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梁珩当天整理了自己的东西, 独自从台院搬至察院, 也并没有人相送。
  梁珩并不感意外, 徐恪在御史台快三十年, 走时都没有人相送, 何况他, 不过在台院待了三月。
  只是梁珩搬着东西走进察院时, 在门口碰到了一个熟人。
  梁珩看到站在察院门口的段续,怔了怔。
  段续接过梁珩手里的东西,冲他笑了笑。
  梁珩看着段续脸上的笑意, 像是感觉到了阳春白雪,心上的寒意也骤然都散去了。
  “段大人。”梁珩微微笑了笑。
  “我带你去侍御史大人的房间吧。”段续道。
  梁珩点点头,“有劳段大人。”
  想来段续是特意来这里等他的了。梁珩看着和他差不多高的段续, 感觉到人心凉的时候, 更能深刻地体会到人心暖。
  台院和察院紧挨着,中间不过隔了一个院子。
  段续带着梁珩到了一间房前, 里面有五六张桌子。两人走了进去, 段续将东西放在其中一张空桌上。
  “梁大人, 你先整理, 我去给你倒杯茶。”
  梁珩点点头, “多谢段大人。”
  看着段续的身影走出房去,梁珩这才打量了一眼这个新办公房。
  其他几张桌子都挤得满满当当了, 想来是其他侍御史了。
  梁珩将自己的东西取出来,分类整理好。正收拾间, 段续就端着一杯茶进来了。
  梁珩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段续在一旁给他说着察院的情况。
  察院一共有侍御史六名,下面属吏也少,只有令史八员,书令史十员。
  两人聊了没多久,另几个侍御史也来了,颇热情地和梁珩打了招呼。
  察院平日的事务也很少,只是纠察朝班,祭祀、巡查京畿诸兵。梁珩初到察院的第一天,完全没什么事,梁珩只好看了一下午的书,直至散卯。
  梁珩和段续两人并肩走出宫门时,在宫门前看到了两个朋友。
  刘致靖和易旭正站在宫门前说着话。
  见梁珩两人出来,刘致靖和易旭朝他迎了两步。
  易旭笑道:“等了你好久了,一起去喝一杯,你可不能拒绝。”
  梁珩知道两人这是要安慰自己,才说要去喝酒。
  梁珩又将段续介绍给了两人。
  刘致靖和易旭十分客气和段续见了礼。
  段续见两人刻意在宫门前等梁珩,想必三人是很好的朋友了,也想到了可能是因为梁珩被贬官的事才要出去喝酒,所以即使三人盛情邀请,段续还是谢辞了。
  等段续走后,三人径直去了黄梵名下的酒楼,就开在长安街上,如今是长安街上第二大酒楼。
  掌柜自然识得三人。见三人来,连忙亲自将三人带到了楼上的雅间。又亲自上了酒水下酒菜,这才退下去了。
  三人就坐。
  梁珩知道两人邀自己来的目的,深深感动之余,但也不想两人为自己的事担心。
  “刘兄、易兄,这杯酒,我敬你们。”梁珩给两人斟了酒,又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刘致靖和易旭也将酒杯端了起来,三人碰了杯。
  喝了这杯,三人都停了下来,先吃点菜垫垫。
  谁都没有提梁珩被贬官的事,直至酒过三巡,梁珩自己开始说了。
  “两位兄弟,你们别为我担心,我知道,这官途没有一帆风顺的,且我也并没有想做多大的官,我只求这官做得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做了四年官了,自认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本心的事。所以这次被贬官,我并不失意。”
  两人听梁珩这么说,也都知道梁珩并不是在说场面话,放下心来。因为梁珩擢升得太快了,大齐开国以来,很少有二十四五就做上从五品高官的。而梁珩的官途,一直算是顺利,就在官途得意的时候,突然遭受了这当头一棒,就怕梁珩就此一蹶不振了。
  刘致靖道:“梁兄,其实你这次贬官啊,是有点冤的。若是平时,皇上肯定会相信你,可在这当口上,你知道,因为徐大夫的致仕,让皇上对官员有点心灰意冷了。你是深得皇上信任的,可就连你都在这会儿出了这桩事,皇上自然就十分生气,所以你也别担心,等皇上这股气消了,肯定会让你官复原职的。”
  梁珩笑了笑,“刘兄可别笑我志短,我真的没奢望皇上能让我官复原职。且都是在御史台,我感觉察院比台院,同僚之间似乎更有人情味一些。”
  刘致靖道:“这是因为察院同僚之间的竞争没有台院大,不用彼此勾心斗角。”刘致靖本来想说察院想要晋升太难,且一旦进了察院,没有犯什么过错,基本上要在里面待一辈子了,所以里面的同僚们都是要终身相伴的,也就多了一丝温情。但是想到梁珩如今也进了察院,便将话吞下去了。
  易旭一直没说话,刘致靖又说到了徐恪为什么会致仕。
  “我听我爹说,是因为徐大夫的儿子出了事,所以徐大夫才不得不致仕。”
  刘竟年毕竟是尚书省的一把手,如今老对手左仆射也致仕回家养老去了,新上任的左仆射不敢和刘竟年刚,所以现在基本上尚书省是刘竟年一人独大。这事情的内幕,刘竟年自然是知道的。
  梁珩一直想知道徐恪为何致仕,这会儿听刘致靖这么说,忙要他说个明白。
  刘致靖继续道:“好像是徐大夫外派做县官的儿子在任县判了冤案,犯人已经处决了,且这犯人还极有背景,朝中大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把柄,这样说不定徐大夫的儿子就会以命抵命。徐大夫为了保儿子,只能选择致仕了。”
  “这...”梁珩不解,这徐大夫致仕了,他儿子的事,就没人追究了吗?
  刘致靖仿佛知道他的疑问,继续道:“可能是有人和徐大夫做了保证了吧,徐大夫都已经致仕了,皇上也是知道这个的,所以那些人就算想反悔动徐大夫的儿子,皇上也不会准许的。”
  梁珩半晌没说话。他想起徐大夫临走那天和他说的那句话。
  “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再跟你说什么了。”
  当时梁珩不理解为何徐大夫会这么说,只以为徐大夫指的是他已经致仕了,现在算是白身,不能再对官身的他说什么了。
  现在梁珩才反应过来。
  徐恪这一生,只怕就是这一个污点了。为了保住儿子,不得已向权派低头,无奈致仕。违背了他多年一直坚持的信念,也辜负了皇帝对他的信任。
  这一刻,梁珩似乎懂得了徐恪当时脸上的无奈和悲凉。
  他一生恪尽职守,只怕从来没有因私去公。在参议朝事时,他从来都是铁面无私,从来没有为自己谋过一分利。不然凭借皇上对他的信任,徐恪不会三十年都只是个三品的御史大夫。
  可老来失节,将徐恪一生的贡献全都抹杀了。不仅在旁人心里只会记得他这件事,只怕连他自己,也余生都会引以为恨了。
  一时间,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徐恪这件事不可谓不震撼人心。就连徐恪这样的官,在权派的打压下,都不得不低头,这朝野上下,还能再有干净之地吗?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齐策为何在那天的朝堂之上如此大发雷霆,今天又为何会因为沈家的事,就将梁珩贬了官。也能解释得通,为何一向对先朝元老众臣十分宽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的齐策,这些天会这么毫不留情面了。
  几人直喝至深夜,梁珩席间没喝多少,却也已是昏昏欲醉。
  三人走出酒楼,凉风一吹,梁珩微微醒了些酒。骤然想起来还没有派人去和沈蓁蓁打个交代,只怕她们都急坏了。
  这么一惊,梁珩的酒都醒了过来。
  梁珩那声“遭”叫出了声,刘致靖两人连忙问这么了。听梁珩说出原由,两人皆笑,“已经派人去与弟妹打过招呼了。”
  梁珩这才放下心来,酒楼掌柜见三人都没有人来接,又准备了马车,送三人回去。
  虽然梁珩浑身是酒气地回来,沈蓁蓁却并没有生气。
  刘致靖和易旭都是值得交的朋友,梁珩能有这么两个朋友,沈蓁蓁也很为梁珩高兴。
  沈蓁蓁还不知道梁珩被贬官的事,只当三人是很久没聚了,所以今天才在一起聚聚。
  沈蓁蓁没有叫人,自己帮梁珩将衣裳换了,又取来湿帕,给梁珩擦着脸。
  五年过去了,梁珩还是一如初见那般温润模样,岁月只在他眉间刻下了沉稳。
  沈蓁蓁正俯着身给他擦着,梁珩一下睁开了眼,将她紧抱在了怀里。
  沈蓁蓁没留神,一下撞在了梁珩的胸口上。
  梁珩听到沈蓁蓁“哎哟”了一声,连忙微微放开了手,“撞疼了吗?”
  沈蓁蓁轻轻拍打了一下梁珩的胸口,“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不沉稳。”
  梁珩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
  沈蓁蓁趴在梁珩胸口,感觉到梁珩情绪似乎不大对劲,轻轻问道:“怎么了?”
  梁珩摇摇头,又想起沈蓁蓁看不到。
  “平平安安的,就很好了。”梁珩喃喃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