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秦家一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穿了身粉绿色齐胸襦裙,乌黑柔软的长发梳成双丫髻,左右包包上各带了个白玉珊瑚珠的珠花,一张粉嫩嫩的小脸,她的皮肤本来就像水豆腐似的白嫩,被这身衣裳一称,更显得眉目如画,清新可人。
  这还是那个野丫头?
  秦艽从小就虎,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虎妞,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小子们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所以她从小在家里挨的训是最多的,可训斥归训斥,到底是自家孩子。不是古早有句话,庄稼是别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自家怎么不待见,那是自家的事,在外面挨欺负了就不行。
  都想着秦艽在宫里肯定受磋磨了,因为秦大柱每次从宫门打听消息回去后,总会忍不住和家里其他人说宫里的情况,所以在秦家人心里,女儿(妹妹、姐姐)现在肯定皮包骨头,面黄肌瘦,本来就瘦,现在肯定更瘦了,万万没想到会被养得这么白白胖胖嫩嫩的。
  “姐,宫里好吃的是不是特别多?”秦家小弟秦小树率先道,一点都没改好吃的本质。
  “姐,你身上的花裙子真好看。”这是七丫,从小被秦艽蹂躏长大,素来唯她马首是瞻。
  “六丫长大了。”这是老实稳重的大哥秦宽。
  “没事就好。”这是当爹的。
  “呜呜……”这是当娘的。
  “六丫。”这是李大成。眼中除了不敢置信,还带着惊艳。
  “咳咳。”两声轻咳,拉回秦家人的目光,跟着声音上移,然后秦家人再次陷入呆滞中。
  “殿下,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被人骗了。”
  直到过去了很久——
  秦大柱率先回过神来,看都不敢再看一眼,怕又被那俊得晃眼的公子给晃晕了。
  “六丫,这是谁?”
  “这是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皇亲国戚?秦大柱还不算十分没见识,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含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见秦大柱跪,其他人也都纷纷跪下,就剩了个李大成,还在边上傻站着。
  “爹,你跪啥子嘛?”
  “你这丫头,见到皇亲国戚不跪,要掉脑袋的。”
  秦艽大急,见跟他爹说不通,就转头找好说话的。
  “殿下,你先回去吧,奴婢跟家里人说几句话就回去。”
  “我等你一起。”
  “你在这儿,我没法说,你看这样能说话?”见宫怿似乎也有点不高兴,秦艽选了折中,“那要不你往边上去一点,站远些?”
  宫怿鼻子都快被气歪了,还要保持自己高贵得体的表象,他敲了敲扶手,肩舆往边上挪了去。
  “好了爹娘大哥,你们快起来,殿下很平易近人的,你们不用怕成这样。”
  秦大柱等人这才站了起来。
  “六丫,你来见我们,怎么六皇子也跟来了?”柔娘往那边看了一眼,小声跟女儿说话。
  “他中午吃多了,出来散散消食。”秦艽胡乱找了个借口,总不能跟家里人说这个人是个黏人精。
  “那你就是给他当宫女,他对你咋样?饭能吃饱不,挨不挨打?”
  “爹,你看二妹都吃胖了,饭肯定能吃饱。”秦宽打断秦大柱喋喋不休的问题。
  “殿下对我还行吧。”
  就是还行?
  端坐在肩舆上,芝兰玉树,龙姿凤章,远看近看都是画儿,吃多了出来消食的六皇子殿下,脸黑了一个度。
  “那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姐,我听爹说宫里吃人哩。”秦小树说。
  秦艽干笑:“没有那么夸张。”
  “都是爹说的,爹说宫里的贵人动不动就把宫女打死了。”七丫插了一句道。
  “你要是过得不好,别瞒着爹娘。都是娘不好,当初被吓傻了,也没拦着你阿奶。”柔娘说着又哭了起来。
  秦艽最头痛她娘哭,她娘一哭,她就想跑。
  “娘,你别哭了,我在宫里真的过得还不错,也没啥人欺负我。好了,别说这个了,你们怎么跑来长安了?”
  ☆、第53章 第53章
  53
  之后经过秦家人你一言我一语, 秦艽也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说因为她,爹和阿小叔叔撕破脸把家都给分了, 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做了那个梦以后,偶尔静下来一个人, 秦艽总会觉得自己特别沧桑,可就在这一刻,这个与平时相比, 还是那么平凡无奇的日子里,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有家人的, 那种在宫里待久了, 彻骨的冰寒, 似乎都是她的幻觉。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哭,而是一直笑着。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还回去吗, 还是留在长安?”
  “爹说反正分家了, 咱家什么东西都没了,在哪儿都一样,就留在这儿等姐你出宫。”
  “长安比家里热闹多了, 就是花销大,不过咱家现在都在挣钱, 也足够花销了。”
  经过家人的解释, 秦艽这才知道,自打来到长安以后, 他爹就在当苦力, 虽是辛苦了点, 但比以前当镖师赚多了,每天还能回家见到媳妇孩子,不像以前那样一出门就是几个月。而她娘带着七丫,从绣坊里找点缝缝补补绣花的活儿,柔娘女工不错,以前在村子里,也没少从镇上接绣活儿回来做。
  至于她大哥秦宽,找了家酒楼当跑堂。长安城的百姓富裕,有钱的贵人多,他每月除了一份工钱,还能得不少赏,加起来也是很大一笔钱,所以一家人虽是辛苦了点儿,但日子过得并不比在家里差。
  至少一家人齐齐整整,柔娘不用常年见不到丈夫,也不用受婆婆和妯娌的气,七丫和小树也不用受叔叔家孩子们的欺负。
  “我还攒了些月银,平时也用不到,等会我回去拿来给你们。爹,你以后有事就初二来这里找我,我现在六殿下的紫云阁当差,一准能找到。”
  “你的银子放在你手里,不用给我们,爹听那些小内侍说了,宫里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爹有这一把子力气,怎么都不会让家里吃不上饭。行了,知道你还好,爹就放心了,六殿下还在那儿等你,我们就不耽误你时间,你去和大成说说话,这次爹能带着一家人来长安,多亏了大成帮忙。”
  秦艽没想到前一刻还在想李大成,后一刻这个人就出现在自己眼前,难道说这就是天意?
  来到那个黝黑的青年面前,秦艽忠心感谢:“大成哥,谢谢你。”
  “六丫,你别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秦叔教我本事,让我不用在乡下种田过日子,出去也见了不少市面,如今秦叔碰见了事,我总该能帮一把是一把。”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李大成不敢抬头去看秦艽,总觉得记忆中那个活泼却凶巴巴的女孩,一下子变得不敢认了,只有秦艽笑的时候,还能看出几分以前的样子。
  这时,秦大柱突然想到什么,把秦艽叫去了一边。
  “大成这孩子是爹看着长大的,为人品行都放心,你也看得出他对你是有意的,你若是愿意,下次爹再来你给个信,也好让他安心,爹也安心。”
  “爹,我出宫还得很多年,怎么好耽误大成哥?”
  “你不是说那六皇子对你还不错,我看他面相似乎挺好说话,你跟他求一求,早点放你出宫?对一个皇子来说,放个宫女出宫应该不是难事吧。”
  总体来说,秦大柱虽是个小地方的镖师,走的镖都是近处,但到底比一般的平头百姓还是多几分见识的,不然他也不能带着一家老小摸到长安来。
  “这……”秦艽犹豫了一下,道:“爹,这件事让我考虑考虑行不?而且六殿下那里也得去说,还不知他能不能同意。”
  “反正爹说了,你放在心上。”
  秦艽点点头,又和家人说了几句话,就往回走了。
  至于另一边,耳朵格外比一般人灵敏的宫怿,将这边的对话听了个十成十,听见那秦艽的爹说自己看面相很好说话,他会让他们知道,他一点都不好说话。
  想出宫嫁大成哥,别说门了,窗子都没有!
  *
  回去的路上,秦艽一扫之前的低迷,心情很不错。
  至于肩舆上的宫怿,虽然嘴角带笑,但明显看得出有些不高兴。
  路走到一半,秦艽才发现这个问题:“殿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没想到小艽的家人这么好,竟然能不远千里找了来。”
  “我也没想到,我以为……”以为他们不要我了。
  亲娘的软弱,愚孝的父亲,唯一能有点主见的大哥又不在家。秦艽知道因为自己从小是个皮猴,家里人都有些不太喜欢她,可真当远离家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才明白自己有多无助。
  在那个梦里,每个月初二的探亲日,她也曾做过梦有人来找她,说她家里人来看她了,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渐渐她就不再去想了。
  她想,家里那么多孩子,爹娘也许会伤心,但就那么一会儿,阿奶那么难缠,又会拿捏她爹,她爹就算生气,可能也就一时的。她的离开不会影响家里的生活,就好像当初大姐出嫁,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日出日落一天又一天,似乎也没有什么。
  她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在不知道的地方里,家人还做了这么多。
  那一颗空空落落的心,顿时就暖和了。
  “那他们是留在长安,还是回老家?”宫怿含笑问。
  “我爹为了我的事,和家里分家了,我爹说就在长安待着,等着我出宫。”
  宫怿点点头,又状若不经意问:“对了,那个高个的黑脸是谁?”
  高个的黑脸?
  秦宽的个子遗传到秦大柱,身量也不算矮,但他并不黑,只有秦大柱和李大成这种常年在外面奔波的才黑。那就是问李大成了?
  “他是我爹的徒弟。”秦艽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
  “叫什么名字?”宫怿云淡风轻地问。
  “李大成。”
  “原来他就是大成哥。”
  秦艽觉得他的口气怪怪的,可看过去还是六皇子一贯独有的笑脸。不过她没有说话,选择了沉默,因为她对他爹的话,有些动心了。当然不是指婚事的事,而是出宫的事。
  当殿下有了王妃,可能还不止一个女人,她还能做到安之若素?
  秦艽太清楚自己的性格了,她也知道六皇子有几分喜欢她,所以如果她继续待在他身边,迟早越过雷池。到那时候,失去了宫女的身份就代表失去了离开皇宫的机会,在毫无退路的情况下,她会不会像宫里那些女人一样,也变得面目可憎?
  与其如此,不如出宫去,也许曾经秦艽还抱着守护在他身边的念头,可在获知了那么多的一切后,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六皇子看似在宫里无依无靠,却有徐令人、上官家,甚至影一那样的人在身边守在身边,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能干什么,只会添乱。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事回到紫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