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路都心思翻涌甚至都无暇看这宫里的景致是如何,她的样子和自己一样,那她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现在应该就是闭宫五年的时期了,那么,现在的她和死亡那日的绝望有什么不同?现在的她,是否已经坠入深渊。
  直直的飘向了寝宫的方向。结果寝殿完全没有一丝人气和居住的痕迹,乱飘到了侧殿才看到了人。心里再想的如何,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她看起来……很好。
  她的模样和自己一样又不一样,五官看起来更成熟了些,添了自己没有的韵味。素净着一张脸,眉目淡然的低头绣着一件小孩子的衣服。明蓝色的鲜艳料子,袖间的小雏鹰已经快要完成。
  大的已经见过,这应该是给小的做的。
  就像阿娘无事去外祖母家闲扯时的模样,说起孩子无奈又欣慰,嘴边始终噙着一抹自己现在不能懂为人母的愉悦。也不是失望,只是当时的绝望哪怕是看画也能明白的感受到并且一直刻画在自己的那脑海中。
  已经做好了见一个歇斯底里或者疯狂的自己,真没想到却是这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袖间的小雏鹰终于完成,她站起身展开来细瞧,唇边的笑也沾染上了自豪和期盼,应该是想到了小孩穿自己衣服时的模样。为人母的心情,现在的阿团真的不能体会,可是看到那抹笑,却生生觉得刺眼,眉心蹙紧。
  很想质问她,既然你这么爱你的孩子,为什么要选择自焚,为什么要放弃他们?!
  可是不能问,自己终究不是她,没有经历过她的心情,自然也不能评论她的做法。而且现在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连她们的声音都听不到,又怎么去问询?年长许多的半冬挽着妇人髻姑姑打扮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白燕窝。
  看到半冬进来,她笑的更深了些,还拿起手里的小衣服扬眉和半冬说些什么,颇像正在讨糖吃的孩子。看到半冬附和了几句,然后又柔声的说了几句,她才恋恋不舍的把小衣服好生叠好放在一边。
  这里的宫人不多只有寥寥几人,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平静并且有条不紊,一点都没有阿团以为的烦闷或者焦躁。除了紧闭的宫门,这里的一切和寻常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让人觉得,不像走进了外人眼中飘摇的地方,只像寻常人家。
  除了,没有任何男主人生活的痕迹。
  明明看的一清二楚,却偏生,什么也没看明白。
  阿团【入梦】,外面却乱成了一团糟。
  半冬只当阿团是想缅怀当初的心情,所以细心的过了一个时辰后才又轻声的进了屋,然后就看到自家姑娘闭眼合衣躺在贵妃榻上,呼吸平缓已然入睡。不由一笑,摇头去拿了薄毯,妥帖的盖在阿团身上,然后搬了一小凳在旁边坐下,拿起上次没完成的肚兜继续绣。
  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并蒂莲栩栩如生。屋里的大丫鬟们最近都在赶制阿团成婚后要穿的里衣,新婚当然和以前不同了。
  这本是一个寻常惬意的下午,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许久后天色已经渐渐昏暗,半冬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起身活动了一番后把东西收好后走到阿团身边弯身轻唤阿团起身,喊了几声后面上一阵诧异,然后加大音量又喊了几次,阿团一点反应都没有!
  半冬急了,姑娘平日眠浅,最多喊两声就应了!
  顾不得其他,面色焦急的推了推阿团,阿团身子被半冬摇的一阵晃动,可没有丝毫醒来的征兆!江万里一直在门外候着,听到半冬的惊呼忙忙闯了进来。“怎么回事?”半冬快哭了,“姑娘怎么喊都不醒!”
  “说什么混话,姑娘好着呢!”
  江万里上前,也同开始的半冬的一般,轻声唤了几次,然后眉心越皱越深,最后也和半冬一样,上手推了阿团几次,一点反应都没有!江万里浑身僵硬,快速眨了几次眼睛后回神对半冬吩咐:“你去告诉夫人,不许张扬,先请个大夫来看看。”
  “屋子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要动!”
  目光凌厉的在四周扫了一圈,重点在小桌子上的酒壶顿了顿,居然敢在小爷面前动手脚,活的不耐烦了!去了外面让小丫头去找门房的一位小厮通知吴桐,现在可不能离开姑娘半步!这事江万里根本不敢瞒,姑娘出事就是自己无能,再敢瞒住的话,爷的滔天怒火连自己也承受不了!
  柳氏来的很快,一脸的惶恐。急急的扑到阿团的榻边,甚至失态的拿手试了试阿团的鼻息。轻拍阿团的脸颊,小声的又唤了几次,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眼泪落下,忙问江万里,“这是怎么了!”
  “夫人先不必着急。”
  “奴才略懂些医术,刚才也给姑娘把了脉,从脉象上看来并无任何的问题。”
  上前一步,语气冷静的安抚失态的陈氏。“夫人现在最该做的是稳住人心,不要让这件事传出去。赐婚的圣旨刚下,姑娘就闹出这种事情,被外人知道,到底不好。”江万里语气冷静,声调不急不缓,让柳氏丢了主心骨的心情再次回归。
  点头,深呼吸了几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好,我知道了。”起身,去外面吩咐事情了。
  刚才骤然听到这件事,只顾着让红珠找大夫然后就匆忙赶了过来。现在家里的下人们估计都隐隐有想法了,得先把这苗头给掐死,还得通知在外面的老爷和许潇然。这事来的没预兆,爷们或许懂的多一些。
  最先赶到的不是大老爷不是许潇然,而是眉目都冷硬了的吴桐。江万里上前禀告自己已经查看过姑娘用过的食水,没有任何的问题。也不敢告罪,直直的跪下:“奴才有负爷的嘱咐,请爷责罚!”
  吴桐当然生气,但当务之急却是阿团。走到阿团身边坐下,也和开始的陈氏一般,探了探她的鼻息,脸上的沉重终于才缓了些。侧眼看向跪着的江万里,紧了紧下颌。
  “这件事先押后,你去外面催一催王太医快点。”
  初听闻这件事就已经派人通知了太医院的院首王太医。只是现在王太医年纪大了,几乎是半退隐的状态了,平日也不怎么去太医院,有事只能传召。江万里也知道这件事,连忙起身,爬起来就奔了出去。
  吴桐紧紧攥住阿团素白的手腕,浑身僵硬。
  梦里不知身外事,阿团直接在无忧宫扎了根。看着她晨时起身的时候会在这宫内的小花园转一圈;看着她每日饭前的水果照吃不误;看着她每日午睡后都会给两个孩子绣东西;看着她在阳光微醺的下午会和半冬谈天说地……
  哪怕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没出现脆弱,一点哀怨之色都看不到。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闭宫五年,她过的这样平静。
  走马观花的不知看了多久,眼前的画面突然一阵水波似的晃动,再定住后,眼前的画面一样又不一样了。屋子的陈设没变,只是颜色看上去更深了些,人还是那个人,却又不一样了。仍旧素着一张脸,眼尾却添了细纹,眉目更淡了几分,脸上没有血色,身子孱弱了很多,连手腕的白玉镯子都变大了。
  阿团心里一跳,这是五年后了?
  半冬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从外面进来,走至正在侧头看窗户的她身边站定,温声道:“娘娘,该吃药了。”能听到她们说话了?!阿团心里一激动,走的更近了些。她笑着回头,接过半冬手里的药碗慢慢轻抿。
  半冬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蜜饯。
  她只是摇头,“喝了五年都习惯了,再苦也没味了,不必了。”
  明明是不怎么好的好,她却始终都笑着。
  半冬抿唇,嘴角染上了苦涩,快速的低头眨了眨眼睛,再抬头时又是笑脸。“时间也差不多了,午睡后太子殿下会过来看您,奴婢现在伺候您梳妆?”她点头,平静的双眸染上了期待,看着多了很多生气。
  阿团侧头看向正安静撤膳的宫人,刚用完午膳。
  初见的小小少年已经长大了不少,有些瘦弱的身躯已经拔高很多。他抬头看向坐在首位的她,衣料华贵妆容精致,和当初并没有什么两样。清俊的眼没有儒慕,甚至还抿紧了双唇,让原本柔和的五官冷硬了几分。
  她顿了顿,然后笑的更雍容。
  没有母子的亲密,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太子走上前去请安后连入座都不曾,例行公事的问了几句她最近的起居就垂首不再谈其他。她也没有想要说话的模样,手轻抬掩住嘴,优雅的打了一个哈切,似是困倦。
  太子从袖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一旁的半冬,始终垂首,不看她一眼。
  “这是外祖父给您的信。”
  “儿子还有事就先行离去了,请母后保重身体,儿子半月后再来看您。”
  她正无趣的看着十指的丹蔻,眉心微拧,似乎在考虑换其他的颜色。听到太子的话,可有可无的点头。“去罢。”连半分眼色都没分给下面恭敬站着的太子。太子下颌猛的绷紧,有些狼狈的快速离去。
  她仍低头看着手指,仪态依旧优美,只是眼中出现了清泪,花了精心的妆容也不自知。
  半冬上前,也跟着红了眼圈。
  “娘娘您这是何苦!”
  这也是阿团一直不明白的地方。
  这几年看下来,她每日下午不变的事就是绣衣服,大小皆有,都是给两个孩子的。可为什么两人的关系冰冷到了这个地步?纵然她没有陪在两个孩子的身边,可她是心系孩子的,明明那么用心掩盖自己的病色。
  结果见到了,反而戴上了面具。
  太子每月初一十五来见她一次,每次呆的时间都不超过一刻钟,至于第二个孩子,阿团到现在一次也没见过,明明她做衣服的时候都和半冬有说有笑的。
  她闭眼,眼中的泪不停,流过了双颊,最后从下巴处一滴一滴落在了新衣服上。良久之后微微抬高下巴,苦涩又无奈。“现在的我,除了还保留着皇后的封号,其他的,等同废后。他们跟我扯上关系,并无好处。”
  “有我这样一个母后,只会拖累他们。”
  “可您是他们的母后,这点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半冬已经哭花了眼。
  “就因为如此,我才更加不能和他们有什么牵扯了。”
  她起身,伸手帮半冬擦去眼中的泪,淡笑一直都在唇边。
  “作为母后,我不能给他们提供一点的助力,作为母亲,我更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
  “空有称号,我也是皇后,不知道多少人盼着我死呢。这宫里又只有他们两个皇子,本来日子就艰难,我既然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也不要给他们添烦恼才是。”
  每月让太子来两次,让他做到了外人眼中的孝道,至于其他,真的给不起了。老二不是太子,他是幼子,可以活的肆意些,而且,他对自己本来也没印象,也就不用见了。
  她说的越轻巧淡然,半冬脸上的悲色就更甚!紧紧的捏住手心被主仆两人一同忽视了的信,看着她的眼,问的清楚。“娘娘您就没有想过出去么?您知道的,皇上这几年时常在殿外徘徊,皇上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您!”
  “只要您点头,您随时都可以变回当初仪态万千荣宠后宫的皇后娘娘!”
  “只要出去了,太子和二皇子也可以和您亲近了,您也不用苦着自己了!”
  半冬提到皇上,她神色一滞,恍惚了几许,然后轻笑出声。
  “我不用苦着自己?”
  直直的看向半冬有些惊愕的双眼,出声反问道:“半冬你觉得我这几年苦了吗?”不等半冬回答又道:“这五年,是我过的最平静的日子了。”
  “不用担心别人的算计,不用面对每日请安那些笑颜下的丑陋,不必去解决那些王妃贵妇们的纠纷,不用担心他今夜会不会来,不用担心他处理公务太久累坏了身子,不用在意侍寝后来请安妃子脸上的得意……”
  “我没有苦自己。”
  “这是我,从懂事以来,最想过的日子。”
  半冬已经泣不成声,她又何尝不知娘娘说的是真心话!可是,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娘娘口里不说,面上也不显,除了越来越白的脸色和孱弱的身子,看不出一点异常!可太医的话在那放着呢!
  说娘娘的心结太重,再这么熬下去,不出几年,一定会……到时候自己这边瞒不住,江公公那边更瞒不住!
  “娘娘您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太子和二皇子想想!太子再聪慧也还是个孩子还没及冠呢,奴婢知道您心冷了,您可以不用理会皇上,出去以后,专心教导太子和二皇子啊!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成亲生子和和美美不好吗?”
  太医说娘娘必须要有个活下去的念想才有生机。
  半冬情绪激动,连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她上前一步在半冬的肩膀轻拍,唇边的淡笑终于消失,再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了摇摇欲坠的身躯,凄然一笑。“半冬,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我也有累的时候。”
  将双手举到半冬的眼底。
  “这双手,看着多白。”
  常年不出门,本来就白皙的肤色更透了几分,连青筋都可见了。
  “可你同样清楚,它到底染了多少人的血,让多少人丧了命。”
  “这不是您的错,都是那些狐媚子罪有应得!”半冬急急反驳。“您从来都没有主动害过谁,都是她们来招惹您的,这不是您的错!”
  “不是我的错,她们也都是因我而死。”
  转身,有些踉跄的走到窗边,伸手将两只手伸出暴漏在和熙的暖阳之下,似乎这样,才能晒走她心里的寒意。“第一次有人因为我还手而死的时候,我做了几个月的噩梦,日日不得安眠。”
  “我以为我会习惯,可后来越来越多的这种情况出现,我并没有习惯。不,也许是习惯了,我习惯了把这些事全部丢在心里,平日里坚决不去碰它。有事的时候还不觉得,每当夜深独眠的时候,她们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顿了顿,转身看着呆愣住的半冬,笑的凄然。“以前为了他,我可以强迫自己做,可以强迫自己下手,可以强迫自己习惯。可这天已经榻了,没有再撑着的必要了。”
  “我也可以解脱了。”
  半冬这会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将手中的信随意丢在桌子上,几步走到她的身边,只低着头哭。她伸手环住半冬的身躯,五指瘦如柴,明明那样孱弱的一个人,却还在安慰别人。等半冬情绪稍稳之后,再次开口。
  “好半冬,我这一生,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现在,你让我任性一次罢,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不好?让我为自己活一次,几天也好,几年也好,就当是我偷来的,让我为自己活一次。”
  半冬含泪答应,刚想说些什么,她突然就开始猛的咳嗽了起来,一声接一声,背脊都咳弯了,身躯不停的颤抖,脸色也开始变得潮红起来。半冬连忙扶着她轻拍她的背部。这咳嗽来得急去的也急,几吸之后就消失了。
  可半冬却放不下一点心,都开始有窒息的感觉了。
  刚才,娘娘的帕子里分明有血迹!
  突然间浑身都凉透了,麻木的拍着她的后背。恍然后回神,挣扎过后变成了坚定。扶着她在位置上坐好,然后笑着道:“奴婢去小厨房看药好了没,娘娘先在这休息一番,奴婢一会就回来。”
  得到点头后,转身跑了出去。
  半冬这明显是要做什么,阿团顿了顿,跟了上去。
  半冬去了另外一处小侧殿,直接奔向一个锁好的衣柜。打开后,阿团眸子忽的睁大,这些衣服全是她这几年一针一线绣的衣服,都是给两个孩子的!每每看到半冬把衣服收好,以为都送出去了,原来都在这?!
  怪不得,母子生份到了这地步,原来根本就不知道。
  半冬把衣服全部拿了出来,用了几个包袱才包好,然后直接对着旁边的宫女吩咐道:“把这些衣服全部都给太子殿下送去,告诉太子殿下,这些都是娘娘亲手做的!如果太子殿下情绪激动,你告诉他,就说皇后娘娘现在情绪不稳,请他明日再来。”
  “如果太子殿下不为所动……”
  顿了顿,还红着的眼眶又蒙上了雾气。
  “如果太子殿下不为所动,你就告诉他,说娘娘……没多少日子了。”
  “求太子殿下看在娘娘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的份上,哪怕是装的,明日也务必来看看。”
  能跟着无忧宫伺候的人,那都是绝对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的,听到半冬如此说,那几名宫女也马上红了眼睛,不停的问到底是怎么了,娘娘不是好好的么?!半冬这会真的无心解释,却也知她们是真的关心娘娘。
  只让人先把这事办好了,晚间再跟她们细说。宫女们应了,忙忙抱着那几个包袱跑了出去。
  阿团徒然的站在一边,心里的思绪翻涌。以一个旁观人来评价,觉得她,过于不幸了。
  明明是至真至纯的性子,却偏生投在了公侯之家,更是一出生就注定了日后会飞入帝皇家。从小就被皇后悉心教导,外表学的很好,心里的想法却从未改变,不然也不会因为弄死一个本就想害她的人而几个月不得安眠。
  太子哥哥是她的天,是她的所有,她可以为了他忽视自己原本的性子,可以逼自己残忍。可终有一天,这天却塌了。
  最想要过的平静日子,居然是以断情,离家,弃子换来的,而且,还是在这深宫中,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自由。可她真的平静吗?这平静是她心里想要的,可也有太多的不甘和舍不得,所以会生生把自己怄出了血,身子也近油尽灯枯。
  这桩金玉良缘,到底是谁是对,对两人而言,是幸还是不幸呢。
  日后,自己也会和她一般么?
  半冬在原地呆了一会,然后又去了小厨房端了药回侧殿,在门口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脸上有些血色,看着精神点儿,生呼吸了一口气才轻声进去。阿团落后几步飘在了后面,还没进去,就听到药碗砸在地上的声音。
  “娘娘!”
  阿团连忙飘了进去,然后就看到她嘴角不停的冒出鲜血,整个人颓然的倒在椅子上,生无可恋的模样,手边正是打开的信。半冬几步就冲了过来,唤了几声她不理,半冬急了,马上要出去找人。
  刚踏出一步就被她拽住了手腕。
  “娘娘,您到底是怎么了?!”
  一边焦急的询问,一边颤抖着手拿帕子给她擦嘴边的血迹。
  她抬头看向半冬,双眸一片死寂。“半冬,我连苟延残喘都不能了……”
  自己不过离去半刻钟,中间也没有任何人进来过,肯定是这信出毛病了!半冬此时也顾不得礼节了,夺过了她手里的信,直接就看了起来。快速的把手里的信纸看完,看着后面的画像,整个人不停的发抖。
  “二,二姑娘怎么能,她怎么能这么做!”
  声音凄厉,当真恨到了极点!
  半冬知道皇上是娘娘最大的心病,只一个宠妃就逼得娘娘闭宫门不出,这,这居然还和二姑娘有个苟且!嫌脏一般猛得把手里的纸丢开,忙拉着她的手劝道:“娘娘万不可中了那贱人的计!这事不是真的您不要相信!”
  当务之急先安慰好娘娘再说!
  她回神笑了笑,眸子还是一片死寂。
  “这当然不是真的。”
  “他从来都不屑说谎,也未曾对许心瑶表露出半分的兴趣,如果这事是真的,他一定早就告诉我了,断然不会瞒我,更不会由着龙种让许心瑶养大。”
  “那,那娘娘您是气家里了?这也不关您的事阿,是二老爷自己不着调,二房做的错事,娘娘为什么要为二房承担呢?为了二老爷那种混账不值得!娘娘快点放宽心,奴婢让人传太医来好好看看!”
  半冬虽是许家的家生子,可跟着娘娘这么多年,见识还是长了几分,当然知道这事很棘手,不然家里也不会通过太子的手给娘娘传信了。可那又如何?自己的主子是娘娘,反正老子娘都已经去了,自己只认娘娘!
  若许家和娘娘选一个,必然是娘娘!
  再说了,本就是二房的事,大房只是被牵连的!没官也好,没钱也行,总之大房不会死的就是!凭什么娘娘要为二房做的事丧命!
  她回头,看向了阳光正好的午后,嘴角似笑非笑,满满的苦涩和自嘲。“不是这样的,二房这事只是个开头。她们是为了我这个位置,如果我不让出来,许家这次被发落了,下次还有别人,下次,说不定就是孩子了……”
  因为看的太过明白,所以清醒。
  “没有活的废后,他也不可能废了我。”
  半冬心脏猛的被攥紧,连呼吸都几乎快要停滞了。所以,这短短几句话,就确定娘娘必须要死的结局了?!猛的摇头,“不是这样的,娘娘您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次您让了,她们也不会止步的!太子殿下一样不会安稳的!您现在当务之急是振作起来,好好收拾那群狐媚子!”
  她笑了笑,无比笃定。
  “我死了,他才会更好的护着我的孩子。他欠我的,都会还到我孩子身上。只要他愿意,只要他一直记得,就没人能伤到我的孩子。”
  起身,脸上扬着的是轻松惬意的笑容。拉着哭的不停的半冬,心情还算不错的劝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你们的后路,让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不用太担心。”伺候这么多年,半冬第一次失礼。
  猛的挥手打断。
  “奴婢不会走的!”
  “奴婢陪您,您去哪奴婢就去哪,去下面奴婢也伺候您!娘娘你别想一个人走!”
  知道半冬说的不是假话,她笑了笑却没应。眼睛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颇有些兴致的说道:“你去把树下埋的酒都挖出来了吧,也埋了几年了,咱们两好好品品。”半冬第一时间习惯性的张口就想拒绝,娘娘身子不好呢。
  然后眨眼快速回神,低头应了,起身出去了。
  反正,以后也没机会喝了。
  几坛子酒,主仆两一边忆往常一边一直喝到了暮□□临。半冬神色已经不清明,只拉着她的手跟她表忠心,说自己一定会跟着她走,不管去她都跟着!她笑着应了,然后吩咐别的宫女把她抬去房间休息,今晚也不用她守夜了。
  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坐在侧殿中。
  垂眸想了一会突然笑了,起身去了后面,阿团自然跟了过去。她从衣柜找出一件大红明裳,鲜艳的像血一昂,张扬似火。换好衣服好,又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绘妆容。再起身时,明媚的好似夏日里的艳阳。
  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又回身到酒桌前坐定,取了两只酒杯都倒满了酒,然后举起一杯对向了空无一人的对面,嘴边是二八少女时期的甜笑。
  “太子哥哥。”
  “从我一懂事起,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生,都是围绕着你在转。可我没有怨恨,我甘之如饴。明知道是深渊,我还是迫不及待的往下跳,哪怕可能会粉身碎骨。可是我好像高估自己了,还没有粉身碎骨,我就不想再继续了。”
  羞涩的弯颈,自顾自的笑着。
  “我还爱你,可我真的不愿意回去了,我们本也回不到从前了。哪怕你再好,我也过不去心里这道坎了。如若现在回去,我又会变得贪心,或许还可能会怨恨你,或许,为了固宠,我会变得与那些妃子无异。”
  “太子哥哥,我不想变成那样,变成看一眼都觉得脏的人。”
  “我迁就了你这么多次,这次换你迁就我一次好不好?”
  将手中的酒杯再次举高了一点,目光怔然又紧紧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对面。
  “我爱你,我却不愿意再见到你。”
  “若有来生,只愿我投生寻常农户人间,山间河里过一辈子,而你,依旧做你的帝皇,我们,再也不见。”
  闭眼,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滴眼泪也无。
  太子从下午就开始坐立不安,甚至在太傅面前都失了稳重,听课也不认真。好容易熬到了晚上,晚膳也只是胡乱用了几口就罢了筷子,一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几次想冲到外面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半冬姑姑说了,要明天再去见母后!
  心里好多话想问母后,既然在意自己和弟弟,为什么这几天这么冷淡,甚至狠下心一次都不见弟弟?!可那些衣服是母后一针一线绣的,春裳冬装都有。既然这么关心,为什么不肯,不肯告诉我呢……
  忍了许久也忍不住,偷偷去殿下瞧一眼好了,不让母后知道就好了……终于做了决定,甚至是有些雀跃的往无忧宫赶,心情异常的飞扬,原来,母后还是在意自己和弟弟的!可才到半路,就遇到了一群匆忙慌张的宫人。
  “怎么了?”
  那群人一看是太子,连忙下跪请安,然后回话。
  “太子殿下,无忧宫,无忧宫起火了!”
  太子身躯猛的一阵,然后遥望无忧宫的方向,黑夜中隐隐有红色的火光!悴不及防的一个扑咧,然后忙忙的甩开太监扶上来的手,直直对着无忧宫狂奔了过去!母后!你还没给我和弟弟一个解释,我不准你出事!
  从来稳重谦和的太子殿下,哭的像个孩子。
  半冬被人猛的从床铺中拉起来的时候还有不满,酒意还存在脑中,突突的刺痛。可根本说不出任何话,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浓烟熏的人喉咙疼!泛着酒意模糊看去,然后眼睛猛的睁大,那是侧殿的方向!
  “皇后娘娘!”
  阿团飘在半空中,看着她冷静的将衣服都找了出来围着自己丢在了地上周围,然后将剩下的酒全部都倒在了上面,然后火折子一丢,没有丝毫的犹豫。火舌燃起来的那一刻,她笑的好美,用生命在笑的美。
  阿团看着她怔怔的落泪,也不知道为何会落泪,不知道是为她,还是为自己重新走上了她的老路。再抬头时,两人的视线居然交汇了!阿团一顿,不由得出声:“你看到我了?”说完就捂着自己嘴,居然也能说话!
  她似也被惊到了,歪着头,“你看起来比我小些,可是长的一模一样,你是我的谁?”
  阿团恍然,“我是你的下辈子。”
  人之将死对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接受的很快,点头,然后突然问道。
  “你也爱上他了是吗?”
  阿团点头,看着火舌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衣裙,和浓烈的衣裳融合在了一起,她却不闪不避,似毫无所觉。看到阿团点头,她苦笑,最后也只嘱咐了一句。“记住我的下场,不要像我这般傻了。”
  看到她被火舌吞噬,看到她痛苦的倒地,到底不忍再看,一使劲就飘上了房顶。
  殿外围满了人,不停的太监宫女都在打水灭火,半冬哭的满脸仓皇被几个宫女死死的拉着不让她靠近,而太子,他已经晕了。衣服也出现了拉扯的痕迹,脸上也还有残泪,旁边有太监小心的扶着,可能是被打晕了。
  半冬可以拦,太子也可以装着胆子打晕,却没人敢拦吴桐。
  上次看到他,他虽然身形有些消瘦,但总体看起来还好。可现在的他,瘦到颧骨都可见,整个人已经快脱形了,若非一身的气势,真的不像一个正当壮年的帝皇,火光的照射下,甚至都见到双鬓间的几许白发。
  江万里和众人根本拦不住他,一个飞身他就进了大火之中。
  阿团看到他不顾一切跑进了火中,甚至被掉落的燃烧物碰到也不顾及,一路冲了进去,满目的惶恐。然后,看到早已没有声息已经被火舌烧的漆黑的她……眼里什么都没了,惶恐,不安,甚至是生机都褪去了,只剩死寂。
  然后麻木的被后面紧随而来的江万里给生生的拖了出去。
  阿团看着他有如深渊一般无尽的双眸死死的盯着她的方向,很想问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转念一想,若是她知道你为了她如此的不顾一切,想必,也是开心的……
  阿团是被痛醒的,很痛很痛。浑身无力,挣扎的睁眼就看到一名太医正拿着针刺自己的手!那太医看到阿团睁眼,眼睛一下就亮了,“醒了醒了!”因为激动,手里一个用力,刺的更深,阿团直接痛呼出了声。
  “疼。”
  一出声,喉咙就干的生疼。
  太医还未回神,执针的手就被人一下子拽开,然后还扎在阿团手上的针也被快速的拔了下去。阿团抬眼看去,是太子哥哥。他看起来和刚才的他有点像,平时从来都不露声色的双眸也染上了惶恐。
  提着正要下跪请罪的太医,沉声道:“把脉!”
  太医连忙起身,口头告罪了两声,然后在阿团手腕搭上白布后诊脉,细细诊了许久之后才松了口气道:“三姑娘身子并不大碍,只是两日未曾进食水,所以身子有些虚弱,这会先给三姑娘准备易克化的食物为上。”
  看了五年,这边昏睡了两天?
  半冬一直在旁边候着,听到太医的话连声应道。
  “小厨房一直温着粥呢,我这就去端!”
  半冬一阵风的跑了出去,一直等在一旁的陈氏大老爷许潇然这会也顾不上吴桐的身份,纷纷挤了上来,三人都红了眼睛,陈氏直接哭了出来。“你这孩子,怎么好好的一睡就不醒了,生生睡了两天,你这是要我的命呢!”
  阿团张口想要安慰陈氏,可一张口,喉咙就干的生疼。
  许潇然一顿,连忙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喂阿团喝下了,这才舒服多了。无力的出声:“阿娘,我也不想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一边安慰陈氏,眼神却始终看向一旁没有出声的吴桐。
  陈氏说了几嘴就注意到了阿团的眼神,正巧半冬端着热粥进来了,陈氏让半冬放在桌子上,拉着所有人走了,把房间留给了两人。
  吴桐的眼神紧紧的锁在阿团身上,两步走进,然后猛的扑过来把阿团死死的抱住了,脸埋在阿团的脖子。他的很紧非常紧,连动一下都不行。阿团动了动眼睛,就感觉到脖子处一阵湿意。
  太子哥哥哭了?
  “我以为,我再一次失去你了……。”
  声音极近脆弱,几乎不成声不成调。
  阿团怔怔的看着帐顶,思绪还停留在自焚的她身上。“太子哥哥,我看到她了,看到她在无忧宫的五年是怎么过的。”抱着自己的太子哥哥身躯更加的僵硬,许久后慢慢松开自己,双目无神。“你说什么?”
  阿团直视他的眼睛,像要看进他内心深处。
  “她到死都爱你,只是不愿再见你,不敢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