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那个男人叫程秀荣, 是冯雪蓉的远房表兄。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 程家落魄, 日子穷得过不下去, 程秀荣便从十几岁开始就寄居在冯家。
  程秀荣跟冯氏, 是青梅竹马。程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 程家祖上以前是挑货的货郎, 到了程秀荣爷爷那一辈,家里稍微有了些积蓄,便念起书来。来冯家之前, 程秀荣也是去过私塾的,读过书。冯雪蓉的祖父非常喜欢爱念书的儿郎,见程秀荣虽然落魄不堪, 但是却勤奋上进, 收留下来后,让他跟家里的孩子一起念书。
  程秀荣人如其名, 长得挺秀气的, 人性子也非常柔软。跟冯雪蓉在一起, 总是照顾着她。
  程秀荣想娶冯雪蓉为妻, 这是冯家当年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其实如果当初不是燕王殿下求得先帝颁发圣旨赐婚, 只要程秀荣考中进士,多半就是会把冯雪蓉嫁给他了。
  而当年, 有冯家长辈的鼓励和默认,程秀荣也十分刻苦念书。只是命不好, 在他考举人老爷的前几天, 皇上赐婚了。
  程秀荣人生没了希望,日子便一日过得比一日糊涂。后来日子久了,他就离开了冯家,四处漂泊流浪去了。跟冯氏再碰面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年后。
  当时燕王府的家丁将他带进府里来的时候,程秀荣穿着十分陈旧的布袍子,人也不比多年前精神了。但是身上,还是有文人的那种底蕴在,颓而不废。
  当年曹丽彤虽然已经嫁了过来,且已经生了老四,但是冯雪蓉依旧是独宠一份。沈禄对这个发妻心中有愧疚,所以自然百事都依着顺着。
  一个落魄书生而已,三十多岁,没有一点功名伴身。这样的人,沈禄自然不会多想什么,只让冯氏自己安排,好吃好喝待着。
  冯氏对这个所谓的表兄,并无儿女之情。但是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她见他如今过得不好,也会同情。但是冯氏会避嫌,也懂得分寸。
  只是有一回,王爷去了曹妃那里,冯氏独守空房觉得寂寞难过,便去了花园里转。恰巧,于花园中偶遇了程表兄。已经梳洗打扮过一番的程秀荣,又恢复了往日儒雅敦厚的一面,冯氏有些想家了,所以看到这样的程秀荣,她想到了小时候。
  冯氏命人去拿了酒菜,她与程表兄喝酒。她只知道心中苦闷,对王爷用情至深,原本以为他们会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过下去,谁知道半路来了个曹氏。王爷不得已,她也懂,但是懂不代表不难过。冯氏酒喝得越多,渐渐开了胆子,也就把这些年憋闷在心里的话都说给了程表兄听。
  程秀荣本就是因为冯氏而决定浪荡天涯终身不娶,如今佳人在前,又有美酒壮胆,他自然也借着酒劲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两个人都喝醉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赤着身子睡在一起。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程秀荣便被急匆匆赶来的沈浥一刀捅死了。程秀荣死了,但是沈禄还是及时赶来看到了一切,这件事情闹大了。
  沈禄压着消息,把所有当时知道内情的丫鬟婆子都处理掉了。若不是冯氏哭着求情,连冯氏的乳娘跟陪房都得死。
  沈禄受不了背叛,所以冯妃的院子很快成了冷宫,直到九个月后,五爷沈洪的降落。沈洪落地那日,沈禄又来了蘅芳院。沈禄看了眼五爷,逼迫冯氏将孩子溺死,冯氏不肯。沈禄几番逼迫,冯氏一再坚持。如果现在问起当时的几个老嬷嬷,都还清楚记得那日的画面,王爷跟疯了一样,逼迫侧妃杀死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王爷甚至气得面色煞白,手紧紧掐住了侧妃脖子。
  可最后,还是心软了。
  孩子逃过一劫,只是冯妃彻底失宠。这回失宠,就是十年之久。
  而那程秀荣,再没人提起过。
  沈浥回到王府后,将当年的事情一一都说给了甜珠听。甜珠听后面色涨红,几乎是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她在抱怨沈浥,为什么要说这些给她听?这叫她怎么回。
  沈浥却呷了口茶后道:“我想的是,既然已经做了夫妻,就该坦诚相待。夫妻之间,不该有什么秘密。母妃的事情虽然不光荣,但是你既然是她儿媳妇,知道了也不打紧。只是,这事情勿要与旁人说。”
  甜珠皱了皱鼻子道:“王爷可就说笑了,这事情我哪里敢与别人说。我只是心疼母妃,觉得有些替她不值罢了。”
  沈浥脸上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微微瞅着眼眸,只沉着嗓音道:“是非功过,如今再论起来,也没人能论得清楚到底谁对谁错。我小的时候,倒是过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那时候一家都还没有去燕州,父皇母妃还有阿姐,走到哪里都是一家人在一起。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元宵节,父皇将我扛在肩膀上,母妃牵着阿姐的手,到处都是漂亮的灯花。父皇素来擅长诗词歌赋,猜那些灯谜,更是不在话下,所以每年元宵节,我们都能带回家好多灯笼。”
  “我跟阿姐会专门腾出一间屋子来,把那些灯笼都装在里面。就算是现在,那些灯笼都还在呢。”
  甜珠竟是有些羡慕起来:“真的吗?我小的时候,也喜欢元宵节。不过,自然不能与你相比。那时候,元宵节我能有一盏花灯就能高兴一年。”
  甜珠想起二哥来,但是她知道沈浥不喜欢她总提洪武,所以也就不提了。
  沈浥望着甜珠,深色的眸子渐渐浓郁起来,他抬手蹭着甜珠脸颊道:“将来我们有了孩子,我会给你、给他们所有想要的一切。甜珠,我想你尽快给我生一个,我想做父亲。”
  甜珠想说的是,你不是已经是父亲了吗?但是甜珠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沈浥那紧实有力的手臂捧起。那个男人,一边火热地堵住她嘴,一边已经大步朝内室去。
  ……
  甜珠觉得沈浥前世就已经够禽兽的了,但是最近她发现自己错了。这辈子的楚王殿下,比起前世来,还不要脸。
  前世的时候,她是他外室,他不会总歇在她那里。但是一旦去了,也是做天做地做个没完,只是她至少还有能够歇息的时候,但是如今,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恩爱,甜珠受不了。
  甜珠只盼着,等三朝回门后,他假期结束了,她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回门那天,钟氏原是盼着沈浥夫妻能够把平安带回去的,但是在家等了大半天,等来的也只有小夫妻两个。钟氏本来就隐隐对甜珠有些意见了,现在没看到嫡亲外孙,她心里更是不舒服。
  钟氏是想跟甜珠好好相处的,她不是那种会挑事的人,她希望阖家都能开开心心的。但是在一次次被甜珠冷漠拒绝后,她也就不那么热情了。
  起初的那点对女儿的愧疚,也渐渐被不满所代替。因为齐嫣对甜珠不满,因为平安对甜珠也不满。
  沈浥随徐家男丁去了前院,甜珠去了老太太那里一趟拜见后,就按着规矩跟着钟氏回了二房这边。人家女儿回门,母亲问的都是女婿待女儿好不好,但是钟氏开口问的就是怎么没把平安也一道带回家来。
  她说了好些话后,又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平安了,这次本是机会。你若是有那个心,应该跟殿下说一声,带着他一道回来。”
  “夫人怎知我没说?”甜珠心寒,倒是也不生气,只这样回了一句。
  钟氏惊道:“你说了,殿下不肯?”他不肯,为什么不肯?难道还在为之前她接济嫣姐儿的事情生气?
  甜珠只说:“平安如今大了,不比小的时候。王爷对他管教得严格,所以不常再带着他在身边。王爷请了先生回来给平安授课,平安在跟着先生学习。”
  钟氏软软靠坐下来,继续说:“学习什么时候不能学,偏要在这种时候。我想,殿下这或许还是在故意报复我。”
  甜珠却帮着沈浥说话道:“别说王爷并没有那个闲心再管着这些事情,就算他真是有心报复您,那也是应当应分的。其中道理,想必老爷也跟夫人说了,只是夫人不听,怎么如今还能反过来暗怪王爷?”
  钟氏见甜珠对她不敬,立即变了脸色道:“甜珠,娘扪心自问待你不薄的,可你为何一再这样顶撞为娘?为娘真是恨不得掏心掏肺为了你好,你怎么……”钟氏想想觉得委屈,不由红了眼圈,“娘知道,当初害你被人偷了,是娘不好。但是如今娘已经是想着法子要补偿你了,你为何迄今为止都不肯喊我一声娘?你心里到底在恨谁,又在跟谁较劲。”
  甜珠沉默一瞬,搁下茶碗来,目光看向钟氏说:“我没有跟谁较劲,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不能辜负了他。王爷一再护着我,他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所以很多事情在我说出口前,他都亲自动手帮我解决了。而您却不。或许您希望我可以跟许夫人和睦相处,但是只因当初她意图发卖了我那一件事情,我便此生都不会原谅她。”
  “夫人请休息吧,我去老太太那里。”甜珠一刻不愿多留。
  甜珠走后,钟氏问王嬷嬷:“她还是当初那个甜珠吗?我怎么觉得,她已经变了,变得叫我不认识了。初见时候的那个女孩,叫人怜惜,而如今的她,却是这般不通人情。”
  冯嬷嬷打从跟着回了京城后,就离开了徐家,回了城郊老家去含饴弄孙养老去了。如今伺候在钟氏身边的,是王嬷嬷。
  那冯嬷嬷是钟氏乳母,与钟氏感情不一般,凡事觉得钟氏做得不对了,她会提点着些。但是王嬷嬷却不一样,她不敢。甚至为了讨好钟氏,很多时候都是顺着钟氏说话。
  见钟氏抱怨甜珠,王嬷嬷也顺着说:“四小姐如今靠着皇家,自然腰杆子挺得直,哪里还会记着夫人您曾经的好?夫人也莫要伤心,若是为着此事伤了自己身子,可就不值得了。凡事,不是还有老爷在吗?既然四小姐不将您当做娘待,那娘也就客客气气对她,生分些也没事,但怕是得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