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夏庭晚吸了一下鼻子,重复了一遍:“你知不知道,我没有过亲情,除了爱情,别的情感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你曾经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全世界就只有你是我一个人的,你说过,我也是你一个人的。可你还是会和别人做爱,我真的好难过——”
  “在你眼里,在别人眼里,我当然是没资格难过了。离婚了之后,两不相欠,再纠缠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夏庭晚抬起眼睛,他眼圈泛红,直直地望着苏言:“可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就是难过得受不了,苏言,我现在告诉你这些,你会不会有一点点不忍心?如果是我呢?如果是我现在和别人做了,你真的不会在意吗?”
  苏言低头看着夏庭晚,他的眼神那么深沉,可是在夜色中却又时而有那么一丝温柔的错觉。
  有那么一瞬间,夏庭晚几乎以为苏言会拥抱他。
  他想,只要苏言伸出手,他就也紧紧抱住苏言,再也不松手了。
  可苏言没有。
  他把夏庭晚指尖的烟拿了过来掐灭在护栏上,然后垂下眼帘,轻声说:“庭庭,你总有一天会和别人在一起的。做爱什么的,也不要再找我这样的人了。找一个喜欢的吧,年轻一点的,简单一点的,你不会一直为我难过的——”
  夏庭晚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咬紧牙,可是大滴大滴的泪珠却还是不争气地滑了下来,滑到嘴边时,咸涩的味道一路滑到了心口。
  去他妈的,哭就哭吧,那又怎么样呢。
  苏言让他去找一个喜欢的人。
  给他写了138封情书的苏言,和他相爱了五年的苏言,让他再去找个喜欢的人。
  之前所有的话,都没有这时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让他痛得撕心裂肺。
  苏言松开了他,像是放飞了一只笼里的小金丝雀一样。
  告诉他外面的天地是多么美好,告诉他可以选择更好的。
  说着这样自以为温柔的话,可是实际上,却不折不扣是个冷血的混蛋。
  “我会找一个喜欢的人的。”
  他一字一顿地对苏言说:“我不像你,苏言,我不会像你一样敷衍自己。我当然会找一个喜欢的人,和他做爱,一遍遍地和他做爱,我会宝贝他,会认真对他,我会为了他变得更好——你听到了吗?”
  苏言的身体在那一瞬间也不由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像是喘不过来气一般,面色苍白地扶着护栏,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他没有回答夏庭晚的话。
  第十三章
  深夜时分,淅淅沥沥的雨趁人不备悄悄下了起来,苏言在空旷的双人床上翻了个身,侧躺着看雨滴打在飘窗上,然后蜿蜒而下。
  这段时间他总是浅眠。
  睡不着时就躺着看香山的夜色,一直看到太阳升起。
  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懒怠起来状态便像断崖似的直线滑坡。
  提不起精神迎接新的一天,睡不着时盼着日出,可盼到了阳光又发现实在没什么好期待,因此每天都觉得无趣。
  阴雨一直缠绵下到清晨,晦涩的阳光从阴沉的云层中艰难探出,吝啬地暗暗洒了一抹进来,照不亮整间卧室。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天花板是灰白色的,四面的墙也是灰白色的,他躺在床上,把四肢伸展出去但什么都碰不到。
  只有寂寥的雨声,滴滴答答。
  像是从沼泽里长出来的藤蔓,带着阴冷的湿气鬼魅地缠住了他。
  微信突兀地响了一声。
  苏言迟钝地望着天花板好几秒,才伸出手把手机拿了过来。
  毫不意外,是温子辰发的微信。
  “言哥,早上想吃什么?”
  三楼的卧室和书房是他的私人领地,温子辰也就识趣地不敢上来,平时叫他也只是发微信。
  “随便。我晚点起。”
  他只回了简单的几个字却感觉很疲惫,微信又响了一声,他知道是温子辰的回复,懒得再打开看。
  微信界面上他的头像依旧是《鲸语》里小夏投身大海的背影。
  每次打开,心脏都会突兀地蜷紧——疼痛,又像是一种奇特的快感。
  他多少是个有自毁倾向的人。
  他这样想着,把被子拉到头顶盖上,像是沉入深海一般,回忆潮汐一般涌了上来……
  他深吸了口气,自虐一般沉了进去。
  和许哲私下聊天时,他说他对小夏那个背影着迷。
  一个人与世界决裂时,把自己的肉体、精神一起毁灭,不留一丝痕迹,有种很纯净的美。
  他问许哲,这是不是一个可怕的想法?
  许哲说,大概每个人都有一点点吧。只不过长大了人就变成了灰色的,软弱、暧昧游移,有时只要差不多就行了,世事还算静好,所以说,中年人是没有理想主义的,只有少年的浪漫才是决绝的。我找了夏庭晚来演小夏,杨德昌找了张震来演小四,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拔刀捅了出去——理想破灭了,所以就和世界一起灰飞烟灭。
  许哲这么说的时候,苏言忽然想起弟弟死在他面前的模样。
  被火车呼啸着碾过的幼小身体。
  支离破碎时,并不是轰隆巨响,而是噗的轻轻一声——
  就像艾略特写的那样:这就是世界结束的方式,并非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
  大丽花一样的凄艳血色占据了他的视野。
  那一年他十八岁,世界给予他的成人礼是淋漓的血迹。
  可他依旧没有和世界决裂。
  他把苏谨的日记收在自己心底的柜里,牢牢上了锁,然后继续淡漠地前进,或许他自己宁愿相信他并未因此受伤。
  他生来就是一个中年人,他追求所有的浪漫和痴勇,因为那他恰恰是他从不具备的。
  第一次见夏庭晚,是在夏庭晚获得戛纳影帝之后回国的庆功宴上。
  许哲知道他去了,但是他没有找许哲把他引见给夏庭晚。
  他就靠在大酒店二楼的栏杆上,遥遥看着站在一楼中央的夏庭晚,那少年从香槟塔塔顶拿下第一杯,意气风发地一饮而尽——
  人头攒动间,夏庭晚瑰丽得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
  他就这样看着,庆功宴到了一半儿,《鲸语》其他的演员和编剧等主创基本都穿梭在各大媒体之间联络感情,只有夏庭晚溜到了角落,找到了一根背人的柱子。
  苏言觉得有趣,他站在高处,只是换了个角度,就还是能看到夏庭晚。
  那少年躲在柱子后,偷偷点了一根烟,像是自己在跟自己玩似的,呼出一串烟圈,之后再呼出一圈更高的。
  之后又像是玩腻了,仰头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打着柱子,像是对杯盏交错的一切都感到厌倦,那姿势也说不清是颓废还是叛逆。
  苏言站在二楼目不转睛地看着,隔那么远,他其实看不清夏庭晚的眉目,可雾中花的美丽还是让他屏息。
  站在二楼的那短短一夜,他像是高烧一般大病了一场。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也发热了起来,他身体里的心脏像是坐了云霄飞车。
  他变得虚弱、眩晕,可目光却越发精神烁烁。
  他别无选择地一见钟情了。
  那一夜之后,三十一岁的他把自己前所未有地武装起来。
  他知道,那将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战役。
  接近夏庭晚的时刻,是他最接近理想的瞬间——无论是对于爱情,还是对他自己来说。
  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苏言
  因为在他心里,只有那样的苏言,才能配得上夏庭晚。
  苏言没有经验,追求这件事,他一部分靠的是多年纵横权钱场的周全,但再武装自己,大部分时间,他仍只不过靠着一个普通男人的本能在行事——
  夏庭晚需要他,他就随时出现;夏庭晚想要什么,他给。
  他去丰县送过小龙虾之后,夏庭晚开始会偶尔主动发微信给他。
  有时是自拍,有时是一些生活琐事,这些他都能回得妥当
  只是夏庭晚有时漫无目的地发个表情过来,他绞尽脑汁,也不知该怎么回才能让对话继续下去。
  后来他干脆和助理一起把夏庭晚在《鲸语》和节目里出现的样子,一帧一帧做成表情包。
  夏庭晚突然看到之后,又诧异,又害羞,但又带着点得意地回了一句:我怎么每一帧都这么好看,e=(′o*)))唉,表情包收了。既然你这么厉害,那我封你做我的头号粉丝好了。
  他光荣受封,高兴得用车载音响放电子音乐,一边开着车,一边随着节奏摇摆了几下身体。
  那种快乐单纯得有点不像他那个年纪的人还会拥有的。
  追求夏庭晚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夏庭晚是野生的小鹿,全凭好奇心和天性行事,它会用小蹄子来踩踏他,也会用舌头轻轻地舔他,有时候来了脾气会用犄角赶他走,可是若看他真的就此退缩了,却又会凑过来给他看它柔软的耳根,撒娇要他回来摸摸。
  所以如果说是单纯的追求,却又好像不是很准确。
  追求是单方面的痴态和执念,可他和夏庭晚是两个人的游戏——你进我退、百转千回、神魂颠倒。
  他有一次陪夏庭晚去日本,夏庭晚喝了几倍不加冰的梅酒,醉醺醺得半靠在他怀里和他一起散步。
  东京塔下的夜色霓虹闪耀,他抱着夏庭晚,男孩眯起一双媚得发光的桃花眼突然就侧过来亲上来。
  他心跳得剧烈,可夏庭晚中途却突然改变心意推了一下他。
  推,却也推得不彻底,推到一半又恋恋不舍把他的脖子圈了回来,可是这次干脆不亲了,只狠狠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苏言下巴上见了血,那两天连胡子都刮不了,贴个ok绷也贴不服帖,胡子拉碴滑稽得像个卡通人物。
  他被折腾得懵了,从日本回来多少克制了些,以为夏庭晚也需要一点空间。
  可是两个人还没淡上一个星期,夏庭晚先发了条朋友圈,可怜巴巴地写在深山里拍戏走得脚都起了水泡,什么都吃不到,又私下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想吃大闸蟹。
  他那会儿在中东出差,助理带的转换头出了点问题,私人手机充不了电所以隔了一天才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