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母亲想怎样便怎样吧,你们商量好了知会我一声。”梁禛说完,起身要走,被崔氏一把给拽了回来。
  “你给我站住,混球!”崔氏气势凌人,“你得先向骆家姑娘认错!再向豫国公夫人致歉,并恳求夫人将菀青许配与你……”
  “什么?谁要她许配与我了?”梁禛浓眉倒竖,目似铜铃,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娘,您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了?我要提亲的是齐府,不是他国公府。骆菀青她自己说愿为我妾室……”
  “住嘴!”崔氏猛啐一口,止住了梁禛的话,“你当你是坐龙椅上的那位?皇家姑娘还能为你妾侍?青儿是华英县主,人家看得起你是你的福分,你除了用八抬大轿将青儿抬进家门别无他选!”
  “贱妇,你他娘的都胡诌了些什么?”梁禛火冒三丈,不管不顾地拍案而起,今日实在是气得狠了,他压根不想理会国公府蒋三娘是否会去向皇帝和太后告黑状,只管发泄自己心中滔天的怒意。这辈子他都没被人如此戏耍过,不过就是给了个女人好看点的脸色,竟然就要为此娶个妻子,他的韵儿都还没能得此殊荣呢,这让梁禛有种自己被人强抢了的错觉。
  蒋三娘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连坐稳都很困难,这梁禛果真是个纨绔,不仅张狂,还暴戾,整个人就一熊瞎子!自他出现在梁府大门开始,便一直在肆意辱骂骆菀青,可自己的女儿竟一直默不作声,任由梁小贼肆意作践自己。
  蒋三娘心痛、心伤、愤怒、不甘,人生最极致的强烈情感,除了愉悦,她全尝了个遍。蒋三娘抖抖索索地直立起身,一把拽住骆菀青纤细的手腕,如此脆弱,像一朵易折的木槿花。
  她痛惜地看着自己一直无声流泪的女儿,从小到大捧在手心细细呵护的珠玉,蒋三娘轻轻地开了口,“青儿,娘带你回家……”
  骆菀青似乎已然魂灵出窍,她呆呆地望着被崔氏压制住的许久不见的暴怒的梁禛,如同一眼静默的泉眼,只汩汩的往下淌泪。
  “啪”,厅内传来一声耳光的脆响,惊得门外的梁薪一个哆嗦,手中端了半天,不知应不应该送进去的茶点都差点摔到了地上。
  堂中一片寂静,良久,梁禛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堂中任何一个人,脸上一道血淋淋的五指印,是崔氏手指间那颗金扳指划破的。他静默半晌,只低低朝崔氏作了一个揖,“母亲大人,孩儿的事,您定了便好,禛儿先行退下了……”
  ☆、赐婚
  骆菀青病倒了, 回到国公府的她心力交瘁,当天晚上便高热不退, 一直说着胡话。高热持续了足足七日,骆菀青水米难进,吃什么吐什么, 眼看着原本红润的小脸变得苍白,凹陷,泛着不正常的酡红。连宫里派来的太医也觉得难办了,他们以为骆菀青劳心受损, 内伤真阴, 阴血伤,再加上她心生颓废, 求生无欲,病就越发沉重了。需尽快振奋精神,滋阴降火, 否则高热如此之久, 只怕是要烧成傻子。
  骆璋忧心忡忡, 蒋三娘终日以泪洗面,望着女儿青灰的脸,骆璋垂下惨白的脸, 冲泪人儿般的夫人说,“待青儿好转,如若她依然坚持,你便去宫里求求太后, 赐青儿皇室荣光,给她赐婚……她爱怎样,便怎样吧……”
  蒋三娘听言,忍不住号哭出声,“国公爷啊!……”,
  数日后,骆菀青终于高热减退,当蒋三娘问起是否需要自己拜托崔氏唤梁禛来府看望她时,蒋三娘看见骆菀青眼中璀璨的光。
  蒋三娘心中流泪,傻女儿啊……你让母亲日后怎么活……
  数日后,蒋三娘再度进宫拜见太后,与以往不同,蒋三娘心中不再有五彩又绮丽的梦,只有阴霾与隐隐的不安。
  ……
  梁禛终是来到了国公府,他带来了崔氏预备好的看望病人的礼品,人参、鹿茸、天山雪莲,崔氏备来了两大车的礼品,似乎礼品越多,才越能表达她梁府的诚意。
  梁禛一本正经地与骆璋与蒋三娘见礼,换来蒋三娘一个大白眼,梁禛不以为忤,懒得与这二人多说,直通通地冲骆璋发问,“想请问国公爷,能否领小可去瞧瞧骆姑娘?”
  骆璋铁青着脸,不情不愿地瞟了他一眼,勉强点了点头,唤来一名小丫鬟,让她领了梁禛去后院小姐的院子。就在梁禛起身要随那丫鬟出门时,骆璋唤住了他,“左都督,老朽有几句话想说与左都督听。”
  梁禛一揖,“豫国公爷请讲。”
  “老朽不知你们梁家是如何教导自家子弟的,但如今左都督终是要与我豫国公府结亲了,老朽治家素来严谨,对宗室子弟要求颇多,我豫国公府就菀青一名嫡女,她既要嫁与你,老朽便希望你亦能比照我骆家家训从严要求自己。”
  骆璋目光炯炯,直直看向堂下的梁禛,就像在看自己的儿子。他并不想在准女婿面前摆出这幅老学究的古板样,但梁禛实在让他太不放心了,人都二十好几了,却还像个没长大的娃。自私自利,恣意妄为,刁滑无担当,若不是青儿非他不可,这梁小贼该去哪儿便回哪儿去吧!
  梁禛扶额,这老东西莫不是魔怔了,你闺女只有一个,是你自己没本事,干嘛要我来学你骆家家规,真把我当入赘你家了?你骆家靠着太后,做了个赏来的宗室,便真把你女儿当公主了?梁禛虽然气堵,却依然恭恭敬敬地俯耳听训。
  “夫妻和,则家睦,老朽望左都督与青儿琴瑟和鸣,白头相守。故而还盼左都督一改往日风流多情之脾性,不该沾染的野花莫要再沾染,与青儿过好你们的日子,老朽于朝中亦会对左都督鼎力相助。”
  梁禛无言,老东西这是在训自己呢,韵儿在他口中便就是那不该沾染的野花。他拳头紧握,只觉屈辱至极,他骆家手段层出坏了自己的姻缘,将骆菀青硬塞与自己,如今竟然还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简直欺人太甚!
  梁禛咬牙半天,终于躬身向骆璋夫妇道了谢,告了辞,随丫鬟往后院走去。
  小丫鬟规规矩矩领着梁禛往骆菀青所在的梅香园走去。梁禛阔步走在回廊中,面上看不出喜怒,可心内却是巨浪滔天。
  母亲崔氏的态度异常强硬,非要梁禛将那骆菀青迎进府不可。那日梁府门口的动静实在太大,如今满京城的人皆道梁禛色胆包天,玩弄豫国公府小姐的感情,害得人姑娘寻死,还不敢担当。如此一来,骆菀青的闺誉算是尽折在了梁禛手中,除了梁禛娶她,京城还能有哪家高门愿意接纳她?
  梁禛无奈,同崔氏一遍一遍地诉说骆菀青是如何求着自己要求入梁府为妾的,却换来父亲梁胜的怒斥,豫国公何等荣威,家中独女,却被你梁禛强纳为妾,也不知世人耻笑的会是他国公府还是咱梁府。
  梁禛沉着脸大踏步来到了梅香园,不及进门便有美貌的婢女娇声见礼,大丫鬟画鸢恭恭敬敬领着梁禛来到了室内。骆菀青靠坐在床头,一双妙目波光盈盈,苍白又羸弱。
  她的目光温柔又满含期待,紧紧随着梁禛的身影转动,心情莫名变得好起来,她的嘴角轻轻上扬,精神振奋,连病似乎都好了起来,直到她听见梁禛低沉的声音传来。
  “骆姑娘,在你眼里,我梁府二奶奶的头衔便是如此具有吸引力?”
  骆菀青回神,看见梁禛端坐自己眼前,上身前倾,目光沉沉,“禛纳闷极了,禛即非皇亲,亦非贵胄,只是一员武将,颇有些军功,仅此而已。以姑娘之姿,当足以攀龙附凤,却为何独独对禛如此青眼相加?”
  骆菀青痴痴地看着他,微微一笑,“青儿感激少泽前来探病。少泽,青儿不止一次与你说过,如若知晓为何会倾心于你,奴家定会避免与你相见……”
  她低下头,将面庞埋入黑暗,“你冷酷、无情又跋扈,可青儿却就爱看你飞扬的脸……”一双苍白的柔荑缓缓伸过来握住了梁禛蜜色的手腕,“少泽,你给我一次机会可好?青儿会做你的好妻子的……”
  她盈盈的眼离得很近,梁禛看见她眼中炽热的爱恋与急切的期盼。他不为所动,“你心悦禛,故而你设计自服春-药只为入我梁府,除我莺儿?”
  骆菀青愣住,紧握梁禛的手开始隐隐发颤,“少泽……你在说什么……”
  梁禛只死死盯着她的脸,“你派出陈冉,奔赴罗喀山,只为取了齐韵项上人头。揭发韵儿辛密,则为毁我姻缘……禛说得可对?”
  他默默抽回自己的手,“骆姑娘,如你所知,我心悦韵儿,哪怕她只能做个比丘尼,禛也愿意候着她——青儿,你只当郎心似铁,却不知你自己毒辣狠决更甚于我。”
  骆菀青面色铁青,嘴里呐呐说不出话,梁禛面色无波,神色平和,如同与她说着踏青赏花,“青儿,我对你早心生怨囿,强要配做一对只会沦为一对怨偶。难道你真的愿意看见禛成日紧绷的脸,而你整日苦闷焦躁,以泪洗面吗?
  室内静默良久,骆菀青只闷闷的低着头,梁禛呼出一口气,就要起身离开,却听见骆菀青凄冽冽的声音传来,“少泽,你是我的,菀青不许旁人将你抢走……”
  梁禛皱眉,转头看向骆菀青,“青儿,强扭的瓜不甜……”
  “奴家不听!不听!就不听!”身前一阵轻风拂过,羸弱的身躯只着一层薄纱将自己紧紧缠绕,“少泽勿要多想,青儿就只要少泽一人,青儿会对你好的……”
  ……
  梁禛独自坐在玉禅寺的墙头,望着眼前昏黄的烛火发呆。他想唤齐韵,可又怕得紧,他怕自己一旦告诉她,梁家上下逼他迎娶骆菀青,齐韵会将他棒打出局,永生再不相见……
  直到门吱嘎一声打开,梁禛唬得差一点自墙头跌落,自己想得入神,竟然没能发现齐韵已走出房门。
  “你杵在上面做什么?可是要预备于我屋顶坐化了?”
  梁禛赶紧自屋顶翻身而下,“韵儿!禛就想看看你屋子的光……照得人心里特别的暖。”
  齐韵噗嗤一笑,“有我在,这灯光亦会与众不同?”
  “那是自然!”眼前一张讨好卖乖的脸。
  “禛郎,我不止一次同你说过,勿要直接来我房间,我怕一会被师姐她们发现了。”此处为玉禅寺西北角,并排一溜寮房,是众比丘尼的住处。
  回应她的却是一个拥抱,伴随飞爪飞出,齐韵直直向上离了地,须臾二人又再一次来到了后山。
  “韵儿,给禛两年时间,两年后禛便去山那头的恩业寺做和尚陪你可好?”
  眼前一双黑眼睛炯炯发亮,齐韵噗嗤一声笑弯了腰,“禛郎怎生如此幼稚,你当寺院开着就只等收留你这种心怀不轨之人的?”
  梁禛低头一想,以朱老四的尿性,不等自己完事出家,韵儿怕是早已被他带出寺院弄进宫了。自己这边做了和尚出家了,岂不正好便宜了那朱老四,看来随意出家确实不可取。
  “韵儿……禛有一事想知晓韵儿的看法……”梁禛满脸不安。
  “禛郎请讲。”
  “如若……如若我被迫娶了旁人,韵儿可还会相信禛?”
  齐韵心头一沉,终是逃不出骆菀青的魔爪麽?她只低着头不说话,心中一阵一阵的揪得生痛。“韵儿很早便说过,奴家有负于你,禛郎自去寻那有情之人,毋需考虑奴家……更何况,韵儿已出家,怎能一直霸占着你,让你孤老终生。”
  眼前的梁禛静默良久,他拉着齐韵的手,缓缓单膝跪下,“禛无力与君王夺食,不能对你承诺更多,唯一颗真心尽数付与卿,望卿卿勿忘,勿弃……”
  ……
  数日后,梁府迎来了意料中的赐婚诏书。骆菀青乃太后最偏爱的干孙女,出了骆菀青当众欲自决的丑事后,为替骆菀青撑腰,骆家也定会求得皇家下旨加持。如此一来,骆菀青便是作为皇室宗亲下嫁安远侯府,梁禛就是想贬低骆菀青做妾,也得先问问皇家答应不答应了。
  梁禛不再执拗地反抗,他平静地领了旨,任由崔氏心花怒放的替自己四下张罗成亲的诸项事宜。经与豫国公府多方协商,梁家将迎娶骆菀青的日子定在了半年后,来年开春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又有人放大招了,此招甚美!
  ☆、织网
  左军都督府。
  梁禛端坐案前, 身旁立着冯钰,梁禛虽供职左军都督府, 却依然掌管锦衣卫,冯钰被擢升锦衣卫同知。
  “子珵,思罕勾结外敌一案如今已至何地步?”
  “回大人的话, 目前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正会审,五日后将于京畿道行二审。”
  梁禛颔首,“刑部尚书孙大人,大理寺卿颜大人, 都察院左都御史魏大人一审时可有达成共识?”
  “回大人, 一审时,证人口供倒也收集得差不离了, 思罕勾结老挝国密谋重建南召古国基本坐实,只一事大理寺卿颜大人颇有疑虑。”
  冯钰顿了顿,有些踯躅。
  梁禛挑眉, “但讲无妨。”
  “梁大人……是豫国公爷……彼时是国公爷处理的思罕案件, 回京时国公爷说思罕因感念新帝隆恩, 幡然悔悟,悬崖勒马,主动自告罪于前。但清理思罕军营时, 思罕原来的部下却有不短的抵抗行为,一审时颜大人便提出了此疑问,数日前负责跟踪此案的陆离回事时说豫国公爷曾专程去往颜大人府上相谈许久……”
  梁禛垂着眼眸只默默地听着,并不说话, 冯钰见状继续开口,“如若此番二审过后,颜大人不再提及此事,则说明豫国公爷确有隐瞒……”
  思罕意欲谋反铁板钉钉毋庸置疑,但思罕是否主动自告,却是三法司最后拟罪的关键。如若判定思罕主动自告投诚,交权缴械,那思罕摆脱死罪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就算不能再继续为官,做个百姓却是能够的。
  灯影绰绰,梁禛躲在光影外面目沉沉,梁禛一点也不相信思罕是自告投诚如此白痴的借口。骆璋将思罕一网打尽必是有人告密,这一点他在云南时便猜到了。因骆璋与自己同住一处,他得了什么讯息,见过什么人,梁禛清楚极了,梁禛甚至怀疑过是思罕自己的家人因不堪忍受土司府沉郁紧张的氛围主动揭发了思罕的反叛罪行。
  梁禛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的内心是无比激动的,他好似暗夜奔行的浪子无意中发现了希望的曙光,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
  如今骆璋功高权重,却暗地里为一名罪犯遮掩粉饰,其中缘由他并不关心,也并不需要关心。他关心的是,骆璋百密一疏,终于落下了把柄,有了疏忽便好,你骆璋的把柄,自今日起便由我梁禛来替你画圆!
  月洒清辉,马蹄疾,齐府门外一人一骑趁着夜色疾扣朱门。齐府大门打开一道缝,管家梁薪提着灯笼细细看向来者,待看清后,神色一正,急忙躬身相请。一人一骑闪身而入,沉沉朱门复又扣上,四周重归寂静,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齐府书房内。
  梁禛端坐小几一侧,神色凛然,双手抱拳对上小几对侧的齐祖衍,“齐大人若肯相帮,禛感激不尽。”
  齐祖衍面色凝重,心中沸腾,不可否认骆璋是一个清廉正直的人,没想到的他女儿却如此狠毒,竟然试图刺杀韵儿,若不是韵儿运气好,怕是回不来京城了。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却被骆菀青一记密告给送进了尼姑庵。
  齐祖衍正正袍服,拱手对上梁禛,“老夫感激左都督对韵儿的照顾,如今左都督有吩咐,老夫自当竭尽所能为左都督回旋……更何况,骆璋老匹夫生女狠辣如蛇蝎,欺我女儿,此仇不报,实难解老夫心头之恨!”
  梁禛颔首,心下大定,骆璋任内阁首辅,自己没有人于内阁盯守,要捉那老匹夫的把柄委实不容易。如今可好了,有齐祖衍替自己在内阁看着,还怕捏不死那老贼!梁禛起身,恭恭敬敬对齐祖衍一揖,“禛谢过齐大人。”
  ……
  云南车里,新任的车里土司是新帝亲选的,车里摆夷族的另一个分支。长期为思罕一族所打压,好容易思罕犯了谋逆罪被捉去了京城,刀纳泰一族终于扬眉吐气,重见天日。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刀纳泰也不例外,这一日刀纳泰拟定了最新的车里边防布局奏疏,预备递交给云南都指挥使司审阅。
  云南车里初经动荡,新帝也对此地倾注了十二分的关注,正因如此,内阁便通令云南各府州县,有关车里司一应事务及一切有关云南边防的奏疏皆需递交通政使司,由司礼监呈皇帝简要过目后,交内阁负责草拟处理意见,最后将内阁意见呈报皇上批准。
  如惯常那样,刀纳泰的这份奏疏也顺利地被递交至了内阁,内阁例会上,骆璋顺理成章地看见了这份奏疏。
  当骆璋看到刀纳泰提出,反对强调“华夷有别”,主张“中外一体”,强化朱氏王朝对车里人民的认知控制时,这位耿直廉正的老人振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