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谢兰因看着陈留满是笑意的眼睛,心头微松,公主性情看起来很好,谢兰因投桃报李,亲昵的唤着陈留:“阿娘。”
  陈留听谢兰因肯唤自己阿娘,心里越发高兴,转身对谢简说:“郎君,我就从没见过阿镜这般人品的美人儿,你居然舍得她这么早嫁人。”
  谢简道:“步六孤将军人品贵重,定会善待阿镜的。”
  谢知扭头看着步六孤纮,他爹真人品贵重吗?还是她祖父见人说人话?
  步六孤纮也刚知道谢家表妹会成为自己的继母,他以后要唤表兄为阿舅了,他茫然的看着谢兰因,继母现在看起来很温柔,她以后会成为别人说的虐待孩子的后娘吗?
  谢知见步六孤纮脸上神色变变化不定,好奇的拍了拍他,他在想什么?见步六孤纮抬头看她,她立刻露出了一个比以前更灿烂的笑容,他是自己继父目前仅有的嫡子,也是继父的接班人,她要好好跟他相处,免得将来他跟阿娘相处不好。
  步六孤纮看着像小仙女般阿妹,阿妹是继母的侄女,有这么可爱的侄女,继母也会很温柔,像大仙女一样吧?
  陈留也注意到了侍女怀中粉妆玉琢的雪娃娃,这孩子就是广陵公主吧?看到小公主笑容灿烂,一脸都不认生,她欣喜的问谢兰因:“阿镜,我能抱抱这孩子吗?”
  谢兰因将女儿放在陈留怀中,然后逗着女儿道:“阿菀,这位是大母,你快给大母拱拱手。”
  谢知听话的团起小手给陈留做了一个恭喜发财的动作,喜得陈留直叫心肝,“她叫阿菀吗?”
  “是的,阿菀是她的小字。”谢兰因说。
  陈留问:“大名呢?”
  “叫谢知。”谢兰因没说女儿的字,本来女孩子也不一定有字,有些重视女儿的人家也是等及笄时再给女儿取字。
  陈留不通文墨,觉得“知”一字听起来雅致是雅致,但比不上宁馨那么甜美,不像小女孩的名字,可想到阿菀的身份,猜这字应该不错,阿菀可是梁国的公主,名字肯定是饱学之士取的,必然不会差。
  陈留更喜谢兰因的名字,觉得她名字又雅致又好听,只是郎君说阿镜的名字都是他母亲取的,他母亲信佛,陈留也就没再多说。她受父亲影响颇深,信教不信佛,也不好给女儿带佛家含义的名字。
  谢灏三人和几个孩子给谢简、陈留夫妻见过礼,陈留催他们下去洗漱休息,明天秦家就要过聘,谢兰因在陈留也待不了几天。
  谢兰因一想到还有几日,便会长久见不到女儿,就抱着女儿舍不得放手,直到丫鬟来通报,步六孤将来前来拜见,她才依依不舍的将女儿递给侍女,吩咐侍女好好照顾女儿,她去偏厅吩咐丫鬟请步六孤将军进来。
  第16章 试探
  秦宗言一进门就看到谢兰因坐在蒲团上,偏头看着身侧博物架上的花瓶,她坐姿极为端正,却完全不显死板,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她穿着素雅的深衣,纤长的脖子微垂,似弱不胜衣。
  长发被一根珍珠发带整齐束在身后,乌黑的发丝、莹白的明珠衬着有谢兰因领口处微露的肌肤如脂玉般。她双手捧着一把乌陶壶,正往茶盏里注水,听到秦宗言进来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的说:“将军请坐。”
  秦宗言依言坐在谢兰因对面,“谢姑娘。”
  谢兰因将倒好的茶水推到秦宗言面前,“将军喝茶。”
  秦宗言并不是很爱喝茶,但是谢兰因给他倒得茶水,跟他平时喝得茶水差别很大,寻常茶水都是黏稠的一碗汤水,谢兰因的茶水却呈浅褐色,茶汤清澈见底,他不由举盏轻啜一口,茶水略涩,但回味微甘,他不由问谢兰因:“谢姑娘这是什么茶?”
  “不过是寻常茶叶。”谢兰因也给自己倒一盏茶水,“我不爱喝加佐料的茶水,让人把茶叶烘干后煮开,味道有点涩,但回味甘甜,步六孤将军以为呢?”
  “确实不错。”秦宗言放下茶盏,“怀荒镇还有从室韦传来的奶茶,谢姑娘对茶道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尝尝奶茶。”
  “我尝过。”谢兰因自幼长在宫廷,什么新奇的吃食没尝过,她漫不经心道:“又咸又涩,我不喜欢。”
  谢兰因的话让秦宗言沉默,他低头看着谢兰因捧着茶盏的双手,柔腻白皙,仿佛一团无骨的凝脂,不见半点指节,更无寻常女子手上的青色经脉,这是一双被娇养出来的玉手。
  他不禁想起发妻小慕容氏,她虽是鲜卑贵女,可阿舅还是喜欢逐草而居的生活,表妹从小便随舅母干活,一双手不算青筋毕露,也骨节分明,跟谢兰因完全不同。她是在南梁皇宫长大的金枝玉叶,哪怕他能把怀荒镇的将军府弄成皇宫,终究不是真皇宫,他也不是萧赜。
  谢兰因问:“将军可知我的身份?”
  秦宗言颔首道:“略知一二。”
  谢兰因嘴角浮起讥讽的笑意,“将军既知我的身份,为何还要娶我?”
  “因为我心悦你。”秦宗言目光灼灼的看着谢兰因,其中蕴含的情义犹如烈火,明亮又炙热。
  这样胆大热情的目光,若是换别的女子早招架不住,可谢兰因视若无睹,自她满十二岁,这样的目光她不知遇到多少次,“心悦于我?你不过只见过我一面,何来心悦?”谢兰因不屑想到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谢兰因不屑之情溢于言表,秦宗言到也不动怒,他都年长她那么多岁,让让她又何妨,横竖他们快成亲了,“日久见人心,阿镜以后就知秦某是否是真心心悦与你。”秦宗言对外向来自称步六孤宗言,因为魏国的柱国大将军除秦家都是鲜卑贵族,他祖父也是得魏帝鲜卑赐姓后才当上柱国大将军。
  谢兰因听秦宗言唤自己乳名,不禁面露愠色,此人好生无礼!
  秦宗言蓦地起身,谢兰因微惊,但还是神色冰冷看着秦宗言,秦宗言见她故作镇定的模样,面露笑意,半跪在谢兰因面前,“秦某知道仓促成亲太委屈姑娘,我一定会给姑娘一个盛大的婚礼。”
  谢兰因冷笑,他的婚礼再盛大能大过皇帝迎后不成?
  秦宗言当然明白他的婚礼比不上建元帝娶后,“我或许比不上他的地位,但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
  谢兰因一怔,秦宗言将大掌轻轻覆在谢兰因的手上,只觉掌下肌肤温香软腻,他不禁心神一荡,手下都不敢用力。谢兰因下意识想缩手,但怎么都甩不掉秦宗言的手,她不由蹙眉训斥道:“狂徒无礼!”
  秦宗言轻笑,“姑娘都称呼秦某为狂徒,秦某若不无礼一回,岂不平白被姑娘骂一回?”
  谢兰因惊愕的瞪圆了凤眸看着他,她没想自己训斥秦宗言他都不恼,反而越发靠近自己,她不禁又羞又恼,“你……”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等无耻之徒。
  秦宗言本意也只是吓吓她,谁让她如此骄纵,真把自己当成那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见她面露羞恼,便松开她的手,回到自己的位置,对谢兰因柔声道:“我知道你暂时忘不了他,我会给你时间的。”
  秦宗言的话让谢兰因樱唇微翕,半晌才道:“你不知道我是个麻烦吗?连我阿耶都不想管我。”说完谢兰因蝶翼般的长睫轻颤,雪白的脸上不带半点儿血色,眉宇间染上几许楚楚之色,让人觉得可怜又可爱。
  秦宗言发现他情愿她对自己颐指气使,也见她如此,他放缓语气道,“你不是麻烦,你怎么会是麻烦?你是我的掌中明珠。”
  谢兰因身子一颤,秦宗言继续道:“我知道阿菀是你的女儿,你若舍不得她离开你,我也可以把阿菀记入秦家族谱,把她当做我的嫡女。”
  秦宗言前面的话,没有让谢兰因有丝毫动容,他对阿菀的安置却让谢兰因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这话当真?”
  秦宗言对上她如水的眸光,心中一片柔软,轻声道:“自然,我怎么会骗你?”
  谢兰因明眸顿时弯成一对月牙,满满的笑意似乎要从她眼底流出,“你也不没那么坏。”
  她稚气的话让秦宗言又好笑又怜惜,想着谢兰因的经历,她年幼失父又离母,一个孩子跟大兄由族人养大,尚未长成就入宫当了皇后,哪怕她已生有一女,今年也才十五……秦宗言柔声道:“我当然不是坏人,不然你父亲怎么会把爱女许给我呢?”
  谢兰因闻言脸一红,凝脂般的雪肤下透出一层薄薄胭脂色,她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秦宗言轻声哄她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她喊自己过来,不只是想看看他吧?是想跟自己商量什么事?
  谢兰因迟疑良久,秦宗言也不催她,只温和的看着她,谢兰因呐呐道:“你可愿意给我一年时间?”
  声音几不可闻,若不是秦宗言耳力过人,还真听不清,他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谢兰因应该是指他们洞房之日,他沉吟不语。他也不是不解风情的急色之人,本就想循序渐进的跟谢兰因相处,但一年时间似乎有点久。
  谢兰因见他许久不语,有些着急,“你不是说要给我时间吗?”
  秦宗言见她面露不满,想着她先前对自己的冷漠疏离,不由微笑,这似乎是个很好的开始,可见她满脸焦急,忍不住逗她道:“可我没说要给你一年时间。”
  “那——十个月?”谢兰因试探的问。
  秦宗言哈哈大笑,她当这是做买卖,还讨价还价?“好,就十个月。”
  谢兰因如何不知自己被他耍了,气得脸色都变了,秦宗言忙敛下笑意道:“你要舍不得阿菀,等我有空就带你来京城看她。”
  谢兰因感激道:“好。”
  秦宗言见她似乎不再排斥自己,心头微松,他心悦谢兰因,也使手段才将她娶到手,可他也不愿意娶个不心甘情愿的新娘。
  谢兰因道:“既然我们要成亲,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秦宗言问:“何事?”
  “我听说你有七子三女,除阿狼别的都是庶出?”谢兰因说。
  秦宗言道:“是。”他生子本是为开枝散叶,可被谢兰因这么一提,心里有些不自在,比起谢灏,他的庶子女数量太多,尤其是谢灏发妻体弱无子,他发妻生育有嫡子。可武将世家只能这样,他要不多生孩子,将来可能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既然我们成亲,将军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只是我养在深闺,不知外面世事,养女儿我勉强可行,养儿子就觉自己见识太浅,所以家中小郎君还需要将军多费心。”谢兰因直接跟秦宗言说她不养儿子。
  她跟秦宗言是半路夫妻,秦宗言又有嫡子,她对他柱国大将军之位并无兴趣,也不想蹚秦家浑水,儿子还是让他自己来养。庶女关系不大,养大也不过一副嫁妆的事,秦家也不至于少她们一副嫁妆。
  秦宗言没想谢兰因会找自己商量子嗣问题,她这是摆明自己的态度,哪怕她将来再生嫡子也不会要自己柱国将军之位?秦宗言对谢兰因一见钟情,但再钟情也不会因为一个不知是否会出生、资质如何的孩子废掉现有的嫡子。
  阿舅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对不起阿舅。他想过等阿镜有了孩子,他就给孩子再拼一份丰厚的家产出来,不过没想谢兰因直说不参与这些事,他笑道:“我家规矩不多,阿镜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谢兰因笑而不语,扶风秦氏也是大家族,家里会没规矩?笑话。
  秦宗言见谢兰因想说的都说完,起身离开,他们到底还没成亲,不适合单独太待久,“你这几日好好休息,三天后我们出发。”
  “将军慢走。”谢兰因对秦宗言微微颔首,神色怡然矜贵,完全没有送秦宗言出门的自觉。
  秦宗言就爱她这种骄傲,也不在意,等走出房门,看着屋外盛开的木樨花,轻轻一笑:“十个月?”也罢,答应就答应了,不过她将来自己后悔,他也不会遵守诺言。
  房里的谢兰因等秦宗言走后,也回到自己房里,一入内室,她就收起了身上那故作坚强的柔弱气质,自负专横,平时行事应该软硬不吃,对自己或许还在兴头上,愿意顺着自己。谢兰因给秦宗言的脾气下了一个定义。
  谢兰因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难怪阿耶说秦宗言虽自称秦氏不是士族,却比寻常士族弟子骄傲多了,光看他喜欢女子的类型就非等闲男子可以驾驭,既要身份尊贵、又要知情识趣;既要聪慧过人,又不能城府太深……他真是土皇帝当惯了,以为自己是真皇帝了?
  她淡然看着掌心的玉佩,这是秦宗言刚才握手时塞到她手心的,玉佩通体成粉色,被雕琢成桃花形状,是一块罕见的桃花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吗?谢兰因随手将玉佩丢到妆匣里,她妆匣里这样罕见桃花玉还有好几块,她不在乎玉佩是否珍贵,肯在自己身上花心思就好。
  至于要秦宗言等自己一年,她一来是想为阿兄守孝,二来也是不想让他轻易得手,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是不会让人觉得稀罕的。小慕容氏和郁久闾氏都是前车之鉴。
  谢兰因很看不上郁久闾氏,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父亲和家族害成这样,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哪怕是阿兄,他敢借自己对付谢家,她都让他后悔娶了自己。
  第17章 兰因成亲
  谢知一觉醒来,睁眼就看见阿娘挑拣着妆匣里的首饰,谢知脚用力一蹬、小手一撑,顺利的翻身对阿娘叫了一声,告诉她自己醒了。
  “阿菀醒了。”谢兰因回头抱起趴着的女儿,“阿娘在给你选嫁妆,阿菀喜欢吗?”谢兰因身边的珠宝首饰,都是她离宫前萧赜命人给她准备的,每件都是稀世珍品。
  谢知奇怪的看着阿娘,不是阿娘要结婚吗?她应该给自己准备嫁妆,干嘛给自己准备嫁妆?
  “阿娘不能一直陪着阿菀了。”谢兰因紧紧的搂着女儿,依依不舍的亲着女儿的小脸,“阿菀一定要乖乖听你大父(祖父)的话,你大父最疼阿娘,他也会最疼你的。”
  谢知同情的看着阿娘,她是没体会过现代社会父母对独生子女的疼爱,才会被大父这点微薄的父爱感动。
  “阿娘不是想丢下你,可怀荒镇地处偏僻,你不适合在那里长大。你本来就是从南朝过来的,备受歧视,要是再在六镇长大,你就一辈子无法离开六镇。”谢兰因喃喃道:“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你阿耶?”
  谢兰因也知道女儿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话,可一想她要离开女儿了,谢兰因就忍不住想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跟女儿说,恨不得女儿现在就懂事,把她说的话都记住。
  谢知咿咿叫了两声,表示能谅解阿娘,她阿娘还年轻,替父亲守孝一辈子太残忍,嫁给秦宗言也不错,他看起来人还不错,至少对阿娘够尊敬。古代又不是现代,可以自由恋爱,盲婚哑嫁的,只要男方人品好,其他可以慢慢磨合。
  “你大父让你做太子妃,阿娘现在想想也不错,同样都是要受气,当了太子妃只要受崔太后的气,当了别人的媳妇要受上面无数长辈的气。”谢兰因说着自己的经历,“阿娘当年也是太子妃,虽然头上压了个老不死,可大部分时候老不死也不会给我受委屈。你要知道,身份越高的人,越喜欢端着,越喜欢显露自己的和善。”
  谢知觉得自己被阿娘说服了,在这个时代想要一个男人就守着一个女人太难,反正嫁谁都会遇到种马,与其找个身份低的,还不如找身份最高的一个?没有感情也起码有权势啊。而且魏国皇帝都早死,熬死皇帝,她就是太后。
  “阿菀,你要记得,我们女儿家无论嫁给谁,那人待你再好,你心里最重要的一定是自己。”谢兰因看着一朵珠花,神色微微茫然,“这话是你大母(祖母)当年对我说的,她做到了,阿娘现在在做,你将来也要做到。”
  大母?阿娘说的是郗大母吗?谢知一直挺好奇祖父母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在外人看来,祖父弃妻另娶,亏欠了祖母。可就她看阿耶、阿娘对祖母的反应,感觉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阿娘对祖母态度尚可,至少逢年过节都会召祖母入宫,但要说多亲近也没有。阿耶对大母更冷淡,莫说逢年过节去给大母见礼,就是节礼都不送,他成亲生子都不曾叫郗家人来观礼。
  两个哥哥长这么大,都不知道祖母尚在人世。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冷淡,这是跟郗家绝亲了,阿耶这举动让谢知很疑惑,哪怕祖父母已经离婚,名分上郗家已同谢家没关系,他也不是那么狠心绝情的人,其中定有蹊跷。
  谢兰因却没准备跟女儿说父母的闲话,她只叮嘱女儿将来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别听人家说的,女孩子只要找个好夫婿就够了。任何时候多读书都不会吃亏的。
  谢知深以为然,在和平时期,女人读书的好处或许看不出来,可真出现波折,读过书跟没读过的是两种不同结果,光看阿娘就知道。
  就在谢兰因跟女儿一说一和时,门外传来的轻轻的敲门声,谢兰因放下女儿,用布料将首饰盖上,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陈留公主,谢兰因道:“阿娘,你怎么来了?”她侧身请陈留公主入内。
  “阿镜见过秦宗言了?”陈留轻声问谢兰因,生怕吓到了长女,这个天仙似地长女总有陈留有种吹口气就会碎了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