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其实这也是他故意为之,他必须得让杨绵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作为一个奴才,就不能站在主子头上指手画脚。
  可就在这个时候,刘尧又一次半夜做了噩梦惊醒,他想不起来睡梦中见到了什么妖魔鬼怪,只好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推门出去吹吹风转转,然而就在他坐在宫殿内的一个石凳上,一个人待在沉沉夜色中时,他却看到不远处有个人,鬼鬼祟祟的除了宫门。
  小孩子眼睛好使,刘尧又没有夜盲的病症,马上就着月色认出了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是最近他从管事太监手里要来的小太监。
  他心下好奇跟了过去,只见小太监左拐右拐,提着灯笼跟另外一个不知是哪的宫女会面,刘尧这个时候也察觉出不对了,他屏息摸到两人身后,听着两人对话:
  “……娘娘也是怕那小子背后有人指点,不过现在看来,就是他身边的宫女有点本事,那小子混不吝的把那宫女给冷了,现在正被你哄得一愣一愣的,估计不会再想去学堂了。”这是那宫女说的。
  他那小太监听完,也是叹了口气,“谁叫他母妃做了那等事,与人通奸可是皇室大忌,估计就连皇上心里也在怀疑,那小子是不是自己的种,跟了这种主子,还能有什么奔头?我这不是被逼无奈,还望姑娘与娘娘多美言几句,我与那小子身边死心眼宫女可不一样,日后还要投靠娘娘呢……”
  后面的话,刘尧愣是没能听下去,他脑子里不断的回荡着小太监的话,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忍不住跳出去掐死那胡言乱语的狗贼!
  可就在他脚跟一抬时,他突然想到了杨绵那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稳如泰山一般淡淡的眼神,他下意识会想,如果此时此地,把自己换成是她,她会怎么做?
  她一定会当作没听过,转头去做自己的事吧……不,她不会当作没听过,她会记得牢牢地,把对方的话一笔一划都刻进心里,刻在骨子里,然后再转头去做自己的事。
  她总是能让日子变得更好,她被人陷害了,别人都在说她以后没了路可走,她却找了管事太监,成为自己宫殿的宫女。
  在这个人人都不看好的位置,她用心给自己调理身体,以至于在国宴之前,成功让管事公公放出一条生路,从此让他出现在朝臣眼中,这些……他都知道。
  他只是不愿承认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宫女,要靠别人来满足自己的需求,要靠别人用月例接济自己,要靠别人为自己谋一份出头之路。
  可现在想想,偌大的深宫里,他以前见过的,认识的,还有如今的小太监,又有哪一个奴才,比得上她一分一毫呢?
  她本来就是最特别的那个,仅此而已。
  第54章 0307
  刘尧在外吹了一晚上风, 看小太监要走,他才突然惊醒过来,也扭头离开。
  可躺回床上之后, 他就翻来覆去的开始想他那个讨人厌的宫女, 就连那小太监、别人的宫女都知道, 整个皇宫中, 如今对他最好的,就是素菀一个了。
  他却还一个劲的把人往外推。
  不用想也知道,素菀一定被他伤透了心, 再加上……他刚冷落了素菀,又任用了别的小太监, 做了那么多错事, 他也不好意思贸然去找素菀。
  于是他打定主意, 先把素菀想让他做到的事情都恢复成原样, 到时候也好有底气去找素菀和好。
  刘尧想明白了这一点,带着微笑入眠, 第二天把小太监撇在一边,自己穿好衣物,随意喝了点粥,就风风火火的去了皇子苑。
  虽然只去了几天,但刘尧还是认得路的,七拐八拐就到了禁卫守护的皇子苑门口。
  他这一次难得出门早, 恰巧遇到宫内的皇子, 以及宫外王府的孩子大批进入苑中的时机, 一大群十几岁的孩子在各自的伴读陪伴下,纷纷进入苑内。
  就在这时,有位皇子眼尖的看到了不远处的刘尧。
  “那不是七皇弟吗?”这皇子差点以为看花了眼,因为最近一段日子,这捣蛋鬼可再没踏入过皇子苑,还以为会再也不来了。
  可来了又如何……谁还能让他进皇子苑不成?
  这皇子嗤笑一声,摇摇头离开了,而在他身后的另外一名年纪小些的皇女,却走到了刘尧面前,上下看了他好几眼,“你来这里做什么?父皇已经说了,既然你不乐意读书,还险些把夫子气病,那就不必允你进皇子苑读书,你自回去吧。”
  这皇女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长得玉雪可爱,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刺耳。
  刘尧先前进皇子苑时,男女是分开授课的,所以没见过这位小皇女。
  并且由于知道这是自己的皇妹,包容心也比面对其他皇兄时强了许多,小孩子的话而已,何必当真呢?他好笑的捏了一下皇女的脸蛋,“我什么时候把老师气病了,你可不要骗我了。”
  可就在他话音未落,手指也刚要从小皇女脸上落下来时,这小皇女已经像是惊呆了一样,直直的看着他,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这一瞬间,刘尧的耳朵都差点聋了,小女孩的尖叫又尖又高,让他整个人都混混沌沌起来,只呆呆的在一边看着旁边伺候小皇女的宫人,一把抱起她,接着又怒瞪他一眼,急匆匆的向皇子苑跑去。
  又过了没多久,老师抓着胡子气冲冲的走出来,指着他抖着手想说什么又似乎卡在嗓子里,没能说出口,过了半晌才唉了一声,摆摆手轰他,“快走快走。”
  这一句刘尧倒是听懂了,这是要赶他回去了,但他可不能走,他还要表现好一点,给自己挣点面子呢,于是刘尧摇摇头,“我不走,我是来读书的。”
  本来前几天刘尧不去上课,夫子是生了一顿气,可他是上了年纪的人,生气也不会太久,其实内心早已原谅了对方,毕竟是个孩子,不能要求他与大人一样成熟,可……
  今天夫子还没踏入学堂,就见宫人抱着哭到眼肿鼻子红的小皇女过来,就是一顿告状,好啊,几天没来上课就算了,过来一趟还要欺负皇妹……这七皇子,无法无天了啊!
  “你来读什么书?”夫子不愿理他,背过身去,“皇上已经下旨,让你不必前来皇子苑读书,老夫的学堂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
  小皇女说的话,还有几分编造的可能,但老师说的话……那绝对是真的了,刘尧并不傻,他马上就明白了……自己是被父皇给厌弃了。
  可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不过是被辱骂了,然后报复了回去,难道父皇不应该了解了前因后果,去责罚先挑事辱骂他的人吗?刘尧想不明白,可他这个时候,也感觉到了一阵心凉。
  这种凉意从心脏升起,转眼席卷了四肢百骸,让刘尧僵在了原地,他甚至还抱有破罐子破摔的心想……父皇本来也不喜欢他,现在不肯让他读书,那不是很正常吗?
  早该知道的。
  可这一刻,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所要承受的难过,比昨夜听到小太监诋毁自己母妃时,还要更汹涌一些,毕竟他没见过自己母妃,他出生不久,母妃就已去世,所以母妃遭人口舌,他只是觉得愤怒。
  父皇却是他一度想要接近的人,现在这个人,已经厌弃他到,禁止他进入皇子苑读书了。
  此时如果换成任何一个受尽宠爱长大的皇子,恐怕都无法承受的住要昏厥过去,可刘尧……习惯了。
  换了他一个人的话,他绝对已经走了,他宫里日子过得还行,干嘛要来皇子苑受屈辱,可他还得表现的好好的,去给素菀一个惊喜。
  让她知道,他并不是那么无可救药的,他有认真听她的话……他犯了错,也都会改正的。
  现在被父皇一道口谕打过去,他不甘心啊。
  就连刘尧都没意识到,如今的他对于皇帝已经不像原来那么在乎了,反而那曾经他认为讨人厌的宫女素菀,在他心里占据的分量,越来越多。
  “父皇的口谕不可违背,但……老师我能不走吗?我想读书,做个明事理的人,哎老师老师,就算让我在学堂外旁听也行啊……”刘尧安静如鸡了一阵,见夫子的身影开始远离,脸上马上挂起嬉皮笑脸的表情,亲热的跑去扯人家衣袖。
  路上其他皇子都投来鄙视的目光,似乎在觉得刘尧给他们皇子丢脸了。
  可刘尧怕什么呀,他真想脸皮厚的时候,根本就感觉不到丢人,更何况当初他被一路扛着到了皇子苑时,路上都丢脸丢尽了……现在跟之前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闹到最后夫子都松动了,几乎快要脱口而出,让刘尧就在学堂外旁听,结果之前就有皇子让身边的宫人去找皇帝,再次带来了一批禁卫,直接把刘尧抗回宫去了。
  早上兴致勃勃地赶了个大早出门,没多久又被禁卫扛回来,让等在宫内的小太监目瞪口呆,他犹豫了片刻,两三步跑过去接着刘尧,却被刘尧用力一手挥到一边,郁闷道:“闪开,我自己走。”
  “这……主子这是……”小太监脸上一点恼火都不见,连忙又赶上去,似乎想为刘尧排忧解难的开口。
  可刘尧知道了他的本性,这根本就是个叛主的奴才,又怎么会把苦恼吐露给他?
  刘尧脸上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开口就想让这别有心思的小太监从自己滚出宫去,不过就在这时,他神色微动,把小太监提了过来,“……她最近在做什么?”
  小太监没懂,“主子说的谁?”
  “就是……素菀。”刘尧咳嗦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说出这个名字。
  “素菀姑娘啊……从奴才过来之后,就没怎么见素菀姑娘出过房门,可见是越发懒惰了,主子您怎么今儿突然问起她来了?”小太监迟疑着道。
  他说的也不是假话,他进入七皇子的宫殿,自然把叛徒当了个活性,里外都监视着,尤其留意着那颇有见识的宫女,直到发现对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内,也不在七皇子身边出现了,小太监就满意了。
  此刻见刘尧问起那宫女,小太监也不慌不忙的给她上几下眼药。
  可刘尧愣是无视了那一截眼药,只听了前半段就有点坐不住了,“她不怎么出门?生病了?”
  颓废和愧疚席卷着刘尧,他内心挣扎了下,马上跑到宫女的住处,想也不想的推开其中一个房门后,只见素菀正安安静静的,背对着他,在桌面上写写画画的。
  有那么一瞬间,刘尧焦躁的内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他皱起眉有点想哭,又努力强忍着,忐忑的走近少女,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明,这是整个宫里……唯一对他好的人。
  他不懂事伤到了人家,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人哄回来,即使是让他认错,端茶倒水好几天,他也愿意。
  可就在刘尧挪去少女对面,犹豫开口第一句要说什么时,那桌旁的少女已经停了笔,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你怎么来了?”
  刘尧嚅嗫了下,杨绵已经把写好的书吹干叠合起来,她捏了捏已经泛红的手腕,淡淡的看向刘尧,难得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你不爱去学堂,不去就不去,我最近想了下,你那夫子四十年都在编书,文学修养一定高不假,可他教导的思想,却不一定适合皇子,你一个皇子,读书那么好将来还能做官不成?既然学堂里留不住你,就过来跟我学……”
  后面的话,杨绵本来想说,在她这边不好好学习开小差,可就直接被罚扎马步了。
  但她话音未落,对面那小皇子在听到学堂留不住他几个字时,突然抬头跟她对视一眼,像是委屈到极点终于崩溃一般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对不起……”
  原来,自始至终,这个人都没有放弃自己。
  第55章 0308
  小太监觉得七皇子疯了,不能去学堂竟然还和一个宫女混在一起, 还要宫女教他读书?
  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读过诗书?就算是宫妃之中, 能识文断字、写得一手好文章的也绝无仅有, 连宫妃都是如此,更何况宫女了?
  小太监已经足够确定, 将来的七皇子, 绝对没什么大出息, 没有了学富五车的夫子教诲, 他拿什么来跟他的兄弟们比?
  于是小太监在刘尧这边, 给背后的主子传递出七皇子已废的消息, 立马就着新主子的关系,离开了七皇子的宫中。
  刘尧冷眼旁观他传递消息, 一言不发地看着小太监走,换了以前他一定早已跳脚, 恨不得把那该死的奴才狠揍一顿, 可现在的他, 内心居然也毫无波澜起来。
  这个宫里,想让他过的不好的人太多了,即使他从来没得罪过什么人、更别说那一晚宫女口中的娘娘,估计他见都没见几次。
  可他的身份, 似乎本身就是某些人的碍眼之物,想必只要他一直在学堂上课, 他身边会有越来越多的各宫派来的探子, 监视着他一举一动。
  现在得知他去不了学堂, 整日呆在自己的宫殿内,那些人也不再关注他。
  可那些人又怎么会知道,他能安然待在宫内,是因为他有素菀教导他,他没有学堂内的夫子做老师又如何?他的素菀……对书本的理解,不比夫子差。
  更何况,刘尧能在母妃去世的情况下,平安活到现在,他本来也是聪明的,可即使是聪明如他,在听夫子讲课时,也总是十分懵懂,不太理解那些酸儒之间的咬文嚼字,反倒是素菀教给他的那些……
  都是把知识点,一个个揉碎了,又分门别类的教授给他,不仅让他对书本上的内容理解的更透彻,还使他对事物的看法,也逐渐成熟起来。
  刘尧的变化,杨绵都看在眼中,她并不是教师出身,但他也是受过义务教育的人,她记忆中的历史,每一个都可以拿来给刘尧讲故事。
  那些历史,虽然在这个世界不会重现,但只要是历史,就一定有之所以发生的原因,刘尧多听几个故事,以后在选择上,就能更谨慎一些。
  事实证明,太招摇的人要么可以凌驾所有人之上,要么就最好一直保持低调,否则没能力和背景却还要满世界招摇,那属于嚣张,将来是要被针对的。
  就像如今风头正盛的三皇子,由于母妃最得皇帝宠爱,子凭母贵也一跃成为众皇子之中,最有资格争夺皇位的人,只要皇帝对他母妃的宠爱长盛不衰,将来皇帝去世,他登上帝位的可能性最大。
  但……杨绵足不出户都听说过,三皇子同样是众多皇子中,最嚣张的那个,因为皇帝的宠爱,使他无法无天,连皇女都被他欺负过两个,至于其他皇子被他欺负、告状过的,更是按人头一人一份。
  这些人,能允许三皇子上位才怪了。
  不过……杨绵看穿了一切,这却和她无关,她如今是个宫女,那就要操心着宫女的事,如何把七皇子培养成一个能在宫斗夹缝中好好生存下来的人,才是她要做的。
  也因此……在教习了刘尧两年书本知识,也罚了他站了近两年马步后,已经从瘦弱多病转向精瘦微黑的刘尧,被她提到了马场上。
  其他皇子在十岁之后,也都是要学骑射的,文武双全这是皇子的必备技能,但刘尧身体太瘦弱,之前别说是骑射,连马步都站不稳。
  杨绵用两年时间从太医院那里拿药给他调理身体,又让他扎了两年马步打底,觉得这小子总算能放出去见光了,才带他去了皇宫中的御用跑马场。
  未成年的皇子想要出宫太难,否则杨绵就选军部的马场了,至少会比皇宫中的氛围好很多。
  刘尧这两年被她教导的没什么太大的缺点,但杨绵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后来才隐隐觉得,刘尧最近生活过于安逸,开始缺了血性,而骑射正是觉醒他骨子里血性的一项活动。
  不过到了马场上,看到刘尧学会了骑马,就呼哧呼哧的驾着马奔到了远处,杨绵才发现,原来这小子看起来成熟稳重了那么多,其实性格中的那点血气都藏了起来,他并不是缺少血性,他只是开始善于隐藏,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