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林深青把一杯深水炸|弹喝干净,回了白麓湾。
  *
  次日上午十点,傅宵接她到了火车站,一上高铁就抱怨:“就为了你这麻烦精,一个半钟头飞机能到的,非要坐五个半钟头高铁。”
  林深青“嘁”一声:“那你自己坐飞机去呗。”
  傅宵叹着气,把平板电脑转向她:“这是今晚的竞拍项目,看见右上角那瓶酒了没?”
  林深青凑近过去:“怎么?”
  “你爷爷三十年前留在法国的杰作,你晚上拍了它,过几天除夕给老人家当新年礼物。”
  “神经。”林深青飞他个眼刀子,“钱多得没处花么?我们县城老家多的是这种陈酒。”
  “那纪念意义不一样不是?”傅宵摇摇头,“真不懂你这种没有浪漫细胞的女人是怎么谈的恋爱。”
  “管得着么你?”
  林深青抱着胳膊闭目养神去了,一觉睡到北城,跟傅宵一起吃了个晚饭,到酒店房间换礼服。
  竞拍七点半开始。两人七点一刻到达会场,在门口碰上不少熟面孔。
  林深青一路跟着傅宵打招呼,听见一声“褚总”略微一顿,小声问他:“立川资本的褚总?褚楚的大哥?”
  傅宵点点头。
  “那贺家没来人么?”
  “香庭这不是被赵家弄得元气大伤么?哪里还有闲心拍酒。”傅宵面上微笑着跟人寒暄,等走过一拨人,微微偏头跟她讲,“贺总前阵子好像都在跟褚家筹资金了。”
  林深青“哦”了声,嘀咕一句:“看来生意不好做,当飞行员也不错。”
  周围太吵,傅宵没听清:“什么?”
  她摇摇头,临进电梯,感到手袋在震,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徐姨打来的。
  林深青接通电话:“徐姨,我这会儿在……”
  “深青啊!”徐姨打断她,声音发着颤,“你快来,快到县城医院来!老爷子进抢救室了!”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傅宵抬脚要走,偏头看见林深青脸色不对劲,又停下来。
  林深青五指紧紧抠着手袋:“怎么回事?”
  “晚上院子里来了个穿套装的女人,跟老爷子聊了几句,老爷子突然就发病了……”
  “穿套装的女人?聊了什么?”
  “我也没听清,我在厨房烫菜呢,一转头就……!”
  林深青立刻转身往外走:“医生怎么说?”
  “说情况不太好……”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傅宵听明白了究竟,跟在她身后出去:“最晚一班高铁已经开了,你能不能试试飞机?我跟宾客借一架直升机来。”
  她咬着唇点点头,一刻钟后,跟傅宵到了会场顶楼。
  螺旋桨已经在旋转,天台的风大得人路都走不稳。
  傅宵拉着林深青进入座舱,向飞行员报了个地址,然后跟林深青解释:“县城医院顶楼不能着陆,我们在附近下机再开车过去。”
  林深青靠着座椅点点头,闭着眼一言不发,很快被强烈的失重感牢牢包裹。
  像是身处一颗编织细密的茧,她两眼发黑,透不过气,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呕吐,冒虚汗。
  飞行员回头看了眼:“傅先生,林小姐这个状态坚持不到目的地。”
  林深青摇头:“继续开……”
  “林小姐,我得为你的生命安全负责。”
  傅宵咬咬牙:“麻烦你送我们回会场。”
  *
  没有飞机和高铁,十个钟头的车程,林深青才到达县城医院。
  傅宵说“到了”,她反应全无,呆滞地坐在后座一动不动。
  林忠廷在夜里十一点出了手术室,暂时被抢救过来,但依然没有脱离危险。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要家属随时做好准备。
  她在路上飞赶,凌晨四点接到徐姨的电话,说爷爷没等住,走了。
  傅宵去握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把西装脱下来给她披上:“去见见爷爷最后一面吧。”
  林深青游魂似的打开车门下了车,远远看见晨曦里走来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束花。
  她站住脚,眯了眯眼:“你来这儿干什么?”
  赵曲风在她面前站定,叹了口气:“我来看你爷爷。”
  林深青的牙关节咬得咯咯作响:“是你……”
  他抱歉地“啊”一声:“不是我,是我的秘书。结案以后,我一直对我父亲犯下的罪行感到非常惭愧,这次来这里,是想看看贺小公子生父生母的旧居。秘书在屋外等我,被爷爷问起是来找谁的,就顺嘴和他聊了几句,但没想到,爷爷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她一不小心向他吐露了你悲惨的境遇,让老人家一时情绪激动了。我也很遗憾,她怎么这么不懂事,都怪我平时管教无方……”
  林深青一把搡开他手里的花束,扯紧他的领带:“赵曲风……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杀人?”
  “杀人?那倒不至于吧。她只是跟爷爷聊了几句天而已啊。”他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要真这么讲,如果她是半个凶手,那么自以为是撒着善意谎言的林小姐,是不是另外半个……”
  “你他妈给老子住嘴!”傅宵一拳砸过来,砸得赵曲风捂着鼻梁骨倒在地上。
  他满脸是血,躺在地上快意地笑。
  林深青脸色惨白,扭头跑了出去。
  第30章
  林深青在县城待了五天。傅宵把工作全推了, 在这里陪她和徐姨处理林爷爷的后事。
  因为对林忠廷的死亡原因存在异议,他们向警方提出申请,要求法医进行尸检,但结果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根据旁观了林爷爷和赵家秘书对话全过程的邻居描述,赵曲风的陈述也确实是事实:是林爷爷主动询问秘书来意,而秘书的态度一直相当友善, 并且在发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拨打了120。
  这种情况,根本无法界定赵曲风和他的秘书有故意杀人的嫌疑。
  第五天,林忠廷在县城公墓下葬。傍晚, 傅宵送林深青回白麓湾, 路上电话一个接一个爆炸似的打进来。
  他这几天万事不管, 公司事情都堆成了山。
  林深青进家门的时候跟他说:“你忙你的去。”
  短短五天,她整整瘦了一圈,眼下都是青的。他说:“你这鬼样子我怎么放心。”
  她嗤笑:“难道你还想在这儿□□?我有男人的啊。”
  傅宵被她说得一堵:“那你倒是找他。”
  林忠廷出事当晚,傅宵就打算联系贺星原, 被林深青拦住了。
  这五天, 她若无其事地回复他的消息,除了以忙为由拒绝了几次视频通话, 跟平常看不出分别。
  “当然得找,不然要男人干嘛用。”林深青觑觑他,“他再过几个钟头参加考核, 结束了就找。”
  “什么考核比你还要紧?”傅宵叹着气看了眼时间, “行吧,我真得回公司一趟了, 要不叫苏滟或者你助理过来陪你?”
  “陪个气,我要睡觉。”她把他推出门,“求您别折腾我了,我现在困得站着都能睡着,赶紧给我走。”
  傅宵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她真是哈欠连天,嘱咐她快点去睡,然后上车走了。
  林深青一把关上门,所有的精气神瞬间从脸上抽空,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半天没起来。
  *
  几个钟头后,房间里已经酒气熏天。
  林深青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攥着手机,在收到贺星原例行的早安问候后很快回复了一条消息,表现得滴水不漏,然后像完成任务似的扔掉手机,又开了一瓶酒,坐在地上往喉咙里灌。
  天蒙蒙亮的时候,角落里的手机震了震。
  一则刘敦发来的消息:「嫂子,你知道星原在哪吗?」
  林深青已经有点迷糊,摁了半天键盘也没打出个字来。刘敦似乎很急,又拨来一通语音通话。
  她心存疑虑,摁了接通。
  刘敦急吼吼的问话一下传了出来:“嫂子,星原不见了。”
  她压着冒到喉咙口的嗝,说:“他不是在参加考核么?”
  “没有。我们今天分组考核,我都考完了才听说他临时弃考了,现在教练到处找不到他,大发雷霆地联系了学院。”
  林深青一愣。
  “嫂子,你们最近是不是闹矛盾了?我看他这两天状态不太对,今天一早还跟国内打了个电话,不知让人查什么。我听其他学员说,他临上机前也接了一通电话,脸色一变就跑没了影。”他似乎一边在翻找什么,突然说,“哎呀,他行李箱里的护照也不见了……”
  林深青沉默半晌,捂着额哑声问:“弃考这事会怎么处理?”
  刘敦向来实心眼,想也没想和盘托出:“纪律是飞行员的铁则,这事性质有点严重,看教练和学院联络的结果,很可能要被停飞。”
  “停飞多久?”
  “停飞是永久性的,会在中国民航局备案留档,基本相当于断送飞行员生涯了……”
  林深青面无表情地眨眨眼,耳边刘敦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取而代之的是振聋发聩的尖锐耳鸣。
  好像跌进了万丈深渊,她渐渐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
  她透过深渊的黑水看到很多模糊的影子:妈妈,叶师师,爷爷,最后是贺星原。
  她想伸手拉他们,却不住地下沉,下沉。
  她害怕地拼命大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她在想,人死了,还会绝望吗?
  *
  凌晨四点三刻,西城一院icu病房外,贺星原沉默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腕表的指针周而复始走过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