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实地
  消息网络的破坏、人员的减少, 使得程素素想要看到最终成果尚须一定的时日。而资金、场地等等的不足, 魏国的警惕, 又制约了她短期内重建网络的计划。程素素在计划表上将这一项暂时搁置, 改为收拾残局。
  经此一事, 她对朝廷的某些做法不能说绝望, 也得是失望了。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些正人君子对“某些不入流的手段”的看法,与看□□是一样的,用的时候觉得好用, 穿上裤子就又道貌岸然要给人家上思想品德课了,睡你再多,反正不会给你发牌坊就是了。
  辛苦了半天, 就弄这么一个结果, 程素素也是好气又好笑。怪谁呢?好像也不能全怪大家不识货,国与国的较量, 确实不能指望几个特工就大杀四方, 那才是搞笑。可是这种对自己也是用过就扔的态度, 让程素素觉得这群二逼不能成事!
  用完就扔的原因还居然是因为不光彩?嫌不光彩你别用人家呀!
  再生气, 她也不能一路跑北疆去直接把安抚使给打死了, 那样就更要乱套了。只能先忍着,做点其他的事情。
  消息网的重建进程缓慢, 这段时间里并不是就不要做别的事情了。她正在努力撺掇着谢麟做一个计划——
  “国家发展计划?”谢麟生涩地念着这一个奇特的词组。
  程素素肯定地点头:“对呀。”
  彼时在谢麟的书房里,谢绍与谢秀都在旁听着, 唯一得以参与的幕僚乃是赵骞。程素素发现, 有时候不是她的想法不好,而是与这个时代的情况不太契合,公开提出来之前是需要向更熟悉政务的人士征询一下意见的。至于儿女,多听听对他们也没有坏处。无论是成熟的意见还是不成熟的,他们都得经历一下,知道不是所有的事都一帆风顺的。
  谢麟说话的时候,赵骞多半是沉默的。等谢麟问完了:“这要怎么发展?”以及“量出为入,量出制入,朝廷每年也都有收支的打算的,如今做这个的就是计相。每逢有大事,也必有一个统筹。还要筹划些什么?发展,是拓展疆域么?”
  赵骞低声给谢绍讲解:“量出以制入,是唐时宰相杨炎推两税法时说的……”简单的说,这是一种财政预算、税赋征收的财政原则。这要细说内容就太多了,赵骞此时也只是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下。
  谢麟一口气问了许多,程素素也不觉得奇怪,因为一个观点,以为封建王朝是保守的。事实上,封建王朝对于土地的贪婪是别人想象不到的。但是!东边是海、北面是草原戈壁、西边还是沙漠戈壁,南边是山林,怎么扩张?你说,怎么扩张?!
  已经扩到生产力的极限了,真以为就爱好和平了?!再打就穷兵黩武了好么?如果扩张划算,从上到下那都是战争贩子,不用想怀疑!就是因为扩张不了了,对内的宣传才是文治、文治、文治。要是宣传武功了,对外没得打,家里又养了一群热血沸腾的人,岂不是激出一窝子反贼来了?
  所以,□□是客观条件决定的,没毛病的。朝廷维持稳定,希望社会万代不变,那是也有其道理的。
  再有财政规划,其实是有计划的,预算多少,国家要有多少战略物资的存储,开垦荒地、增加人口,推行一些有利于社会经济发展的办法,国家支持一些证实先进的工具的使用。等等。
  故而谢麟有此一问——你要计划什么?又要发展什么?
  生产力发展的缓慢,决定了它变革也是缓慢的,也就没有很迫切的压力,爹种田、儿子种田、儿子的儿子还种田,用的搞不好还是祖传的那把锄头。这就是现实,不需要太细致精确的计划,因为睁眼是那样,闭眼还是那样。到活不下去了的时候,改朝换代,太阳依旧东升西落。
  追求,当然是有追求的啦,皇帝要文治武功,大臣要名垂青史,都想海清河晏。然后……都海清河晏了,还有什么然后?继续海清河晏呀。还能再追求啥?
  程素素边听边调整着思路,等谢麟问完,她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先问了一句:“如今内忧外患,难道还不需要有个明确的计划吗?且人人自傲,以为自己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很有文人相轻的气质。能有个群策群力吗?”
  继而是试图用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说明这个问题:“都说长治久安,可如何治、如何安?譬如阿绍,从他生下来,咱们就在想,要如何待他,几岁开蒙,到什么时候读什么书,长到现在要开始见识些人情世故……对孩子这么尽心,可我发现对国家,竟没有这样的为它计划过。都想治它驯它实现自己的抱负,可曾真心关爱过它?父母爱子女,当为之计长远。
  开国二十年了,要做到什么样,开国五十年了,又要做到什么样,开国百年了,会有什么样的弊病,要如何预防应对。手里有什么样的牌,能打到什么样的局面。不是我说,这些官儿,都在做官,不是做事,所以最后连事也做不好了。
  都说要好好做人,怎么才是好好做人呢?一件一件的事做好了,就是在做人了,不是吗?为政也是一样的道理吧?”
  谢麟也试图去理解她说的东西:“你的意思是,看得长远些?”
  “我的意思是,发展的看。回归本源,国计民生四个字,算是本源了吧?如今既无国计,也无民生。这像话吗?譬如兼并,国家鼓励人口,多出来的人怎么办?有放的地方吗?垦荒多出来的荒地,顶得过兼并与人口的增长吗?当初有规划吗?有预见吗?
  腾笼换鸟能根治它吗?不能。不过是垂死之人吃口参汤,吊命罢了。
  如今这朝廷给我的感觉,头痛医头、脑痛医脚,出了事儿,去解决,然后等着它再出事。一个人随波逐流,还能说奈何奈何,一个国家却随波逐流,简直搞笑。一群自诩掌舵人,没有航向的,就知道说,我把船稳住。开向哪儿,不知道!说什么去找大同世界,他们要真能看到大同在哪儿就好了。做梦看的吧?
  大同世界是什么?至少得人人有饭吃吗?现在却在制造乞丐,然后对消灭乞丐毫无办法。他们的大同,难道不是做梦?”
  谢麟露出沉思的表情:“我要想想。”
  又说:“要将一个国家像管一个孩子一样的管起来,难。儿子还有不听话的时候——不是说你——何况一国?”
  谢绍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谢麟又说:“纵然是管孩子,爹娘还不一定想法一样——我不是说谁不对——这么多人,各有各的抱负,怎么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程素素送了他一记白眼。
  谢麟擦了擦汗,轻声道:“人走茶凉这样的事,官场上还少了吗?”
  “那是因为一件事情的好处还不够,也不够明显。利益是一切。仓廩实而知礼节。你要跟他们讲,我要大同,只能说动君子和书呆子,要说跟我走有饭吃……”程素素适时地止住了口。
  她已经用生动的例子证明了这一点,程犀抑兼并,目的与动机不可谓不崇高了,被陆见琛堵在妹夫家里差点打了一顿。程素素直接拿大饼忽悠,咔,团结了。
  谢麟慢慢地道:“这个发展规划,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定下来的。”
  “当然啦,”程素素有点同情地说,“现在麻烦的事还真不少呢,哪个主,哪个次,联谁打谁……啧!”
  谢麟也笑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倒想呀,才攒了点家底子,一交出去,叫一群败家子给弄没了。”
  谢麟道:“现在可以开始想了。”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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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麟算是被说服了,赵骞开始在心里还在想,这什么发展计划真是多此一举,只要治平,何必惹事生非?及程素素提出兼并的事,又说到“乞丐”,赵骞便将这想法丢掉了。
  其实,“世易时移,变法宜矣”的观点,读书人也不是全然不知的,只要让他们承认世道有变,其中一部分人就会积极动起来想办法,而不是大家一起破口大骂“人心不古”。
  只是谢麟现在不过是九卿之一,权位尚不算重,程素素就更糟糕了,她根本没啥治国经验,实践课趋近于零。这个计划怎么制定,程素素还真不敢胡乱开口,她只知道这样不行。过一二百年大乱一回、过一二百年大乱一回,算算自己的年纪,这是要齿摇发秃的时候还逃难吗?!坚决不行!
  发展、发展啊亲!
  可是生产力的发展真的很让人哭泣,她能推动的太有限了,一个粮食问题解决不了,就啥都别哔哔了。何况还赶上了个让人吐血的小冰河时期。
  最后,程素素慈爱地摸着小兄妹的狗头:“都记着了吗?你们可要努力呀。”照这个发展速度,不是她推卸责任,这事得一代一代传它个n代,不懈努力才行。还得防着递减的效应,甭等传到孙子,整个儿把这茬儿给忘了,现在得让儿女记得牢一点才好!
  在谢麟与赵骞看来,父母寄希望于子女继承衣钵太正常了,皆不认为她这话说的有什么隐藏的含义,两人都点头微笑着。
  但是谢麟既非皇帝,又不是丞相,还不是皇帝的智囊团的一员,让他公开讲什么国家发展计划,这是出格的。此事只能藏在这间书房里。又或者谢麟去对皇帝、对东宫,慢慢地说——说给他们俩,能计划成什么样子,就只有天知道了。
  时光过得很快,然而事情进展却是如此的缓慢。魏国那里的消息网密度只剩下原本的四分之一了,做什么都慢。近期在北方唯一的收获,却是樱桃给程素素带回了几个残兵败将。魏国生变的时候,有机警者见情势不妙,索性一路南逃回来见“六爷”了。朝廷太不仁义了,他们有人干脆隐姓埋名忘了过往,有不甘心,又或者让他们过普通人的生活过不下去的,则不如回来跟着“六爷”算了,总比跟着朝廷好。
  程素素对樱桃下了一道命令:“让他们在京郊先住着,将本事先给我拣起来。”
  这是必须的,审查也是必须的,万一这也是来卧底的,哭都来不及。程素素让他们暂时不要动的理由简直太充分了——第一,现在风声紧,全体休眠;第二,六爷要准备生孩子了,现在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