还能撑着同清璇说上几句话,嘱咐她好生休息。可到了半夜,清璇再去看他时,他却早已没了呼吸,躺在病榻上,像睡着了一般的安详。
  李明英走了,这样一个不会被史书记载的男人,连死去都是这样的毫无波澜,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男人,他的死,却给杨桓的命运造成了不可扭转改变。
  只是现在的杨桓并不知晓罢了。
  杨桓帮着清璇处理着李明英的后事,那愚忠的仆人也早已被斩首平息众怒,告慰亡人之灵。
  转眼已经到了二月底,李明英头七那日,天空飘起了微凉细雨。
  当初杨桓一行人来到清河镇,便是为了旱灾而来。而现在下了雨,清河百姓莫不激动,感慨。
  先是欣喜与这一场姗姗来迟的雨,后来便有人说,这雨定是老知县的魂魄化的,老知县用了最后一丝力气缓解了清河的旱情。
  此事传遍了清河,百姓们哭泣于道,送了老知县最后一程。
  老知县的后事办完之后,便是杨桓一行人回京的日子了。
  那一日雨后初晴,柳絮绵长,杨桓正在房里收拾着,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忘了收拾一般,惴惴不安。
  苏煜也是个坏心眼的,故意在一边转来转去,看杨桓皱着眉头,便故作忧虑的说道:“丞相可千万别忘带了什么东西啊。”
  这句话说道杨桓心里了,他深以为然,不假思索的说道:“东西俱已收拾妥帖,可总觉的少带了些什么东西似的。”
  “丞相的确少带了东西啊。”
  看着苏煜这衣服理所当然的模样,杨桓不疑有他,便询问道:“我能少带些什么?”
  苏煜却卖个关子,抿唇,笑而不语,只用一双黑亮的眼睛贼溜溜的看着杨桓,这眼神实在太过猥琐,看的即使是在官场身经百战的杨桓也背后发凉。
  直到杨桓快要失去耐心,已经卷袖子,就要冲上去打他一顿的时候,苏煜这才拱手求饶,连忙说道:“丞相大人,您不是少带了什么东西,是少带了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