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见王沅憋着笑看着他,他说不下去了, 挥挥手道:“行吧,你继续说吧。”
  王沅:“端娘五音不全, 唱歌难听,我们笑话她,谁知她理直气壮地说, ‘陛下就是这么教我唱的, 你们有本事就笑话陛下’哈哈哈。”
  李湛抚额叹息, 这个端娘啊, 真是要解他的老底呀。
  王沅揶揄道:“《周礼》有云,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陛下的六乐修习不及格呀! ”
  对于她的揶揄, 李湛并不对生气, 反而笑道:“六艺之中,朕大部分不精通, 对于礼是最通的。”他少年时没有条件学这些,进宫后,太傅们择最重要的礼与书给他补习。
  李湛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不足,然后反问王沅,“女子四德,卿又具备哪些?”
  女子四德指: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王沅仔细想了想,道:“妾四德俱备。”
  李湛盯着她打量半响,笑道:“就凭你这不谦逊的态度,在妇德上就差一点了。”
  王沅脸色沉下来,认真地分辨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若是陛下喜欢听假话,那我就按照陛下的意思说了。”
  李湛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只能承认王沅说的都对。
  王沅这才重新高兴起来,吩咐采青去将她新做的一个香袋拿过来,然后给李湛系在腰上,“这可不是普通的香袋,里头放着梅花冰片、麝香、薄荷、三七的干片。天气炎热,系在腰间,头昏脑涨时,闻一闻,可开窍醒神。”
  李湛拿起香袋,放在鼻间嗅了,清香扑鼻,果然醒脑,比之宫里用的香袋都要管用,赞道:“确实是好东西。你把这方子写下来,朕让人多做一些赐给宫人。”
  王沅道:“这配方是我外祖姚家祖传的方子,不能轻易给了别人。”
  李湛道:“这些个世家,抱着自家那点东西,仿佛跟守财奴一般,真真有失世家的风范。”
  王沅十分认可他说的话,但是无可奈何,毕竟这方子不是自家的,于是道:“我自己也研究出来一个方子,用料便宜,效用差不多,我写给陛下吧。”
  采青立刻摆上笔墨纸砚。王沅一气呵成写完了方子,李湛细细看了,再一次夸道:“你的字写得不错,师承哪位大师?”
  王沅道:“是一位姓朱的夫子,年纪蛮大的,须发皆白,不过很有学问。朱夫子奉行字如其人,一个人写得字可以看出他的品格风骨,因此对于我们姐妹的字要求非常严格,每天至少要练十篇字以上,完不成就用竹条打手心。”有一次她没有完成,被打过一次,手都肿了,也不敢哭,还要继续练字。
  李湛看她那心有戚戚的表情,笑道:“严师出高徒,你看你能写的这一手好字,现在想想还是应该感谢夫子当初的严厉。”
  王沅还能说什么,只好说:“是呀。”
  李湛由王沅练字的事情,想到太子的字上了,严师出高徒,看来他要给太子的那几个师傅紧紧弦了,还有就是太子的课业也须加重一些。
  不错,每次跟王沅在一起都能得到新启发,李湛的心情更加好了,决定奖励下王沅:“既然你与公孙美人、端娘她们关系那么好,这次去西山索性都带上了。”
  “啊!”王沅惊异,怎么这会儿这么大方了,她很想说只带上公孙柔嘉就够了。
  尔后一想,估计是他自己原本就想全部带上吧,还故意推到她身上,真是狡诈啊。
  李湛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过来明光殿了,夜晚就寝时,两人坐在帐子里,王沅感觉到一阵生疏,她拿薄毯子把自己紧紧地裹成蚕蛹状,然后闭了眼,说道:“陛下,我已经睡着了。”
  李湛心中好笑,伸手去挠她的胳肢窝,王沅哈哈大笑,她想起一件事来,问道:“陛下,我好久没有见我父亲了,可否让我父亲也去行宫,这样不然陛下能够与老朋友相聚,我也能见到父亲了,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啊。”
  李湛想起王奉光,也来了兴趣,“幸好你提醒了我,你父亲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也正想与他聚聚。”
  王沅道:“您觉得我父亲好,可大多人觉得我父亲不好,太败家了,祖辈留下的田产都快卖完了。”
  李湛道:“可能这就是仗义疏财吧。”
  王沅不敢苟同,她觉得被骗的可能大些。
  寅时末,李湛睁开眼睛,做了起来,王沅睡着很熟。他轻轻地下了床,吩咐人不要叫醒她,然后走到外间去梳洗。
  王沅一觉睡到自然醒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她瞟了一眼沙漏,竟然快午时了。采青带着人进来服侍她梳洗,王沅道:“陛下临走时,可有说过什么?”
  采青道:“陛下说他今日要去灞上祭祖,近日就不能再过来明光殿看望娘娘了。”
  “哦。”王沅点点头。
  采青又拿出一个盒子来,笑道:“婕妤,这是陛下让张公公送过来的。”
  王沅打开看,原来是一只玉璧钏,玉色透亮,水头十分足,无一丝杂色,而且玉面上还镶着金丝。采青替她戴在手上,道:“婕妤,这玉钏最适合夏天戴了,陛下是个有心人。”
  主仆几人正在说话之间,金珠掀了珠帘走进来,道:“婕妤,建章宫的公公给您送膳食来了。”
  采青一拍手,笑道:“才说赏赐,现在又有赏赐。”
  王沅摸着肚子,想要站起来,“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好饿了。”
  鼠尾拉住她,“娘娘,您的头发还没有梳好呢,且等一等。”
  她在梳妆匣子里扒拉了一会儿,疑惑道:“婕妤,公孙美人送给您的那支小金钗怎么突然不在里头了,采青姐,你有看到吗?”
  那支金钗王沅就戴了那一次,就让人收起来,这会儿不见了,大家都很着急,采青道:“我没有看到啊,上次我明明放在这里的。”
  能够进内室伺候的只有采青、鼠尾、金珠、金桂四人,鼠尾急的额头上都冒出汗珠来,立刻就跪下来请罪,“婕妤,奴婢敢发誓,金钗不是奴婢所偷。如若奴婢说了假话,就让奴婢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采青自知也是嫌疑人,跟着跪了下来,王沅拉她二人起来,道:“你们快起来,我相信你们。”
  鼠尾气得不行,自己的清白被人毁了,她咬牙切齿道:“婕妤,这事儿就交给奴婢去查,奴婢定然将那行窃之人抓住以证明清白。”
  宫女太监进宫之前,都有一份家世履历清单,如此皇家才能放心的使唤。王沅自问对待下人不薄,逢年过节该有的赏赐都不少,办事得力也有赏,可偏偏自己殿里出了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她御下无方。公孙柔嘉送给她的这根金钗小小巧巧,乍看之下有些不起眼,所以这首饰盒子里有这么多名贵的首饰,行窃之人却偏选择了这根不起眼的金钗。
  鼠尾出去后,采青嗫嚅道:“婕妤,我没有拿金钗……”
  王沅拉住她的手,郑重道:“采青,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就如同我的姐妹,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她自嘲一笑,“如果在这掖庭,咱们二人都不能互相相信,那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了。”
  采青心里一阵激动,热泪盈眶,使劲点头,道:“采青知道了。”
  随口,王沅去了南薰殿,公孙柔嘉听说了这件事情后,眉头之间有些忧色,“若是其他无名好的东西也就罢了,这根金钗乃是我在家时,我母亲特定请人为我打制作,金钗上刻有我的姓氏‘公孙’二字,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可就不好了。”
  王沅愧疚极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金钗是放在我屋子里被偷的,左不过鼠尾、金桂、金珠三人,姐姐就给我两日时间,我一定给把金钗给找回来。”
  两人正在商量着如何办理此事,粟米慌慌张张地走进来,“美人,不好了,掖庭令带着人来了。”
  公孙柔嘉站起来,道:“粟米,不必如此惊慌,我行得端做得正,区区掖庭令有何可怕!”
  掖庭令周英施过礼,道:“有人举发公孙美人私通外男,臣奉皇后旨意,特地请公孙美人去掖庭邵狱查问。”
  王沅与公孙柔嘉一看见他拿出来的那支金钗,顿时全部明白了。王沅正待开口说话,公孙柔嘉拉住她,微微摇头,然后对掖庭令说:“容我收拾一下再随你去掖庭邵狱。”
  周英面露难色,“这恐怕不行……”
  王沅上前一步,道:“你也说是调查,可见事情并没有确认。大人,请你通融一回,容许公孙没有收拾一下。”
  粟米及时地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又看着王沅的面子,周英才勉为其难的允许了。
  ☆、第 40 章
  40 第 40 章
  王沅情知是自己连累了公孙柔嘉, 满心愧疚,进了室内,便开口道:“此事与你无关,我去向掖庭令说清楚, 金钗本是你送给我,在我这里不见的。”
  “不可,”公孙柔嘉急忙出言制止, “你现在若是这么一说,把你也牵扯进去了,这种事情很难说得清, 不能让我们两人都陷进去。”
  被她这么一说,王沅顿时头脑清醒起来, 如果她们两人都被关在掖庭邵御,被有心人操控的话,真的就洗脱不清了。她置身事外, 正好有机会想办法替公孙柔嘉洗脱罪名。
  王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放心, 我会查清楚金钗失窃的来龙去脉, 然后向皇后娘娘禀告。”
  公孙柔嘉点点头, 又吩咐了侍女几句话,然后带着粟米跟着掖庭令走了。
  王沅回到明光殿, 张山立刻来报, “婕妤,小的听了您冯吩咐, 去建章宫看了,陛下已经出宫去了灞上。”
  王沅气极,一掌拍在案上,李湛怎么偏偏这时候去祭祖,他要是在宫里,直接去求他,事情岂不是更简单?
  鼠尾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快的,到了晚上事情就已经水落石出。鼠尾揪出了钱丰,钱丰又扯出了金珠。钱丰与金桂跪在王沅面前痛哭流涕。
  能进王沅卧房的人只有采青等四人,采青排除,就是鼠尾不自请去找出作窃之人,王沅也能找出来,只是时间花费稍稍长一些。
  金珠边哭边把事情都说出来了,“奴婢与钱丰是老乡,家贫,被卖到宫里来,后来结成干兄妹。钱丰的大哥好赌,借了人家的利子钱,利息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那放利钱的人说再不还钱就要砍了他的头,钱丰就过来求奴婢,把婕妤您那些不起眼暂时用不上的首饰偷一件出去当了,等有了钱再赎回来。奴婢一时猪肉蒙了心,才干下这等事情,求婕妤饶了奴婢吧!”
  金珠在四个丫头中最不起眼,负责厨房的事情居多,本以为是个老实本分的姑娘,采青很失望,“金珠,婕妤对你多好,你知不知道这次给婕妤惹了多大的祸事?”
  金珠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不停地叩头,“奴婢知错了,这些日子心里一直不好受,本来已经想到向婕妤坦白……”
  她的额头已经磕出血来,采青有些不忍,鼠尾立刻啐道:“你少在这里扮可怜了,采青姐,你可不要被她骗了!幸好婕妤警醒,我让扫院子的小安子这些日子一直盯着钱丰,才发现了蛛丝马迹。”
  王沅不耐烦跟这些人多扯,直接问钱丰:“当金钗的当票在哪里?”
  钱丰缩在一边,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鼠尾一指小安子,小安子上前来,道:“婕妤,小的在钱丰的房里找到了这张当票,您请过目。”他把当票恭恭敬敬地呈给王沅。
  王沅拿着当票仔细看了看,这有这张当票在手,再加上钱丰、金珠的供词,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她让人把钱丰与金珠绑起来送去交给掖庭令,然后带着采青与鼠尾去了椒房殿。
  椒房殿。
  二公主正在长牙的阶段,有些发烧,余蕴秀急的不行了,守在床边照看。余少儿劝道:“姐姐,你不必如此惊慌,御医不过说了吗,问题不大的。”
  余少儿有皇后的特许,可随时进宫探望姐姐。今日上午她约着二姐去金银铺子看首饰,自从余家随着皇后姐姐发达后,她们的品味也是跟着水涨船高,很多一般的首饰都看不上眼。于是老板神神秘秘地拿出一根金钗来,道:“这是宫里的娘娘用的好东西。”
  那根金钗看着就像是普通的金钗,只是钗头雕刻成一只兔子。余少儿很好奇,细细查看,终于发现钗头有两个非常小的字“公孙”。她立刻问这金钗是怎么来的,老板道:“陈家当铺的老板卖给我的,是被一个姓钱的浑人当的,他说是他的相好赠的,还说他的相好的是宫里的一位娘娘。本来说好了过几日就赎回去,但是那姓钱的得了钱不干正事,去了赌场输了个精光,于是陈老板就把这金钗卖到我这里来了。”
  余少儿得知这事后,当下也不看首饰了,就要进宫去,她姐姐余卫儿胆小怕事,拉着她的胳膊,劝道:“妹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就当做不知道这事,省得给姐姐惹麻烦。”
  余少儿瞪了她姐姐一眼,道:“这怎么算是惹麻烦,哼,姐夫的小老婆在私通别的男人,我定要告诉姐姐姐夫,让姐夫重重的惩罚这个不讲廉耻的妇人。”
  “少儿,咱们也不能光凭这老板的一面之词啊,万一弄错……”
  “不会弄错的,”余少儿得意地晃着手中的金钗,“这就是证据,咱们做的是好事,姐姐姐夫该感激才对。你胆子这么小,真是没趣,我一个人进宫去。”
  之后她就拿着金钗进宫了,余蕴秀正为着徽鸾发烧的事情而担忧,索性就把这件事情交给孟昭姬去处理。孟昭姬则吩咐掖庭令去查清楚事情,于是才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余少儿道:“那个公孙美人系出名门,据说还是御史大人的远亲,平日看着温婉端庄,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人。看来那些名门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她这酸酸的话说完后后,其实心里又有些羡慕那些出身名门的人,就像小时候,大家们见到她与王沅,总会先夸赞王沅,还不是因为王沅出身关内侯之家,而且外祖家还是江南有名的世家,而自己的父亲只是个狱卒。她心里不忿,又对姐姐说:“等顼儿当了皇帝,我看谁还敢小瞧我们余家!”
  “住嘴!”余蕴秀斥责道,“你这嘴巴怎么什么都敢说,‘顼儿当了皇帝’这是什么话,你把陛下置于何处了?”
  余少儿嘟起嘴巴,本来就是嘛,姐夫做皇帝虽然好,但肯定比不上顼儿做了皇帝之后,余家能得到的好处更多,不过看姐姐的神色,其他的话,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余蕴秀叹了一口气,“咱们余家现在身处高位,一举一动都牵扯这顼儿,你竟然还不知谨慎,还有公孙美人的事情还没有彻查清楚,你可不许在外头乱说,她毕竟是正经的有品级的妃子。”
  “知道了,”余少儿气道,她再想不到大姐竟然是这个态度,那些妾妃都是来争着姐夫宠爱的,当然能少一个就少一个,本以为姐姐会夸她,没想到自讨了个没趣。
  余蕴秀道:“金钗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明日一早就回家去吧,你也嫁人了,整日往娘家、往宫里跑,陆家会有闲话。”
  “哼,”余少儿道,“谁敢说闲话?要不是我,他陆敖现在能当陛下的侍中吗,你放心,陆家人都捧着我,公爹婆母对我比亲生女儿还好,巴不得我多进宫呢!”
  余蕴秀一阵心累,上次陛下告诫她的话,她已经传达给父亲了,让父亲约束家人,依照陛下的意思办事,然而这小妹还是这么不省心,她硬着心肠道:“你初初嫁到陆家就该谨守为人媳妇的本分,以后没有我的宣召,就不要进宫了。宝珠,你把陆夫人的令牌收起来吧。”
  “诺。”
  宝珠告了一声罪,“得罪了,陆夫人。” 她伸手解下了余少儿腰间的进宫令牌。余少儿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要想跟她姐姐再撒撒娇,讨些好处。
  满珠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娘娘,不好了,二公主又发起烧来,脸色通红,奴婢已经让人去请了御医过来。”
  余蕴秀顾不上妹妹,立刻就去看女儿。这时,又有人过来禀告:“娘娘,明光殿王婕妤求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