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肯特已换好了紧身游泳衣,正在船尾做热身运动。
  他已有十七岁,面孔虽然还稚气,但体型已和成年人相差无几,肌肉健壮结实。比起来,莱昂介于初步入少年的身材实在要显得瘦弱幼小许多。
  “我从来不是爽约之人。”莱昂说着,“我也还担心你因为鼻孔受伤要缺席呢。”
  “噗——”人群里有人没能忍住笑声。
  肯特嘴角抽了抽,冷声道:“要比的话,就开始。港口已经挂了风球,今天会有一场暴风雨。”
  “你怕了?”莱昂挑眉一笑。
  “我怕你输了赖账。”肯特冷笑。
  比赛的地点就在狮子岛北面。那里,朝北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在他们脚下水深二十多米的地方,有一艘沉船。
  “鲨齿号”曾经是一艘水空两用的军舰,隶属于弗莱尔当地驻军。
  一百多年前,帝国军曾在弗莱尔附近空域对一群作恶多端的星际海盗发起了围剿攻击。“鲨齿号”在战斗中受伤,没能坚持到回港降落,就沉没在脚下的海域里。
  军方在把军舰上的机密设施拆卸完后,将舰艇遗骸留在了海床上,让它成为了海洋生物的一座堡垒,以及潜水爱好者的一处摄影圣地。
  当然,这仅限天气好的时候。蓝贝湾水质透明度极高,阳光可以穿透海水照在沉船上。而如今这个暴风雨前奏的天气,海底必然一片昏暗,暗流湍急。
  莱昂脱去了外衣,露出深蓝色的紧身游泳服。
  少年身躯高挑修长,猿臂蜂腰,肌肉虽不如肯特那般壮硕,却非常匀称劲瘦,被宛如第二层皮肤的游泳服包裹着,蓄势待发,充满了力量。
  无辅助设备潜水,既不穿戴推助装置,只携带可维持三十分钟呼吸的高浓缩氧气瓶,脖子上套一个溺水急救项圈。
  下了水后,双方各凭本事深潜下去,寻找目标。只有发生紧急情况,或者项圈检测到用户生命体征下降,才会启动,强行带着用户浮出水面。
  “你真的没事吗?”桑夏帮莱昂检查着氧气瓶,“你皮肤好烫。我觉得你在发烧。”
  “一点感冒而已。”莱昂将急救项圈扣在了脖子上,摁下了开关,“三十分钟。我只需要十五分钟就能上来。你要觉得冷,可以先回岸上等我。”
  “我还是在这里等你。”桑夏一脸不放心,又朝肯特那边瞥了一眼,“和肯特在咬耳朵的,是我父亲一个副官的儿子,诡计最多了。我怕他们会使诈。”
  “以他们从鼻孔就望见后脑勺的脑子,能想得出什么诡计?”莱昂俊脸冷然,“再说有监控摄像呢。他们有胆子作假,我想令尊却丢不起这个脸。”
  说话间,一道巨大的风浪掀过来。莱昂他们的飞梭悬浮在海面,并未受太大影响。那艘漂亮的游艇却是被浪打得东倒西歪,船上一群人惊声尖叫。
  那个叫凯文的omega男孩惊惶地扑进一个alpha少年怀中。可对方也没站稳,两人一起跌在甲板上,一路滚到另一边,还把烤肉架给打翻了。
  “各位,我还想赶在暴雨来前回家吃饭呢。”临时被拉出来充当裁判的一个学长高声催促。
  莱昂站在飞梭的前部,身影如一只优雅的剑鹤。而肯特站在游艇的船尾,则像一头雄壮的海豹。两人隔着风浪遥遥对视,目光在空中铿锵相击。
  三个彩球被裁判丢入水中,它们飞速下沉,朝着沉船而去。它们将会随机地藏在沉船某个部分。两名选手则需要在氧气耗尽,回到水面前,尽可能地找到更多的彩球。
  一般来说,只要能提前抢到两个彩球并且顺利返回水面,就取得了胜利。当然也有选手实力过人,将三个彩球都抢到的。
  莱昂在风中闭上了眼,忍着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可自起床起就有些乏力的身体里又突然涌出了一股强劲的力量。
  他隐约知道,这一股力量并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消退。但是他只需要在力量消退前抢到两个彩球,赢了这一局。
  莱昂,不要为了别人去奋斗,要为了自己内心的理想,为了那一团燃烧中的火焰。
  莱昂摇着头,把晕眩和伊安低沉温柔的声音从大脑里甩开。
  走开!不要妨碍我!
  随着号令枪响,肯特先一步跃入水中,砸出一个老大的水花。船上一片叫好喝彩声。
  “莱昂?”桑夏担心地看着动作迟缓的金发少年。
  莱昂深吸了一口气,戴上了潜水镜,如鸟儿如水捕鱼般,一头扎进了白浪滔滔的大海之中。
  “啪嗒——”茶杯被手肘碰倒,琥珀色的茶水泼洒在了纸质书上。
  伊安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抢救。这些绝版书可是他从少年时就开始搜集的藏品呢。
  不料忙乱中又还出了错。猝不及防一阵锐痛,手被书页划伤,指节处拉出了一条不短的口子,殷红的血珠飞速冒了出来。
  伊安胡乱用纸巾摁住伤口,准备返回宿舍,用治疗仪稍微处理一下。
  他的手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震动了起来。
  “抱歉打搅您,神父。”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管家,今日的眼神里难得地带着一抹无奈,“请问,莱昂少爷在你那里吗?”
  伊安顿时肃然:“他不在。他又溜出去了?他不是正在觉醒期吗?”
  “是的。”管家苦恼,“但是我的人还是没有办法看住他。他又关了手环,我们也没法定位。”
  “公爵呢?”伊安问着,一边抓起风衣,快步朝外走去。
  “公爵天不亮就出门了。公爵夫人被昨天的火警吓着,当天晚上就带着孩子们回娘家暂住了。”管家叹气,“医生说莱昂少爷已经处于觉醒期末期了。但是如果休息不好,觉醒受到影响,会有可能导致他将来的一些能力出现异常……”
  “我也许知道他在哪里!”伊安已走出教堂来到车库,跳上了一辆半旧的飞梭,“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飞梭掠过碾过道路上的积水和落花,疾驰而去,一头扎入了前方乌云密布的道路尽头。
  沉闷的雷声越来越低,突然一道闪电从云层中窜出,击在了游艇顶层的避雷针上,火花劈啪作响。
  不等少年们张口惊叫,一道惊雷就在他们头顶炸开,如有千钧之势,似神的巨掌拍下来,把孩子们的惊叫镇在了喉咙之中。
  “风浪越来越大了。”有人在嘀咕,“我们要不要先回岸上呀?”
  “肯特还没有上来呢!”
  “他们才刚下去不到五分钟呢。再等等!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就那小子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也许肯特这次能抢到三个球呢。”
  “画面传回来了!”捣鼓了好一阵的三维显示器终于接收到了信号,把之前投放在海中的监视器拍摄到的画面播放了出来。
  桑夏毫不客气地将挡在她面前的凯文一把推开,抢了个前排观影的好位子。
  离开了翻滚沸腾的海面,穿过了表层的乱流和惊慌的鱼群,水底深处,其实相对平静许多。
  “鲨齿号”一如既往,安静地沉睡在海床上,像一头冬眠的巨兽。
  时光荏苒,一百多年弹指而过。沉船已快被珊瑚和各种甲壳类生物覆盖,几乎难以辨认出它的原貌。只有从它如山丘般斜躺着的身躯,可以推断出曾经巍峨雄健的外表。
  肯特已先抵达了沉船,钻入了船舱里,开始搜寻藏起来的彩球。
  莱昂随后而来,吐出了肺里最后一口氧气,才启用了氧气罐。
  身体里那股流动的力量在入水后变得更加强劲。少年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五感前所未有地敏锐起来。
  暴雨天暗沉沉的海底,本该伸手都难辨认五指,可沉船在他眼中一览无余。他戴着耳塞,可依旧能听到海底各种声音和海洋生物发出的声波。
  他的肌肤能敏锐感觉到水流的走向,他的鼻子甚至能在水中闻到气息。
  这难道是……alpha的觉醒?
  莱昂狂喜。他双脚一蹬,果真爆发出强劲的力量,在水中如一尾鱼一样飞窜出去。
  “这小子在干吗?”视频前,有人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话。
  肯特正在船舱里紧张地搜寻着彩球,可莱昂却欢快地绕着沉船游来游去。
  少年的身姿矫健而优美,灵敏活动,同汹涌的暗流和礁石的阴影融为一体,仿佛是一尾被放归了大海的美人鱼。
  他穿过珊瑚搭成的拱桥,游过长满贝壳的甲板,然后朝下,掠过那一排排窗户。
  肯特正在一楼的一间被搬空了的会议室里搜寻,金发少年从窗外一晃而过,还顺手敲了敲窗户,把肯特吓了一跳。
  莱昂吐出一串快乐的气泡,抓着缠绕着海草的桅杆荡了个秋千,然后随着洋流飘出去,到达了船尾。
  看似轻飘飘的身子在水中后仰,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继而俯冲向船尾的一个大炮。
  这是一枚可以发射歼灭弹的大炮,炮身直径近五米,炮筒壁上密密麻麻地覆盖着珊瑚和贝壳,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
  而少年劲瘦的身躯正好可以游进去。
  莱昂深吸了一口气,沿着通道小心翼翼前行,避开那些有毒的珊瑚和躲藏在珊瑚间的毒海鳗,进入到了炮膛最深处。
  黑暗之中,有一个小球在闪闪发光。
  与此同时,肯特也终于砸开了一闪锈死的舱门,在一堆鱼类的尸骨中,把一颗发光的小球抓在了手中。
  “肯特抢到第一个球了!”船上掀起欢呼。
  紧接着,莱昂的灯也亮起。
  “好样的,莱昂!”桑夏欢快喝彩,“赶紧把第三个球抢到就回来。我可不想在这摇摇船上再多呆了。”
  “闭嘴,野种!”卢克在桑夏的肩上重重推了一把。
  桑夏虽然是修斯将军的庶女,但终究也是一名漂亮的omega女孩。对omega的保护欲是写在alpha的基因里的。卢克一动手,在场好几名alpha立刻发出怒吼。
  “做什么呢?”
  “住手,卢克!”
  桑夏小嘴一撇,低头嘤嘤地啜泣起来,瘦弱的肩膀抽动。
  “对不起,卢克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卢克愤怒大吼:“她是个骗子!你们不要信她——”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一声厉喝从船尾传来,将满船舱的喧哗镇住。
  伊安浑身湿透,黑发直淌水,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面色铁青,愤怒得浑身都在发抖。
  一向温柔和善的老好人神父露出这么一副狰狞的表情,孩子们都有些惊悚。
  “你们在想什么?”伊安怒喝,“风浪已经这么大了,暴雨都已经落下来了,而你们还不回港。你们甚至连救生衣都不穿一件?现在的浪随时都有可能把船打翻,你们就算有助理机械侍也未必就能逃生。船长在哪里?”
  船长受雇于修斯家,一出来就诉苦:“神父,我早就劝他们返航了,但是卢克少爷坚决不准,要等着他们那个比赛结束。”
  伊安正要张口说话,船身猛地一阵剧烈摇晃,险些侧翻。
  孩子们惊叫着,咕噜噜地从船这头滚到了另一头,敌人友人全都亲香地挤做一堆,蹬鼻子上脸。
  “不能再等了!”伊安当机立断,“立刻启程回港!”
  “等等!”桑夏爬起来,跑向伊安,“神父,莱昂正在水底沉船里,还没有回来。”
  “肯特也没有!”
  “我开着飞梭在这里守着接应他们,庄园的人也随后就到。”伊安镰刀般的目光扫过众人,喝道,“你们都给我先回去!谁还有意见?”
  孩子们如被割了穗的麦子,全都缩起了脑袋。船长对着天花板念着圣主之名,立刻启程返航。
  而伊安独自跳回到了飞梭上,悬停在了浮标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