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从大殿走出来的闻罪,连眼神都懒得给这些“九千岁”们一个。只是推着被架在椅子上、眼歪口斜的老皇帝,“亲切”的在对方耳边低语:“儿子幼时,常被这些该下拔舌地狱的东西恐吓,若不老实听话,敢找人告状,就要被抽筋剥皮,血染丹陛。”
  天和帝听了闻罪在宫中的遭遇,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眼神里透出来的只有“他们当年怎么就没有折磨死你”的恶毒。
  “他们以为这样孤就会怕了,但是他们不知道,孤从小就与常人有异,和其他稚童不同,孤根本不懂怕的。”闻罪勾唇凉笑,十分畅意,“孤只有满心的困惑,这丹陛到底需要多少血,才能够染的通红。父皇,您好奇吗?”
  这一声好奇,真的好像带上了孩子的天真,残忍的天真。
  老皇帝这回真的怕了,但更多还是焦急,急出了一脑门子汗,仿佛眼前这些个去了势的狗东西,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不管您好奇不好奇,今日就来陪儿子看看吧,”老皇帝越着急,闻罪自然就越开心,方诸老者有句话说对了,他们父子天生就是来克彼此的,知道对方过的不好,自己也就放心了。闻罪抬手,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就决定了下面八人的命运,“行刑!”
  八把薄如蝉翼、削铁如泥的鬼头刀同时举起,在耀眼的眼光下,银光一闪,手起刀落,八个霍乱超纲的弄权刁奴的头,就这样齐声和身体分了家。
  鲜血冲天而起,一滴也没有浪费的全都溅到了雕刻着各异九龙的丹陛之上。
  天和帝一声尖叫,把头往后一仰,就过去了。
  戚一斐在当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由傅里告诉他的,马赛克版本——天和帝病情复发,不知原因。
  戚一斐很是着急:“陛下最后怎么样了?”他还没有想办法见他一面,他……
  “没死,又被救回来了。”傅里说这话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庆幸多些,还是遗憾多些。各为其主,他当然是希望摄政王早日能名正言顺的登基的。但从好友戚一斐的角度来讲,他还是希望戚一斐多少能够再见天和帝一面的。
  不管天和帝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戚一斐,还是只迷信吉星的身份,但有一点,谁也没有办法否认,天和帝对戚一斐是真的好。
  ***
  摄政王在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过去,那个风雨凄苦,不值半分怀念的过去。
  彼时,闻罪还小,活得好似无父无母。
  罗衾薄衫不耐寒凉,直至在某日,本该醒来的闻罪,额头却滚烫如浆,眼皮沉重如铅,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冷热交织间,他甚至觉得也许就这样死了会更好,宫里所有的人都说他是个罪人,他大概就真的是个罪人吧。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闻罪浮浮沉沉,难受万分。
  直至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紧紧的搂住了他,不断的在他的耳边鼓励:“你不要吓我,你不要死啊,怎么还没有来人?!”
  那人实在是呱噪的厉害,扰人清梦,很是讨厌,却也……
  救了他的命。
  闻罪猛地,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直直的坐起,觉得这梦真是荒谬的厉害。
  在闻罪的一生中,有无数次的命悬一线,但其中有人想要救他,令他印象深刻的,却只有两次。
  一次,就是与戚一斐一同落入洞中的那回。
  他随父皇外出狩猎,却被兄弟设计,落入了捕获野兽的陷阱里,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戚一斐却从天而降。虽然戚一斐并没能救出他,反而是两人一起困住了。但只有戚一斐,是因为发现他不见了,而找来的,也是因为要救戚一斐这个吉星,他才顺便得了救。
  另外一次,就是在比陷阱更早的以前,他发烧,差点烧死了自己。
  闻罪这次梦到的,就是发烧的那一回。
  莫名的,恩人在梦里的声音,与戚一斐重叠了,仿佛戚一斐就是那个人。但是,可能吗?怎么会这么巧?如果真的是,戚一斐又为什么不承认呢?
  闻罪摇摇头,努力把这个联想甩了出去,只专注想着戚一斐。
  戚小斐惊讶的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痣,好奇的抬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告诉他说,有泪痣的人,前半生总是坎坷多艰的,但到了后面却一定好起来。
  他矫情的问戚一斐:“怎么才算是好起来呢?”
  戚小斐懵懵懂懂,歪头,试着说了一句:“找到心悦之人,执手白老?”
  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反正,如今的闻罪,是当了真的,不是真的,也必须成为真的!
  第31章 放弃努力的三十一天:
  八月十五,仲秋之月。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宫宴, 终于就要到了。
  摄政王替天和帝, 于奉天、华盖、谨身三殿,大宴群臣, 共度中秋。这次的宴会,操办的极其盛大,甚至超过了一般正月里的新年晚宴。
  一是因为, 大启本就因太祖发迹的历史, 而前所未有的重视中秋;二则是因为,这是摄政王上位以来, 真正意义上举行的第一次对外庆典。
  在很多人眼中, 这已经不是一次小小的中秋宫宴那么简单, 而是摄政王掌权后的庆祝活动。承办各种重大国宴的光禄寺,力求完美, 勤奋表现, 把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口号就是, 花最少的钱,搞最野的宴。
  咳,这是戚一斐想出来的,在和光禄寺卿说话时,顺嘴就说了出来。
  光禄寺卿姓陈,戚老爷子曾是他的座师。戚家没出事前, 就属他来戚家来的勤快, 傅里和张珍都自愧不如;出事后, 他却不要说登门了,连封信都不曾有过,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戚家的视野,仿佛从未存在。
  陈大人这个人,其实也挺有意思的,虽一辈子汲汲营营,想在宦海沉浮中当个浪里白条,却又总是自持名门出身,只肯出任清贵之职,就,非常的矛盾吧。
  在之前那么重大的朝堂变革里,只有陈大人这个风花雪月的位置,没有人拉拢并感兴趣过。他在事后,官职是少有的不升不降,仿佛这场夺嫡之战都与他无关,又或者他与整个大启官场活在不同的次元,根本没人带他玩。
  好不容易等到了摄政王主事,结果摄政王不喜铺张浪费,以天和帝病重为名,免去了一切形式上的娱乐,继续闲置了光禄寺。
  陈大人那叫一个寂寞啊。
  好不容易才盼来了如今的中秋宴。
  等操持好了一切,陈大人又有点患得患失,怕不得摄政王喜欢。于是就舔着脸,再次想起了戚家的好。临时抱佛脚似的,登了门,想来请戚一斐这个人人都知道的两朝红人,给参详参详,看看有没有哪里的细节需要改动。
  戚一斐与傅里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同时想道,巧了么这不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在钓够了陈大人的胃口,由他三催四请后,戚一斐才故作为难的考虑了一下,坐在上首,垂下眼眸,“心软”道:“我们毕竟也认识这么多年了,虽你之前的行径伤透了阿爷的心,但你不仁,我们不能不义。”
  “是是是,我不是人,我不是东西,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郡王殿下大人大量,救下官一命。”官场百态,最丑陋的反而混的最好。
  “这样吧,”戚一斐假装又沉吟思考了一下,“和你说也说不清楚,我下午直接去宫里一趟,帮你整体看一下。”
  “这……”陈大人一愣,有点迟疑,总觉得这个操作不对。
  “怎么?是你求我办事,你还要挑?”戚一斐挑眉,步步紧逼,不给陈大人思考的时间,怒目而视,当下就要对方给个交代。
  “不敢不敢,下官只是怕耽误了您晚上参加宴会。”
  “无碍,我会留在宫中,晚上直接入席。”戚一斐敲打着扶手,仿佛敲在了陈大人的心上,他这招还是和闻罪学来的,“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陈大人,不要让我阿爷失望啊。”
  一直到陈大人带着满腹疑惑的离开,他都没能想明白,戚一斐求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戚一斐只是想提前入宫罢了。
  戚一斐想看天和帝,并不是随便说说,他是真的一直在暗中准备,只是苦于连入宫的机会都没有,便也无从谈起罢了。但凡能抓到一点,他都会去做。
  这次中秋宴会主要协助戚一斐的,自然不是陈大人这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而且光禄寺的死对头——尚膳监。
  陈大人这么积极,甚至不惜拉下脸来求戚一斐,就是想借着摄政王不喜欢太监的东风,经此一役,彻底把尚膳监给摁回土里!
  大启皇城,一直都有两套饮食班子,一个是光禄寺,一个就是尚膳监。
  这两者的区别,简单点来说,就是国宴与小灶。国宴看不上小灶的野路子,小灶瞧不起国宴的花花架。
  天和帝时期,偏好用太监,很是倚重这些陪伴他长大的都人,而天和帝这个人,大家都知道的,他有点公私不分,因为喜欢,有时候宫宴甚至也会交给尚膳监去做。而对于光禄寺来说,这一举动,无疑就是在侮辱它们的专业性,在疯狂打脸。
  光禄寺不敢恨天和帝,就恨上了尚膳监,觉得他们欺上瞒下、谄媚惑主。
  这段耻辱的历史,必须用尚膳监的倒台来洗刷!
  比起光禄寺这段时间的扬眉吐气、磨刀霍霍,尚膳监那边,就有些惶惶不可终日了,生怕光禄寺翻身后,连它们给皇帝开小灶的活儿也抢了去。在这个宫里,最怕的不是忙,而是没有用。
  尚膳监的掌印太监不知道明里暗里,被试探了多少回,但他依旧不动如钟。
  这位掌印姓张,是难得没有在之前的政斗风暴中,被撤换下去的掌印。
  没人知道这张太监为什么能活,大家只能暗中猜测,这太监怕不是之前就已暗中投靠了摄政王。再联想一下戚贵妃的香消玉损、天和帝的突然中风,不敢想不敢想,宫门里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张公公一辈子的老实人,却是个大舌头,乍然听到这个传闻、被泼了一身脏水时,他就苦练起了发言与对骂,只想着有朝一日要喷死对方!实在是太憋屈了,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背锅。他真没被摄政王收买过,他倒是想抱大腿呢,可惜没得抱。
  至于摄政王为什么会对张公公青眼有加,张公公不像丁公公那样心里没数,他多少是有些猜测的。
  虽然这个猜测说出来,大概会让旁人笑破肚皮,觉得他连撒谎都不会编个好的。
  但张公公确实是这么觉得的,摄政王留下他,是在报恩。报当年张公公刚当上尚膳监的掌印时,没有刻意饿死他的恩,不管饭是好是坏,是冷是热,但至少张公公从未想过,给皇后旧宫中的七殿下断粮。
  当然,张公公也并没有做什么特别好的事,所以他就只是不功不过,继续被留下来做了他的尚膳监掌印。
  而所有太监里最走运的丁公公,张公公私心想着,丁公公说不定也在什么他不知情的时候,帮过七殿下一二,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可惜,不等张公公“神功”大成,为摄政王辩驳。那些提成“问题”的源头,就都被摄政王从彻底解决掉了。
  张公公重新变回了那个会做菜但口吃的太监,再没想过去和谁理论,他真没有被收买过。
  唯一一次被收买,就是今时今日了。
  受贿人:他。
  行贿人:征南郡王戚一斐。
  张公公看上去一点不为宫宴着急,自然是因为他心里装着更大的事。这事大到说不定会满门抄斩的那种,幸好,他是个无根之人,又早已与家人失散,光棍一个,不怕连累任何人。但他还是害怕,哪怕下定决心去做了,依旧怕很多天,胃一抽一抽的疼。
  这一切,就还要从十二监,去给戚小郡王登门赔礼开始说起。
  十二监因为怠慢了征南郡王,被摄政王立了典型,这已是全大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笑柄了。
  但众人不太知道的是,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一季的衣物罢了。
  这里面本没有负责饮食的张公公什么事的,但十二监同气连枝,看赏的时候,未必所有人都有,受罚的时候,却肯定是会被想到一块去的。
  这本应该是由司礼监的丁公公牵头的,但丁公公负责的是最重要的章奏,要日日侍奉在摄政王左右,摄政王也明显没把丁公公划分到该对此事负责的太监里,丁公公自然是不会主动蹚这趟浑水的。
  张公公怕新上来的掌印们不会办事,作为老前辈,只能咬牙认了这个苦差事。
  张公公日日带人登门,却日日连郡王的面都见不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群本就不怎么得圣心的太监,就越来越害怕了,连怨怼都不敢再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戚一斐身边最受信重的大婢女佳客,暗中联系了张公公。
  佳客是替戚一斐找张公公的,只为一件事——有没有办法,在中秋宫宴的时候,让戚一斐设法去见天和帝一面。
  不求别的,就求好歹能见一面。
  张公公笨嘴拙舌,很想问,杂家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杂家可是坚决不受贿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张公公还是答应了,他这个人,不算好,也不算坏,会可怜七皇子过去小小年纪,自然也会可怜如今天和帝老无所依。
  为了从没有苛待过他的天和帝,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