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祖父连罚他的心思都没有了,这表示祖父是彻底对他失望,不想再管他了。
  庄词离开庄鸿曦的院里,却没有回到自己住的院落,而是进了小祠堂。
  跪在祖宗牌位前,他脑中浮现的却是在镇远侯府里席香与穆瑛互相切磋的场景。
  明明是两个姑娘家,可身手却比男人还要利索。他当时惊艳不已甚至看痴了,可后来听到祖父不住地夸她们,他顿时就有些不服,觉得两个姑娘能做到的,他也可以。
  于是他也参军,在军营里操练从未叫过一声苦,祖父率兵出征,他便混入军队,也跟着一起去雍州。
  本以为,他会大杀四方,从此一战成名。
  可到了雍州才发现,他这半路出家的新兵,别说上阵杀敌了,只是看到伤兵就已经被吓得脚软。
  庄词心下难堪,闭了闭眼,觉得没脸面对祖宗牌位。
  他在小祠堂跪了足足一夜。
  天将破晓时,庄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离开小祠堂,留书离家,不知去向。
  第055章
  昌平五月二十三,席香与穆瑛等人离开汴梁,前往雍州。
  此一去,若没意外,三五年内她都不会再有机会到汴梁来。
  但不来也好,她与穆瑛等人对汴梁都没有丝毫归属感。
  她离开的那天,陈令、陈瑜兄弟二人都来驿站相送,宁氏、苏氏、林氏三人脱不开身,都遣了身边的婆子来。令她最为意外的是,谢礼谦也出现了。
  她在汴梁近两个月,谢礼谦始终没消息。陈瑜只和她说谢礼谦拜了位名师,正在汴梁南郊私学中苦读,备考今年秋闱乡试。
  那位老先生,学问极好,但教学却十分严苛,拜在他门下,便要一心读书,轻易不许人分心理会其他俗事,是以陈瑜便没知会谢礼谦席香在汴梁的事,免得谢礼谦分心。
  席香走前,他才将消息送去给谢礼谦。那位老先生得知是要送席香后,道国之功臣应当敬重礼待,特例许了谢礼谦一天假,让他出来送席香。
  故而,席香等人见了谢礼谦,都十分惊喜。半年不见,谢礼谦已经足足高了席香一个头,而穆瑛更是只到他胸前。
  瘦子矮矮瘦瘦的,站在谢礼谦面前,越发衬得谢礼谦挺拔俊秀。偏他还没有一点自惭形秽,垫着脚和谢礼谦比身高,比了比发现自己只到他肩头,顿时就惊叹道:“谢小四你这半年吃的什么,怎么长得这么快,就像被人拔高了一节似的。”
  胖子可就有自知之明多了,知道自己胖,便没往谢礼谦跟前凑,而是躲在了穆康身后。
  但他人胖,穆康压根挡不住他的身形。
  瘦子指着胖子笑:“谢小四你看胖子,他胖得都不好意思站在你跟前了。”
  谢礼谦惯来是极其体贴人的好性子,怕胖子被取笑不自在,忙替他打圆场:“是我太瘦了。”
  “听见没,不是我胖,是你们太瘦了。”听到谢礼谦替自己说话,胖子一挺胸,顿时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也嘲笑瘦子:“你光会吃,横不长竖不长,浪费粮食。”
  瘦子气得跳起来,才和谢礼谦一样高,顿时就又推到谢礼谦身上,埋怨道:“谢小四,你何止瘦,还长太高了,再长下去可就不得了,长太高是讨不到媳妇的,即使讨到了,媳妇也会跑。”
  谢礼谦好脾气地点点头,“那我不长了。”
  一旁个子也蹿高不少的穆康顿时就拉下了脸,把瘦子揪住拖到一旁,语气威胁道:“你和我解释解释媳妇也会跑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咒我呢?”
  “康哥康哥你等等,有话咱们好好说别动手。”瘦子忙举手讨饶,“你是例外,是例外。就穆瑛那小短腿,就算跑了,也跑不过你!”
  穆瑛也黑了脸,举起拳头往瘦子身上招呼,面无表情道:“什么叫我那小短腿,你有种再说一遍?”
  瘦子被左右夹击,一面抱头鼠窜,一面逃去了。胖子看戏,笑得傻乐呵。
  这些人,即便历经战争,也依旧活泼可爱得紧。谢礼谦面上不觉露出几分笑,心中某处也变得柔软起来。他家破人亡时,没有变得阴郁厌世,都是因为那两年有这一群人天天在他跟前插科打诨,陪着他从仇恨中走出来。
  若没有这些人,只怕他如今,未必是现在的样子。
  谢礼谦定了定神,方到席香面前,郑重其事地对席香道:“大当家,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平安。”驻守边疆,平安活着最重要,旁的都不必多说。
  席香点了点头,也学他一样郑重道:“谢小四,你也一定要金榜题名。”
  谢礼谦怔了怔,随即与席香同时笑起来。
  在沙场上平安而退,和科考金榜题名,都是一样的难,要人答应做到,实在为难了。
  一旁的陈令看见席香和谢礼谦对笑,心里顿时有些酸,席香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客客气气情绪十分克制内敛,也就小时候,能得她几句嗔怒。至于这样轻松随意地笑,是从来都没有的。
  陈令越想越觉得心酸,忍不住伸手肘碰了碰陈瑜,朝陈瑜丢了个暗示他催谢礼谦快些回去的眼神。
  哪想陈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颔首对席香道:“那我们就不远送了,愿席将军此去一路平安。”
  席香收了笑,又恢复平常那般神情,朝陈瑜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地道:“世子客气了。”
  陈令:“……”
  他眼睁睁地看着席香等人离开。
  谢礼谦也随着一起离开,直送到了汴梁城门口。
  一同前去驻守雍州的两万汴梁精锐,早侯在城门外,等席香一到,便浩浩荡荡地启程南下。
  谢礼谦站在城楼上,举目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直至化为天地间一线模糊的黑影,方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席香到雍州后,先和辛副将做了交接。辛副将对她没好脸色,带她到兵营巡视时,连带着他手底下的兵都对她没半点尊重,公然调笑,讲起了下流不堪的荤段子。
  随行一旁的穆瑛听了气得眉头都竖了起来,叫他们住嘴,可她到底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哪里够这群兵痞子们取笑调戏的,没几句就面红耳赤,急得直跺脚。
  “阿姐!”穆瑛扯了扯席香的衣角。
  席香小时候就跟着席一鸣在军营里厮混,这等浑话她小时候就听得多了,现在也不带怕的。
  她面不改色的和辛副将做完交接,送走辛副将后,转头就下令那帮子起哄讲荤段子的兵痞们去校练场跑二十圈。
  一众兵痞们顿时傻了眼,纷纷不服,欲找辛副将评理。
  但辛副将已经离开雍州回汴梁去了,替他们评理是不可能的。
  席香道:“今天开始,你们的直属上官是我,不是辛副将。若是不服我,只管报了姓名到后勤,我批准你们追随辛副将回汴梁。”
  这话一出,这群兵痞子们顿时哑了声。
  他们驻守雍州是过了明令的,军中编制也都调到了雍州,怎么可能回汴梁。就算席香批准他们离开,真回到汴梁,没有哪个营会收他们,届时他们就是弃兵。
  兵痞子心中纵是万般不服,也只得咬牙切齿地去跑步了,边跑边在心中起劲地骂席香。
  这情形穆瑛看了直担心,怕她管不住这些人。席香却浑然不在意。这群人是太闲了才有心思调侃人,等累到站着都能睡着,他们就没心思整日讲荤段子恶心她了。
  席香的方法很简单粗暴,谁对她表现出一点不满,她就罚谁除了日常操练加倍外,还要修补城墙民宅瓦舍、增强加固战防以及去城外那几座被烧得焦黑一片的山上种树。
  如此一天下来,累得喘气都觉得费劲,哪还有力气骂人。
  于是时间一久,大家都没话说了。即便还有心里不服的,也不敢再表露出来。
  雍州新一任太守在席香驻守雍州的第二个月,也到任了。
  这太守席香与穆瑛都是认识,是陈令的二哥——陈珞。
  席香住在镇远侯府时,对这陈二公子的印象……就是没印象。
  这并非是说陈珞相貌普通,恰恰相反,他的相貌十分俊郎,走在人群中能招来很多姑娘们含羞带怯的送秋波。
  而席香之所以对他没什么印象,是一群人在屋里坐着,这位陈二公子就是有本事把自己弄得毫无存在感,等众人想起他来,他早已溜走不见了。
  席香以为,陈珞任雍州太守,会一如他给她的印象一样,也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地方官。不曾想,陈珞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得整个雍州城百姓傻眼了。
  他把整个城里的百姓都喊去种地了。
  不管贫富,甚至连城中居无定所的流民乞丐,都按一个人头领三亩田地,被强制赶去种地了。
  逼着种地还不算,还要按收成好坏来奖罚。
  这种地措施,造福了桂州那曾被俘虏的一万人,他们被安置到雍州,勉强有了栖身之所,却要为温饱担忧,如今有地可种,倒是解决了衣食问题。
  但却苦了雍州城里很多殷实人家。
  这些人家,本就有田地,甚至富足的人家还有庄子铺子,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被赶去种地,简直是莫名其妙!
  这些殷实人家纷纷都骂起来:这是谁出的骚主意?
  但不管谁出的骚主意,地,该种的还是得种,谁都跑不了。
  令席香更没想到的是,这一把火还烧到了她的军营里来。
  陈珞找到她,腆着脸道:“还有好多田地没人种,放那荒了怪可惜的,要不分一点给你们种?现在这时候,正好种第二季呢,收成好了,你们还可以改善改善伙食呢。不然靠着朝廷发军饷,你们一个月能见多少油沫子?”
  席香:“……”
  她竟然有点心动。
  陈珞看出她的松动,加把劲劝道:“横竖现在停战,你让他们多跑十圈是训练,种田种地也一样很能训练人的,还有粮食收成,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席香沉吟,陈珞叹气道:“要不是雍州这边人实在太少了,有地种这样的好事,哪轮到你手底下那群兵痞子来占。”
  他后边这句是实打实的实话,雍州原本三十万人口,经过一战后,人数锐减,都去了其他州府,还愿意回雍州的,只剩十万余人。而雍州占地广,即便陈珞强制将百姓都赶去种地,仍旧有许多肥沃的田地都空着,任由那些田地荒废,就太可惜了。
  如今大梁正值国贫民弱时期,却浪费这许多资源,实在不应该。
  陈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终还是说服了席香答应让这近三万的守军也按每人三亩田地,扛着锄地下地去了。
  因席香和他们说好了,种地所得除缴赋税与给地主交两成租子外,余下的都归他们所有。
  有利可图,这群兵们种地就变得十分积极,每日都巴不得不训练了,就扛着锄头铲子去地里翻土除草照看已经发芽的庄稼们。
  得了闲,他们也不骂席香了,只往地里钻,去看自个地里庄稼。那神情,就活像看自家的宝贝娃儿,每天都是一脸慈母笑。
  这其中,犹属清风寨众人最甚,基本上三句不离他们的宝贝庄稼,甚至还因为攀比谁家的宝贝庄稼长势更好,头一次闹起了冲突,打了一架。
  闻讯赶来劝架的席香得知打架原因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这伙人,以前在清风寨当土匪时,让他们种地,一个个跟要命似的,死活不干。如今从了军,倒都争着种地来了?
  第056章
  十月,是第二季地里庄稼丰收的日子。
  辛苦种了几个月的地,整个雍州城里都沉浸在一种终于久旱逢甘霖的轻松与喜悦,军营里的兵痞子尤为最甚。
  收了庄稼后,按大梁律令缴完赋税,要去交租子时,众人才从陈珞口中得知这原来是永安堂的地。
  永安堂在百姓心中向来极有口碑的,这一回也不例外,按一开始陈珞说好的那样,凡是收成好的,都免了半成的租子,收成的不好,倒也没罚他们多交租子,而是给他们又多分了一亩地让他们来年接种。